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942年6月——1942年12月)
1942年6月14日 星期日
亲爱的日记本,我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的,我永远也忘不了我们初次相识的情形。那天是6月12日星期五,是我的生日,那天早上我激动得6点钟就醒来了。当然,家人是不允许我那么早起床的,因此我只好强压着自己的好奇心挨到6:45,终于,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强烈的好奇心了,于是我爬出被窝跑向餐厅,在那里我受到了和我一样好奇心强烈的猫咪——莫蒂的热烈欢迎。
7点钟刚到,我便去找妈妈和爸爸,然后跑到客厅里去看我的生日礼物。刚一进客厅的门,我的朋友“你”(日记本)就牢牢地吸引住了我的目光,当时你真的是所有礼物中最漂亮的一件,旁边是一束艳丽的玫瑰、几枝芍药花和一株草,可是我只顾着细细地看“你”了,竟冷落了它们。
天亮后我又收到许多礼物,爸爸妈妈送给我一大堆东西。我的朋友们简直是宠坏我了,我也爱死她们了。有送我糖果盒的,有送我巧克力的,也有送我胸针的,还有送我字谜环的,当然那些知道我爱好看书的朋友们还送给我许多书籍,有约瑟夫·考恩的《尼德兰人故事集》、《雏菊的山中假日》(一本非常神奇的书),同时我还收到了一套“暗箱”(一种集体玩具)和些许钱币。现在我能够买《希腊神话》和《罗马神话》了,哦,这真是太棒了!
丽茨来找我一同去上学,于是我们便出发了。课间的时候,我把从家里带来的小甜饼分给同学们吃,老师来了,大家只好继续上课。
我的好朋友,今天就写这么多。明天再见吧!
1942年6月15日 星期一
昨天下午,家人为我举办了生日聚会。大家放映了一部名叫《守灯塔的人》的影片,我的小伙伴们都非常喜欢。这个生日聚会过得很好,大家都开心得不得了。来为我庆祝生日的有好多男孩和女孩,妈妈总是想知道将来我会嫁给谁,我希望她千万不要猜出是彼得·威瑟尔;有一天,我好不容易才瞒过了妈妈的眼睛,脸不红心不跳。多年来,我和丽茨·古森斯、桑妮·豪特曼一直都是非常要好的朋友,然而到了后来,我在犹太中等教育学校(1)结识了尤碧·德·瓦尔,我们常常在一起玩耍、上学,现在,她便成了我最要好的朋友。丽茨结识了另外一个女孩,她们的关系也极为密切,而桑妮转学了,她在新学校里也交了新的好朋友。
1942年6月20日 星期六
哦,已经好几天没有动笔了,这不是因为我没得写了,而是因为我要在写日记之前先考虑一下我的日记该不该写。的确,像我这样一个小女孩写日记是有些奇怪,而且之前又从来没有写过什么东西,再说要我看,不仅仅是我,任何人都不会对一个13岁的小女孩敞开心扉所叙述的事情感兴趣的。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我就是不吐不快,就是想把心里的秘密统统写出来,所以我想写日记,一定要写日记。
有句俗语叫“纸比人更有耐心”,这是我在一个伤心的日子里想起来的。当时,我双手托着下巴呆坐在那里出神儿,感到一切都是那样的无聊,浑身酥软无力,心烦意乱,不知是到底该出去的好还是待在家里的好。突然间想起这句话,觉得这句话说的真对,的确呀,没有什么比纸更有耐心了,况且我又不打算让别人看这本硬皮笔记本,对,谁也不给看,它可是有着一个骄傲的名称的——日记。日记嘛,就是私密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给人看呢?除了我最真心的朋友,我谁也不给看,真心的朋友不分男孩还是女孩。终于彻底想清楚了,我要开始写日记了,因为我还没有一个像它一样能够倾诉心情的朋友呢。
我想再解释的清楚一点,因为还没有谁能够相信,一个13岁的女孩会觉得自己没有知心的朋友,但是,我就是有这样的感受啊,我总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很孤单,尽管事实上不是那样,我有爱我的爸爸妈妈和16岁的姐姐玛戈特在身边,我还有大约30个可以算作是朋友的人,有一箩筐的男孩子都期待着我看他们一眼,我若不看他们,他们就会在教室里用小镜子偷偷地看我。我还有许多亲戚,什么姑姑、阿姨、叔叔、舅舅的一大堆,而且亲戚们又都对我很好。看上去,我的生活多么美满幸福啊!似乎我一无所缺,但是,我的同学们也都是这样呀!不过是打打闹闹地嬉戏几下罢了,也没什么特别的。
我是个比较冷静的人,从来没有让自己说出过任何离谱的话或做出什么特别疯狂的事,所以朋友们之间也就似乎没法走得更近一些,这一点也是最令我烦恼的。可能是我信心不足的缘故吧,我总有些太过于悲观。总之,事实就是这样,悲观也好,不自信也罢,都已经是根深蒂固的了,我也没有办法再改正过来了。
这也是我要坚持写日记的原因,我要用自己的心灵之眼为这位期待已久的朋友增添无限的魅力,而不是像大多数应付日记的人那样,每天记流水账似的在日记里记下一大堆无聊的东西。我想这个日记本既然已经成了我的朋友了,那我就该给这位朋友起个名字,就叫“凯蒂”吧!当我开口向凯蒂述说自己的心情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说些什么,因此,尽管我有些不情愿,但我还是决心开始用简单的文字来记录我的生活。
爸爸是在36岁的时候娶的妈妈,当时妈妈25岁。姐姐玛戈特1926年出生于莱茵河畔的法兰克福,我是1929年6月12日出生的。由于我们一家都是犹太人,所以我们不得不于1933年移居到荷兰,爸爸在荷兰被任命为特拉维斯N.V.公司的总经理,而特拉维斯N.V.公司和同一幢楼房里的科伦公司关系甚为密切,是合伙人关系。
然而,我们家的亲戚就没有我们那么幸运了,他们全在希特勒反犹太主义的迫害下遭殃了,他们的生活里充满了痛苦和恐惧。经历了1938年的大清洗,我的两个舅舅都逃命到美国去了,老态龙钟的祖母来到我们身边,她已经73岁了。1940年5月以后,幸福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取而代之的是种种不幸,先是一场激烈的战争爆发了,接着就是投降协定,然后德国人就来了。我们犹太人的艰难日子也就随着他们的到来降临了。种种反犹法令瞬息接踵而来:犹太人被勒令佩戴黄色大五星,还必须上交自行车,禁止乘坐电车,更不允许驾车;犹太人只能在3点到5点到商店里去购物,而且是只能到挂有“犹太商店”招牌的店里购物;犹太人还必须得在8点之前进屋,8点过后,就必须得闷在屋子里,连自家的花园里都不可以坐一坐;犹太人不可以到剧院、电影院及其他娱乐场所逗留;犹太人不准参加公开的体育活动,游泳池、网球场、曲棍球场和其他运动场所均不得入内;犹太人不能到基督徒家里访问;犹太人只能上犹太学校,等等,有许许多多类似于这样的烦琐规定要求我们必须严格遵守。
因此,我们有着太多的不能做的事,但是,我们还得继续生活。尤碧总是对我抱怨说:“干什么都得小心翼翼的,整天提心吊胆地生活着,做每一件事都得想好了再去做,说不定哪件事就是禁做的。”的确,我们没有了一点自由权,我们的一切行动被严格地限制了,然而,这一切对于我来说都还是能够忍受的。
1942年1月份的时候,祖母去世了。我永远深爱着祖母,谁都不知道,在我的心里,祖母永远活着。
我是1934年进入蒙特索里小学上学的,一直上到六年级;到了六年级第二学期的时候,我们只好同K太太告别了,那真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情,我们都流泪了。1941年的时候,我和玛戈特姐姐一同进入了犹太中等学校,姐姐上四年级,我上一年级。
目前为止,我的家人们一切平安。我也在这里一直待到今天。
1942年6月20日 星期六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我要痛痛快快地向你述说我的心事了。现在我的身边安静得很,爸爸妈妈刚刚出去了,玛戈特姐姐也找她的朋友们打乒乓球去了,现在就剩我自己了,所以我选择了和“你”——我的知心朋友,说会儿真心话。
说起姐姐打球,我要告诉你,我最近也在打乒乓球呢。我们在打乒乓球的时候总是非常喜欢吃上一支凉爽的冰激凌,尤其是在炎热的夏天,打球打得累了、热了,我们总会跑到附近的冰激凌店狂吃一顿,什么“德尔菲”啦、“梅西斯”啦,都是犹太人可以光顾的商店。最令我苦恼的是,零花钱太少了。“绿洲”是我们经常去的地方,那里常常挤满了人,我们随处都可以看到自己小圈子里的人,我们总是会变着法儿地找个好心的男生或者是男朋友带我们在那里大吃一顿,恨不得把一周所能吃到的冰激凌全部一次吃掉。
也许你会觉得非常吃惊,我这么小的年纪就谈什么男朋友,未免有些太早了些。但是,你知道吗?我们在学校里到处都可以听到大家谈论男朋友的事情,你若想闭口不提那都很难。只要有男生向我走来问是否能够和我一起骑车回家,那我们就算聊上了,大多数情况下我都敢肯定他们马上就会神魂颠倒地迷恋上我,甚至有种见不到我就无法活下去的情形。当然,倘若我根本不搭理他们那些热切的目光,只顾骑着我自己的车子一路踏回家,那么过上一阵子,他们就会渐渐地冷淡下来了。
在同他们一起回家的路上,要是聊着聊着感觉到他们有往“那方面”说的情况,我就会偷偷地故意将自行车一歪,这样我的书包就会掉落在地上,他们当然会下车去帮我捡起来,趁他准备下车的时候,我已经想法子将话题岔开了。这是对付这些比较单纯的男孩的法子,偶尔也会碰上那些向我打飞吻或者是想要挽我胳膊的家伙,对这些人,我觉得他们简直是打错了如意算盘,一看到他们那荒谬的举止,我总是会立刻下车,明确地告诉他们我不愿意同他们继续结伴而行,甚至会装作生气的样子,直接拒绝他们。
好了,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再见啦,我们会是最好的朋友的。
好朋友,安妮
1942年6月21日 星期日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哦,我的朋友,现在我们B1班的全班学生都紧张得要命呢,因为我们的老师们就要开学生升级大会了。同学们都在猜测哪些人能够荣幸地升级,哪些倒霉的家伙会不幸地留级。
我和同桌梅爱朴·德容实在是无法容忍坐在我们后边的那两个可笑的调皮鬼——韦姆和雅克了,他们根本没心思谈论怎样度过假期,而是一天到晚地打赌谁升级、谁留级,一个开腔说:“看吧,你肯定会升。”另一个马上接腔:“怎么会,不可能的。”那一个又问:“为什么不可能?一定升。”我们听得烦了,梅爱朴央求他们安静,或者是我猛然间的发火,也无法让他们住嘴。
我告诉你吧,朋友,我觉得我们全班四分之一的同学还得原地踏步呀!因为一个班级里永远都会有些笨鸟呆鹅的,不过,我总觉得老师们是世界上最不能捉摸透的人了,说不定阴差阳错地让哪个笨鸟呆鹅撞上好运也说不定。
我对自己和我的那些女同学们是不担心的,无论怎样,我们都是会闯过去的,尽管我对自己的数学还不怎么有信心。不过担心与不担心都没什么用,这个时候只能耐着性子等结果。就等到胜利的结果出来让我们再一起欢呼雀跃吧!
我和所有的任课老师都相处得不错,带我们课的老师一共九位,两位是女老师,七位是男老师。长久以来,我一直令年纪最大的数学老师开普托先生感到头疼,这是由于我太爱说话的缘故。开普托先生还因此罚我写过一篇题为《话匣子》的作文呢。其实,一听到话匣子这个题目,我实在是想不出该写什么,然而我还是将“话匣子”三个字写进了自己的笔记本里,心想在老师面前先故作镇静,等回头再来对付这个缠人的题目。
那天晚上,做完家庭作业后,笔记本上的“话匣子”三个字就让我犯难了。我开始构思琢磨,水笔头被我啃得有些变形,心里想着,随便糊弄些废话上去谁不会呀,只要将字写得大大的,字间距拉得宽宽的,用不了多久就能写出一大篇来,但是关键的难点就在于如何能够找到充分的理由来证明讲话的必要性。我想啊想,想啊想,突然间奇妙的灵感就在我的脑海里闪现了出来,洋洋洒洒写满了三页纸,那感觉真是棒极了!我的文章论点是:讲话是女性的天生特质。我也很想尽量克制住自己说话的欲望,但是,我很难做到,这是一个“不治之症”,而且我还具有遗传性,我的妈妈和我一样爱讲话,甚至还超出我的程度呢!试问,有谁能够拿遗传的东西怎么着呢?
开普托先生看过我的文章后笑个不停,然而他并没有放弃“诊治”我的念头,当下一节课我照旧滔滔不绝地谈天说地的时候,他又将新一篇作文题交给了我——《无可救药的话匣子》。我又将这篇文章誊抄了一遍交了上去,这样做换来的结果是,在接下来的两节课里,开普托先生再没发过一句牢骚了。然而憋到第三节课的时候,他的忍耐限度已经到了极限,他又说:“为了改掉我们的安妮同学喜欢讲话的毛病,也为了惩罚她扰乱课堂秩序,我们就让她写一篇题为《呱呱呱,鸭嘴太太叽喳喳》的作文。”结果这一句话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我也跟着大家一起笑,然而我的心里却在担心如何应对这个题目,因为我已经才思枯竭了。总不能还把那篇文章继续交上去吧?总得想点有创意的东西出来呀!
不过,我总是个幸运儿,我的好朋友桑妮要出来为我助阵了,桑妮的诗歌写得非常棒,她答应帮我将这篇文章写成优美的诗文,我感到快活极了!开普托先生本想用这个滑稽的题目让我在全班同学面前出丑,然而却没有料到我奋力还击,让他成了大家的笑柄。桑妮写好诗歌后,我看过了觉得完美至极,诗歌的内容讲的是鸭妈妈和天鹅爸爸及三个鸭宝宝的故事,天鹅爸爸嫌鸭宝宝们太过爱讲话了,就用自己的嘴巴将它们统统啄死了。还好开普托先生知道这是在开玩笑,所以他将这首优美的诗歌大声朗读给同学们听,读过后还大加赞赏,后来竟然还拿到其他班级去朗读。
从那以后,开普托先生便允许我在课堂上讲话了,再也没有给我额外布置过作文了,实际上,开普托先生从来就没有当真过。
好朋友,安妮
1942年6月24日 星期三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哦,烦人的天气!真是热死我了,我都怀疑我们会不会被太阳公公给烤熟了,然而在这么热的天气里,我们还不得不徒步到自己想去的地方。直到这时候,我才终于明白电车的好处了。但是,我们是犹太人,犹太人是不被允许享用那些奢侈品的。对于我们来说,能够骑两条腿的马就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了。昨天吃午饭的时候,我徒步去让·卢肯施塔特家看牙医。要知道,从我们学校到那里是很长的一段路呢。到了那里我已经疲惫不堪了,唇焦齿干,好心的牙医助手给了我一杯水,哦,他真是个好人。直到下午上课的时候,我一直都迷迷糊糊的提不起精神来。
我们唯一还保有的一点好处就是可以乘渡船。那条来自约瑟夫·以色列斯卡德的小船,上面的船夫只要我们提出要求,他总是会立即就同意搭载我们的。我们生活的悲惨并不是荷兰人造成的。
我真期待不用上学的日子的到来,因为我的自行车在复活节那几天被人偷走了,爸爸又将妈妈的那一辆送到了一位虔诚的基督徒人家保管,所以我每天不得不步行上学,好在马上就要放假了,再有一个多星期我的痛苦日子就熬到头了。
昨天发生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我想有必要告诉你,我的朋友。昨天当我正好走过车棚的时候,突然间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回头一看,原来是前一天我在女朋友伊娃家遇见的那个漂亮男孩。他红着脸走到我的身边,然后向我介绍他自己叫哈里·戈德伯格。我有些意外和惊讶,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于是只好静静地看着他,好在没有让我等太久他就说明自己的来意了,原来他想陪我一起上学。我对他说:“只要你什么事情都听我的,我就答应你。”他立刻就答应下来,于是我们两个就一同走了。哈里今年16岁,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伙伴,他会讲很多好玩的故事。今天早上他又等着我一起上学,我真希望他能够一直都这样做。
好朋友,安妮
1942年6月30日 星期三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哎呀,朋友,直到今天我才终于找到时间和你谈谈心。周四的时候,我一整天都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周五的时候我们家来了一些客人,所以我一直没有时间和你谈心。在这一周里,我和哈里彼此之间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他向我讲了许多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他是独自一人来荷兰的,他的爷爷、奶奶住在荷兰,他现在和他们住一起,他的爸爸妈妈则生活在比利时。
哈里还告诉我他有个叫范妮的女朋友。我认识范妮,她是个温柔和善的姑娘,总给人一种反应很迟钝的感觉。哈里说自从见到了我,他才明白原来他自己一直都只不过是迷恋范妮的外表罢了,对范妮并没有真实的感情。看来我还是他的兴奋剂,只要看一眼便能够激醒他。你看,朋友,我们各自都有各自的用处,时不时的,脑子里也会犯点晕乎。
尤碧本来周六是来找我玩,晚上就在我家睡的,但是周日她就去了丽茨家,家里就剩我自己了,感觉无聊极了。哈里本来是约好了晚上要来找我的,但是就在下午六点钟的时候,他来电话了。电话是我接的,电话那边的他问道:“请问我可以同安妮说话吗?我是哈里·戈德伯格。”
“哈里,你好,我就是安妮。”
“嗨,安妮,你还好吧?”
