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篇 一切的开始

褚时健新传 作者:黄鸿涯


1927年,中国内忧外患,褚时健出生在玉溪华宁县南盘江畔的一个农民家庭。他的父亲是一个商人,母亲则在家中务农。童年是褚时健最幸福的时光。此后父亲意外早逝,褚时健被迫扛起了家中的担子。异常艰苦的生活条件让年少的褚时健体验到了生存的不易,或许就是这样的成长环境造就了他传奇的一生。

第一章 男儿当自强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自古有句老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褚时健的父亲去世早,让原本还算不错的家庭瞬间失去了生活的依靠。15岁的褚时健挑起了家庭的担子,帮助母亲照顾弟弟,一路走来充满了坎坷。

第一节 起始的地方

矣则村位于云南省玉溪市华宁县,属于南盘江流域,是华宁县内一个很普通的小村庄。从村外一眼望去,村子背靠一座光秃秃的山,一条溪流从村中穿过,房屋稀稀拉拉地点缀在村里的平地上。

村后的那座山算得上是鹤立鸡群。山脊裸露,巨石堆积,南盘江从山脚流过,湍急的河水拍打着岸边的巨石,让这个平淡无奇的小山村透露出些许不为人知的力量。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里,谁能想到会诞生出一位传奇人物——褚时健。

矣则村只有十几口人,大多数人家都属于贫困户,褚家当时算是村里的大户,家中的四合院在村中显得格外气派,家主褚发珍在当地当过乡长,曾捐过功名,被乡人们称为“褚监生”。根据褚时健的描述,他们的祖辈并不是玉溪地区的土著,而是清朝咸丰年间从河南地区迁移至此的。

褚发珍有三个儿子,或许是应了那个年代的风气,大儿子叫褚开学,二儿子叫褚开科,三儿子叫褚开运,还有一个女儿。

褚时健的父亲褚开运在家里排行老三,他是一个坐不住的人,常年在外奔波,靠着智慧在当地做起了木材买卖,每次回家都很少说话,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褚家门外有一条铁路,褚开运在各地收到的木材就靠这条铁路运输到各地。在当时那个交通和通讯都不发达的年代,做铁路运输行业非常辛苦。

第二节 出世

矣则村里土地很少,也没有什么水利设施,村民们都是靠天吃饭,收成好了每年能有些余粮,遇上大灾大旱,那些缺乏劳力的家庭只能以借粮度日,生活过得很拮据。

1928年农历大年初一,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时间里,褚开运的妻子褚王氏临盆了。这是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前面的两个儿子都因为意外夭折了。或许是因为两个孩子早逝,褚开运夫妇有些迷信,听一个走访的风水先生说“死过人的屋子阴气重,对孕妇和新生儿不利”,褚王氏怀孕后搬到了江边的一处小院内暂住。

这一天好像格外漫长,褚开运在屋外焦急地等待着,似乎过了一年之久他才听到屋内传出小孩的啼哭声。这个正好在龙年头出生的孩子着实给褚家的新年增添了不少欢乐。按辈分,这个刚刚诞生的婴儿是“时”字辈,由于他两个哥哥的夭折,父母希望他能够健康长大,故取名为“时健”。

幼时的褚时健长得很像父亲,浓眉大眼,肤色黝黑,还有点活泼好动,爷爷奶奶给他取了个乳名叫“石柱”,褚时健跟石柱这个名字倒是像极了。褚家老屋后有一条铁路,名为“滇越铁路”,不时有火车通过。火车的鸣笛声和江水的哗哗声陪伴着褚时健走过了整个童年。

1931年,褚时健三岁,褚王氏给褚家又添一名男丁,名为褚时候。1934年,褚王氏再生一女儿,取名时英,一年后又产一子为时佐,此后一家六口人过得也还算幸福。

那个年代村里孩子的娱乐项目并没有太多,不是上山采果就是下河抓鱼。在石柱的记忆里,三四岁的时候他就跟村里的小伙伴结伴在江水里玩耍了。当时他还不会游泳,只能跟着伙伴们在较浅的河边玩,到了五六岁已经能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泳。石柱的水性越来越好,胆子也越来越大,后来还练出了一手抓鱼的绝活,在村中小有名气。

