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辑 文化学与古代文学研究

跨文化视野下的中国古典文学研究 作者:程国赋 何志军 主编


第一辑 文化学与古代文学研究

《离骚》神游古国及意旨新探

宋小克

《离骚》难读,又以求女、神游部分为最。难题之一,《离骚》神游经历地点、路径混乱;难题之二,周游地点、路径与诗歌意旨关系不明。对于第一点,要立足楚地、用楚人当时的地理知识来解决《离骚》中的地名问题,而不能用北方诸侯古史,乃至汉代以后的地理知识,去割裂、重整《离骚》的地理系统。《山海经》出自楚地,是楚人的神话、地理知识,也是解读《离骚》的最可靠典籍。对于第二点,则需要考索与地点相关的神话、古史,方能得到准确答案。本文采用资料,以《山海经》为主,辅以《华阳国志》《淮南子》等,意在以“楚”解“骚”,阐明《离骚》周游之意旨。

一、南楚之游

屈原创作《离骚》,在被楚怀王疏远之时,但尚未离开郢都,处于“去”与“留”的矛盾之中。 《离骚》设计出周游天地,求女、访古国,皆以郢都为中心。《离骚》主人公的南楚之游,属于倾诉之旅。诗人兼具“内美”与“修能”,急切希望辅助怀王复兴楚国。但是,群小贪婪嫉妒,楚王昏聩多疑,致使诗人进退失据,动辄得咎。诗人不忍为“周容”之态,决意自疏、周游四荒。临行前,女媭告诫:“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意谓天下人皆是非颠倒,无处寻觅知己。在现实世界,既找不到知己,诗人遂溯湘水而上,向古帝舜倾诉。

古帝之中,舜葬苍梧之野,在楚国境内,于屈原更为亲近。故《九章·涉江》云:“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地缘之外,舜的个人经历和品质,也是屈原前往倾诉的重要原因。首先,舜遭遇坎坷,与屈原同病相怜。据《虞书·尧典》记载:“瞽子,父顽,母嚣,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舜之父、后母、后弟皆视舜如仇,非但不为娶妻,甚至多次试图谋杀舜。然而,舜虽遭父母、后弟陷害,终不改孝悌之心。屈原不解,舜品行如此,何以未得父母之心。故《天问》云:“舜闵在家,父何以鱞?”闵,忧也,言舜忧愁不知所出也。屈原与舜的遭遇类似:自己对怀王一片赤诚,怀王却轻信谗言,迁怒于己。其二,舜为人耿介,不受世俗流言迷惑。《九章·哀郢》:“尧舜之抗行兮,瞭杳杳而薄天。众谗人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伪名。”抗行,即高行,以为超越世俗非议。尧舜遭非议之处有二:其一,舜不告而娶,是为不孝;其二,尧不传子而传贤,是为不慈。尧舜超越流俗的“耿介”与“抗行”,正是屈原所崇尚的品格。故而,当屈原遭受小人诽谤,愤懑无法排解时,遂溯湘水向舜倾诉。

倾诉之后,诗人认为汤禹已去,自己生不逢时,决意远离政治,转而为己求女。古人政治失意后,常以求妇女、饮酒自解。如《史记·魏公子列传》记载,信陵君遭魏王猜忌后,“乃谢病不朝,与宾客为长夜饮,饮醇酒,多近妇女”。信陵君“近妇女”,意在避祸,而屈原求女则意在求知己。当屈原被疏之时,旁人姑且不乱,亲近之“女媭”亦不知诗人之心。当此之际,屈原陷入空前的孤独,迫切需要一个懂自己内心的人。舜虽不得父母认同,却得到帝尧的认可,尤其是尧二女的倾慕。故《天问》云:“尧不姚告,二女何亲?”言尧二女非礼而嫁,为何不失“亲爱”之意?尧之二女,跟沅湘流域渊源颇深。《史记·秦始皇本纪》、刘向《列女传》和王逸《章句》记载,舜二妃曰娥皇、女英,随舜南巡,亦葬湘水,为湘水神。娥皇、女英的传说,在沅湘流域颇广,也成为诗人求女的一个触发点。

