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有鬼魂这件事。
人死了,如有灵魂的话,也很快飞走。过个数小时,便无影无踪了吧。
科学家把人体过磅,说死了之后会减轻几两。也许真有灵魂存在,但是如果不消失的话,那么空中挤满了,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写鬼故事,主要是爱读《聊斋》,喜欢上那股凄艳的味道,至于青面獠牙的吓人玩意儿,我倒没有兴趣,留给好莱坞拍恐怖片去。
在写鬼故事的过程中,起初有许多题材,很顺利地入手。写了几篇之后,就感到吃力了,赶紧又重读《聊斋》,看看可不可以抄袭一些情节,但是书上只是生动地描述人物,对于故事的结构,有时拖泥带水,有时有头无尾,现代人读了满足感不够。
我认为鬼故事有一个意外的结尾比较好看,苦苦思之,每每想不出来。
到了晚上,坐在书桌前,一小时一小时过去,一夜一夜过去,只字不出。
这时,我才怕了起来。是不是被鬼迷住,就是这种结果?
所以,我马上停下来,不写了,因为已经不好玩了嘛。
前前后后,写了二十多篇,有四万多字,可以出一本单行本,够了。一般的书要八万字左右,但是我怎么也不能继续写下去了。投机取巧,和“壹出版”的主编周淑屏商量:四万字行不行?她说:用纸用得厚一点,勉强可以,又加上苏美璐的插图,应该没有问题。
我写这篇东西,算是一个后记吧。
书至此,邮差送来远方的来信,打开一看,是林大洋写的:
……我读了你把我当主角写的鬼故事,好玩得很。你说得对,有时鬼比人还要有趣。
我现在住在斯里兰卡这个小岛上,天天对着蓝天和海鸥,一点也不感到寂寞。
在这里,我认识了《二OO一年太空漫游》的作者亚瑟·克拉克。他的本行是作家,也是一个科学家,人造卫星的原意,是他创造出来的。现在他在这里定居。
我们做了好朋友,每晚聊人生的意义,他的出发点是以科学来见证。我则是用空虚的灵学、道家、佛教和禅宗的说法去了解。
两人谈得很愉快,互相发现对方的世界和生活方式虽然不同,结论是一样的。
但是,我们怎么谈还是谈不出一个对人生有意义的道理来。
你也曾经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试过解答,不过我知道你是听不懂的。现在,我用更简单直接的方式来解释人生的意义吧。
亚瑟·克拉克和我都赞同,如果没有学识,居住在深山中的印度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是一种很好的人生。我也曾经告诉过你,我住在印度山上时,当地的一个农妇每天给我做菜,吃的尽是鸡和鸠之类的山禽,我吃厌了,向她说:“烧鱼给我吃吧!”
“什么是鱼?”她问。
我画了一尾鱼给她看,说:“这就是鱼,天下美味,你没吃过,实在可惜。”
她回答说:“我没吃过,有什么可惜?”
当时我被她当头的那么一棍,打得醒了。我把这故事也说给亚瑟听。
亚瑟说:“这我也能理解,但是人类由猿猴进化时,学会在残尸中找到了一根骨头来敲击,这是求知欲的开始,有了求知欲,使得不到安宁,永远要追求下去。”
“人生识字忧患始,中国人也有这么一个说法。”我向亚瑟说,他点头理解。
我们生活在这个文明的世界,接触了学识,已经不能停留在一个阶段中。你也曾经写过金庸先生说:要多看书,书读多了、人生自然会升华,层次更高。
这句话一点也不错,我一生,一有机会就读书。但是书读多了成书呆,最好的办法就是旅行了。在旅途中,我向种种人学习,不管他们的文化比我们高或低,都有学习的地方。
现在,我老了。亚瑟也说他老了,我每天还在雕刻佛像,亚瑟发表了新书《三OO一》,我们都不停地创作,创作才有生命。
但是,创作了又如何?为名,为利?创作是为自己呀!我这么向自己说,也说服不了。为自己?又如何?
最后,亚瑟和我都基本上同意了一点,那就是要把生活的质素提高,今天活得比昨天高兴、快乐。明天又要活得比今天高兴、快乐。
就此而已。
这就是人生的意义,活下去的真谛。
只要有这个信念,大家都会由痛苦和贫困中挣扎出来,一点也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