石柱抓鱼的本事没多少人能比得上,他抓鱼的手法有很多种,用手摸、用脚探或是用树枝做鱼叉等。成天在外玩耍的褚时健晒得又黑又亮,身上的皮晒掉了一层又一层,就这样一年一年地晒,褚时健变得越来越黑,在全村也是出了名的“黑”。

少年石柱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家里人口多,他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从来没有让父母操心过,还经常抓鱼砍柴贴补家用。母亲也从不担心儿子在水中游玩,在她的印象中石柱是一个很可靠的孩子,很会为家里着想。这身抓鱼的本事陪伴了褚时健一生,后来他被发配到红光农场的时候,正是靠着下河抓鱼解决了难挨的饥荒。

石柱的青少年时期充满了美好和回忆,那些年的时光或许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

第三节 滇越铁路

童年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美好的,充满着无穷的回忆和向往,在褚时健童年的回忆里,印象最深的就是家门外的那条滇越铁路,那是让褚时健充满向往的地方。

每次看到父亲离去的身影,年幼的褚时健总会问母亲:父亲去哪了?

母亲指指外面的铁路告诉他,你父亲坐着火车离开了。褚时健也曾经顺着铁路向远方走过,走了很远都走不到父亲所在的地方。他登上村后的山顶,顺着铁道的轨迹向远方望去,依然望不到父亲。

铁路从家门前经过是少年褚时健生活中抹不去的记忆,蜿蜒的铁轨、飞快行驶过的火车让年少的褚时健对外面的世界更加向往,每次父亲回来,他总有一种想问问父亲外面世界的样子的冲动,但或许是因为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很多时候看着沉默的父亲他都忍住了。

1932年,这条货运铁路上驶来一列小型的豪华客车,这辆列车制作精美,外形坚固,车长20米,分主车和挂车,主车为客车,挂车为行李车,使用的是引擎发动机,功率达到1176千瓦,超过了蒸汽发动机,从昆明到海防港只需要一天的时间。这列与众不同的列车让铁路边的山村孩子们大开眼界,他们经常在车辆经过的时候聚集在铁路旁边静静地看它行驶,列车内的乘客似乎都充满着一股神秘的气息,他们对新奇的列车充满了向往。列车上的乘客偶尔会向窗外扔出一些饼干盒和各种各样奇怪的小盒,列车驶过后小伙伴们会一拥而上跑去捡,也算是褚时健小时候印象深刻的回忆了。

滇越铁路对褚时健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可以说是某种意义上的启蒙老师,它带给褚时健的并不只是单纯的历史背景和坊间传说,更多的是对工业产品的向往,激发着他对外面世界的憧憬。

在1937年的9月,褚时健在父亲的带领下进入当地的车站小学。学校要求住校,每周能回家一天。矣则村离车站大概有两三公里,当时没有从矣则村直达禄丰车站的公车。对孩子们来说,去学校最近的路就是沿着铁路一直走。由于学校所处的地理位置要比矣则村较高,每当火车爬坡的时候就会适当地减慢速度,这正是扒车的时机。

其实扒车这件事情对每个小孩子来说都是一件惊险刺激的事情。滇越铁路的轨道是米轨,机车相对现在的火车来说小一些。火车来时,等着扒车的孩子要小跑跟上,火车经过之时瞅准时机拉住火车尾部的把手,然后迅速地踩上去,就算扒车成功了。很多孩子都会这样做,关键是要胆子大、手快,褚时健一次都没有失误过。孩子们扒车的次数多了,和火车上的工人也都熟络了,有时工人们甚至会拉他们上车。

去学校的时候可以扒车,但回家的时候扒车就行不通了。由于地势的缘故,火车走下坡路时速度较快,到矣则村也不会减速,就算扒车上去到家时也下不来,孩子们只好老老实实地走路回家。

