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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北门 作者:严冰舒 著


第二章

其实傅忆娇早就发觉袁金林外边有野女人了,做饭时她接的那个电话,证明她的猜想是对的,从那个女人的口音判断应该是青屏本地人,可她并不知道那个野女人是白美妙。

此时的白美妙正在“芳菲化妆品大世界”里转悠。可能是有些累了,她满脸不悦地又给袁金林打去了电话,“你这个臭东西到哪了?不会被你老婆当狗栓住了吧?知不知道,人家的腿都要走断啦!”

袁金林赔笑不止,“见到一位老熟人,被缠住了,现在刚脱开身。五分钟以后我准时到,你先进去要个包间,还是上次那个叫什么厅来着?”

“是被狗链子拴住了吧?怎么,你把狗链子挣断了,还是把你老婆咬了?”

白美妙冷冷地说道,心里嘀咕:我会为一顿饭站一个多小时吗?没人施舍啦,还是真当情人约会?告诉你,真要想让人请吃饭,随便招呼一声,我身后不排一个连的男人才怪,想约会,哼,你晚上还是搂你老婆睡吧。

想着,想着,她暗自冷笑几声,又说道:“我现在在‘芳菲化妆品大世界’!你来这里接我。”

袁金林这才知道白美妙说的赔偿条款指的是什么,原来是人家相中了高级化妆品,要他买单来着。

袁金林明知出来就是当自动提款机的,反正想躲躲不掉,因而爽当装起了大款,说道:“哦,看中哪个牌子你随便拿,美妙你先选好,别着急付钱,我现在在出租车上,等会我过去结账。师傅,往青衣路走。”袁金林转而对出租车司机说,一边暗自思忖,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嘴又要张多大?

白美妙每换一种打扮都别有韵致,今晚这番打扮看上去更是有滋有味:

一身淡紫色的休闲牛仔服穿在她高挑匀称的身上异常山明水秀,腰际,点缀着一条宽宽的浅黄色的压石头纹皮带。她的焗成金黄色的大卷发通常波涛汹涌,今天却变换造型,编成一个疏松的辫子斜甩在后颈,随着腰肢的扭动,于风韵中俏皮地拨摆,一洋一土,一骚一纯,在她身上经纬交织,不甚扎眼,甚是走心。

在城市与乡村的结合部,青屏这样的小县城,没有几个比她打扮得如此野味十足。

等到袁金林下车以后,白美妙从“芳菲化妆品大世界”走了出来。就见她扭捏着腰肢迎上前来,靠近以后,展开胳臂在袁金林身旁漫舞似地旋转了一周。

“好看吗?”她问。

袁金林心花怒放,连说:“好看,好看,美到极致,比玛丽莲·梦露还要性感!”说话间他恨不得从眼里伸出三只手,逮住这个美人揉捏几回,又道:“性感中不失可爱,纯真,小家碧玉。不认识你的话,准会以为你是哪所院校的大学生呢。”

袁金林色心不死,由衷地赞叹。白美妙的脸上流溢着千般骄傲,掐了掐腰,又故意提了提裤腰,翘了翘臀,说道:“大学生能有我这条子呀?”

“确实没你这身材。你那大馒头一看就十成熟,谁看了谁都饿得慌。”袁金林邪恶地笑道。

白美妙娇嗔不定,扬起巴掌,赶狗似地,喝道:“滚!”

其实见袁金林对她这么感兴趣,她的心里是蛮开心的。对于拿得出手摆得上台面的男人,花心也好,痴情也罢,那都是次要的,只要肯朝她身上砸钱,她就有一种成就感,至于讨厌之说,在丰满的物质利益面前,与丰腴的体态等价交换算是非常合理的。

由此,她似乎缺乏了一种抵制的力量,当袁金林热望她的魔鬼身材,喉结翻动直咽唾沫的时候,她不失时机地说道:“要是换件皮草就更好看了。我听说俄罗斯出产的皮草特别优质,你不是经常去东北嘛,有机会帮我带一件。挑最便宜的,放心,我不嫌孬。”

业务员出身的袁金林脑筋何其聪明,一听到白美妙说这些,就知她最后一句说的是反话,可他又急于讨好这个女人,因而忙说道:“可别说,你这体形穿皮草绝对迷倒一大片。不过,我要送就送上品,管它多贵呢,只要美妙您喜欢,就是要星星,我也得想办法扛一架天梯给你摘去。”

说着,他的目光又热辣辣地落在白美妙身上。

白美妙隐约嗅出袁金林话里的馊味,她心想这家伙悭吝小气不愿意出钱,还故意说风凉话刺激她,就有些不乐意了,又是牵唇,又是噘嘴的,说道:“不就一件皮草吗,我只是随便说说,你至于费那么大的力气呀?又扛天梯又上天的,我有那么贪心吗?再说,本来今晚有人请客的,要不是因为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美妙,你理解错了。”

显然,白美妙曲解了袁金林的语意。袁金林本想申辩下去的,一听白美妙说今晚还有人请她,不禁哼了一声,问道:“是不是那个姓韩的?”