“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非常抱歉,我今晚不能来找你了,但是我又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讲,所以我想问你一下,倘若我能够在10分钟后出现在你的面前,不知道你是否允许?”
“当然允许啦,好了,那就一会儿再见吧。”
“好的,一会儿再见。你等着我,我马上就来见你。”
放下电话筒,我便迅速跑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换了一条整洁的连衣裙,还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一切都准备好了,便站在窗边等着他的到来,心里有些紧张。当他终于出现在我家门前的时候,我却没有激动地马上冲到他的面前,而是耐心地等着他按我家的门铃,这是我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我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得来的这种镇静情绪。等他按过门铃后,我才走下楼去。
门一开,我们两个人意外地扑了个满怀。他急急忙忙地对我说:“安妮,我奶奶说你还太小,我不应该经常找你一同外出,我也不应该来你家,而是应该去勒斯家。不过,他们不知道,我以后再也不会约范妮一起外出了,这你是知道的。”
“哦,不,这是为什么呢?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你们吵架了吗?”
“不,没有,没有的事,当然不会啦。只是我们不合适而已,既然不合适,那以后就最好别再一起外出了。不过,我们家的门永远为她敞开着,同时,我也希望她家也能够永远欢迎我。事情是这样的,我一直认为范妮在和其他的男孩子约会,因此出于报复她,我便以牙还牙。然而,事情远不是我想的那样,现在,叔叔要我向范妮赔礼道歉,但是我不想做那样的事,因为我有我的男子气概,所以现在我和范妮已经完全了解彼此的想法了。总之,我们之间的事情太复杂了,这还仅仅是其中的一个理由而已。我奶奶希望我能够离开你,和范妮在一起,可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老年人的观念难免和我们的观念有些冲突,不过我的主意是不会受到他们的影响的。我承认自己很需要爷爷奶奶,但同样的,他们也很需要我呀。不说这个了,从今往后,我每个周三晚上都会有空闲时间来找你了,按道理说,我是应该在那天去上木雕课程的,因为这样做会让我的爷爷奶奶感到开心。其实我是去参加犹太人民复国主义运动聚会去了。我爷爷奶奶特别反感犹太复国主义者,因此我去参加这样的聚会的确是有些不安。当然,我并不是什么狂热的犹太复国主义分子,但是说实话,我有那方面的倾向,我觉得那很有意思。不过,最近已经没有那么有趣了,里面变得一团糟,我准备要退出来了,这周三可能就是我最后一次去那里了。不出意外的话,我以后就能在每个周三晚上、周六下午和周日下午见到你了,也许还会有更多的时间呢。”
“但是……你的爷爷奶奶反对我们在一起呀!我们总不能背着他们来往吧!”
“请相信我,真爱是会找到出路的。”
然后我们就一起出去了,在经过街角那家书店的时候,我们遇见了彼得·威瑟尔,他正和另外两个男孩站在那里,他见到我们后跟我打了招呼,我感到很兴奋,因为这是多年来,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讲话。
我和哈里一直往前走,最后分开的时候,我们约定好在明天晚上6:15的时候在他家门前见面。
好朋友,安妮
1942年7月3日 星期五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昨天哈里来我家见过我的爸妈了。在他来之前,我已经预备好一些奶油蛋卷、点心、茶和花式饼干,看起来是蛮丰盛的,但是我和哈里都觉得老呆坐在那里聊天有些闷得慌,因此我们便到外面散步去了。我们有些忘乎所以了,因而忘记了时间,等到哈里把我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8:10了。爸爸早已急得不成样子了,一见到我就说我缺心眼儿,要知道,过了8点后还在外面晃荡的犹太人是非常危险的……最终我以答应爸爸在8点差10分之前回家,才让他停止唠叨。哈里邀请我明天到他家里去,我答应了。
我的好朋友尤碧经常拿哈里来戏弄我,然而说实在的,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真正的谈过恋爱呢。谁都有权利拥有男性朋友,这是无可争议的,但是唯一的男友,或者按妈妈的说法是情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哈里已经完全迷上我了。据伊娃说,有一天晚上,哈里去看望她,她就问哈里究竟是喜欢范妮还是我。他当时的回答是:“这与你没有什么关系!”接着他们一整晚没有再谈起这件事了,然而在哈里临走的时候,他还是突然间向伊娃坦白了,他对伊娃说:“听着,朋友,是安妮!再见了,千万不要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说完这句话便涨红着脸,风似的一溜烟儿跑了。
这充分说明他已经深深地爱上我了。也许换换口味也很好玩吧!不过我敢肯定玛戈特姐姐会对我说:“哈里是个相当不错的小伙子,你不要再胡闹了。”我很赞同她的说法,但是哈里的好处远不止这些。妈妈总是对他赞不绝口,什么帅气的小伙子、懂事的小男孩、可爱的孩子等等统统都是安在他头上的耀眼花环。我很高兴全家人都很喜欢他,当然,他也很喜欢我的家人们。哈里对我的一些女朋友们也有些看法,他总觉得她们太过幼稚,这一点我还是挺赞同的。
好朋友,安妮
1942年7月5日 星期日早晨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上周五的时候,我们的考试成绩在犹太剧院公布了。结果可想而知,我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仅有一门课程是良,代数成绩5分,还有两门课程的成绩是6分,其余课程的成绩都是7分或8分。爸爸妈妈看到这样的成绩一定会很开心的,不过,和其他人的爸爸妈妈不一样的是,我的爸爸妈妈倒是不怎么在乎我的成绩,只要我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能够知廉耻、懂荣辱,其余的从不对我有什么严格的要求,只要顺其自然就好,这样的观念跟大多数家长的不一样。但是,我却从来不这样想,我可不乐意做差等生;原本我是完全可以在蒙特索里中学上七年级的,现在却不得不上犹太中等学校。当“所有犹太小孩只能上犹太学校”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们经过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才使得校长有条件地接受了我和丽茨。校长希望我们两个能够用功学习,我当然也不想让他失望。玛戈特姐姐的成绩总是那么优秀,这次当然也不例外。我坚信,如果学校能够特设一个优等生毕业奖的话,姐姐一定能够轻而易举地夺下桂冠。我真羡慕她有个聪明的脑瓜。
由于生意上没有什么可做的,爸爸近来总是待在家里,看起来很清闲,我知道他现在肯定很难受。特拉维斯N.V.公司由库菲尔斯先生接管了,而科伦公司则被克莱勒先生接管去了。前两天在我家小院里散步的时候,爸爸突然间和我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关于躲起来的事情呢!当我感到困惑,追问他为什么这么早就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很严肃地对我说:“好女儿,我亲爱的安妮,你是知道的,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们一直都在陆陆续续地往别人家搬运我们家的食物、衣服和家具。我们不想将自己的东西拱手让给那些可恶的德国人呀!当然,我们也不愿意自投他们为我们编织好的罗网,所以我们首先只能自己隐姓埋名,以防他们来抓捕我们。”
“但是,爸爸,我们什么时候要离开呢?”看着爸爸说话时严肃至极的样子,我心里不禁感到有些害怕。
“这不用你们操心,爸爸妈妈会将一切都为你们安排好的。我亲爱的孩子,恐怕你们以后玩的时间不多了,好好珍惜剩下来的时光吧!”
好了,凯蒂,今天就说这么多吧。我的上帝,但愿爸爸这种阴森可怕的话里所讲到的那些恐怖日子永远不要到来吧!
好朋友,安妮
1942年7月8日 星期三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哎呀,我的伙伴,从周日到现在短短几天对我来说就好像过了许多年似的。这些天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了,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好像被翻转了过来一样。不过,凯蒂,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最要紧的是,我还有生命气息,这是爸爸告诉我的一个真理。
对呀,的确是这样的,我还有生命气息,我还活着。不过,你不要问我是在哪里活着,是怎么个活法。你可能会觉得我说这些话有些没头没脑,那么我就从周日下午所发生的事情跟你说起吧。
那天下午3点钟的时候,哈里刚刚离开,就有人按我家的门铃,我当时正懒洋洋地躺在我家的走廊里晒着太阳、读着书,因此并没有听见门铃响。不久,玛戈特姐姐就带着一脸惊疑和忧虑的神色出现在我的面前,见到我后便压低声音说道:“党卫队的人给爸爸送来召集令了,妈妈已经出去找凡·达恩先生(凡·达恩是爸爸的一位友人,同时还是同事)商讨搬家的事情了。”听到这些,我一下子惊呆了,召集令?我的天哪,谁不知道这三个字的含义。我的脑子里立即闪现出了阴森恐怖的暗牢和集中营的场景,难道我们真的要让爸爸遭受那样的灾难吗?“当然不会!爸爸不会去的!”玛戈特姐姐很坚定地说,然后就和我坐在一起等着爸爸妈妈的消息了。
妈妈去找凡·达恩先生,肯定是去商量我们第二天是否就要搬到爸爸之前找好的藏身之地去。我们加上凡·达恩一家共7个人会一起搬到那里去。我和姐姐都一言不发,都在为爸爸担心,我们在考虑爸爸现在的处境,还不知道他怎么样呢。他当时正在乔德赛·恩瓦利德(犹太福利院)探望那里的老人,当然我们也在等妈妈,炎炎烈日下的那种焦躁和对爸爸妈妈的担心,使得我们既感到恐惧,又无奈。
门铃猛地响起,我和姐姐都惊呆了,我的第一反应是哈里,我不禁喊了出来,并有一种要开门的冲动,玛戈特姐姐拦住我低声喊道:“别开门!”紧接着,楼下就传来了妈妈和凡·达恩先生同哈里说话的声音,我和玛戈特姐姐这才放心地跑下楼来迎接他们,妈妈他们进来后随手关上了门。我和玛戈特姐姐的心随着每次的门铃响而揪起,我们总是在门铃响的第一刻就猫着身子看看是不是爸爸回来了,除了爸爸以外,别人来了我们是不开门的。
后来,妈妈把我和玛戈特姐姐支出了房间,开始和凡·达恩先生谈定详细计划。当我和玛戈特姐姐单独待在卧室的时候,玛戈特姐姐告诉我说:“安妮,其实召集令不是发给爸爸的,而是发给我的。”我一听这话更加害怕了,顿觉一股凉气窜过额头,我哭了起来。玛戈特姐姐今年才16岁,难道他们真能对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下毒手吗?将她带到阴森可怖的集中营去?我的上帝呀,但愿不要发生那样的事情,不过妈妈亲口说过不会让她去的,爸爸在向我们交代搬到躲避处的时候也肯定是这样想的。
可是躲起来会躲到哪里去呢?是到小镇上还是到乡下去?是要躲到大房子里还是小农舍里去?究竟是在哪里?……太多的疑问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想问这些问题,但是我知道这些都是不允许问的问题,尽管它们时时萦绕在我的脑子里。我和玛戈特姐姐都知道我们要离开住所是个不争的事实了,因此我们开始收拾要紧的东西。我放进包里的第一件东西就是“你”——我亲爱的朋友日记本,然后是卷发筒、手帕、课本、梳子和之前写的信函。我边想着躲起来后的生活,边收拾着各种最紧要的东西。虽然知道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去避难了,但是我并不怎么难过,因为在我看来,美好的回忆比漂亮的衣服更加重要。
那天5点钟的时候,爸爸终于回来了,爸爸给库菲尔斯先生打电话问他晚上的时候是否能够来我家一趟。凡·达恩先生则出去找梅爱朴夫人(梅爱朴夫人从1933年起就一直和爸爸一起共事了,大家已经是非常熟识的老朋友了,当然她的新婚丈夫亨克先生也是我们的好朋友)去了。她来我家的时候拎着一个大包,塞满鞋子、外套、大衣、内衣和袜子后便走了,并答应说晚上还会过来一趟的。接着整座空大的房子里到处都充斥着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个人能够吃得下东西的,虽然天气不怎么热,但光是这怪异的气氛就使得大家很不习惯。
楼上的一间大房子先租给了古德斯密特先生,他是个30多岁的离过婚的人,平常是不怎么在家里待着的,可是那天晚上他却偏偏闲得厉害,一直跟在我们的身边,直赖到10点钟的时候,要不是我们不得不动粗的话,很有可能还赶不走他。
11点钟的时候梅爱朴夫人和她丈夫亨克·凡·森腾先生来了。又是一大堆鞋子、衣服、袜子及一些书籍,塞进了梅爱朴夫人的大包和他丈夫的深口袋里,等到11点半的时候,这对夫妇又匆匆离开了,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暗夜里,我已经困得支持不住了,一头栽倒在自己柔软的大床上,尽管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晚上在这张大床上睡了,但我还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睡得很沉,直至第二天早上5点半的时候妈妈将我推醒,我才不情愿地起床。
还好第二天的天气不像周日那天的那样闷热,下了一天的雨。我们尽可能多地穿衣服,好像是要立即搬到北极去似的,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因为我们都想尽可能多的带走一些随身衣服。我穿了两件背心、三条扎口短裤、一件上衣,外面套着一条裙子、一件夹克和一件夏季披风,头上戴着厚厚的毛线帽子,脖子上围着围巾,脚上套了两双袜子,外面穿着一双系鞋带的靴子……哦,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还没有说完呢,还没起身离开的时候我已经快被闷死了,我想大家肯定都有这样的感受,但是谁也没有抱怨什么。这种天气里有谁会像我们一样竟然带着一大箱子衣服出门呢?
玛戈特姐姐首先收拾的就是她的课本,然后骑着自行车紧紧跟在梅爱朴夫人身后消失在了雨中。直到动身的那一刻,我都不知道我们秘密藏身的地方是在哪里。7点半的时候我们要出发动身了,大门关上后,整座屋子里只能听见莫蒂的叫声,我可爱的小猫咪的细细的叫声,它是这座房子里唯一一个和我道别的生灵了,我只期待上帝能够让它和它的邻居过上好日子吧。我们留给古德施密特先生一封信,这些当然都写在信里了。
家里已经收拾一空,厨房里仅仅留下一磅肉,那是留给莫蒂的食物,餐桌上还摆放着早餐时用过的餐具,卧室里的大床已经被我们剥得光秃秃的了,一切都给大家留下狼狈逃离的印象,然而那个时候我们已经顾不上什么印象了,因为我们的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离开那里,赶快抵达安全的避难之地。
好了,凯蒂,今天已经说得够多的了,明天再继续向你讲述接下来的事情吧!