然而褚时健却不一样,他不想走路回家,就琢磨出了一个办法。他把衣服包好,顶在额头上,然后躺在江水里,让江水送他回家。盘江的水流很急,江内有很多暗礁,而且江边有很多大石头,漂流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暗涌中或撞在岸边的石头上,不论哪种情况都非常危险。

不过年少的褚时健对自己的水性非常自信,只要水温合适,他就会用这种办法回家。“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不做”,这是他当时说的话。这个办法也只有褚时健一个人可以用,别的孩子都不敢效仿,毕竟太危险了。可见少年褚时健已经有着超出常人的勇气和判断力。

虽然生活艰苦,但褚时健依旧过得有滋有味,不仅生活中这样,在学习上也一样。上学期间,老师和学生们都住在学校,褚时健和老师的关系非常好,在学习上有不懂的问题都会主动地向老师发问。老师除了教孩子们基本的课程外,还教音乐,闲暇还会给孩子们讲一些人生道理。当时褚时健还听不懂老师的那些话,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才深刻体会到老师说得很有道理。

有一天,褚时健发现自己的班主任老师不见了,有两名年轻老师也不知所踪。几天后他们才听说这几位老师都是地下党员,被特务察觉身份之后一起被转移了。对于这些新名词褚时健当时并不理解,只是觉得以后再也见不到那几位老师难免有些失落和感伤。

第四节 意料之外的灾难

盘江地带生态环境很好,江内鱼虾很多,像磷鱼、马鱼这类现在已经绝种的鱼在江中有很多。当地的村民用麻线编织成网撒到江中,或将吊杆支在江边,四五十根吊杆一字排开,人不需在河边蹲点,只要定期过来捞鱼就可以了。这条江给褚时健带来的不仅仅是童年的欢乐,更多的是物质上的帮助。

虽然褚时健对自己的水性很有信心,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次经历让褚时健终身印象深刻。

那天午后风和日丽,水温也很舒适,正合适下水抓鱼,褚时健和小伙伴平常都在江边的一个叫花鱼潭的地方戏耍,潭中的水不是很深,里面的花鱼特别多,因此得名。褚时健和小伙伴一起来到潭边,试了试水温后便三下两下除去了身上的衣物,跳入水中嬉戏起来。

几个人在水中比赛憋气,比赛在水中翻滚的本事,褚时健的水性就是这么练出来的。没人刻意地去教他,水下的功夫全靠自己一点点摸索。

闹了半日,大家都累了,走到岸边休息。不远处的路上,出现了一队村中的成年人,他们也是来江中捕鱼的,褚时健看到自己的老表(同乡)也在那一队人里。

见到有大人来,小伙伴们都有些兴奋,在大人面前表现的心理逐渐战胜了理智。褚时健从小身体就很健壮,水性在小伙伴中也是最好的,为了向老表炫技,褚时健忘记了疲惫,想都没想地就跳入了江中,向深处游去。

要说这里的水,褚时健认为自己是再熟悉不过了,来了就算没有上百次也有几十次,他大着胆子向深处游去。其他的小伙伴们看到褚时健跳入了水中,也纷纷不甘落后。

褚时健的水性好,其他人根本追不上。褚时健回头看去,看到岸上的老表正在看他表演,心里得意起来。就在这时,褚时健觉得这里的水变得越来越重,游起来变得越来越费力,似乎水里有一股吸力将他笼罩在其中,不一会儿他就感觉到天旋地转,根本游不动。

褚时健反应很快,立刻想到这是漩涡,准备抽身往岸上游。但无情的江水哪里会放手,似乎要将褚时健拉回怀抱一般紧紧地吸着他。此刻褚时健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脑袋变得越来越沉,他奋力在水中挣扎,但不一会儿就沉入了两米深的水下。

其他小伙伴也知道这边的水特别深,平常只有褚时健自己敢游过去。他们抬头一看,褚时健已经不见了人影,心里顿时慌了起来,大叫道:“石柱!石柱!”