南楚倾诉之游后,是飞升昆仑的求女之游。两段神游之旅,驾驭的动物不同:南楚之游是驾驷马,昆仑求女之游是驾飞龙。《离骚》云:“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那么,诗人为何换“马”为“龙”,龙又从何来呢?按《离骚》大量采用神话物象,其神游亦出入神话世界。据《山海经》记载,四方之神祝融、蓐收、禺强、句芒皆“乘两龙”,渡深渊之冰夷,上天之子夏启亦“乘两龙”。又昆仑高万仞,下有弱水之渊环之,诗人欲上昆仑求女,必驾飞龙方能到达。在神话传说中,帝舜则有畜龙之官,并有赐龙先例。据《左传·昭公二十九年》记载:“昔有飂叔安,有裔子曰董父,实甚好龙,能求其耆欲以饮食之,龙多归之,乃扰畜龙,以服事帝舜。帝赐之姓曰董,氏曰豢龙。封诸鬷川,鬷夷氏其后也。故帝舜氏世有畜龙。及有夏孔甲,扰于有帝,帝赐之乘龙,河、汉各二”。扰,训为“顺”,意谓驯服之。董父善驯养龙,故帝舜拥有大量可乘之龙。夏孔甲顺服帝舜,故帝舜赐之四龙。诗人就舜陈词倾诉,亦可谓顺服,故得赐“驷玉虬”。可见,《离骚》描写周游,忽龙、忽马,看似恍惚莫测,实则文理宛然,天衣无缝。

二、昆仑求女

昆仑之游,是求女之旅的第一站。《离骚》云:“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县圃,即《山海经》之“帝之平圃”,在昆仑山上。琐,指门镂。灵琐,指天帝苑囿之门。在天帝苑囿之中,出现三个重要物象:咸池、扶桑、若木。旧注多采信《淮南子》,以为咸池、扶桑在东方,遂谓《离骚》曾往返东方、西方,或以为诗人次日又来昆仑。按《淮南子》后出,多据《离骚》构建天文系统,不可盲从。其实,三个物象,皆位于西方昆仑之山,属诗人构造县圃、帝宫物象。

《离骚》:“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咸池,王逸注引《淮南子》,以为咸池为日浴之处,在东方。咸池在东方,与诗人所在之昆仑方位,正相反,诗人述行不能如此荒诞。据徐文靖《管城硕记》:“按《石氏星经》曰:‘咸池三星,在天潢西北。’《天官书》曰:‘西宫咸池,曰天五潢。’《淮南子》曰:‘咸池者,水鱼之囿也。’饮马咸池者,谓此。以咸池为日浴处,《淮南》之妄也。”《淮南子》后出,所构建昆仑神话系统,多本之《离骚》《天问》,其说不可盲从。徐氏考证可信,咸池当在西方。又据《史记·天官书》记载:“西宫咸池,曰天五潢。五潢,五帝车舍。”车舍,即天帝停车之处。“饮余马咸池,总余辔乎扶桑”,意谓在咸池畔、扶桑下休息。

咸池在西方,系马之扶桑,亦当在西方。扶桑,又称扶木,分别见于《海外东经》和《大荒东经》。《海外东经》云:“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 又《大荒东经》云:“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 扶,本义为搀扶,引申有高意。如《山海经·中山经》有“扶竹”。《庄子·在宥》有:“扶摇之枝。”又《吕氏春秋·士容论》:“树肥无使扶疏。”可见,“扶桑”之名,“扶”言其高大,“桑”言其种属。扶桑,意谓高大的桑树。《淮南子》盖以“扶桑”在东方,《离骚》又“扶桑”“咸池”并称,故遂置“咸池”于东方。

其实,若木,也是桑树,据《大荒北经》云:“大荒之中,有衡石山、九阴山、泂野之山,上有赤树,青叶,赤华,名曰若木。”三山之上,皆生若木,可见“若木”指某一种树。郝懿行云:“若,《说文》作‘叒’,云:‘日出东方,汤谷所登榑桑,叒,木也,象形。’今案《说文》所言是东极若木,此经及《海内经》所说乃西极若木,不得同也。”“若”既作“叒”,那么,“若木”显然指“桑木”。可见,若木、扶桑,本质上都是桑树。《离骚》主人公所休憩的“县圃”,实际上是一片桑林。

明白了“县圃”即桑林,诗人求帝女的意图就豁然明朗。先秦时期,女子养蚕需外出采桑,常集中出现在桑林,因此桑林也成为男女相遇、约会的场所。在神话中,天帝之女也从事采桑劳动。据《山海经·中山十一经》记载宣山,云:“其上有桑焉,大五十尺,其枝四衢,其叶大尺余,赤理黄华青柎,名曰帝女之桑。”帝女之桑,或因天帝之女曾采桑于此而得名。诗人神游县圃,逍遥桑林之间,其意正在求帝女。但《离骚》主人公飞达时已是黄昏,帝女已采桑完毕回宫,二人因“时之不当”而错失良缘。