好朋友,安妮
1942年7月9日 星期四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就这样,爸爸妈妈带着我们在滂沱大雨中行走着,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一个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和购物袋。
赶着上班的人们走过我们身边的时候,都禁不住向我们投来了同情的目光。这是我从他们的脸上看出来的,我知道他们恨不得搭载我们一程,可是他们不能,那颗鲜艳的黄色星星向我们吐露着他们的心声。
直到走在前往秘密藏身处的路上,爸爸妈妈才星星点点地向我说起了他们的计划。几个月来,他们一直都在尽一切可能地将家里能够挪动的家具、杂物及一些生活必需品搬运到我们藏身的秘密场所里,他们原计划是在7月16日之前将东西搬运完的,这样的话才能够为我们藏身准备好一切。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召集令的到来使得他们不得不将藏身计划提前实施,于是我们只能在藏身之所还没有完全整理好就得搬过去了,不多说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凯蒂,其实我们藏身的地方就在爸爸之前工作的公司大楼里,也许你会对此感到难以理解,但是我稍后会为你做详细解释的。爸爸之前的职员并不多,克莱勒先生、库菲尔斯先生、梅爱朴夫人、艾丽沃森小姐和一个23岁的年轻打字员都知道我们藏身的事情,而艾丽沃森小姐的爸爸即沃森先生和两个看储藏室的小伙子尚不知情。
现在就让我来仔细地向你说明一下爸爸之前办公的那栋大楼吧。大楼底层是一个大储藏室。紧挨着储藏室门的是大屋的前门,穿过前门过一小段通道就走到了楼梯A前,上了楼梯A的顶部会看见一扇镶有毛玻璃的门,门玻璃上赫然写着“办公室”几个字母。这是公司最大的主办公室,里面的确又宽敞又明亮而且设备齐全。那就是艾丽沃森小姐、梅爱朴夫人和库菲尔斯先生白天办公的地方。挨着大办公室的是一间昏暗的小储藏室,里面放着保险箱、衣橱和大立柜,穿过小储藏室的后门便到了一间比较小而且较昏暗的办公室里。之前那里是凡·达恩和克莱勒先生的私人办公室,不过现在那里只有克莱勒先生了。而要想前往克莱勒先生的办公室,我们只能走外面的一条通道,然后是过一扇只能从里面打开的玻璃门才能够进去,然而走外面的通道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沿着克莱勒先生办公室外面的过道一直往前走,经过一间储煤室再上四个台阶就到达整幢公司大楼里最漂亮的展示间了,也就是私人办公室。那里环境优雅,有亚麻油地板,地毯上摆放着精美的家具,样式优美的收音机、时髦的大吊灯,可以说,那里的一切东西都是一流的。旁边是一间狭窄的厨房,里面配备着热水器和煤气灶,厨房旁边是卫生间。这幢楼的基本构造就是这样了。
通过木质楼梯B可以上到二楼,走到楼梯的顶端可以上到一小块楼道平台上,平台左右两边各有一扇门,穿过左边的门就到了楼房正面的储藏室和阁楼里,顺着笔直的过道一直走到楼梯C处(这是一段陡立的荷兰式楼梯),便可以通过楼梯C侧面的一扇小门通往外面的马路了。而楼梯B右边的那扇门则一直通往我们藏身的“密室”(我想没有谁能够料想得到,在那扇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灰色小门后面会藏匿着那么多屋子吧!),踏上门前的一小截台阶便进入到我们的藏身聚居地了。
正对着入口处的是一段陡峭的楼梯E,绕过楼梯E的左手边经过一条狭窄的过道便走进我家的客厅兼卧室了,旁边一间小一点的屋子就是我和玛戈特姐姐睡觉和学习的地方。楼梯E的右手边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屋子,小屋里面是一个小的卫生间和洗脸池,这间小屋还有一扇通向我和玛戈特姐姐卧室的门。登上楼梯E,一推开门,你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的,你肯定会觉得不可思议,谁都不可能想得到,在运河旁边的这幢老房子里竟然还会有这样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在这间屋子里有洗涤槽和一台煤气灶(这要得益于在此之前这里是一间炉火房),这就是凡·达恩一家的厨房,当然也兼做他们家的客厅、卧室、餐厅及餐具室了,其余的就没什么需要特别介绍的了。
哦,对了,还有一间狭长的小屋需要向你介绍,那是彼得·凡·达恩(凡·达恩夫妇的儿子)的卧室。我已经将我们漂亮的藏身秘密基地向你介绍完了,再没有什么可介绍的了。
好朋友,安妮
1942年7月10日 星期五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我的朋友,你一定被我啰啰唆唆的介绍搞烦了吧!不过,我觉得作为我的知心朋友,你非常有必要清楚地了解一下我们究竟搬到了什么样的地方藏身。
好了,现在还是继续向你说我的事情吧。你看,今天我还没有向你讲完那几天发生的事情呢。当我跟着爸爸妈妈来到公司大楼后,梅爱朴夫人立即将我们带进了楼上的密室里,当她转身离开我们现在的住所时,门被重重地关上了,挤满东西的屋子里顿时只剩下我们这狼狈的一家人了。玛戈特姐姐早就在那里等我们了,骑自行车当然要比我们快得多了。看着凌乱的各个房间里,总有一种惨不忍睹的感受,屋子里已经被东西堆满了,几个月来搬到这里的纸板箱全都堆放在床上和地板上。我和玛戈特姐姐小屋里的被褥一直摞到顶住了屋顶。很明显,我们要想在当晚睡个舒服觉,我们就必须得马上动手整理。妈妈和玛戈特姐姐已经累到极点,一脸的疲惫,外加一些其他我不愿意提及的原因,躺在还没铺好的床上再也不愿意起来。可是,我们家的两位“清洁工”——我和爸爸则想立即就动手打扫。
那天,我们一整天都在拆包装箱,组合柜子,敲敲打打地直忙到深夜,筋疲力尽,不过我们总算在那天晚上能够睡在干净整洁的床铺上了。全家人都忙疯了,一整天都没有吃一点东西,不过我们都没说什么,妈妈和玛戈特姐姐疲惫至极地躺在那里,而我和爸爸忙得不亦乐乎。
第二天上午,也就是周二的上午,我们又持续忙着整理上一天遗留下的任务。艾丽沃森小姐和梅爱朴夫人帮我们收拾食物,爸爸负责修理灯光调节器,我、妈妈和玛戈特姐姐则负责擦洗厨房的地板,就这样又是忙碌的一整天过去了。
所以直到周三我才有机会喘口气,想想连日来我生活的巨大变化,也才有时间来向你讲述一下那几日发生的事情,同时也想借着告诉你的过程中仔细地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好认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并考虑一下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好朋友,安妮
1942年7月11日 星期六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玛戈特姐姐和爸爸妈妈还不能够适应韦斯特钟楼的钟声,那里的大钟每隔15分钟就会报一次时。
不过我却并不讨厌这钟声,可以说,我是从一开始就非常喜欢它呢,尤其是在夜间,我总感觉它就是一位忠实的伙伴。我的朋友,希望你会有兴趣听我述说一下我内心里所能体会到的那种“消失”的感受,要我怎么说呢,其实我并不是怎么完全了解自己。这个幽暗的住所不能给我家的温馨感觉,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我就讨厌这里,事实上,我倒觉得这里像是我们租赁来的度假的一套特别房屋,就权当我们是在这里度一个非常特别的假期罢了。你可能会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其实我也是这样觉得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这就是我内心里最真实的感受。尽管这里仅仅是有一边靠着大楼,而且环境也很潮湿,但是,我敢肯定的是,即使是在阿姆斯特丹,不,是在整个荷兰,你再也不能找到比这里更加舒适的藏身之所了。我和玛戈特姐姐的小屋子里最初看上去很荒凉,光秃秃的墙壁看上去没有一点生气,还好细心的爸爸将我心爱的明星照和风光明星片带来了,于是我便用一瓶胶水和一柄刷子将我们小屋里的墙壁变成一幅巨大的贴画板了,现在看起来,小屋显得温馨多了。爸爸说等到凡·达恩先生一家到来后,我们还会从阁楼上找些木头在墙壁上装上隔板或是木架等,我想到时候,我们可爱的密室一定会变得更加漂亮、神气的。
妈妈和玛戈特姐姐的精神状态已经恢复许多了。昨天妈妈竟然还为我们煲汤呢,这可是来到这里第一次熬汤呢,不过,非常可惜的是,没过多久她就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只顾着在楼下和大家讲话,根本没有想到还架在火炉上的汤锅,结果本来可以做成鲜美汤汁的豆子变成了木炭粒,像一颗颗胶皮糖一样死死地黏在锅底上。
库菲尔斯先生拿给我一本《青年年刊》。昨天晚上的时候,我们一家去了那间漂亮的私人办公室听收音机,我担心得要命,生怕别人会听见我们发出的声响,一直央求爸爸带我上楼回到我们藏身的房子。妈妈很能理解我的感受,于是也跟着我们回来了。之所以会这样紧张,是因为我们害怕让邻居发现我们的存在,哪怕是听到一点声音或者是看到一点动静,都可能会给我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们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做了“窗帘”,与其说是窗帘,倒不如说是“布条拼图”,因为它就是由各种各样的布条拼接而成的一条松松垮垮的布帘,它是我和爸爸用最最业余的技术缝制而成,缝好后便用图钉钉在墙上的,我倒真希望它能够完好无损地一直待在那里,直至我们重见天日的时候。
在我们藏身楼房的右边是一些公司的事务所,左边是一家家具厂,下班后,那里一般就没有什么人了,但即便是这样,我们还是很清楚,声音会穿墙而过。因此玛戈特姐姐就连咳嗽声大了也不可以,尽管她现在患有严重的感冒,已经服了很大剂量的止咳药,但是还是不见好。我一心期盼着凡·达恩先生一家赶快到来,因为那样的话这里会更加热闹,爸爸说他们周二的时候会搬过来,我想到时候,这里一定会更加有趣的,那种令我晚上或者是半夜里感到恐怖的寂静也一定会被打破的。一想起那种恐怖的寂静我又感到害怕了,我有时候特别希望能有个保护神在夜里守护着我们安然入睡。我无法用言语来向你形容那种永远也不能出门的那种感觉有多么痛苦,我时常在想,也许有一天我们会被发现逮捕起来枪毙掉,那可不是什么随便想着玩儿的事情呀!我们的生活非常压抑,大白天的只能低声说话,蹑手蹑脚地走路,不然的话,就很有可能会被楼下储藏室里的管理员发现。
啊,不能再和你多说话了,我已经听到有人在喊我了。
好朋友,安妮
1942年8月14日 星期五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哦,朋友,我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和你谈心了,实际上也没什么,因为这一个月里也没什么稀奇的事情发生,而我也不能每天找那些新鲜有意思的事情向你讲述。今天就将这一个月里发生的比较特别的一些事说给你听吧。
凡·达恩一家是在7月13号来到我们的藏身地的,这和我们预期的时间有点出入,因为德国人从13号起就开始四处抓人了,为期三天,直到16号,外面的每个角落都已经被紧张的气氛所包围,因此,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不得不提前一天搬来。那天上午9点半的时候,凡·达恩夫妇的儿子——彼得·凡·达恩提前到了,当时我们正在吃早饭。彼得·凡·达恩还不满16岁,是个和气、害羞、有些笨拙的男孩,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明白了要想打破沉寂环境,我不能对他抱有太大的期望,他将他的猫咪木西带来了。凡·达恩夫妇在他到来之后半个小时也到了,最为有意思的事情是,凡·达恩太太竟然在她的帽盒里装着一个大尿壶,她还高声向大家坦言道:“没有尿壶,我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家的感觉的。”因此她搬到那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她家的沙发下面给她的尿壶找个安身立命之所。还好凡·达恩先生倒是没有将他的带来,可是有意思的是,他用他的胳膊夹着一张折叠茶几来了。
不管怎么说,自从凡·达恩一家到来那天起,我们便开始了热热闹闹的大家庭生活了,我们一块吃饭、聊天,非常融洽。聊天过程中,凡·达恩夫妇自然而然地向我们聊起了他们在那个人群纷繁杂沓的外面世界里多居住了一周的点滴生活事迹。其中最有意思的一段是关于我们的之前居住的房子里的古德斯密特先生的事情,那是一段非常惹人发笑的事情。
凡·达恩先生说:“在你们走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周一那天早上9点钟的时候,古德斯密特先生给我打电话问我是否能够过去一趟,我说可以。当我急急忙忙地跑到你家的时候,一脸迷茫的古德斯密特先生正在发呆,直到我走到他的身边,他才反应过来,递给我一封你们留下的信件,而且还准备按你们的留言将猫送给邻居家,这的确很有意思。古德斯密特先生担心房子会被德国人搜查,因此我们便将各个房间都看了个遍,该整理的自然也整理了,将你吃过早餐的桌子也收拾干净了。突然间我在你——弗朗克先生的书桌上找到一张写着马斯特里希特地址的便条,我当然很清楚这是你们故意留下的“线索”了,但是我也很清楚我必须得在古德斯密特先生面前故意装作惊讶的样子,并且故弄玄虚地劝古德斯密特先生赶紧将这张可能会引来灾祸的便条撕掉。
“我继续在古德斯密特先生面前装作压根不知道你们失踪的样子,看过那张便条后,我突然间反应过来了,于是我喊道:‘古德斯密特先生!让我想想,哦,对了,我好像突然记起这张便条上的地址是怎么一回事了。啊,我现在全想起来了,那大概是六个多月前的事情吧,我记得当时有个高级军官跑到我们的办公室里,说是找弗朗克先生有事,看起来两人的关系还非常亲密,临走的时候对弗朗克先生说,有事一定要找他帮忙,紧接着就给弗朗克先生留下了一张写有这个地址的便条,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个地方——马斯特里希特,他说自己就驻扎在那里。我想弗朗克先生这次消失肯定跟那个军官有关系,人家一定会说话算话想办法将弗朗克一家弄到比利时去了,然后再弄到瑞士。对的,一定是这样的。哎呀,无论是哪个朋友提起此事我一定会如实告诉他们的,不过,一定不能说出是在马斯特里希特。’说完这些我就急匆匆地离去了,弗朗克,我的计谋成功了,现在你的大部分朋友都坚信你是被神秘的高级军官弄到瑞士去了,我自己就碰到过许多人这样告诉我。”
这件事真是为我们添了不少快乐呢,后来凡·达恩先生又向我们讲述了这件事的细节,那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呢,人们的想象力真是丰富到了极点。有一家人说看到我们一大早骑着自行车从他们家门前过去了,还有一位太太竟然十分肯定地说,她见到半夜里一辆军车将我们接走了。
好朋友,安妮
1942年8月21日 星期五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我们藏身处所的入口处最近终于完全隐蔽好了,之前那里还没有太完善,不够隐蔽,克莱勒先生觉得我们最好在门前放一个大的橱柜(因为德国人开始搜查人们藏起来的自行车了),而且是要放置一个特殊的能够活动的橱柜,使它能够像门一样开关。沃森先生已经知道我们躲在这里的事情了,安装橱柜的事情就是他完成的,沃森先生真是太肯出力帮忙了。这样一来也有一个不好之处,那就是我们现在必须得弯着腰往下跳了,因为之前的小台阶被橱柜代替了。前三天我们的脑袋被下面的门碰的满头是包,现在爸爸将包有木屑的布包钉在了下面的门上,希望这能够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吧。
到目前为止我还是比较清闲的,我和爸爸商量好了休假到9月份,等到9月份一到,爸爸就开始给我上课了。哎呀,我现在想想真是太恐怖了,我好像已经忘记许多东西了。这里的生活依然平平淡淡,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起伏。我和凡·达恩先生非常的合不来,他倒是很喜欢玛戈特姐姐,他们两人很合得来。妈妈有时候对我像对小孩子似的,这真让我受不了。其他的一切都还进展比较顺利。我依然不喜欢彼得·凡·达恩,总觉得他太无聊,懒得像头猪,一天中多半时间都躺在床上,偶尔起来做些木工活,没多久就又去睡觉了。呆子,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呆瓜!
天气非常的好,尽管我们的生活充满了种种烦恼,但是我觉得该享受的还是要享受才是。我和玛戈特姐姐总喜欢跑到阁楼里,开上一扇小窗,躺在行军床上享受窗口里射进来的温暖阳光。
好朋友,安妮
1942年9月2日 星期三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哦,我的朋友,凡·达恩夫妇竟然狠狠地大吵了一架,那种架势可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我的爸爸妈妈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他们连对彼此大声说话的情况都没有发生过,更不会为那些鸡毛蒜皮子的事情白费力气。但是,怎么说呢,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呀!