岸上的大人也感觉到了不对,褚时健的老表在岸上看得清楚,知道褚时健定是出了事,他赶紧从河边找来一条渡船,在村民的帮助下划到了潭中央,扑通一声跳入水中,把褚时健拉了上来。此刻的褚时健已经完全没有了呼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上还有些浮肿。施救的大人们看到褚时健的样子都摇了摇头,觉得没救了。围在周围的小伙伴看着一动不动的褚时健吓得说不出话来,其中几个胆小的甚至哭了起来。

褚时健的老表看到这种状况心中也没了底,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老表将褚时健面朝下,扑在一块石头上控水。虽然没有太大的希望,但是这也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褚时健的口鼻中不断有水流出来,十分钟过去了,褚时健身上的浮肿逐渐地消退,但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伴随着几个小孩的哭声,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难受起来。

又过了几分钟,忽然一声咳嗽声打破了这股压抑。褚时健的老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哽咽着想说什么却一下子没有说出来。周遭的大人们都啧啧称奇,感叹褚时健福缘深厚。

回到家中以后褚时健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几日。但他依旧没有对水产生畏惧,还是如往常一般经常去河里抓鱼,不过母亲会经常叮嘱他小心一点。

几十年以后,褚时健回忆道:“当年的那场水难是我人生中的第一难,那一次差一点就完了。”

第五节 悲剧的开始

1940年对云南人民来说是沉痛的一年,对褚时健来说是不幸的开始。这一年是褚时健入学的第二个年头,日军侵入越南,为了切断滇越铁路这条运输线,日军的轰炸机在铁路沿线的上空不断地轰炸。铁路沿线不断的爆炸声将住在铁路附近的居民卷入了噩梦之中,不少村民因此丧命。对于生活在沿线的居民来说这简直如噩梦一般,但为了营生,他们每日还是要硬着头皮出去干农活。

滇越铁路是当时国民政府从国外运输物资的交通要道,很多物资都在海防港积压着运不到国民政府手中。为了拿到各国援华的物资,中方派人日夜抢修滇越铁路。为了能够早点疏通铁道,国民政府派宋子良亲自坐镇,保证施工的进度。同年6月,越南沦陷,日军宣布禁止滇越铁路运输中国货物。

越南的沦陷掐断了国民政府从外国购买、运输物资的一条道路,疏通这条生命线的想法也被迫中止。迫于交战形势,国民政府只得“断臂求生”,索性将两国交界的河口大桥炸掉。利用地形的优势,以大河为屏障阻止日军从越南进入云南。同时,国民政府将滇越铁路河口至闭塞寨177米的铁轨拆除,移铺到川滇铁路昆明至曲清段,尽最大力量保证国内的运输。

褚时健的父亲褚开运的木材生意和滇越铁路有很大的关系。褚开运收来的木头主要用作矿坑内的支柱,对木头的长度和粗细都有一定的要求,他经常让褚时健拿着尺子丈量收来的木头。十岁出头的褚时健也早早当了家。除了上课,其余的时间都在做家人的帮手。

这时的褚家不幸的事一件接着一件,生活逐渐开始走下坡路。褚时健的奶奶艰苦生活了大半辈子,终因常年劳苦得病去世了,爷爷则在山上伐木的时候受了重伤,随后一直卧病在床,身体慢慢垮了下来,一日不如一日,硬挨了两三年也走了。褚时健的二伯平日一直身体健壮,却也突然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也去世了。褚时健刚刚三岁的小弟弟也莫名其妙地夭折了,似乎有一股无形的魔咒笼罩着褚家。短短的几年里,褚时健就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亲人离去。

看着这样的形势褚家人都有些害怕,害怕厄运降临到自己身上,每个人都忧心忡忡。然而更大的变故又发生了,1942年的春天,运木材的褚开运在一个小车站附近撞上了日本飞机的轰炸,三架轰炸机在铁路沿线轮番投放炸弹,褚开运被炸弹的气浪炸飞了,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受了很重的伤。