诗人不甘失败,故有令帝阍开关之文。帝阍,掌管天帝宫门。据《周礼·天官冢宰》记载:“阍人掌守王宫之中门之禁。奇服、怪民不入宫。以时启闭。”帝阍禁止“奇服、怪民”入内,而《离骚》主人公,正是奇装异服之怪民。《离骚》记述临行前,云:“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又《涉江》云:“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芳洁而独特的服饰,是诗人高洁、耿介品格的象征。世俗混浊,小人嫉贤,故而诗人被挡在宫门之外。既想求见帝女,又不愿变服从俗,诗人无奈之下,只能“结幽兰”,长久伫立遥望。

三、阆风巴人

通过考察咸池、若木、扶桑三个物象,可知它们都在西方昆仑山。在楚人的观念中,昆仑山位于楚国的西北,原型是蜀地的岷山。当时楚国疆域,最西到达黔中和巫郡,接近毗邻巴蜀之地。诗人神游苍梧,尚在楚国境内,而此次神游昆仑则已越过边境,到达蜀国。蜀国境内有“县圃”,临近的巴国有“阆风”。

诗人在昆仑求女不得,无奈只能离去。《离骚》: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绁马。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

春宫,王逸注:“东方青帝舍也”。按“白水”出昆仑山,属西方,若“春宫”在东方,诗人忽焉东西,与情理不合。王逸以“春宫”为“青帝舍”,盖受五行、五色与四季相配观念影响。“青”与“春”相配,最早见于《吕氏春秋·孟春纪》。白帝、青帝之说起于秦,保存在《吕氏春秋》中,后为《淮南子》继承。王逸以后起之说,注释先秦之《离骚》,不可盲从。从“将”字看,诗人此时尚未离开帝宫,属前瞻之辞。高丘、春宫,皆指刚游览过的县圃、帝宫。周拱辰云:“春宫,非东方青帝宫,即高丘神女与下女栖息之宫。”高丘神女,当指诗人想象中的帝女。诗人称帝女所居之宫为“春宫”,盖取义于《七月》春日采桑情景。

那么,诗人求“下女”,何以取道“阆风”呢?王逸注引《淮南子》云:“白水出昆仑之山,饮之不死。阆风,在昆仑之上。”又《山海经·海内东经》云:“白水出蜀,而东南注江,入江州城下。”白水,即今之白龙江,古亦称桓水。袁珂注:“今在梓潼白水县,源从临洮之西西倾山来,经沓中,东流通阴平,至汉寿县入潜。”潜,指潜水,即今嘉陵江。沿嘉陵江下行,不远有阆中县。阆中县,即巴国故都。据《华阳国志·巴志》记载:“巴子时虽都江州,或治垫江,或治平都,后治阆中。”任乃强注:“《通志》云:‘阆中城名曰高城,前临阆水,却据连岗。’是也。阆水,即嘉陵江一段。巴子时,江水盘绕蟠龙山尾,故曰‘阆中’。” 可见,阆风,当指巴国故都“阆中”。

那么,“阆中”,何以称为“阆风”呢?《说文》云:“阆,高门也。”门高,则门洞空气流动强,形成风道,故称“阆风”。“阆风”,《淮南子·地形训》作“凉风”,山高则风凉,故称“凉风”,其意一也。此外,《离骚》称“阆中”为“阆风”,亦与巴人的族属有关。先秦时期,巴人族群构成复杂,再加流动迁徙,其来源、世系已不能确知。但在神话系统中,巴人的来源却非常明确。据《海内经》记载:“西南有巴国。大皞生咸鸟,咸鸟生乘釐,乘釐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自太皞至巴人,世系虽已不可考,但二者之渊源必有所本。太皞氏兴起于东方,故地在今河南省淮阳市,春秋时属陈国。春秋时期,太皞氏后裔亦受封东方。据《左传·僖公二十一年》:“任、宿、须句、颛臾,风姓也。实司大皞与有济之祀,以服事诸夏。” 四小国为太皞氏后裔,封地在鲁国境内,奉太皞之祀,风姓。太皞氏风姓,其后裔巴人亦当以“风”为姓。阆中为巴人故都,巴人风姓,故《离骚》称“阆中”为“阆风”。