凡·达恩夫妇吵架,遭殃的自然是他们的儿子彼得,他只能傻傻地呆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吵天嚷地的闹腾着。大家几乎不把他当回事,他总是太过大惊小怪,又太过懒惰。昨天他又一次惊叫了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舌头竟然不是红色的,而是青色的。这种在我们看来自然而正常,而在他看来的奇异现象来得快去得也快。今天,他又在脑袋上裹着一条厚厚的毛巾,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把浴巾裹在头上了,好像是脖颈子扭了,他的嘴巴里还在不停地喊腰疼。总之,什么心疼病、肾疼病、肺疼病、肝疼病等等都快成了他的口头禅了,我觉得他唯一患有的病症就是“疑病狂症”(我想这大概就是专门为他这种人造出的一个名词吧!)。
妈妈和凡·达恩太太之间的关系也并不总是那么融洽,总有些小的摩擦。给你举个小小的例子吧,凡·达恩太太将大家共用的被褥柜里本属于她家的三套床单统统拿了出来,还理所当然地认为只有我们家的床单才是公用的。我想要是她哪一天发现我妈妈也照着她那样做的话,她一定会被这种情况吓坏了的。
另外,我们每天大家一起用餐,不过我们都是用她家的餐具,这使得她非常郁闷,她一直都想知道我们究竟将我家的盘子藏到哪里去了,其实它们就在阁楼那堆杂物后面的某一个角落的某一只硬纸板箱子里。我想只要我们一直躲在这里,那些盘子就很难再见世面了,不过那也没什么糟糕的呀!而我确实是个倒霉的人,昨天我却偏偏一不小心将凡·达恩太太的一只汤盆碎了个粉碎。凡·达恩太太听到汤盆摔碎的声音后,立刻发出了比那声音还尖锐的一声叫喊,接着数落便像冰雹似的朝我砸来:“你个讨厌的孩子,难道就不能小心一点吗?这可是我仅存的一只汤盆了!”可是这样一来倒使得凡·达恩先生今天一整天都对我特别腻乎,我真希望他能够一直这样。
妈妈今天早上还训斥了我一顿,我真是难以忍受,我和妈妈的想法有着太大的隔阂了。我觉得还是爸爸最好,虽然他有时也会生我的气,但那也至多是五分钟的事情。
对了,我的朋友,我还得告诉你在这期间发生的一段小插曲,这段插曲的主题是一本关于女人的书籍,主演者则是彼得。不过在说这段小插曲之前,我还得先告诉你,玛戈特姐姐和彼得·凡·达恩是几乎可以读库菲尔斯先生借给我们的任何书籍的,而对于插曲的主题——那本关于女人的书籍,大人们却偏偏截留住了。大人们的举动大大激发了彼得的好奇心,他很想知道这本书里面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够让他和玛戈特姐姐看到的,于是,他趁着他妈妈在楼下和别人聊天的时候偷偷地拿到了那本书,然后带着那本书跑到了阁楼上偷偷地看去了,连着几天他都得逞了。
彼得的妈妈知道儿子在干什么,但是她一直帮着儿子隐瞒,但是最终还是被他爸爸发现了。凡·达恩先生很生气地将彼得的书没收了,他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但是事情远不是他想的那样,他完全没有估量到他儿子对那本的好奇心竟会如此之大。而彼得的好奇心却恰恰被他爸爸的举动给牵动的膨胀了起来,他一门心思想要将那本书读完,于是便想尽办法又将那本书弄到了手。就在这时,凡·达恩太太询问妈妈对这件事的观点,妈妈觉得玛戈特姐姐读其他库菲尔斯先生借给我们的书籍都是可以的,那些不会对她有什么害处,当然除了这本书。
妈妈对她说:“凡·达恩太太,我觉得玛戈特和彼得是完全不一样的两回事。首先,玛戈特是个女孩子,您是知道的,女孩子总是比那男孩子成熟的早,而且,玛戈特已经读过许多比较严肃的正规书籍了,根本不需要去迷恋那些不能让她看的书籍;再者说,玛戈特本来就聪明得多,这是不用多和您解释的,从她在学校里已经以优异的成绩读四年级就可以知道了。”
凡·达恩太太倒是没有反驳妈妈的话,不过她还是觉得让小孩子们读大人们才可以看的书籍不是一件对的事情。
彼得在拿到那本书后终于找到一个一天当中没人会来烦他的读书时间,那就是晚上7点半的时候,那时候所有的人都会跑到楼下那间宽大的私人办公室里听新闻广播,于是他就捡了这样一个空子,带着那本令他万分着迷的书跑到阁楼上偷偷地阅读去了。广播是在8点半的时候结束的,按说,彼得是应该在8点半之前将那本书放回原处的,但是,似乎那本书的魔力太大了,竟然将彼得的双脚束缚在了阁楼上迟迟不能抽身下楼,等到他想起下楼的时候,没等他走几步就被他爸爸撞了个正着。哦,凯蒂,你一定能够想到结果了吧?我们只听的“啪唰”两声过后,就见那本书静静地躺在了桌子上,彼得捂着脸又转回了阁楼。
气氛一下子僵起来,直到我们坐下来准备吃晚餐的时候,这种僵局还在持续着。彼得从那以后到吃饭的时候一直没有再离开过阁楼,没有人会再到楼上去责难他了,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不过,不好的一点是,他不得不饿着肚子进入梦乡了。我们则继续享用着晚餐,欢快地聊着天。
然而一声尖锐刺耳的口哨声将我们所有人都惊住了,我们的嘴巴被这声口哨声惊得呆住了,脸色瞬间煞白,只有眼睛还在惊恐地彼此相望着,紧接着我们就听到烟囱里传来了彼得的声音:“你们听着,我是不会下去的,就算打死我也不下去,绝不!”
凡·达恩先生“噌”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餐巾也同时掉在了地上,红着脸,直着脖子吼道:“老子受够你了!”
爸爸赶紧拉住了他的胳膊说:“小心闹出什么事故来。”于是,爸爸和凡·达恩先生一起爬上了阁楼。
经过一番折腾后,彼得终于打开了他自己的房间,门锁上后,我们继续吃晚餐。凡·达恩太太很想给她的宝贝儿子留一片面包之类的充饥食物,但是凡·达恩先生坚决不允许,并且说:“要想好好地呆在他的房间里,他就得马上过来道歉,不然的话,今天晚上他就睡阁楼吧!”大家都纷纷表示反对,认为不让吃晚餐就已经是非常严厉的惩罚了,最重要的是,若是彼得在阁楼里受了凉生病了,这里根本没法叫医生。
倔强的彼得始终没有向凡·达恩先生道歉,于是只好到阁楼上睡去了,凡·达恩先生再没有做什么了,不过,第二天的早上,我们发现彼得的床上已经有人睡过的痕迹了。彼得是在早上7点钟的时候又跑回到阁楼里去的,爸爸尽量对他说了一番好话才将他哄骗了下来。接下来的三天里,我们能看到的只是苦脸和倔强的沉默,后来便一切如旧了。
好朋友,安妮
1942年9月21日 星期一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哎呀,朋友,今天又该和你聊聊天了。
凡·达恩太太实在是个让我无法忍受的人,当然,我知道我也很令她头疼。我喋喋不休地说话都快要将她气炸了。总的来说,我感觉凡·达恩太太是太过挑剔了,她总是嫌这个厌那个的,似乎大家没有一点让她看得惯的东西,真是讨厌。最近发生的事情是:大家每次吃饭都是轮着洗餐具,每次轮到凡·达恩太太的时候,只要盘子里有一丁点残渣她就会将其放在一边任其长毛,而不是像我们一样将盘子放在玻璃盆里洗干净。等到下一餐轮到玛戈特姐姐洗餐具的时候,她就会将那脏盘子放进玻璃盆里,然后站在玛戈特姐姐旁边说:“哎呦呦,我的上帝,玛戈特,你可真够辛苦的!”
好了不说她了。最近几天我和爸爸一直都在忙着整理家谱呢,爸爸会边整理边给我讲家族中每个人的事迹,那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库菲尔斯先生每隔一周会特地给我们送来几本书,《无忧无虑的约朴》真是非常有意思的一系列书籍,让我看得很过瘾,我觉得西西·凡·麦克斯韦尔特写的所有作品都非常精彩。《疯狂的仲夏夜晚》是我已经读过四遍的书籍,每一次读到书中那些惹人发笑的段落来我都会大笑不已。
开学的时间又到了,我现在正在努力地学习法语呢,每天我都会用尽一切办法将5个不规则动词塞进自己的脑子里。而彼得一提到英语总是唉声叹气。
我们刚刚收到一些课本、一大堆本子、铅笔、橡皮和标签贴,要知道,那些可都是我之前非常喜欢用的东西呀。
有时,我会听听从伦敦发来的荷兰新闻,听听伯恩哈德王子的近况。他告诉大家,朱莉安娜公主大概在明年一月份的时候就会生小孩,我觉得那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可大家都对我那样关心皇家的事情感到诧异,于是,我成了他们议论的焦点话题,大家讨论的结果是我还不是太过愚笨,为了“奖赏”我,第二天我需要多干些活儿。
我可不希望等到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还在读初一。对妈妈不让我看的那些书籍我感到耿耿于怀,就如妈妈正在读的《海伦》,玛戈特姐姐可以读而我却不可以,连想都别想碰它一下。大家都认为,首先我需要再长大一点,脑子也需要变得更聪明一些,就像我聪明的玛戈特姐姐一样。说着大家就谈论起我对哲学和心理学的无知,我不否认,他们说对了,我的确对那些东西一窍不通。不过紧接着我就在《科能词典》(2)上查找了那两个深奥的词语的含义。我想,也许到了明年,我就会变得聪明一些了吧!
今天刚起床不久,我就想到了冬天到来的问题,我过冬的衣服仅带了一件长袖外套和三件开襟的羊毛衫,一想到这些我就感到烦闷。我已经征得爸爸的同意,用白羊绒织一件宽松的毛衣了,我向爸爸提前声明了,不需要用太好的毛线,只要穿着暖和就可以。我们的许多衣服都寄放在朋友们那里,不过不幸的是,我们得等到可以重见天日的那一天才能够再见到我们的衣服,但愿到时候它们都还安好地放在那里吧!
就在我写关于凡·达恩太太的那段的时候,凡·达恩太太就进到我们的小屋里了,我一见她进来马上将你合了起来,因为我们之间说她的小秘密是不能让她看到的。她走到我的身边,问道:“嘿,安妮,写什么呢?能让我看看吗?”
“不,不可以。凡·达恩太太。”
“就连最后一页也不可以给我看吗?”
“抱歉,但是,不可以。”
说实在的,她当时的突然袭击真的吓了我一大跳,因为你是知道的,朋友,她要看的那一页正好就是我写她讨人厌的那段描述。
好朋友,安妮
1942年9月25日 星期五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昨天晚上,我跑到了楼上去“拜访”了凡·达恩一家人,偶尔和他们聊一会儿天,倒觉得非常有意思呢。后来我们一起享用了一些蛀虫饼干,这是由于饼干盒就放在装满卫生球的衣柜里的缘故,还喝了柠檬汁。当我们谈到彼得的时候,我对凡·达恩夫妇说,我非常不喜欢他们家彼得挠我的脸颊,我希望他以后能够不再那样做了,我非常讨厌男孩子碰我。
正如所有爱护自己孩子的父母一样,他们说他们希望我能够对彼得好一点,因为他的确是非常喜欢我。“我的天哪!上帝!可千万别!”这是我心里的真实想法,我真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
我非常直率地告诉他们我对彼得感到特别的不舒服,也许是由于他太过害羞的缘故吧,总之,我感觉他就像许多没有接触过女孩子的男生一样别扭。
我不得不佩服密室里的“避难委员会”的非凡创意,当然这是男人们的事情。凯蒂,现在就让我来跟你讲讲这些聪明的避难委员们,是如何将我们这边的信息传达到凡·迪亚克先生那里的。
首先先向你介绍一下凡·迪亚克先生,他是特拉维斯公司的首席代表,也是我们的朋友,他已经帮我们藏匿了许多东西了。避难委员们先写一封寄给南泽兰德的一位药剂师的信(当然了,那位药师剂是他们的生意伙伴),然后,药剂师再以同样的方式将凡·迪亚克先生给我们的回信按爸爸写好的办公室地址寄回来。等到信件从泽兰德再寄回来的时候,将里面的信纸取出来,再把爸爸亲笔写的一张便条装到信封里。就这样,当凡·迪亚克收到这个便条的时候就不会被别人怀疑了。避难委员们之所以会选择泽兰德作为收发信件的基地,是因为那里离比利时特别近,信封也特别容易混过边境,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没有特别通行证任何人都不能随便进入泽兰德,所以即使是有人怀疑我们藏在那里,也没有办法跑过去找我们。
好朋友,安妮
1942年9月27日 星期日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哦,朋友,我刚刚和妈妈大吵了一架,这已经是我第N次和妈妈吵架了。近来我们总是相处不好,我和玛戈特姐姐也合不来。我也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像这种大吵大闹的情况,过去在我们家是从来都不会发生的,无论我怎样竭力抗争,就是讨不到一点便宜。我同妈妈和玛戈特姐姐的脾气不太一样。我甚至比妈妈更加了解我的朋友,这真是要命!