半个月后褚开运才被抬回家里,当时褚王氏已经怀孕,看到受了重伤的丈夫,又想到孩子们还小,她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如何支撑,眼泪不禁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褚开运回到家中一直在休养,下不了床,心情郁闷之极。每当想到平时自己平日里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会想不通老天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他。褚开运心里很着急,老婆有身孕,孩子们都还小,自己又下不了床,只好成天唉声叹气,嘴里不时骂着日本人。

怀着身孕的褚王氏每天不仅仅要照顾一家子人,为他们洗衣做饭,还得照顾躺在床上的丈夫,生活的担子完全压在她的身上,少年褚时健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这年秋天,褚王氏产下一子,取名为褚时佐。家里需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可家里能做事情的人只有褚时健。

第六节 挑起重担

刚生完孩子的褚王氏只休息了几日就围着头巾匆匆下地干活。褚开运看在眼里,心里懊恼至极,一肚子的怒火和不甘不知道该往哪儿发泄。

看着劳累的母亲整日不断地辛苦做事,褚时健心里很不是滋味。父亲躺在床上无法做生意,全家只能靠三亩水田过活。

褚时健一边上学一边帮家里做事,砍柴、烧火做饭、在地里帮母亲打下手。做这些仅用课余时间根本不够,褚时健开始逃课,上午听老师讲完课程之后下午就急忙赶回家。老师从其他学生口中得知了褚时健家中的情况,知道他是一个懂事的孩子,虽然心疼他但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有在精神上予以支持和鼓励。即使是这样,褚时健的学习成绩也没有退步,反而在每次考试中都名列前茅。

抗日战争时期,很多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各地有小撮暴民占山为王,做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村民们为了防止山贼进犯纷纷买了一些土枪,以备不时之需。褚家的宅院在村中格外显眼,为了防止意外,每天晚上褚时健就抱着爷爷的步枪守护家院。

艰难无比的生活就这样战战兢兢地过了四年。这四年的生活和现在比起来真的是一个是地狱,一个是天堂。

对那个年代的人来说,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回想起当时的境况,褚时健总是深深地叹气。他说当时上学的时候他最怕的就是数学,因为数学要跟着课走的,缺了不行,当时他天天逃课,数学就落下了。落下的那些课程也没有时间学,所以褚时健最怕考数学。

从褚时健的言语中能看得出来,当年的他是一个很喜欢学习的孩子,逃课实在是被逼无奈。其实他并不愿意逃课,但家里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命运就是这样,你越是想做成某件事情的时候,命运就会伸出腿时刻准备着狠狠地绊你一跤。

褚家曾是村中的大户,家中算是有些财产的,褚时健爷爷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家酒坊,由褚时健家和二伯家一起经营着,每家一半。父亲的身体可以下地但是不能干活,母亲便把烤酒的事情交给了褚时健。从这件事上,褚时健的商业才能渐渐有所展现。

褚时健的母亲告诉儿子,酒烤得好就可以多卖钱,就能够解决家人的日常开销。褚时健见过烤酒,以前家里比较宽裕的时候请过烤酒的师傅,褚时健跟在师傅旁边看了看也就学会了。只是烤酒前需要准备很多柴火,以前都是父亲和师傅去做,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母亲把烤酒的事情交给褚时健后就去忙田里的事情了。褚时健给家里的小毛驴架上木车,到二十里外的山里去砍柴。一去就是两三天,千把斤燃料的准备都是由这个十四岁的少年一个人来完成的。

轮到自己家烤酒的时候,褚时健就找一些树根搭灶。灶洞很小,需要把木柴砍成小块儿才能放进去。烤酒用的大甑子一次要蒸700斤苞谷,褚时健一个人把苞谷扛到灶边。母亲帮他把苞谷泡上,一直泡到晚饭前,把苞谷扔进甑子中,再把甑子支在大锅上蒸,一直蒸到苞谷开花。

烤酒的工艺并不复杂,只是必须要有耐心。蒸煮的时间需要十八九个小时,每两个小时加一次柴火,火势的大小要控制得非常好,火大了很容易烧干,火小了粮食又烧不透。每次添加完柴火以后,要把甑子里的粮食搅拌一次,让里面的苞谷受热均匀。