《离骚》云:“登阆风而绁马”,而阆中确有名山可登。据《华阳国志》记载,阆中县东北十里,有“灵台山”。灵台山,位于今阆中县与苍溪县界上。《寰宇记》引《周地图》云:“灵山峰多杂树,昔蜀王鳖灵帝登此,因名灵山”。其“苍溪县”又云:“灵台山,一名天柱山,在县东南三十五里,高四百丈。上方百里,有魚池,宜五谷。” 可见,灵台山上地势平坦,草木繁茂,又有池水,是“绁马”休息绝佳处所。又据扬雄《蜀王本纪》记载,鳖灵为荆人,溯江而上,代杜宇为帝。 可见,灵台山与楚人颇有渊源,而屈原登临似有凭吊古人之义。自春秋时期,巴楚交往不断,既有战争,也有结盟联姻。当楚怀王十三年(公元前316年)时,张仪率秦兵灭巴,那么,“阆风”之游,又多了一层凭吊亡国的意味。

四、宓妃穷石

《离骚》主人公求帝女失败后,暂栖息于阆风,随即开始三次求“下女”。《离骚》求女描写,融合神话与古史,看似漫无边际,实则井然有序。《离骚》明确记述了三次求女,分别是:宓妃、有娀之佚女、有虞之二姚。

诗人所求第一个女子是宓妃。《离骚》云:“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解佩以结言兮,吾令蹇修以为理”。宓妃,一作“虙妃”。李善注《文选·洛神赋》云:“宓妃,宓羲氏女,溺洛水而死,遂为河神。” 按宓妃为伏羲之女,未见于先秦两汉文献,可存疑不论。然而,宓妃的地望,在西汉文献则多有记载。刘向《九叹·愍命》:“逐下祑於後堂兮,迎宓妃於伊雒。”扬雄《羽猎赋》:“鞭洛水之宓妃,饷屈原与彭胥。”张衡《思玄赋》:“载太华之玉女兮,召洛浦之宓妃。”洛,或作“雒”,指河南省洛水。可见,西汉人多认为宓妃是伊水、洛水间女神。故而,王逸注《天问》:“雒嫔,水神,谓宓妃也。”

宓妃为伊洛之神,可在诗歌本身找到内证。《离骚》云:“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盤。”穷石,为后羿国故地。据《左传·襄公四年》:“后羿自鉏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又《左传·哀公二十六年》:“卫出公自城鉏使以弓问子赣。”《括地志》:“故鉏城在滑州卫城县东十里。”据此,穷石当在今河南境内,伊洛流域。又《淮南子·地形训》:“赤水之东,弱水出自穷石,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据《括地志》《史记正义》记载,此“穷石”当在今张掖市。按古代同名之地甚多,穷石、弱水皆非一处,当选地理、文化近情理者。故而,徐文靖认为:“羿自鉏迁穷,地应相近,何由远引张掖之穷石以为即羿国乎?”徐氏之说颇近情理,可从。后羿所居之“穷石”,正在伊洛流域,既与宓妃传说地域相合,又毗邻楚国边境,较张掖之“穷石”更近情理。

穷石,既在伊洛流域,那么,“洧盤”亦当距此不远。王逸注引《禹大传》云:“洧盤之水,出崦嵫之山。”据《山海经》,唯苕水出崦嵫山,无洧盤之水。《禹大传》不知所处,不可信。夏大霖:“洛水在河南,洧水亦在河南,春秋时郑地,齐国时属魏。”按“洧盤”疑即“洧渊”。据《左传·昭公十九年》:“郑大水,龙斗于时门之外洧渊。国人请为禜焉,子产弗许。”洧水,位于伊水之东,经郑国城南,东南流入颍水。“洧渊”,称“洧盤”,与“阆中”成“阆风”通,皆屈原变幻其辞而已。盤与渊字义通。《淮南子·泛论训》云:“盤旋揖让以修礼。” 盘旋,即回旋往复。又《说文段注》:“渊,回水也。颜回,字子渊。”可见“洧渊”称“洧盤”,在语意上是可行的。另外,古沐浴之器称“盤”,如《礼记·丧大记》云:“沐以瓦盤”。而在《山海经》,神灵沐浴处,亦称“渊”。如《大荒南经》:“北旁名曰少和之渊,南旁名曰从渊,舜之所浴也。”《大荒北经》:“丘西有沈渊,颛顼所浴。”由此可知,“洧渊”称“洧盤”,无论从字义,还是文化上,都符合情理。

