正文

《列子》与佛典(3)

季羡林谈佛(典藏本) 作者:季羡林


时第二工巧者转行至他国。应时国王喜诸技术。即以材木作机关木人,形貌端正,生人无异,衣服颜色,黠慧无比,能工歌舞,举动如人。辞言:“我子生若干年,国中恭敬,多所馈遗。”国王闻之,命使作技。王及夫人,升阁而观。作伎歌舞,若干方便。跪拜进止,胜于生人。王及夫人,欢喜无量。便角(宋元明本作眨)眼,色视夫人。王遥见之,心怀忿怒。促敕侍者,斩其头来:“何以眼,视吾夫人?”谓有恶意,色视不疑。其父啼泣,泪出五(宋元明本作数)行。长跪请命:“吾有一子,甚重爱之。坐起进退,以解忧思。愚意不及,有是失耳。假使杀者,我共当死。唯以加哀,原其罪亹。”时王恚甚,不肯听之。复白王言:“若不活者,愿自手杀,勿使余人。”王便可之,则拔一肩榍,机关解落,碎散在地。王乃惊愕:“吾身云何嗔于材木?此人工巧,天下无双,作此机关,三百六十节,胜于生人。”即以赏赐亿万两金。即持金出,与诸兄弟,令饮食之,以偈颂曰:

观此工巧者多所而成就

机关为木人过逾于生者

歌舞现伎乐令尊者欢喜

得赏若干宝谁为最第一

我们比较这两个故事,内容几乎完全相同,甚至在极细微的地方都可以看出两者间密切的关系。譬如《列子》里说:“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生经》里就说:“便角眼,色视夫人。”但这两个故事间的关系究竟应该怎样去解释呢?看了这两个故事这样相似,我想无论谁也不会相信这两个故事是各不相谋的独立产生的,一定是其中的一个抄袭的另外一个。现在我们就看,究竟哪一个是抄袭者。

首先我们要追究,这个故事的老家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是印度呢?还是中国?在中文译本里,整个故事叫做《佛说国王五人经》,这个机关木人的故事只是其中一部分。《佛说国王五人经》讲的是五个王子的故事:第一个智慧(Praj vanta),第二个工巧(ilpavanta),第三个端正(Rpavanta),第四个精进(Vryavanta),第五个福德(Punyavanta)。每个王子各有所长,正如他的名字所表示的。每个王子都找到机会显他的本领,结果还是福德王子占了第一。这五个王子显本领就用五个故事来叙述,我们上面抄的机关木人的故事是属于第二个工巧王子的。这五个小故事合起来成了一个大故事,就是《佛说国王五人经》。这个大故事在印度很流行。除了《佛说国王五人经》以外,保存在中文《大藏经》里的还有《佛说福力太子因缘经》。在用混合方言写成的Mahvastu里也有这个故事。不但在印度,在中亚也可以找到这故事,譬如在吐火罗文A方言(焉耆文)的残卷里就可以找到。有一点我在这里先要声明:整个大故事的内容和结构虽然差不多都一样,但每个王子的故事有时候却多少有点差别。属于第二个工巧王子的机关木人的故事,我一直到现在除了在《生经》、《佛说国王五人经》里找到以外,在别的地方还没有发现类似的故事。但这个小故事既然嵌在那个大故事里面,所以我相信,它的老家也一定就是印度。

我们上面已经说到,《列子》与《生经》里机关木人的故事绝不会是各不相谋的独立产生的,一定是其中的一个抄袭的另外一个。现在我们既然确定了印度是这个故事的老家,那么,《列子》抄袭佛典恐怕也就没有什么疑问了。

我们现在再看,在中文《大藏经》里除了竺法护的译文以外,是不是还可以找到别的与《生经》机关木人的故事相类的故事。倘若有的话,《列子》也许并不是抄袭竺法护。但据我浅见所及,在竺法护以前并没有任何相同或相似的译文。所以我们现在还可以再进一步说,《列子》里这个故事不但是从佛典里抄来的,而且来源就正是竺法护译的《生经》。

这一点弄清楚了,我们再来看竺法护的译本。在所有古代的经录里面,竺法护译的《生经》都有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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