每当夜幕降临,四周一片静寂和漆黑,只有褚家的酒坊中点着油灯,灶内传出的火光仿佛照亮了整个山村。

伴随着柴火燃烧时候的啪啪声,褚时健一个人会在这里待一晚上。他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想这一夜怎么睡觉。人毕竟不是铁打的,身体再强壮也得休息。但是睡过头了可不行,锅如果烧干了一滴酒都酿不出来,那一家人只能喝西北风了。伴随着这样的日子,褚时健的生物钟开始发生了变化,每天晚上两个小时就会自动醒来一次。

褚时健的生物钟此后一直如此,这也是他能用同样的苞谷酿出比其他人更多的酒的关键。一开始,母亲把这份工作交给褚时健还是有些不放心,因此经常到酒坊看儿子。当看到儿子在睡觉时,她倒不着急叫醒儿子,而是在一旁静静地观察。她发现儿子似乎是定了闹钟一般,每隔两个小时就会自动醒来,加柴、搅拌,每道工序都做得井井有条,跟一个烧酒的老师傅没什么两样。此后褚王氏就放心了,再也没有来过。虽然褚王氏口上没有夸赞褚时健,但心里默默地说:孩子长大了,以后家里也有个依靠了。经过十八个小时的蒸煮,第二天太阳下山的时候,蒸好的粮食就要拿出来晒干。褚家的小酒坊并不大,每天只能出百斤粮食,但烧一次酒的劳动强度很大,18个小时的煎熬、700多斤苞谷、近千斤的柴火,一切操作流程全都靠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完成。这样的工作,褚时健一直做到上高中。

少年时期的劳作对于褚时健以后的发展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就拿烤酒来说,一百斤的粮食出多少酒才是赚的,这些褚时健都有仔细地想过。工作要追求效率、讲技术、抓重点,从那时起,褚时健做事的态度开始发生了变化。

眼看着生活慢慢能够缓过来了,家里也变得宽裕起来的时候,命运女神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第七节 临终的嘱托

1943年的6月,在病痛中煎熬着的褚开运似乎感受到了死神的召唤,他将家人全部叫到身边,褚时健也被母亲从学校叫了回来。

当时褚时健正在教室听课,母亲在门外悄声叫他出来。他看着母亲那凝重的面容,心里隐隐感觉有一种不妙,母亲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拉着他往家里赶,一路上两人好像心照不宣一般默默地加快脚步。褚时健和母亲赶到家中的时候看到父亲的床边围了一圈人,舅舅王之义一家人也在。褚时健急忙跑到床边,望着脸色有些苍白的父亲有点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

褚开运当着两家人的面说了两件事:一个是希望褚时健能和表妹王兰芬结婚,儿子的婚姻保证着褚家的香火得以延续,然而他是看不到这一天了,他希望自己的老婆能帮助他看着两人结婚生子;第二件事是自己死了以后要追随父母和兄长,安葬在大黑者老憨坨的祖坟里。

气氛异常沉重,舅舅王之义轻轻拍了一下褚时健的肩膀以示安慰。褚开运点点头,看着自己的家人,心中充满不舍和留恋。

三天后,褚开运逝世,年仅42岁。

褚开运的第一个愿望始终没有实现,当时的褚时健只有十五岁,对于男女之情还一点想法都没有。在他眼中,表妹只是一个温柔可爱、有点漂亮的小姑娘,他一点也没有想过要和这个十一岁的小女孩成为夫妻。

不过褚开运的第二个愿望很快就实现了,褚家人将褚开运埋在了祖坟之中,和他的父母和兄弟团聚了。褚时健给父亲的墓碑磕了一个头,满怀伤痛。从此以后,褚时健知道自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他肩头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看着还小的弟弟妹妹,褚时健默默地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站在老憨坨山上俯视四周的山川,褚时健的心胸也变得开阔起来,压抑、沉重的心情缓和了许多。山下的南盘江水如蛟龙一般在山川之间翻滚、喧闹,声势浩大、气势磅礴。父亲去世后,褚时健更加沉稳了。1943年,褚时健小学毕业,他不想再上中学了,毕竟学习需要长期投入,现在家里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于是他有了辍学的想法。家里的农事、酒坊的事务、照顾弟弟妹妹等这些事情都是他当时必须做的。做这么多的事情,褚时健有自己的原则:“要做就要比别人做得好。”那个年代,上不上学全看自己,没有人逼着你上学。母亲比较担心褚时健,她知道褚时健和自己一样,虽然沉默寡言,但心里有自己的主意。