凡·达恩太太今天又一次发脾气了,她真是个喜怒无常的太太。她一个劲儿地藏匿他们家的东西,而只要他们家的东西一“丢”,妈妈就会用我们家的东西赔上。我搞不清楚的是,为什么有些人总是喜欢教育小孩,自己家的和别人家的都想教育一下,凡·达恩夫妇就是这样的人。当然,他们是没有机会教育玛戈特姐姐的,因为她总是那么优秀,甚至可以说是完美无瑕的了。一旦他们将我和玛戈特姐姐摆在一起说的话,我心里总感觉很不是滋味。唉,凯蒂,我真希望你能够来到我们的饭桌上听听他们的那些唠叨呀!你一句他一句的指责,像是无穷无尽的苍蝇群一样,在我的耳边飞来飞去,真是倒胃口!爸爸妈妈当然是要竭力维护我了,其实每次要不是为了爸爸妈妈我才不会服输呢,一定要和他们据理力争。虽然爸爸妈妈总是在告诫我不要说那么多话,更不应该对什么事情都想横插一杠子,但是我心里更清楚的是,这对我来说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要不是爸爸的耐心足够充足的话,我想我早就让他们大失所望了,怎么说他们也算是对我仁至义尽了吧。
进餐的时候,只要我多吃一点土豆而不是我讨厌的蔬菜,凡·达恩夫妇,尤其是凡·达恩太太就会感到厌恶,她总觉得别人家的孩子不应该那样惯着。
“安妮,要听话,再多吃一些蔬菜。”她倒是说得轻松。
“不,谢谢你,凡·达恩太太,我已经吃了足够多的土豆了。”我很坚决地回绝了她的“好意”。
“安妮,怎么可以这么不听话呢,蔬菜对你是有好处的,你妈妈不也是这么说的吗?快,再多吃一点吧。”说着凡·达恩太太就硬是不停地将蔬菜往我的盘子里装,直到爸爸出面救我才肯罢休。
紧接着,我们马上就会听到凡·达恩太太抱怨说:“你要是我们家的孩子,就不会这样了,安妮,你真应该生在我们家呀,我们家彼得从小就很有教养,你爸爸妈妈把你惯成这样也真是太可怕了,你要是我的女儿,我一定会受不了你的。”
“安妮要是我的女儿……”这是她最喜欢说的话,我想我真该感谢一下上帝,还好我不是他们家的孩子。
现在再来跟你谈谈有关“教养”的话题吧。
昨天当凡·达恩太太说完那番话之后马上就进入了僵局,现场变得可怕的静寂,然后很快爸爸就用严肃的话语打破了沉寂,他说:“我觉得安妮的教养非常好,最起码她学会了一声不吭地忍耐你这样长篇大论的训诫,至于说吃蔬菜的问题,我觉得您倒是应该看看您自己的盘子吧!”凡·达恩太太一听这话彻底就蔫了,因为她自己的盘子里也仅有少得可怜的一点蔬菜。总不能说是她被惯坏了吧!哦,凯蒂,千万别,晚餐进食太多的蔬菜会使得她便秘的。可是我就是不明白,要是不想给自己找难堪,她又何必在我面前不停地抱怨呢!现场的气氛立即转入了尴尬阶段。凡·达恩太太的脸变红了,那样子真是让我看的快慰,她总是很恨我不会脸红。
好朋友,安妮
1942年9月28日 星期一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昨天想和你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可是又没有足够的时间和你说完,所以只好今天再补上了。还需要和你说的是一次比较有意思的吵架,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向你讲讲别的事情。
我很奇怪为什么大人们也会那么容易吵起架来?而且总是为一些非常无聊的事情,还吵得特别凶。我之前一直认为只有小孩子才会吵架的,等到慢慢长大了就不会吵架了,不过,事实向我证明不是那样的。当然了,我觉得有些事情的确是非常值得讨论一番的,然而那也仅仅是斗斗嘴而已。我原以为自己会慢慢地习惯他们无休无止的“讨论”(他们习惯于将吵架称之为“讨论”)的,但是我不能,这也是我预料到的,我想只要他们讨论的中心是我,我就永远不会习惯。因为只要涉及我的话题,那总是会将我和一无是处联系在一起,无论是我的长相、性格还是行为举止,统统都会讨论个遍,得出的结论就是两个字——不好。他们总是希望(实际上就是命令)我能够一声不吭地统统将他们那些粗俗的叫喊吞咽下去,但我就是不能!我是不会向他们服输的,我绝对不会不清不楚地忍受他们的平白侮辱,我要让他们知道安妮·弗朗克不是昨天才生下来的不会言语的婴儿。我想他们要是知道我打算反过来教训他们一顿,他们一定会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没准就能让他们闭上他们那叽叽喳喳的嘴巴呢。凯蒂,你说我是不是真该那样做呢?他们的举动实在是太粗俗、可怕了,尤其是……凡·达恩太太的愚蠢真是让我一次又一次地瞠目结舌,不过我倒是学会了对付这些粗鄙语言的方法,那就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是用不了多久的,也绝对不是开玩笑的。我相信,那样一定会让他们乖乖地闭上嘴巴的,至少也可以让他们换换方式。
凯蒂,难道我真的像他们说的那么粗鲁、自负、倔强、气势汹汹、愚蠢、懒惰吗?当然不是那样的!我不可否认自己像所有正常人一样会有自己的一些缺点,但是我觉得他们对我的缺点用了夸张手法形容出来。
凯蒂呀,好伙伴,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够知道我面对他们那些毫不客气的冷嘲热讽时的气愤心情呀!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将这样的愤怒憋屈在心里多久,不过我很清楚的是,总有一天这种愤怒会爆发出来的。
好了,先别说这些烦人的话了,也许你觉得我给你讲了那么多关于吵架的事情都感到厌烦了吧!不过那次非常有趣的“讨论”我还必须得跟你讲讲。
那天大家聊着天,不知怎么就将话题引到了皮姆(他们这么称呼爸爸)的好脾气上。这是千真万确的,就算是傻子也会看得出爸爸的脾气非常好。然而,喜欢横插一杠子的凡·达恩太太却突然说:“诺,我的脾气不也是天生就很好嘛,比我丈夫强许多倍呢。”
我真不明白她怎么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呢,就这句话本身来说就够气势汹汹的了!这有些触到了凡·达恩先生的面子,因此他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一下自己的观点,于是他说:“我可不想太过谦虚,因为我觉得谦虚并没有什么好处可捞。”然后又转向我:“安妮,你可千万不要学得太谦虚喽,那对你没有一点好处。”
妈妈也没有反对凡·达恩先生的说法,但是爱好发表自己意见的凡·达恩太太非要对此事说一下她自己的观点,其实她已经习惯这样做了。但她当时接下去说的话,则完全是说给爸爸妈妈听的:“我倒觉得你们的生活观念还真是奇怪,怎么能够这样教育孩子呢?这可跟我小时候接受的教育大不一样呀。我看这种现象也只会发生在你们这么前卫的家庭里。”这无疑是对妈妈教育孩子方法的明显挑衅。
本来就爱脸红的人,激动起来根本无法按捺得住。凡·达恩太太说完那句话已经兴奋得红光满面了,而妈妈则像黄瓜一样冷静。妈妈心里也想尽快结束这场不愉快的讨论,但是表面上她还是表现出一种泰然自若的样子。她沉思了一小会儿后说:“凡·达恩太太,就我本人来说,我也是非常赞同过分谦虚的人的日子是不会怎么好过的观点。我觉得,我的丈夫,以及我们家玛戈特和你们家彼得都是非常谦虚的人,但是,您,以及您的丈夫和安妮加上我本人,如果说不算作是骄横跋扈的人,也可以算作是不会轻易被对方说服的人。”
凡·达恩太太立刻反问:“但是,弗朗克夫人,您这话令我搞不懂。我是何等谦虚宽容的一个人,您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您是对我有什么看法吗?”
妈妈:“凡·达恩太太,我并没有对您有什么特别的看法,而且我刚刚也没有特别说您什么,但是我相信没人会认为您是一个特别宽容的人。”
凡·达恩太太:“哎哟,弗朗克夫人,我们必须得把话讲清楚,最起码要做个彻底的了结。我很想知道我究竟是哪里让您觉得不够谦虚、宽容了?我只知道,倘若我不把自己照顾好,那么我很快就会饿死的。”
凡·达恩太太这段荒唐的自我辩解使得妈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妈妈的笑声可惹恼了凡·达恩太太,经过了大家一连串的挤眉弄眼之后,她终于成了个无话可说的失败者了,接着她“噌”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准备用离开表示自己的愤怒。就在她起身的那一瞬间,她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凯蒂呀,要是你能够看见的话,我真希望你能够看看凡·达恩太太当时的样子。我真是太倒霉了,就在她看向我的那一刹那,我刚好正在愁眉苦脸地晃着脑袋,其实那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完全是出于情不自禁,我根本没顾得上理会她的反应,只是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听她们的口水战。
凡·达恩太太紧接着就对我甩出一连串粗俗的德语,那是非常难听的下流话,那一刻,凡·达恩太太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粗鄙的红脸泼妇,不可不说,那真是一个壮观的场面。我要是会画画的话,我一定会将那场面画下来的,那可是最好的愚蠢、可笑小人物的素材呀!
无论怎样,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你跟一个人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接触之后,你才能够真正地了解他,也只有在这种了解的基础之上,才能够对他的性格做出正确的判断。
好朋友,安妮
1942年9月29日 星期二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哎呀,朋友,要知道,我们这些躲起来的人在做一些正常生活的人做的事情的时候,往往会遇上一些比较不一般的麻烦。但愿你能够想象得到,没有专门的洗澡间,我们只好用洗涤池,加上办公室里有热水,我所说的办公室是指整个楼下,所以我们7个人轮流着享受这样的“奢侈”待遇。
但是,我们7个人的性格是截然不同的,一部分成员要比另一部分成员谦虚得多,这样的话,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的每一位成员都会找到不同的属于自己的沐浴地盘。彼得选择的地盘是厨房,因为那里安装的是玻璃门,所以他每次洗澡的时候,总会走到每一位成员的面前不厌其烦地告诫大家半个小时内不准从那里经过,他觉得这样告诫大家已经足够了。凡·达恩先生干脆将沐浴场所安设在楼上,当然,对他来说将热水搬到楼上去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了,他想要的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秘密享受自己的私人空间。凡·达恩太太目前并不洗澡,她正在寻找最符合自己理想的沐浴场所。爸爸在那间漂亮的私人办公室里进行,而妈妈则躲在厨房的火炉护栏后面。玛戈特姐姐和我就只好在那间大办公室里搓搓就算洗过了。我和玛戈特姐姐洗澡是定在周日下午进行的,那时,大办公室里的窗帘都是拉着的,所以我们只能摸黑进行。
我现在已经非常讨厌那块地方了,自从上周起,我就开始找寻更加舒适的洗澡地盘了。彼得给了我一个不错的建议,那就是到大办公室的厕所里洗。那里的确是个好地方,我不仅可以坐在那里慢慢地洗,而且还能开着灯,厕所门锁上后,根本没人能偷看,我完全可以端着温度适宜的水自由自在地冲洗。
周日那天我首次享用了那间可爱的“浴室”,当然,你可能会觉得我是在说疯话,但是,我自己觉得那里是再好不过的浴室了。
上周的时候,水管维修工人在楼下工作,为了迎接即将来临的寒冷冬季,防止冷空气将办公室厕所下水道的管子冻裂,他们想将那些管子挪到过道里去。那天水管维修工人们累得筋疲力尽,但是他们给我们带来的麻烦绝不亚于他们受的累。我们一整天都不能打水,更不能上厕所。也不怕在你面前丢人了,更没有必要装那种假正经的人,为了克服他们给我们带来的困难,我们采用了我和爸爸做的便壶,这个便壶是我们刚刚搬到这里的时候就做好的,当时我们找不到其他更加理想一点的容器了,于是只好牺牲了一只玻璃坛子。当那些水管维修工人们到来时,我们只能将那些原本来源于大自然馈赠的东西积攒在起居室里的那只玻璃坛子里。
凯蒂,你是不知道一整天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大气不敢出一口的感觉对我这个“呱呱小姐”来说有多难熬,平日里,我只能小声地说话。更为要命的是,我还不能随处乱跑。连着三天坐下来,我的屁股都快变成扁柿子了,还生疼。要不是睡觉之前做的那些运动,我看自己都要变成残废了。
好朋友,安妮
1942年10月1日 星期四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我们在昨天经历了胆战心惊的一幕,那大约是发生在8点钟的事情。当时门铃突然响起,现场的所有人都被惊得屏声敛气了。我还以为一定要出事了——我想我这样说你能够明白我的意思吧!但是好久再没有什么动静了,大家都说可能是街上的哪个毛小子搞的恶作剧,再或者是邮差来送信件什么的,听到这些安慰的信息,我的心总算是平静了一些。
密室里的生活愈加变得安静了。小个子犹太药剂师鲁文帮助克莱勒先生料理厨房的事,对整个大楼里的构造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大家非常担心这个小个子哪一天突然间跑进那间旧厕所,因为那可能会给我们带来极大的危险,因此我们每一天都像老鼠似的安安静静地躲在自己的密室里。我想放在三个月前,有谁说天性活泼、性急得如水银一般的安妮能够安安静静地连着坐几个小时的话,打死也没人相信的。然而现在,这个好动爱玩的姑娘还真的就能够做到了。
星期二那天,也就是29号,是凡·达恩太太的生日。虽然条件不允许我们大肆操办,但是我们还是为她准备了一场小小的生日聚会,一桌美味可口的饭菜自然是少不了的,至于礼物,她也收到了。凡·达恩先生送给她一束红色康乃馨,很明显这是家庭惯例。好了,时间有限,关于凡·达恩太太生日的话题就和你讨论到这里吧。接下来我得和你讲述一下凡·达恩太太在我爸爸面前打情骂俏的事情了,她总是挑逗爸爸,这真是让我无法忍受。在爸爸面前,她一会儿撩撩她那头自认为美丽的头发,有时蹭蹭爸爸的脸颊,过一会儿见爸爸没有反应,又往上拎一拎她的裙子,嘴巴里还不停地说着她自以为是的俏皮话。总之,她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来吸引爸爸的眼球。然而,我真要感谢上帝,我的爸爸根本不觉得她有多大的魅力,那些俏皮话也不怎么有趣,因此爸爸压根儿就不理会她的风骚举动。我真是觉得她奇怪,我的妈妈就绝对不会做出她那样的事情来,在凡·达恩先生面前,妈妈是什么样的表现,只要看看凡·达恩太太的脸色就知道了。
彼得偶尔也会从他那炕窝里钻出来找点乐子。我虽然很讨厌他,但是我们两个却有一个相同的爱好,那就是化妆,这还给压抑的大人们带来不少乐子呢!彼得总喜欢将凡·达恩太太的小礼服套在他自己的身上,我则喜欢穿上他的西服,然后他戴一顶女性礼帽,我则戴上一顶鸭舌帽。大人们看见我们的装扮总会坐在一边笑得前仰后合的,我们自己也自得其乐。说起装扮来,我想到了艾丽沃森小姐从比恩考夫为我和玛戈特姐姐捎来两条连衣裙。那质量简直是坏透了,就像麻布一样,然而它们还分别花了24盾(3)和7.5盾呢。凯蒂,这跟战前相比真是变化太大了。
还有一件令我感到快乐的事情得告诉你,那就是艾丽沃森小姐已经为我和玛戈特姐姐及彼得往一些速记学校寄去了一些信件预定速记函授课程。哦,好伙伴,你就看着吧,等到明年的时候,我们就都会变成一流的专家了,能用密码写东西怎么说都是一种骄傲呀。
好朋友,安妮
1942年10月3日 星期日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哎呀,朋友,我真不知道我们这种犹如静寂的湖水一样的生活怎么也会频起波澜呢?昨天,妈妈非常生气地对爸爸讲了她对我的看法,然后便大哭一场。当然了,我怎么可能会乖乖地听从她那样指责我呢?我也以牙还牙地向爸爸述说了我对她的看法,我告诉爸爸,我对爸爸的喜欢要远大于对妈妈的。我的心里很烦,可是爸爸却一个劲儿地劝我忍耐着点,不要太过分了。这怎么可以?要让我一声不吭地听她唠唠叨叨的指责,那真是我做不到的事情,除非我不是安妮,否则那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爸爸希望我能够在妈妈心情烦闷或者是头痛的时候,主动帮帮妈妈,但是那不是我所愿意做的事情。
现在我正在努力学习法语呢,为的是能够更加流畅地理解我现在所读的《美人伊凡娜丝》的故事情节。
好朋友,安妮
1942年10月9日 星期五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今天所要告诉你的只能是令人丧气、伤心、心惊的消息了。我们的许许多多犹太同胞们正在成批成批地被盖世太保(4)逮捕到集中营里去。要想让盖世太保对我们的犹太同胞们表示一星半点的同情心或者是讲一点情面。那真是比登天还难,他们将我们的同胞们装上牛车,然后就拉到维斯特伯克集中营去。听大人们说,维斯特伯克位于德朗特,是一个大型的犹太集中营,那是一个听起来让人恐怖的地方,在那里,一百个人只能共用一个小浴室,厕所根本不够用。男女住宿也不分开,所有人都挤在一起睡,因此人们总是能够听到一些可怕的结果,那就是那里的妇女甚至是小姑娘,只要在那里待上一阵子就一定会怀孕。
要想从那里逃出来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集中营管理人员只要一看到他们剃着平头又长着一副犹太人长相,就知道他们是从集中营里逃出来的了。
凯蒂呀,仅仅是在荷兰就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了,我们不难想象得到那些被送往更偏远的荒凉地方的人们又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人们说,他们当中大多数被杀死了。英国电台向我们播报说,他们被当做了毒气实验品。
也许那是最快最“仁慈”的死法了吧。听到这些后,我的心里慌乱极了。梅爱朴夫人向我讲述这些恐怖事件的时候,我都快要崩溃了,当然她自己也讲得心惊胆战的。她说就在最近,她还看见一位可怜的跛脚犹太老妇人整天坐在自家门前,据说那位老妇人是接到了召集令的,人家告诉她在那里等着盖世太保的到来,说盖世太保已经去发动车子了,很快就会来将她带走。这位可怜的老妇人已经被冲着脑门扫射的英国飞机吓坏了,她也非常的惧怕探照灯那刺眼的光束。然而,梅爱朴夫人并不敢出于同情心将她带到我们这里来,换作是谁也不敢贸然做那样的事情。谁都知道德国人动起手来可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的。
艾丽沃森小姐变得寡言少语了,因为她男朋友已经前往德国了,她很担心从我们屋顶上盘旋而过的空军会将炸弹投到迪尔克先生的头上,那些炸弹可是有百万公斤重呢!有些人居然还能够开出这样的玩笑:“弄到100万倒是不可能的,只要一颗炸弹就搞定了。”当然,迪尔克先生并不是唯一一个被逼迫前往德国的人,几乎每天都有整车皮的年轻小伙子被送往德国。要是车子中途小憩一会儿,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总是会企图趁人不备之时偷偷开溜,然而真正能够逃跑成功的人估计不会有几个的。
唉,凯蒂,你是否已经听得感到可怕了,但是我的坏消息还没有向你讲完呢。也许你还不清楚什么是人质,让我来告诉你,那是一种最新的惩治怠工者的法子。你根本想象不出那是多么可怕的一种方法。
无论是身份尊贵的市民还是无辜的老百姓,一旦被投入大牢里,那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要是盖世太保查不出究竟是谁煽动怠工的话,就会立刻随便揪出5个人质往墙边一立,要想处死他们比处死一只蚂蚁还容易。“聪明”的德国人给予这些暴行一个很好的开脱——那就是“致命事故”。德国人真是“伟大”呀!想想自己竟然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我真感到可耻!不,我不是!希特勒这个大盗早已经将我们的民族抢走了。事实上,德国人将会是我们犹太人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仇敌。
好朋友,安妮
1942年10月16日 星期五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我的伙伴,我都快要忙死了。刚刚翻译完一章《美人伊凡娜丝》,同时还记下了其中的许多生词。紧接着还做了一些讨厌的数学题,学习了三页纸的法语语法。我每天都很不情愿做那些烦人的数学题,爸爸也说它们烦人得很。我的数学都快要超过爸爸了,尽管我们父女俩谁的数学水平都不怎么样,还经常得需要玛戈特姐姐的帮助。但是在速记方面我当之无愧是三人中的佼佼者。
我昨天将《突袭》读完了,那真是很有意思的一本书籍,不过跟《牛普特·赫尔》比起来就逊色多了。无论怎么说,我都认为西西·凡·马克思维尔特才是最一流的作家。等到将来我有了孩子,我一定会让我的孩子读她的作品的。
妈妈和玛戈特姐姐最近又不知怎么回事竟和我黏糊上了,比之前亲热多了。昨晚,玛戈特姐姐和我挤在一张床上睡觉,虽然感觉很挤得慌,但也充满了乐趣。玛戈特姐姐问我是否能够读我的日记,我告诉她可以,但只是一部分。我又问她能不能读她的日记,她也很爽快地答应了。然后我们就聊起了将来的打算。我问她等到离开重见天日后要做些什么,她却不情愿告诉我,还说那是绝对的秘密。我猜想那一定是关于教书的,当然我也不确定自己的猜想就一定是正确的,但是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我也真是的,干嘛要有那么大的好奇心呢?你说呢,凯蒂?