最后,宓妃的行为,亦与洧水流域风俗相合。洧水流域,春秋时属郑地,盛行“淫风”。《诗经》“淫诗”多出郑卫,而《郑风》更多“女惑男”之诗。例如《郑风·溱洧》即描述了发生在洧水畔,女子主动约会、诱导男子的情景。故《白虎通义》云:“郑国土地民人,山居谷浴,男女错杂,为郑声以相诱悦怿,故邪僻,声皆淫色之声也。”美丽而多情是战国时期对郑地女子的总体印象。《楚辞·招魂》:“郑卫妖玩,来杂陈些。”《列子·周穆王》:“简郑卫之处子娥媌靡曼者,施芳泽,正蛾眉。”《战国策·楚策三》:“彼郑、周之女,粉白墨黑,立于衢闾,非知而见之者以为神。” 周地,即伊洛流域,该地女子与溱洧流域女子同样,被认为具有“美丽而多情”的特点。由此可见,宓妃好淫游,“信美而无礼”的形象,与战国时期对周、郑两地女子印象是一致的。

且当楚怀王时,楚国边境已逼近洧水流域。据《史记·苏秦列传》苏秦说韩宣王,云:“东有宛、穰、洧水,南有陉山。”又据《史记·楚世家》记载:“十一年,威王卒,子怀王熊槐立。魏闻楚丧,伐楚,取我陉山。”可见,陉山是韩、魏、楚三国相争之地,属楚国北方边境重镇。《史记正义》引《括地志》:“陉山,在郑州新郑县西南三十里。”新郑,即今之新郑市,位于洧水之畔。据《史记·韩世家》记载,“韩哀侯二年(前375年),灭郑,因迁都郑。”战国时期,韩占有伊洛流域,并建都于郑,是楚国北方大国。可见,宓妃所居和所游之地,皆位于楚国北方边境附近。

有虞氏与夏少康复国有关,其故地较易确定。据《左传·哀公元年》记载少康避难,“逃奔有虞,为之庖正,以除其害。虞思于是妻之以二姚,而邑诸纶”。杜预注:“梁国有虞县。”杨伯峻注:“相传在今河南商丘地区虞城县西南三里。”商丘,为宋国都城,时偃为宋君。据《史记·宋微子世家》记载,楚怀王十六年(前313年),宋君偃称王,连败齐、楚、魏,取楚地三百里。宋国复盛,一直延续到楚顷襄王十三年(前286年),齐、魏、楚三国灭宋。可见,在屈原生活的时代,宋为楚国东北方向强敌。

有娀氏与殷商始祖契传说有关。据《史记·殷本纪》记载:“桀败于有娀之虚,桀奔于鸣条,夏师败绩。”《括地志》云:“高涯原在蒲州安邑县被三十里南阪口,即古鸣条陌也。鸣条战地,在安邑西。”据此,《史记正义》认为,有娀氏之墟,故地在蒲州,即今山西省永济县蒲州镇。永济县,战国时属于魏国,距魏都城安邑约八十公里。据《史记·楚世家》记载,当楚怀王十七年(前312年),秦军败于蓝田时,“韩、魏闻楚之困,乃南袭楚,至于邓”。可见,有娀氏所在之魏国,也是楚国的强敌。

综上,《离骚》游历多用神话地名,看似荒诞不经,看似漫无边际,实则有章可循。《离骚》周游天地以郢都为中心:苍梧在正南,昆仑、阆中在西北,宓妃、有娀氏在正北,有虞氏在东北,六个古国呈伞状罗列于楚国边境附近。

五、天津西极

求女失败后,《离骚》云:“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闺中”,指所求女子闺房;“哲王”,指楚怀王。求贤女不得,返回朝廷又不能,诗人进退维谷,遂又向灵氛、巫咸两次问卜之辞。但是,两次占卜又出现矛盾:灵氛劝诗人远逝求女;巫咸则劝其留而求合。鉴于楚国小人当道,复兴无望,诗人遵从灵氛之占,决意远逝,自我流放。

流放之游途经以下七个地点:天津、西极、流沙、赤水、西皇、不周、西海。天津之外,其余都见于《山海经》,每个地名背后都有神话故事。确定神话地名的方位,解读神话故事,可更准确了解诗人神游的意旨。