后来,褚时健的堂哥褚时俊回来了,住在褚家的老屋里。褚时健非常高兴,他很久没有见到堂哥了。他领着堂哥上山打猎、下水抓鱼,感受一些乡村的生活。褚时健对这个堂哥有着特殊的感情,心中特别佩服他,他考西南联大的时候,一千个人中只录取一个,他也能考上。堂哥虽然不住在矣则,但每年会回老家一次,每次回来褚时健都会拉着他聊很多事情,算得上是褚时健的人生导师了。

有一天,褚时健和堂哥到南盘江边玩耍,带着他看自己新开辟的一片土地。褚时俊看了异常吃惊,他知道褚时健家里已经有三亩土地,都是他在忙着种,哪里还有多余的工夫在这儿新开辟出来一块地呢?

褚时健告诉堂哥,村里有一个从四川搬迁来的人,在坡地上种了几十颗黄果树,树上的果子长得又大又圆,而且酸酸甜甜的很好吃。褚时健觉得这个地方适合种黄果树,于是就自己动起手来。

看着满脸兴奋的堂弟,褚时俊心里颇有感触,两人差不了几岁,但生活却是天差地别。褚时俊觉得自己的堂弟天赋异禀,有很多常人没有的本事,并且做事稳重,想做什么事情就敢做,有目的性和计划性。他从心底里很佩服褚时健,觉得褚时健不应在这小小的矣则碌碌一生。

那天晚上,褚时健从江里抓上来七八条大鱼,兄弟两人在岸边支起了火堆,挂上一口铁锅就煮了起来。白天的热气渐渐地散去,不时有冷风袭来,看着忙着弄鱼的褚时健,褚时俊忍不住问道:“石柱,你不想读书了?”

褚时健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放下了手中的活,沉默了一会儿。不是他不想去上学,关于这个问题他自己不愿意去想,或者说是不敢去想。村里没有中学,得去县城去上学,家中的情况不允许他走,如果他走了,母亲一个人操劳家务是多么辛苦啊。其实他心底是很想去上学的,像堂哥一样能上大学。

褚时俊从堂弟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他也明白堂弟的苦衷,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于是他告诉褚时健,外面的世界很大,祖国的发展需要人才,只有通过读书,眼界才能打开,路子才能宽,才能干出一番事业来。现在国家面临危机,作为一名有血肉的青年,应该担负起自己的使命,为国家兴亡尽一份力。

褚时健看着锅中翻滚的开水,堂哥的话犹如点燃了他生命中的火药,让他浑身“难受”,一股莫名的兴奋油然而生。

褚时健后来回忆到,当时他差点就真的不读书了,听了堂哥的一番话后才下定决心一定要读书,走出山村,改变自己的命运,为国家贡献自己的一分力量。

两人回家以后,褚时俊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婶婶,他已经在路上想了很多说服婶婶的理由,没想到褚王氏听完后只说了一句:“再难都让他读完中学。”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褚时健就开始为上学做准备,他没日没夜地烤酒,每逢赶集就陪母亲到集市卖酒,积攒一年的学费。

母亲比褚时健想得更远一些,因为要去昆明上初中,褚王氏怕儿子到了那里人生地不熟。专门跑到禄丰车站找到了站长,褚开运做生意的时候跟站长打过交道,还算有些交情。

站长家就在昆明。见到站长后,褚王氏说:“我的大儿子就要来昆明上学了,他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到昆明以后能不能让他到你家落个脚?”站长爽快地答应了,给了褚王氏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他的住址和门牌号码,并告诉褚王氏,让褚时健到昆明当天晚上就到他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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