今天早上我和彼得追跑着打闹了一阵后,他生气了,而我却一点也不在乎,舒舒服服地在他的床上躺着去了。我总觉得他太过较真,哪怕他有一次能够对我好点也好呀!你说不是吗,凯蒂?无论怎么样我昨天还送给他一个苹果呢!
我问玛戈特姐姐她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很难看,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我很有自己的特点,眼睛很漂亮。你看她的回答是不是很敷衍人呢?
再见吧,伙伴!
好朋友,安妮
1942年10月20日 星期二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哎呀,凯蒂,两个小时前,我们都快被吓坏了,现在尽管已经离那时过去两个小时了,可是我的手还在发抖呢!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我们藏身的这幢大楼里一共放着5个灭火器,我们已经提前被告知会有人来这里将这些灭火器灌满,然而并没有人告诉我们那些灌灭火器的人究竟什么时间来。
于是,我们根本没有太过小心,毫不收敛地大声嚷嚷,直到听到我们书橱对面的楼道里传来了丁丁当当的锤子声,才立刻意识到是那个灌灭火器的人来了。但是艾丽沃森小姐正在和我们共进午餐,我们告诫艾丽沃森小姐不要下楼。我和爸爸站在门边上站岗,以便听清楚那个灌灭火器的人什么时候离开。大概是一刻钟之后吧,我们听到了锤子放在桌子上的声音,估计他将工具放在了我们密室入口处的橱柜上,紧接着就听到了敲门的声音,我们的脸瞬间如纸张一般煞白。我们心里在怀疑,难道他听到了我们里面的什么动静,想要到这里来探探究竟?对,就是这样的,他一定是要进来看看里面的动静来了。又是一阵敲门声响起,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拉动声、推撬声。想到这个不速之客马上就要闯进我们美丽的密室里,我都要晕过去了。
就在我以为大家的末日到来的最后一刻,库菲尔斯先生那熟悉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膜:“快开门,是我。”我们立即开了门。原来是拉住橱柜的钩子被卡住了,知道秘密的人才能够解开,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没能收到关于那位灌灭火器的人到来的消息。库菲尔斯先生来的时候,那个灌灭火器的人已经离开了。库菲尔斯先生是来找艾丽沃森小姐的,但是他怎么也打不开橱柜,于是便敲门了。
凯蒂,说句实在话,看到库菲尔斯先生进来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我的脑海里那个企图破门而入的人越长越大,直至最后变成一个无可比拟的巨人,一个从地球那边伸向我们的最大的法西斯魔爪。
天哪!妈妈呀!还好有老天保佑,使得我们能够安然地度过这场想象中的灾难。
周一那天我们还是过得蛮快活的。梅爱朴夫人和她的丈夫亨克先生在我们的密室里住了一晚上。我和玛戈特姐姐同爸爸妈妈一起睡,这样我们的房间就让给他们睡了。晚饭非常丰盛,不过中间有一段小小的插曲,那就是连接屋子里灯泡的保险丝突然间烧断了,转眼间我们的屋子就暗了下来。这可怎么办呢?我们虽然也贮存着一些保险丝,但是它们都装在一个盒子里放在那间黑暗的储藏室里的角落里,要想黑灯瞎火地找到保险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勇敢的男人们还是去摸黑找寻宝贵的保险丝了。10分钟后,灯光代替了蜡烛的昏暗光芒。
今天早上,我很早就起床了,亨克先生八点半的时候离开了我们的密室。吃过美味的早餐后,梅爱朴夫人下了楼。楼外正下着倾盆大雨,梅爱朴夫人很高兴今天不用骑车上班了。下周艾丽沃森小姐会来我们的密室里住一晚上。
好朋友,安妮
1942年10月29日 星期四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爸爸生病了,我担心得要命。他发着高烧,还出了许多像麻疹一样的红疹子。我的天哪,在这里还不能够请大夫,真是可怜呀!妈妈正在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发汗呢。但愿爸爸的温度能够降下来。
今天早上,梅爱朴夫人告诉大家,凡·达恩家的所有剩余家具全都被搬走了。我们还没有勇气告诉凡·达恩太太呢,因为她的神经已经够紧张的了,没人愿意再去刺激她,听她那一通没完没了的对落在家里的精美家具的哭诉。唉,再漂亮的家具,我们都还不是无奈之下统统舍弃?现在诉苦有什么用呢?姑且说毫无意义吧!
我最近已经能够读更多的成人书籍了,现在正读着的是一本叫做《夏娃青春故事》,这是尼柯·凡·苏赫泰伦的著作。我觉得它和学校女同学手里传读的那些爱情小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当然,里面的内容确实有一些关于那些女人们为了换得一些钱,到黑街上出卖自己的肉体给那些陌生的男人的描写。我想这样的事情要是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一定会感到丢死人了。书中还描写了夏娃每个月都来月经。哦,凯蒂,我真希望自己也来,那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东西。
爸爸为了拓展我的视野,从大书柜里翻出了歌德和希勒的经典戏剧作品,并且准备每天晚上都读给我听。现在我们已经从《堂·卡洛斯》开始了爸爸的计划了。
妈妈也学着爸爸的样子将她的祷告书硬塞到我的手里。为了不驳回妈妈的面子,我勉强读了一些用德文写成的祷告文,那的确是很优美,不过不是我所喜欢的那种类型。我很奇怪,妈妈为什么非要逼着我学着她的样子做上帝虔诚的子民呢?就像强迫她自己那样。
明天我们将要首次生火了。我想我们一定会被呛个半死的,因为密室里的烟囱已经许多年没有打理过了,但愿它还可以抽风吧!
好朋友,安妮
1942年11月7日 星期六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妈妈又烦躁了,我感到情况不妙,因为她每一次烦躁都总是会预示着我的遭殃。难道注定每一件事情爸爸妈妈都把玛戈特姐姐看作是对的,而我就是错的吗?为什么总是将气撒在我的身上?
就拿昨天晚上的事情来说吧,玛戈特姐姐正在读一本有漂亮图片的书籍,之后又起身上了楼,而她的书就放在那里准备回来继续读。我当时正无聊没事干,便顺手拿起她的书看了起来。不一会儿,玛戈特姐姐就回来了,她一看见我正捧着“她的书”读,便皱着眉头有些愠怒地向我要书。我仅仅是想将那一小段看完而已,玛戈特姐姐却变得愈加生气了。
马上,妈妈就过来了,命令道:“把书还给玛戈特姐姐,你没看见人家正在读吗?”接着正好爸爸走进来了,他根本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看到玛戈特姐姐委屈的脸孔就立马冲我喊:“我就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是玛戈特拿着你正在看的书看,你会有什么感受!”
我马上就被他们这一顿说蔫了下去,放下书后便马上离开了房间,他们一定认为我是生气了,然而事情并不是这样的,我既不是生气也不是被谁得罪了,仅仅是感到悲伤而已。最重要的一点是,爸爸不分清楚究竟是为什么争吵就断然下结论是我的错误。要是没有爸爸妈妈这一段不愉快的干涉,我自己会很快将书还给玛戈特姐姐的,而且大家也会快活得多。然而他们就是见不得玛戈特姐姐受一点委屈,实际上她也根本没有受一点委屈,他们那样护着她,反倒像是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当然,我很清楚妈妈是玛戈特姐姐坚实的靠山,她们早已经结成了联盟。我已经习惯了她们这种架势,所以对于妈妈的唠叨和玛戈特姐姐的情绪我根本是不屑一顾的。
可以说,我对她们的爱,纯属于是因为她们是我的妈妈和姐姐。但是对爸爸就不同了,要是他抬举玛戈特姐姐,或者是对她做的事情表示同意的话,再或者是表扬她、爱抚她,我的心里总会感到很是烦躁,可是他又是我敬爱的爸爸,这种爱完全不同于对妈妈和玛戈特姐姐的爱。爸爸是我最崇拜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我谁都不爱。可是现在在他眼里,玛戈特姐姐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最甜蜜的女孩,在我眼里,她也是最幸福的女孩。不过我总觉得大家应该将我当回事儿看待,我觉得自己有那样的资格。在家里,我总是劣等生、低能儿的代表,对于自己的过错,我需要付出双倍的代价——挨骂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受感情上的伤害。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明显的偏袒了。爸爸可以给我一些我想要的东西,但是有些也是他无法给我的。
我一点也不嫉妒玛戈特姐姐,从来都没有,就好比我不羡慕她的容貌。我只是渴望能够得到爸爸对我的真实的爱——不仅仅是父亲对女儿的爱,而是就对我,安妮本人的爱。
之所以会这么黏着爸爸,仅仅是因为只有通过他我才能够找到残留在自己心中的那一点家的感觉,爸爸不明白许多时候我就是要故意借妈妈来发泄自己内心里的情感。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回避这些问题,只要我一向他说起妈妈的缺点,他就会转移话题。但是同样针对妈妈的缺点,我却没有爸爸那么好的忍耐性,我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些烦人的问题憋在肚子里。我很清楚自己不该将心思总是放在她不爱干净、刻薄、呆板上,但是我也不能相信自己总就是错的。
几乎是在任何事情上,我们永远都是一对冤家对头,也正是因此,我们才会不停地拿彼此当出气筒呢。我不愿意对妈妈的性格妄下断言,因为我还没有那样的能力。在我心里她仅仅是一个妈妈,对于我而言她是个失败者,我只能是自己做自己的妈妈。我已经将自己同他们隔离开了,我就是自己船舶航行的掌舵者,看吧,总有一天我会航行至我的理想彼岸的。这些感受就如真的发生过一样真切,在我的心里,俨然已经有一个好妻子和好妈妈的形象,而我每天所喊的妈妈的身上,根本就没有我心里那个形象的一星半点的影子。
我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要刻意去注意妈妈的缺点,就只是看她的优点,我很想在自己的身上找到那种在她身上找不到的东西,然而这些根本不管用。最糟糕的是,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他们都不了解我生活中的空缺是什么,这是我埋怨他们的根本原因。我很怀疑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人能够成为他们的小孩心目中最完美的父母。
有时候,我甚至相信是上帝在存心考验我,不管是现在还是在将来,我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力量来使得自己变得更加优秀,尽管我的身边没有一个好的榜样,也没有一些好的忠告,然而我相信自己将来一定会更加强大的。
唉,凯蒂,这些信件只有我自己读罢了,有谁会乐意关注这些呢?除了自己我还能向谁去述说我内心的苦,寻求心灵的慰藉呢?我总觉得自己太过虚弱,又有着太多的缺点,具体来说我对自己很是不满意,因而我需要安慰。我每一天都在努力改变自己。
我受到的待遇也真是变化多端呢。某一天的我是聪明、懂事、智慧的安妮,而另一天我却会听到:“安妮真是只愚蠢的小山羊,不懂一点道理,还自以为从书中学到了许多了不起的东西呢!”
我不再是一个婴儿或者是被宠坏了的小宝贝了,无论我再做什么事情也不会引来别人的嘲笑了。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观点和看法,甚至还有自己的计划,尽管我还没有能力将它们实现,然而它们就存在于我自己的内心里。啊!没人知道当我躺在自己的睡床上的时候,犹如洪水猛浪一般的思想是怎样在我的胸膛、脑海里翻腾,我不得不去忍受那些令我烦恼的人们,他们总是误解我的心思,还自以为很了解我。我之所以会将自己的一切归结到你的身上,这就是原因所在啊!只有你才是我的起点也是我的终点,因为你总是那么耐心地聆听我的心声。凯蒂,我向你保证,无论有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会坚持到底的,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在你的陪伴下寻找我人生的真谛。就吞下这悲伤的眼泪,但愿我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没准儿我也能够偶尔从那些爱我的人的身上得到一些鼓励。
不要过分的谴责我,要知道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好朋友,安妮
1942年11月9日 星期一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昨天是彼得·凡·达恩的16岁生日。尽管我们的条件不怎么宽裕,然而他还是收到了许多漂亮的礼物,其中有一套“独霸”游戏,还有一副剃须刀和一个打火机。这并不表示他是个烟鬼,仅仅是送礼人的一点心意而已。
我今天最想告诉你的特大新闻是凡·达恩先生带给我们的。今天一点钟的时候,他向我们宣布:英国已经占领了突尼斯、阿尔及尔、卡萨布兰卡和奥兰。他一宣布完这个消息后,大家就不约而同地说这是残酷结束的开始。然而,英国的那位首相丘吉尔先生在英国本土大概听到了类似的话时却说:“这并不是什么结束,更不是结束的开始。不过,也许这是开始的结束吧。”也许你还没有看出这两句话之间的区别吧!但这的确是一个令人乐观的言论。俄国的斯大林格勒是德国人守了三个月都没有得手的城市,这就是一种暗示!