首先,看诗人此行的出发点——天津。《离骚》云:“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王逸注:“天津,东极箕斗之间,汉津也。”按古天文学,天上星宿与地上九州相应。据《汉书·地理志》:“燕地,尾、箕分野也;吴地,斗分野也。”燕地,包括今朝鲜、辽宁、河北环渤海地区。吴地,涵盖今浙江、江苏地区。箕斗之间,位于今山东南部和江苏北部地区。这一区域,汉代称为“东海郡”,战国时属于“东楚”。据《史记·货殖列传》记载:“彭城以东,东海、吴、广陵,此东楚也。”彭城,即今徐州市。楚怀王时,楚国已占有今徐州以东的沿海区域。

东海郡,郡治郯县,今山东郯城。郯城,有羽山,传说鲧被杀于此。据《虞书·舜典》记载,舜辅尧之时:“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舜放“四罪”之说,又见于《韩非子》《史记》等典籍,当为先秦时期广为流传的古史。羽山,《汉书·地理志》:记载东海郡,云:“祝其,《禹贡》羽山在南,鲧所殛。”又《括地志》云:“羽山在沂州临沂县界。”据此,钱穆认为:“羽山,今山东郯城县东北七十里,接江苏赣榆县西北境。”诸多考证,具体位置可稍微偏差,然羽山位于东海,属于东楚则无疑。

《尚书》《左传》言:“殛鲧于羽山”。《史记·五帝本纪》曰:“殛鲧於羽山,以变东夷。”按鲧既被杀,何以“变东夷”?又《楚辞·天问》云:“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遏,指囚禁。施,即释放。由此推断,鲧当先被长期囚禁,最终死于羽山。当然,古史渺茫,传说异词,亦不足怪。在中原古史中,鲧为罪臣,而在楚人眼中,鲧为“婞直”之臣。如《离骚》:“行婞直而不豫兮,鲧功用而不就”;又:“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殀乎羽之野”。鲧的“婞直”品质,可在其他典籍得到印证。据《山海经·海内经》记载:“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受命治水,但擅权行为冒犯了天帝尊严,从而获罪被杀。又据《韩非子·外储说右上》记载:“尧欲传天下于舜。鲧谏曰:‘不祥哉!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举兵而诛,杀鲧于羽山之郊。”尧舜禅让,天下以为美谈。鲧不从流俗之议,犯言直谏,亦成为天下公敌。可见,在古史传说中,鲧是罪臣,也是“婞直”之臣,而屈原更看重鲧的“婞直”品格。鲧“盗息壤”与屈原“造为宪令”类似,皆因贪功,冒犯君主权威获罪。鲧倔强而刚直的性格,也正是屈原的性格。性情相投,遭遇类似,故而《离骚》主人公的流放之游,以鲧被囚之羽山为起点。

西极,当在日月所入之地。据《大荒西经》记载,日月所入之地有七,分别是:方山、丰沮玉门、龙山、日月山、鏖鏊钜、常阳之山、大荒之山。按四季不同,日落的方位也不同,故《山海经》列七座日落之山。七座名山,自西北至西南依次排列,日月山居中,在正西方,号位“天枢”。《大荒西经》记载:

大荒之中,有山名日月山,天枢也。吴姖天门,日月所入。有神,人面无臂,两足反属于头上,名曰嘘。颛顼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帝令重献上天,令黎邛下地,下地是生噎,处于西极,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

吴姖天门,当在日月山上,为日月出入之门。噎鸣所居之“西极”,当即日月山,位于正西方。噎处西极,是掌握日月星辰运行的神灵。据袁珂考证,“噎”即“嘘”。“无臂”,是残缺之象。“两足反属于头上”,类似“驷马捆绑”,也是受刑之象。噎鸣既被桎梏,又处西方绝远之地,应属获罪流放之神。可见《离骚》主人公所经“西极”,亦是流放者所居之地。

六、赤水不周

《离骚》主人公自东极“天津”出发,直达西极“日月山”之后,开始折回,又经历流沙、赤水、西皇三地。在楚人观念中,西方有大片流沙。《楚辞·招魂》云:“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但这里的“流沙”并非专指某一地,而是泛指沙漠、荒漠地域。在《山海经》中,四方皆有“流沙”的记载,故而难以靠“流沙”判断方位。相比而言,赤水的方位比较确定。《山海经》有两条赤水:一条位于西北海之外,可称“北赤水”;一条发源于昆仑,东南流入南海,可称“南赤水”。经李炳海师考证,“南赤水”,原型为今之岷江。南赤水毗邻楚境,与楚族历史文化渊源颇深。故而,《离骚》所经之“赤水”,当为南赤水。

《离骚》主人公在渡赤水时,遭遇挫折,徘徊不前。《离骚》如此描写:

