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第二天早上娜塔莎被小女儿的尖叫声惊醒。
“妈妈,爸爸,快来看啊!”儿子在卧室喊道,“真的!真的!圣诞老人真的来过了!快来看礼物!”
“啊——啊——”小女儿跪在床上,双手捧着撑得圆鼓鼓的袜子还在不停尖叫,小脸因为兴奋涨得通红。
“扑哧!”娜塔莎在温馨的回忆中笑了出来。接下来,她突然看到自己手中的汤勺,面前桌子上一盘已经凉下来的肉丁土豆泥,深蓝色多处开线的陈旧上衣,炉火上冒着热气的茶壶……
娜塔莎没了胃口。她把汤勺放到桌上,站起来,走到冰箱前,抬头仔细看着自己的丈夫。她踮起脚尖,努力取下照片。用袖子仔细擦着上面的雾气,俯下身子挨着丈夫的脸,无声地哭泣起来。
那天,丈夫放下鱼,冻得嘶嘶哈哈地说:“天气太冷了,冰洞明天会冻死,我再撒一次网,这两个月就不用忙了。”说完,他在她脸上掐了一把,跺跺脚,搓搓手转身出门了。
丈夫走了。起初,她不相信这是事实。每天,她会靠在窗边,用指甲划开花朵,望着外面,用充满期盼的眼神盯着院门。有时,她会不由自主地朝院子走去,站在院门前,侧着身子,把耳朵倾向院门,聆听他敲门的声音。在长久的等待中,没有盼到他的身影。她推开院门,沿着他的足迹朝布尔津河面走去,在热火朝天的捕鱼人群中呼唤他的名字——易刚!易刚!易刚!她看到满脸挂着得意笑容的他朝她走来,他把手中的鱼举到她的眼前……
“妈妈,妈妈!”小女儿晃着发呆的娜塔莎,爬到她的腿上,呼唤着她。孩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正常吃饭了。娜塔莎精神恍惚,有一顿,没一顿地打发着孩子们。
生活不允许娜塔莎继续消沉下去,她必须面对现实,她开始忙碌起来。
有一段时间,她在忙完一天的劳作后,还会抽出一点时间,抚摸他亲自打制的家具。她一遍遍擦拭着那些家具,那些家具一直是他在世时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她认为改变家具的位置是对丈夫的不尊重,会导致丈夫的灵魂回家时,找不到该去的地方。她记得他坐在饭桌前吃饭的样子,还记得他在壁炉前搂着孩子们讲故事时的样子,更记得他在床上搂着她亲吻时的模样。她在擦拭家具时,看到饭桌的侧面有一块凝结的紫红色血迹。她想起他给木板凿眼时不注意砸在了手上,血流了出来,凝结在那里。她俯下身子闻了闻,那里没有他的味道。
有时,她会一件件翻看他的衣服,想象着他穿那些衣服时的样子。她看到有些衣服根本没有穿过。让他穿,他总是说:“干活呢,穿那么讲究浪费。”她摇了摇头,把新衣裳放在一边,拿起他穿过的衣服。她清楚地记得他穿每一件衣服时的样子,至少她这样认为。她把这些衣服捂在胸口,听着外面刺耳的风声。她突然残忍地想到,他在滑落冰洞时的样子。他是不是在零下四十多度的冰下,惊恐地寻找出口呢?他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呢?那么刺骨的冰水他怎么能受得了?在他离开的一刻,有没有想到我和孩子呢?想到这里,她的心一抽一抽疼了起来。
后来,她索性不去想这些了。不是忘记了他,而是生活让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念他。她在忙完每天的劳作后,瘫倒在床上,他的身影还没有进入头脑,睡眠就先到来了。
就这样,她在他走后,忙忙碌碌走过了艰难的二十年。
忙碌使她没时间看一眼窗上绽开的花朵,真是这样的,真的。
直到,老了,那些开在窗上的花朵,重回她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