好了,还是说说我们密室里的小天地吧。我今天得和你讲讲食物供给的问题。你是知道的,在我们的楼上有一些真正贪吃的猪。我们是从一位热心的面包师那里购买面包的,当然了,这位好心的面包师是库菲尔斯先生的朋友。我们不可能准备和之前在家里一样多的食物,不过那也已经足够了。我们通过朋友在黑市上购买了四张食物配给卡。配给卡的价格一直在以直线的形式上涨,现在已经从我们购买时的27盾涨至33盾。唉,那仅仅是一张小纸片而已!我们只不过是为了在原有的150听蔬菜之外再做一些必要的贮备而已。同时,我们还购进了270磅的豆子,包括干豌豆和大豆。不过这些不都是给我们的,还有一部分是给办公室里的那些人的。我们将豆子装在麻袋里挂在暗门小过道里的钓钩上。由于东西太重了,有些麻袋上的缝线都快绷断了,因此,我们准备将冬天的储备放到阁楼里去,强健的彼得担任了将它们拖到楼上去的重任。
当他完好无损地将前面5个搬运上去后,就胜利在望地去拽着最后一个麻袋往上拖,突然间,麻袋底的缝线绷裂了,一阵犹如冰雹似的豆雨倾泻而下,棕色的豆子稀里哗啦丁丁当当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要知道,一袋豆子大约有50磅,可想而知,50磅的豆子从高处滚落下来声音会有多么洪大,我想那是足以将人吓个半死的。楼下办公的人们还以为整幢楼房会崩塌而下呢!还好,当时楼下办公的人都是知道秘密的人,否则后果你可想而知了吧。
彼得一开始着实被这情形吓坏了,等他反应过来便是一阵爆笑,尤其是当他看见我正好路过楼梯底下的时候,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的,滚落一地的豆子犹如一片“豆海”,而我就是那片豆海中央的一座孤岛。我的整个人都被“豆兵”包围了,就连双脚都被它们掩埋住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乐了,赶忙弯下腰动手捡豆子,然而圆鼓鼓的小豆兵们满地乱滚,一切有可能的小角落和缝隙里它们都占据了。现在,每个人下楼的时候都会弯下腰来捡一把豆子递给凡·达恩太太。
哦,对了,我都差一点忘了告诉你,爸爸的病已经好多了。
好朋友,安妮
同日事情后续:刚刚广播里宣告阿尔及尔沦陷;摩洛哥、卡萨布兰卡和奥兰几天前就落入了英国人的手里。现在大家都盼望着听到突尼斯的好消息呢。
1942年11月10日 星期二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告诉你个特大消息,我们这个大家庭要扩充人员了,我们决定再加入第八个成员了。实际上,我们一直都觉得这里有足够的食物和空间再多加入一个成员,只是一直出于担心库菲尔斯先生和克莱勒先生的安全而没有提出。然而不断传来的犹太同胞的悲惨境地,使得爸爸还是向库菲尔斯先生和克莱勒先生提出了那样的计划,那两位好心的先生欣然同意,他们的理由是“藏匿7个人和藏匿8个人的危险是一样的”。于是大家便下定决心要再加入一位成员,然而究竟加入谁呢?这倒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我们将朋友圈子想了个遍,想确定一下究竟哪个人适合加入我们这个秘密的大家庭,大家讨论再三还是没有结果,于是新一轮的盘点又开始了。凡·达恩夫妇提出了他们家的亲戚,爸爸否决了,最终我们选定了阿尔伯特·杜赛尔牙医,他妻子在战争爆发前就幸运地出国了。大家一致认为他是个比较安分的人,以我们和凡·达恩一家同他的交情就可以知道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最重要的一点是,梅爱朴夫人也认识他,这样的话,就可以由她来安排杜赛尔牙医来到我们的身边。
大家决定等杜赛尔牙医来了,就让他住在我和玛戈特姐姐的房间里,玛戈特姐姐将会睡那张行军床了。
好朋友,安妮
1942年11月12日 星期四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梅爱朴夫人很快就告诉了杜赛尔牙医,她已经帮他找好藏身地了,杜赛尔牙医听到这个消息都快乐疯了。梅爱朴夫人告诫他要尽早过来,最好是在周六的时候,然而这位固执的牙医说那不行,他非要先给他的卡片索引更改日期,然后还要去看望几位病人,还要将账务结清了。梅爱朴夫人今天早上来告诉我们杜赛尔牙医的这一情况,大家都觉得他的做法是不明智的。我们为他做得那些准备工作都需要再跟一大堆人解释原因,而那是耗费精力的。梅爱朴夫人向他说明情况,又问他究竟周六那天能不能够搬过来,他很直接地说不能。他非要周一再过来。
我觉得他真是个疯子,都这种时候了,保命的事情还不赶紧忙活,倒是管起手头上的那些杂事了。他多在外面待一天,被抓的可能性就又多了一天,倘若真要是被盖世太保抓走了,那么什么卡片索引啦、钱币啦、病人啦,还有机会让他为之忙活吗?然而爸爸就是为他那种愚蠢的做法让了步。好了,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告诉你的了。
好朋友,安妮
1942年11月17日星期二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昨天杜赛尔牙医非常顺利地来到了我们身边。梅爱朴夫人告诉他一定要在11点钟的时候准时到达邮局前面指定的地点等人来接他。杜赛尔牙医也很准时地出现在约定地点。库菲尔斯先生也是认识杜赛尔牙医的,他走过去告诉牙医原先约定好来接他的那位先生有事不能来了,并告知他自己步行直接走到办公室去找梅爱朴夫人。说完后库菲尔斯先生便跳上了电车往办公室走,杜赛尔牙医跟在后面往一致的方向处走。见到梅爱朴夫人后,她帮他脱掉了外套,以便被别人发现那颗刺眼的黄星,然后带他进入了私人办公室,库菲尔斯先生陪着他聊天,直到那位打杂女工离开后,梅爱朴夫人才借口要到私人办公室里取什么东西,将他带上了楼。梅爱朴夫人将暗门前能够旋转的橱柜打开,便挡着杜赛尔牙医的脸进入了我们的密室通道。
我们大家都围坐在楼上的餐桌旁,正准备着用煮好的咖啡和上等的白兰地招待我们这位新加入的成员。梅爱朴夫人先将他带入我们家的起居室,他一眼就认出了我们家的家具,但是他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们这伙人就坐在他的头顶上等着迎接他呢。梅爱朴夫人看他惊讶的神色便将我们秘密藏身这里的事情大致地告诉了他,他吃惊得都快要昏过去了,还好梅爱朴夫人没有给他足够多的时间让他晕乎地倒下就将他带到了我们的面前。
杜赛尔牙医一上楼便瘫软在了椅子上,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将我们细细地逐个打量了一番,那迷茫的神情就好像是才刚刚认识我们一样,一段时间后,他才断断续续地问道:“你们……但是,那不是应该在比利时吗?难道接你们的军车没有来过?……还是,那天你们没有逃跑掉?”
我们详细地向他解释了一切事情的经过,并告诉他,他所听到的正好是我们所故意散布的谣言,我们就是想用兵士、军官及军车的消息掩人耳目,最主要的是骗德国人,不让他们找到我们的藏身地。
我敢肯定,杜赛尔牙医生平最惊讶的时刻一定是今天,因为他再次被我们的这一绝妙计划搞得瞠目结舌,等到他稍稍回过神来之后,才开始仔细地打量我们这个极为实用、舒适、精美的“密室”,除了惊讶之外,就只有一言不发了。
我们一起用过午餐后,杜赛尔牙医便随便打了个盹儿,醒来后就和我们一起喝下午茶了,同时还整理了他自己的东西,梅爱朴夫人早已经提前帮他将东西搬运过来了。当他收到下面的这份温馨的“密室条例”打印字条后,他就更加能够找到家的感觉了。对了,我得告诉你,那份“密室条例”是凡·达恩先生的作品。
好朋友,安妮
“密室”条例
1、成立“密室”意图:全权当做犹太同胞临时避难居住的秘密机构。
2、“密室”环境介绍:是个美丽、幽静的好地方,它远离森林,位于阿姆斯特丹的心脏地带。可乘电车13路或者是17路抵达,也可以骑自行车。特殊时期,在德国人不允许的情况下也可徒步抵达。欢迎前来住宿。
3、住宿费用:免费。
4、训练项目:免费减肥。
5、自来水供应:浴室及墙里墙外均可提供(不过不要高兴得太早,浴室不能洗澡)。
6、贮物室:超级大的,可供各种私人物资贮存。
7、私人电台:限时使用,可直接与伦敦、纽约、特拉维夫及其他各电台联系。该项服务内容仅供房客于晚6:00后享用。所有电台均可开放。注:除了播放古典乐曲节目以外,绝对不可收听德国电台。
8、作息时间:正常作息22:00就寝——次日凌晨7:30起床。特殊日作息:周日22:15就寝——次日凌晨7:30起床。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房客可以白天休息,谨遵指令。为公共安全起见,休息时需要保持八分清醒状态,务必遵守该条例!!
9、节假日安排:无时间限制(户外)。
10、规范使用语言:一切时间里皆应低声保持两个人可听见即可,该条例必须遵守!一切文明语言皆可使用,顾名思义不可使用德语!
11、基本课程:每周一次书面速记课程。法语、英语、数学及历史是常规课程。
12、饲养宠物:只可饲养小型宠物,需要提前申请,宠物带来后由特殊部门管理。必须善待饲养的宠物,当然害虫除外。
13、进餐时间:早餐正常进餐时间:每天上午9:00;特殊日进餐时间:周日或者是银行节假日大约是上午11:30;午餐统一下午1:15—1:45,规定午餐少吃;晚餐:冷食或热食不定,没有固定时间,随新闻广播而定。
15、需尽义务:必须有十二分的精神随时准备参与集体事务。
16、沐浴条件:规定周日为洗澡日,从上午9:00开始供应洗涤池,是对全房客开放的。可随自己喜好选用厕所、厨房、私人办公室或主办公室。
17、酒精饮品:谨遵医嘱!
1942年11月19日 星期四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杜赛尔牙医和我们想象中的一样,是个极大的好人。在他看来和我共享一个小卧室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说实在的,我本是不太情愿让陌生人使用我自己的东西的,不过只要是有恰当的理由,有个特例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人嘛,总是应该学会牺牲一些东西的,所以我非常乐意帮这点小忙的。爸爸教育我们的嘴边话就是“要是我们能够救助一个人,其他的那些旁枝末节都是次要问题”。我相信爸爸,因此这句话一定是正确的。
杜赛尔牙医来到密室的第一天就向我提出了一大堆的问题,包括那个在楼下遇见的打杂女工什么时候来上班?浴室、卫生间什么时候可以使用?等等。我觉得你听了这些一定会觉得可笑,但是,这些琐碎的事情在我们的密室里就是这么麻烦。白天的时候,我们不得大声吵闹,否则的话是很容易被楼下的工作人员听见的,知道我们情况的人听了倒没什么,要是有不知情的外人听见了,我们就麻烦了,比如说那个打杂女工在的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小心行事了。我将所有的注意事项都详尽地向杜赛尔牙医讲述了。令我觉得好笑的是,杜赛尔牙医实在是反应太迟钝了,每一件事情都要问两遍以上,可是看起来,那样子好像还没有搞太明白,似乎无法记住我所说的事情。我想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应该是会将所有的事情都记住的,现在只不过是刚刚来到新环境还无法适应而已,也许是这种变化使得他感到不安吧。
除了这些一切都还过得很顺利。杜赛尔牙医又为我们带来了一大堆我们已经久违了的外面的新闻故事,不过都是一些对我们来说伤感的消息。我们的同胞们,无数的朋友和熟人统统遭受着悲惨的命运。外面的夜晚,整晚整晚的不得安宁,灰绿色的军车碾轧着地板隆隆作响,德国人挨家挨户地搜捕犹太人。一旦找到了,那么全家人就都得马上动身。倘若没有找到,他们就会气势汹汹地跑到另外一家去找,躲起来成了我们犹太人的唯一能够逃脱盖世太保追捕的出路。德国人大多拿着写有犹太人名字的名单走街串巷地搜寻,他们只有在确信一定能够横捞一把才会去敲门。有时候他们也会为了钞票放人,一个人的价格高得能够吓死人。所有的这些现象就像是过去狩猎奴隶一样悲惨、恐怖。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真的会死人的。
深夜的时候,我的眼前总是会出现一列列善良的犹太同胞们不停地往前走,后面还跟着没完没了哭喊的小孩,一两个讨厌的德国恶魔驱赶着他们,就像驱赶牲畜一般,还不时地对他们拳脚相加,这一切直至他们摔下深渊为止。无论是老人、小孩,还是孕妇、病人,甚至是婴儿,没有任何人能够幸免于此的,他们都是既定的死亡行列中的一员。
我真为我们能够安安全全地躲在这里感到庆幸,我们能够受到很好的照顾,又没有人打扰我们,除了为我们那些正在遭难而我们却无能为力的同胞们感到焦虑以外,我们不需要担心自己的任何事情。
躺在温暖的床上我感到自己是个罪人,因为我的那些亲爱的朋友们有许多可能已经被折磨得正生不如死呢。他们可能会在这样寒冷的夜间摔下某个漆黑冰冷的下水道里,每当想到我的那些善良的同胞们已经悲惨地处于人世间最为凶残的畜生的魔爪之下,我就感到浑身不寒而栗,而他们遭受这些磨难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们是犹太人。
好朋友,安妮
1942年11月20日 星期五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大家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去承受这一切。有关犹太同胞们的这些悲惨消息慢慢地在我们的内心里留下了阴影,我们一致认为应该保持一个乐观的心态。然而这些悲伤的消息还是时不时地传到我们的耳朵里,每当梅爱朴夫人向我们讲述她在外面见到或听到的某个朋友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妈妈和凡·达恩太太总是会不自觉地哭泣起来,这让梅爱朴夫人都感到还是不要告诉我们那么多外面的悲惨见闻好。但是,这次杜赛尔牙医加入到我们的生活圈里,我们当然会立刻追问他关于外面犹太同胞的种种消息,他向我们讲述的那些消息真是让人听得毛骨悚然,让我们想抹掉那些恐怖的记忆都难办到。
然而时间是最好的淡化记忆助手,渐渐地,只要这些恐怖的故事在我们的脑海里慢慢地淡去,不久,我们还是会彼此开心地说着玩笑话,打打闹闹的,渐渐把这些不开心都忘掉。对于目前的处境终日愁眉不展,不仅帮不了同胞,于我们也非常的不利。难道我们要把我们的密室变成“愁苦密室”或者是“悲伤密室”,把自己置身于悲痛和压抑中吗?难道我们每做一件事情都得想着外面悲苦的人们吗?倘若某一件事情能够引得我发笑,难道我就必须得忍着吗?我们要为自己的快活而怀有负罪感吗?难道我们应该每天哭丧着脸面对生活吗?哦,不,不是那样的,我们不能那么做!况且愁苦本来就是会有消散的时候啊。
凯蒂,除了那种为同胞们的悲愁之外,我的心里还埋藏着一种单纯的个人悲愁,它和我刚刚告诉你的那些我同胞们的悲惨和不幸比起来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不过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告诉你,最近我已经开始感到自己很孤单了。我感觉包围在我身边的就是巨大的空虚,这是之前从没有过的一种感受,我很怀念过去的日子,过去的我整天无忧无虑,快活的要疯了,我顽皮、淘气,每天满脑子里都想着我的那些可爱的朋友们。而现在,我不是整天想着那些让人烦闷悲愁的事情,就是想着自己。现在我总算是发现了,尽管爸爸确确实实是个幽默的人,然而,他绝不能代替我脑海里全部那些逝去的日子的印记。但是,我为什么要拿这些烦人的事情来告诉你呢?这让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可是,凯蒂,我是很明白我是这样的,我只要稍稍多想一点就会感到自己的大脑悬浮起来,更要命的是,我还得不停地去想那些犹太同胞们的悲惨遭遇。
好朋友,安妮
1942年11月28日 星期六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伙伴,由于我们之前用电太过“疯狂”了,结果我们的用电额超过了我们的配给,因此我们不得不极为节省地用电了,不然的话,我们就有可能会过上断电的日子。朋友,就请你想象一下吧,连着两周没有光亮的灯,尽管那想着倒也非常快活,不过,也许还根本用不着呢。每天下午4点钟或者是4点半一过,我们就处在了一片黑暗之中,根本没法读书。我们想尽一切办法消磨这些黑暗中的时间,猜谜、摸黑做健身运动、练习英语和法语口语,评论各种书籍。不过所有的一切都是会因日久而感到腻烦的。昨天晚上我们又有了新的发明,那就是用一架高倍双筒望远镜“偷窥”我们密室后边的人家亮灯的屋子。白天的时候,将窗帘拉开一厘米的缝隙都是极其危险的做法,但是到了晚上,就算我们将整个窗帘都拉开都可以。之前我们从来不知道我们的邻居原来都是这样有意思的人。我看见一对夫妇正在进餐;还有一家人正在忙碌着放映电影;我们对面的那位牙医先生正在服侍一位老太太,看那样子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大家都觉得杜赛尔牙医是一个能够和小孩相处的很好的人,还说他非常喜欢那些孩子们,现在这位老牙医总算是露出他的真面目了——一位十足的老掉牙的教官,或者说是一位训导起人来没完没了的传教士。
我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好运,能够有幸跟一位尊贵的爵爷同处一个小小的屋檐下。我已经被大家公认为是三个小孩中最调皮的一个了,那么我就得忍耐一切,对一切都装聋作哑,这么做仅仅是为了躲避那些老掉牙的没有结尾的斥责和警告。然而,我的好伙伴,你千万不要觉得这就是最糟糕的了,还有更糟糕的呢。这位爵爷还是个“告密大王”,随时随地都会偷偷摸摸地在我背后跟我妈妈或者凡·达恩太太面前告我一状。这样的后果就是,我才刚刚被他狠狠地训斥一顿,我的妈妈就会马上对我再将那些斥责话语重复一遍,力度绝对不比他的语气轻,紧接着,“飓风”刮来了,凡·达恩太太就会立即将我叫到她的面前给她做一下“必要”的解释。哦,三场大风下来,我已经被他们搞得晕头转向了。
说句实在话,凯蒂,你可千万不要以为当好一个藏身于密室里的挑剔大家庭的核心“没教养”的孩子是件容易的事。每天晚上,当我拖着晕晕乎乎的身子躺在自己床上的时候,那些无缘无故加载在我身上的罪名和缺点就会像洪潮猛浪一般向我袭来,这些东西越搅越混乱,最后搞得我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这全得看我当时的心情好坏了。
然后我就在那种迷糊而又迟钝的状态中进入梦乡了,就是在梦里我还不忘审视一番自己现在究竟怎样,该不该这样,以后要怎样,我自己内心里渴望怎么样,又该不该那样。噢,我的上帝呀!可怜的凯蒂呀,你现在肯定也被我拖下泥潭了吧,就请你原谅我吧,我不喜欢随便将自己写好的东西删掉,尤其是现在这种用纸紧张的时刻,我更不应该浪费呀。所以我只能是祈求你就将最后那一段文字跳过去不看吧,当然了,你也不必去费心思搞懂它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你根本就没法搞明白的。
好朋友,安妮
1942年12月7日 星期一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今年的哈努卡节和圣·尼古拉节几乎是同时进行的,仅差一天而已。光明节那天我们没有怎么折腾,仅仅是每人互送了一点小小的礼物而已,不过也还是点了蜡烛的,由于蜡烛短缺,因此也仅仅是点了10分钟而已,但是这一切都不算什么,只要能够唱歌我们也就感到心满意足了。凡·达恩先生用木头做了一个蜡烛架,所有的东西都准备的井然有序,我们真是快活极了。
周六那天晚上,也就是圣·尼古拉节之夜,我们真是快活极了。梅爱朴夫人和艾丽沃森小姐同爸爸小声嘀咕了大半天,让我们感到非常地好奇,我们自然而然地想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果然不出我们所料。8点钟的时候,我们一行人在一片黑暗中依次摸索着木楼梯走下去,穿过过道进入了那间漆黑的房间里,说实在的,我当时真的有点害怕,我担心我们会走进永远不可返回来的暗道里。房间里是没有窗户的,我们可以点上灯。一切准备就绪后,爸爸打开了那个大橱柜。哦,那真是太完美了!我们都激动的欢呼了起来。大橱柜的角落里立着一个用圣·尼古拉纸装饰的大篮子,篮子的顶端还放着一副黑彼得的面具。
我们赶忙拎着篮子上了楼。每个人都得到了一份可爱的配有一首小诗的小礼物。我的小礼物是一个美丽的洋娃娃,她的裙子就像一个盛东西的口袋一样。爸爸的礼物是一副书挡及其他的一些东西。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好主意,因为我们都还从来没有过过圣·尼古拉节呢,真是个好的开始!