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容与,王逸注:“游戏貌也。”容与,指徘徊不进之貌。如《九章·涉江》云:“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那么,《离骚》主人公为何在赤水徘徊呢?当然,首先是赤水难渡,故等候“西皇”的协助。西皇,王逸认为是“少皞”,或以为是“西王母”,皆不可信。按“西皇”是地名,而非人名。如《楚辞·远游》云:“风伯为余先驱兮,氛埃辟而清凉。凤凰翼其承旗兮,遇蓐收乎西皇。”闻一多认为,“西皇”当指西皇之山。《西次二经》记载有三座相连之山:皇人之山、中皇之山、西皇之山。其记“皇人之山”云:“皇水出焉,西流注于赤水,其中多丹粟。”可见,西皇之山在赤水流域,《离骚》所谓“西皇”当指西皇山之神。

那么,诗人为何召唤西皇山之神呢?据《西次二经》介绍本经十七位山神,云:“其十神者,皆人面而马身。其七神皆人面而牛身,四足而一臂,操杖以行:是为飞兽之神。”马身,意味着善于奔跑。牛身者似稍逊,然操杖以行,也加快了速度。西皇山之神善跑,故称“飞兽之神”。《离骚》主人公渡赤水受阻,故而召来“飞兽之神”协助。

径待,王逸注训“径”为“邪径”,不可通。按“径”字,有快捷之义。如《荀子·性恶篇》:“少言则径而省”,指语言简明扼要;《文子·上仁》:“石称丈量,径而寡失”,言称量快捷;《史记·大宛列传》:“从蜀宜径,又无寇”,言从蜀通大夏,路途便捷。径待,一作“经侍”。如《远游》云:“路曼曼其修远兮,徐弭节而高厉。左雨师使径待兮,右雷公以为卫”。“径待”与“为卫”对举,可见“径侍”意谓紧紧跟随。如曹植《洛神赋》云“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所谓“夹毂”,即“径待”的具体情景。

那么,诗人缘何途经“赤水”,且犹豫徘徊呢?在神话世界中,赤水流域有两个古国:讙头国与三苗国。据《海外南经》记载:“讙头国在其南,其为人人面有翼,鸟喙,方捕鱼。厌火国在其国南,兽身黑色。三株树在厌火北,生赤水上,其为树如柏,叶皆为珠。三苗国在赤水东,其为人相随。”讙头国在厌火国北,赤水(三株树)亦在厌火国北,讙头国当与赤水距离不远。讙头,又作“驩头”。据《大荒北经》:“颛顼生驩头,驩头生苗民,苗民釐姓,食肉”。可见,讙头和苗民两个部族,皆出于帝颛顼。

驩兜、三苗遭流放的传说,还见于《庄子》《淮南子》《说苑》等典籍,可见流传颇广。“崇山”,地望不可考,盖处南方荒蛮之地。“三危”,见于《西次三经》云:“三危之山,三青鸟居之。”三危山在昆仑山西北,而三苗国在昆仑东南,属于超远距离流放。

《离骚》凭吊驩兜、苗民故地后,下一个目的地是“不周”。按《山海经》有两“不周”:一曰“不周负子”,在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见《大荒西经》;一曰“不周之山”,在昆仑东南,见《西次三经》。王逸注:“不周,山名,在昆仑西北”。王逸注或出自《淮南子》,盖以“不周负子”为“不周”。

王逸注被历代注家广泛接受,却与《离骚》神游路径,文意不合。《离骚》既云:“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说明“西海”较“不周”更为荒远。若“不周”指“不周负子”,位置显然比“西海”更荒远。《离骚》此次神游,意在自疏远逝,不当先“远”而后“近”。因此,《离骚》之“不周”,非《大荒西经》之“不周负子”,当是《西山经》之“不周之山”。按《西次三经》山脉走势:从不周山出发,西北行420里至峚山,又西北行420里至钟山,又西行180里至泰器之山,又西行320里至槐江之山,又平圃,再西南行400里至昆仑之丘。由此可见,《西次三经》之“不周”,位于昆仑之东南。自不周山左转,正面向西海,而昆仑山在其左侧。