好朋友,安妮
1942年12月10日 星期四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凡·达恩先生之前在外面的时候是个做腊肉、香肠和香料生意的,我爸爸正是因此才和他一起共事的。如今我们可要见识见识凡·达恩先生的手艺了,说真的,凯蒂,那真是不错。
我们通过私下交易购得许多肉,储备起来以防不时之需。这正好就是凡·达恩先生大显身手的好机会。当然我们也就有了观赏制作香肠的过程了。对于我来说,观看一块块肉从绞肉机里转动就是很好玩儿的一件事情,肉块在绞肉机里绞好后就往里添加许多预备好的配料搅拌均匀,然后用一个喷嘴往肠子里灌肉泥,这样一根美味的香肠就做好了,那天晚上我们的晚餐就是炸香肠和泡菜。但是,戈尔德兰香肠是需要彻底晾干才可以储存起来的,所以我们便将一串串的香肠挂在了绑在天花板上的一根木杆上。无论是谁走进这间挂满香肠的房间里都禁不住哈哈大笑一阵,因为它们那样子实在是太滑稽可笑了。
那天的屋子里简直是繁忙死了。凡·达恩先生在他粗壮的腰间围着他老婆的围裙(那围裙使得他看起来远比实际胖得多)正忙着做香肠呢,双手沾满了鲜血,不知是由于太累还是什么缘故,他的脸颊通红,围裙上沾满了斑斑血迹,那样子简直和一个真正的屠夫没有什么两样。再看看凡·达恩太太,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呀,一边看着一本书学习荷兰语,一边又要搅拌肉泥,眼睛还不时地盯着已经做好了的香肠,嘴巴里也不时地为受伤的肋骨哼唧几声(这是因为在用那些滑稽的瘦臀锻炼方法锻炼的时候弄伤的,凡是那些爱美的肥臀太太都这样)。
杜赛尔牙医正在火炉边上用黄菊花茶清洗他的一只眼睛,因为那只眼睛发炎了。爸爸则有点微微发抖地坐在一张椅子上,一束从窗户外面射进来的光芒打在他的身上,显得他是那样的瘦弱。我想风湿病魔还在折磨着他吧,他弯得像弓一样的脊背使得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干瘪的老头,用他那愁苦的眼神盯着忙碌的凡·达恩先生。彼得正待在他的小屋子里教他的猫练杂技。我、妈妈和玛戈特姐姐正在那里削土豆皮,当然了,凡·达恩先生那边在做着精彩的“表演”,我们怎么可能有心思好好干活呢,都顾着看他如何做香肠呢。
杜赛尔牙医的“牙科院”总算是开张了。你很想知道其中的快乐故事吧?那我就给你讲讲他第一位病人的故事吧。妈妈当时正拿着熨斗熨衣服呢,所以凡·达恩太太就“荣幸”地成为杜赛尔牙医的第一位病人。她很勇敢地接受了这个挑战,无所畏惧地走到杜赛尔牙医设置的那把椅子上。杜赛尔牙医便开始一本正经地将药箱子打开,翻寻了一阵后有些失望,不过马上又恢复常态了,他找我们要了一些克隆香水充当消毒水用,还向我们讨要了凡士林油代替蜡烛使用。
他仔细又认真地将凡·达恩太太的口腔检查了一番,盯上了众多牙齿中的两颗,碰了碰,凡·达恩太太便立刻皱起了眉头,似乎就要断气一般断断续续地发出悲惨的叫声。经过足以让凡·达恩太太感到有半个世纪长的检查过后(其实实际时间只有不到两分钟而已),杜赛尔牙医开始刮洗其中的一个牙洞。
“别,别害怕,没什么大不了的……千万别紧张……”
只见凡·达恩太太疯狂地朝四面挥拳抡腿,直至杜赛尔牙医被他搞得突然间一不小心撒手……
一声惨叫顿时吓坏了我们,刮刀卡在了凡·达恩太太的牙洞里。
这回可真是油块掉进了火堆了!
凡·达恩太太犹如杀猪般的狂吼,我觉得这样的形容一点都不夸张,因为你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把那样一个锐利的器具卡在她的嘴巴里,能够不发出那么响亮的声音吗?她拼命想将卡在自己牙齿里的那个让她感到疼痛难忍的东西拿出来,可是她越是想弄出来却越是将它捅得更深。杜赛尔牙医很不服气地双手叉着腰,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我们再也忍不住了,便狂笑了起来。我们可真不是什么好人,倘若要是换了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肯定都会狂喊一通的,尤其是换作我的话,我一定会喊得更高的。经过一阵踢蹬、尖叫和哀号之后,凡·达恩太太总算是“获救”了,而杜赛尔牙医则好像没事人似的继续工作。
这次他的动作麻利多了,凡·达恩太太也没有精力再折腾了。不得不说这次就诊是杜赛尔牙医有史以来用的助手最多的一次吧。在所有的助手当中,我和凡·达恩先生表现极佳。凯蒂,你若是看到我们工作的那整个场面,你一定会笑坏了的,那场面就好比是一幅中世纪时期的油画一般丰富,我都为这幅油画起好名字了,就叫“忙碌的庸医”。而此时的凡·达恩太太可没有耐心和我们继续纠缠下去了,她已经将她疲惫的眼神投向“她的”汤和饭去了。不过,我们几乎都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近期内,凡·达恩太太是不会再来求医了。
好朋友,安妮
1942年12月13日 星期日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嗨,伙伴,你猜我现在正在干嘛呢?我正非常舒服地坐在大办公室里观看窗外的风景呢。尽管已经傍晚了,但是我还是可以借着微弱的光线跟你聊聊天。
小小的窗帘缝为我展示了一个广阔的窗外世界,看着那些匆匆而过的行人,真是感到奇妙无比。他们看上去似乎都特别忙碌,快步似流星,我都时刻在为他们担忧,我害怕他们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那些骑着自行车的人们更是快得让你晃眼,你根本就看不清楚他们是男人还是女人,只知道一个人影飘过去了。
透过窗帘缝,我还看到了住在我们近边的人们的样子,我觉得他们实在是有些不雅观,尤其是那些小孩子,肮脏极了,就算你的手里握着一柄长杆的手杖你都绝对不乐意用手杖碰他们一下。他们是真正的贫民窟里的小孩,一张张脏兮兮的脸蛋上拖着长长的鼻涕,说着我根本听不懂的话。
昨天下午,我和玛戈特姐姐在这里洗澡,我问姐姐:“你想一下,倘若我们能够弄到一些钓竿,我们就从这里将钓钩放下去,将那些脏乎乎的小家伙们勾上来帮他们洗个澡,然后再帮他们将衣服缝补一下,最后再将他们一个个地再放下去,那么他们……”“他们明天还是一样脏兮兮的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在街头奔跑!”没等我将话说完,姐姐就打断我的话,插入了这样的回答。
的确,我向玛戈特提出的观点简直就是一通废话,况且可供我们观看的东西远不止这些,我们完全可以看看那些汽车、轮船、雨。我很喜欢听电车发动时发出的尖叫声。
我觉得人们最大的变化莫过于是对自己的看法。他们的舌头就好比是旋转木马一样不停地旋转,由犹太人旋转到吃食上,又由吃食上旋转到政治上。哦,伙伴,提起犹太人,我想起了昨天透过窗帘缝看到的一幕,我看到了两个无辜的犹太同胞惨遭德国人的追捕。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场景,我的心在狂跳,恐惧笼罩着我,我感到自己好像是他们当中的叛徒一样,看着他们遭受悲惨的境遇却没有一点帮助他们的能力。
住在我们密室对面的有一户船夫人家,船夫和他的家人们养着一条爱叫的狗,我们非常喜欢看那条狗,每当我们听见它的叫声,再一瞥见它的小尾巴就知道绝对是它了,我们总是能够见到它整天闲荡在码头上的身影。哇,凯蒂,现在外面下雨了,人们几乎都顶着雨伞,我们只能看见圆突突的伞面和被雨水冲刷的有些掉色的雨衣,还有一晃而过的帽檐。实际上,我也不需要看见更多了。天天这么观望着,渐渐地,我已经对那些面孔有些熟悉了,几乎是达到了瞥一眼就能够认识是哪位女士的地步,她们有的被土豆撑得肥肥的;有的穿着或红或绿的风衣;还有的脚上穿着破破烂烂的高跟鞋,胳膊下夹着包包的。她们的脸蛋有的看上去善良,有的看上去凶恶,而这决定于她们的丈夫的脾气。
好朋友,安妮
1942年12月22日 星期二
我亲爱的朋友,
凯蒂!
今天传来的一个喜讯轰动了我们整个密室,这个喜讯是,圣诞节的时候每个人会额外得到四分之一磅的黄油。本来报纸上刊登的是半磅,但是,只有那些命好的家伙才能够从政府那里得到他们的配给本,躲起来的犹太人只能是不幸的家伙,哪里能够奢求得到配给本呢?我们要想得到,只能是到黑市上去偷偷地购买四本配给本,而不是八本。
我们都忙着用自己的黄油烤些东西出来,今天早上我烤的是一些饼干和两块蛋糕。现在大家都在楼上忙着呢,我已经被妈妈警告过在干完所有家务活之前不准上楼或者是看书去。
我们的凡·达恩太太由于伤到了肋骨正躺在床上呢,她现在整天都在抱怨,还不停地换衣服,然而那些衣服似乎没有一件是合她心意的。我不得不对她说:“凡·达恩太太,我真的很希望您能够重新下床去收拾您自己的东西,因为您一直都是那样的勤快,又是那样的爱干净,同时您的身心还那样的健康”。她听到我的这些话后高兴极了。
大家总是嫌我太过吵闹,我的耳边总是萦绕着听不完的“嘘——嘘”声,然而你千万不要以为这只是白天大家的警告而已,我卧室里的那位绅士或者说是爵爷,现在连晚上也在我的耳边不停地“嘘——嘘”,我估计他在梦里都这么喊呢。他总是觉得我最好连翻个身的动作都别做那才安心。我才不会将他这些没完没了的磨牙忠告放在心上呢,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还给他一连串更加响亮的“嘘——嘘”声。
伙伴,我是真的受不了他了,尤其是周日的时候,他大早晨的就起床开着灯做体育锻炼了,那样子似乎不练上几个小时绝不停手。可是我这个可怜的受气包,只能静静地忍受着床头那些本是用来加长床铺的椅子不停的“嘎吱——嘎吱”声。经过最后两个剧烈的放松肌肉的挥手动作之后,他终于停了下来,但是我们的爵爷是绝对不会消停下来的,紧接着就开始洗漱了,由于裤子有些吊腿,所以我们的爵爷不得不提提他的裤子,最后总算是整理完了,我本以为可以睡个安生觉了,谁知他竟然将自己的领带落在了桌子上,于是他一路碰碰撞撞地狂奔回来,结果,那些椅子桌子又被他碰得噼里啪啦作响。
好了,凯蒂,关于这位长者我就说这么多吧,不然你一定会听烦了的。我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反对都是没有用的,因此为了能够过上相对平静的日子,我决心放弃我的所有复仇计划。当然了,我是不会向他服软的,就像那些复仇计划,包括将灯拉掉、锁死门、藏他的衣服等等就表明了我是绝对不会服从于他的。不过,我现在只是学聪明了点,先不和他硬碰硬而已。哦,我的伙伴,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理智多了呢?是的,的确是那样,在这里,每个人在每一件事情都必须得保持一定的理智,我们得学会服从,学会闭嘴,还得学会互助。现在我知道要学的乖一点,忍让一点,我才能够多获得一点自由,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看过不了多久,我的脑子就会用完的,关键是我本来就没有积攒多少啊!等到战争结束了,我们可以重见天日了,我的脑海里估计也就一点不剩了。
好朋友,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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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犹太中等教育学校是指接受11岁到19岁犹太孩子就读的学校。
(2)《科能词典》:一本著名的荷兰词典。
(3)盾,即荷兰盾。荷兰盾是荷兰王国的货币名称,由荷兰银行发行。
(4)盖世太保是德语“国家秘密警察”缩写的音译。盖世太保由党卫队控制,它在成立之初是一个秘密警察组织,后加入大量党卫队人员,一起实施“最终解决方案”,屠杀无辜。随着纳粹政权的需要,盖世太保发展成为无所不在、无所不为的恐怖统治机构。纳粹通过盖世太保来实现对德国及被占领国家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