据郑贞富考证,不周山即今山西省永济县之蒲山。 不周山,曾是共工战场。据《淮南子·天文训》记载:“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又《楚辞·天问》:“康回冯怒,坠何故以东南倾?”康回,即共工。冯怒,即大怒。共工之怒,源于壮志未酬,不甘于失败。据《史记·楚世家》记载:“共工氏作乱,帝喾使重黎诛之而不尽。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重黎后,复居火正,为祝融。”可见,共工之乱影响深远,乃至改变楚族的历史。共工力量强大,且高自标持。据《逸周书·卷七》记载:“昔有共工,自贤,自以无臣。”孙晁注:“言无任己臣者,故空官也。”共工“自贤”与屈原“自伐”通,皆因高自标持,因而冒犯君主权威,获罪遭流放。

《离骚》此次神游,所经之地皆属流放者故地。流放者,如噎鸣、驩兜、苗民、共工皆处于帝颛顼,与楚族古史密切相关。第三次神游属于凭吊流放者之游,此后便打算远离楚国,自我流放。

七、大夫去国

考察《离骚》神游路径可知,多数地点在楚国境内,或边境附近。诗人决意自我流放之前,先去楚国南部的苍梧,此后在楚国北部边境求女,再从羽山出发横贯楚境,三次都在楚国疆域往复徘徊。在四次求女失败后,《离骚》云:“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哲王又不寤”,可谓痛心疾首,足见诗人自我流放实属万般无奈。

《离骚》主人公徘徊不去的行为,与周代大夫去国礼有关。据《礼记·曲礼下》:“大夫、士去国,踰竟,为坛位,乡国而哭,素衣素裳素冠。”《正义》:“此大夫士三谏而不从,出在竟上。大夫则待放,三年听於君命。若与环则还,与玦便去。”在周礼中,君臣以义属,三谏不听,为臣者可离开朝廷。离开朝廷,意谓着疏离,君臣关系尚在。若君主回心转意,可召回大臣,恢复君臣关系。若臣下谏诤不听,立刻出奔他国,则属忿戾之臣,不合于礼。

《礼记》的记载,可在《左传》中得到印证。《左传·成公十五年》记载,宋国动乱,华元出舍于睢水上。鱼府自知有罪,召回华元,自率鱼氏舍于睢上。

冬十月,华元自止之,不可。乃反。鱼府曰:“今不从,不得入矣。右师视速而言疾,有异志焉。若不我纳,今将驰矣。”登丘而望之,则驰。

华元早已决定驱逐鱼府等人,但碍于大夫去国之礼,不得不行“止之”之礼。鱼府不想出奔,但碍于大夫去国礼,不得不做出待罪睢上的样子。有如《左传·定公十年》记载,宋公子地得罪于君主,欲出奔。公子辰曰:“子为君礼,不过出竟,君必止子。”臣子获罪,当退避君主,最甚不过出奔。若非重罪,君主亦当“止之”,不使越境。“越境”,意谓君臣关系彻底断绝。故而,《左传·宣公二年》记载,赵穿弑君,赵盾蒙弑君之名。孔子曰:“惜也,越竟乃免。”言外之意,赵盾越境则断绝君臣关系,无义务讨伐弑君之人。

此外,臣按身份又分:异姓之臣和同姓之臣。异姓之臣,三谏不听则可去,可逾越境。同姓之臣越境,属于去父母之邦,更不可轻易选择。据《孟子·万章下》:“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赵岐注:“淅,渍米也。不及炊,避恶亟也。”对孔子而言,齐国是外邦,与君合则仕,不合则去,无可留恋。而鲁国是父母之邦,孔子生于斯,长于斯,有族人亲戚,难免流连。

屈原与楚王同姓,又曾获怀王信任、重用,对楚人、楚地怀有深厚感情。故而,屈原遭遇猜忌之后,不肯决然离去,期盼怀王能醒悟,重新召回自己。然而,经多次在楚国周游,徘徊楚国边境附近,最终也没盼来楚王召唤,不得已远逝西海,自我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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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清嘉庆刊本),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258页。

  3. 司马迁:《史记》(全十册),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238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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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陈奇猷:《吕氏春秋新校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76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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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清嘉庆刊本),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1478页。

  13. 游国恩:《离骚纂义》,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296页。

  14. 任乃强:《华阳国志校补图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4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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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任乃强:《华阳国志校补图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47页。

  17. 张震泽:《扬雄集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2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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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张震泽:《扬雄集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10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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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 司马迁:《史记》(全十册),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3166页。

  43. 萧统编、李善注:《文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90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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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 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清嘉庆刊本),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2724页。

  47.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875页。

  48. 同上书,第1582页。

  49. 同上书,第663页。

  50. 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清嘉庆刊本),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596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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