近来,韩功课频频电话邀约白美妙,为此,白美妙故意在袁金林面前晒过他们的通话记录,因此,白美妙一提有人请客,袁金林很容易往韩功课身上去想。

白美妙就喜欢欣赏男人们为她争风吃醋的熊样,这种斗争,就好比拍卖行里为了一件旷世宝贝竞抬高价,一个比一个乐意出钱,一个比一个表达艳羡,那场景非常壮观,也很有意思。

白美妙一直将自己当成一块价值连城的稀世美玉。一见袁金林嘴含酸梅,她这时笑了起来,说道:“你听谁瞎说的呀,怎么会是他呢?人家来头比他可要大得多。”

袁金林依旧醋意满满,“你承认也无大碍,他不就有几个臭钱吗?有命赚,不一定有命花!别看他现在风光招摇像个太保。”

说着,他朝地上吐口唾沫,然后狠狠地往上跺了一脚。

白美妙饶有兴趣地欣赏,又觉得袁金林有几分可爱,见他一脸恼怒的专情,此时,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她笑目盈盈地冲袁金林抛了几下媚眼作为宽慰。

“别生气了,那人没有你长得帅,你可别丧失信心呀。还是说咱自个的事吧,嗳,我为你佳人苦等,你打算怎么补偿呀,今天我光打车就花了好几十块,我的袁大经理,我一个月就那么点可怜的死工资,你是有钱人,不知道小钱也扎得穷人心疼。”白美妙说着引入了正题。

袁金林瓮声瓮气地说道:“去你的吧,住着大别墅,你哭什么穷,我又不向你借钱。”

“再有钱,跟你这个官二代比起来,还不是比你矮半截?就凭你这肥嘟嘟的腮帮,说差钱,有人信吗?”

尽管袁金林的父亲当过芝麻粒大的局长,白美妙还是将他想象得贪污不少。

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白美妙平素交往的青屏小吏,包括她所在的车管所领导俱都肥得流油,吃喝从来不用自己掏腰包,这让白美妙闻不到腐烂的气息,所以才有对面前这个芝麻官二代的艳羡与由衷赞美。

说着,她伸手就去捏这个官二代的生鼓的腮部。“给不给报销?说呀,给不给?”这会儿她半开玩笑,夹带威逼,变成拧了。

袁金林被白美妙戴了一顶高帽,心绪渐渐平息下来,拿开她的手,说道:“那点小钱还值当你这个大美人张口嘛,拿过来我给报销。钱是什么?钱不就是纸嘛。酒是什么?酒不就是水嘛。青春献给小酒桌,一天到晚全是喝。女人不喝醉,男人没机会;男人不喝醉,女人没小费。这年月,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钱在男人手心,女人跳进酒杯,不管真醉假醉,反正都想找睡。”

就听他打起官腔,段子一套一套的,越说越下流。

白美妙没等他说完,就娇嗔地插上话:“别再打酒关了,提酒我就生气。饿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我反而不想吃饭了,可能是饿塌肠子了吧。都是因为你!”然后她故意往“大世界”里望,“瞧人家,出来进去的都是有身份的人。”

袁金林最怕别人小瞧他没有身份,刚才还给他一顶高帽子戴,说他是官二代,现在又给摘下了,充军发配呢,还是被比下去了?

袁金林心有不服,又想起白美妙想买化妆品的事,接过了她的话茬,说道:“你要买的东西选好了吗?进去吧,女为悦己者容,为了我,你白美妙就应该更加美丽,不过,这是额外奖励,不为别的,只为美人一笑。”

显然,袁金林上套了,白美妙的激将法起了作用。

白美妙脸上扬起微笑,“早选好了,你不发话,我不敢去拿呀。”说着,她拉住了袁金林的手,“其实,我也不是讹人的人。我这个人吧,观望情绪一贯挺浓的,可是,购买力总是缺乏支持。”

这话说得要多艺术就有多艺术,听起来像是脉冲按摩似的,让人十分舒服。说完,她挽起袁金林的胳膊,将头往他肩膀上靠了靠,热恋的情人一般,也不怕遇到熟人。等走进“大世界”,她毫不客气地取走那四盒早已看好的“美丽因子”护肤液。一结账,两千多块。

原以为这女人小打小闹,真要喜欢他,花个三百五百的,意思一下也就拉倒,不料她却大放血,竟挑最贵的买,这不分明宰他吗?

袁金林站在收银台前暗暗叫苦,一面,害怕白美妙看出破绽,他又得竭力掩饰破落的心灵世界。

但这到底没能逃过白美妙的眼睛。

白美妙是什么人呢?这女人喜欢花男人的钱不假,花钱的时候,她更喜欢察言观色,看男人掏腰包的动作潇不潇洒,潇洒,就证明喜欢她,她的存在感就更强,价值就更高,因而也就加倍开心,反之,她就像一个出卖色相又抢人钱包的女流氓似的,有一种巧取豪夺的不光彩。

等到走出“芳菲化妆品大世界”,于橘黄色的路灯光里,忽听白美妙冷冷地说道:“袁大经理,我瞅你气色不对劲呀,你该不会心疼钱了吧?要是心疼钱,现在说后悔还来及,咱们把它退回去好啦。别以为我真是靠工资吃饭的,就凭我这身打扮,少说也算城市上升阶层。再说,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好多人钱包塞到我手里,跪下求我帮他们花,我连眼皮抬都不抬。”

看来,她已经摸透袁金林的心思了。

袁金林一怔,慌忙挑白美妙后半段里的一句问话打起掩护,反问道:“能是什么好日子?不是太阳就是太监节。不是自己的女人,想太阳的,昨天都提前太阳了;是自己的女人,今晚都窝在家里当太监陪着呢。”

说到太监,袁金林心里好像有只蚂蚁爬来爬去,没有大的瘙痒,却也浑不自在。

他忽又想到抽屉里放的那两盒药。也不知道傅忆娇看到以后会受怎样的刺激,反正,他不希望她心里好受。说白了,他还是不相信傅忆娇安守妇道。别看那女人现在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谁又知道她白天干了些什么呢?比如说她今天下班回来晚了就有些不正常。

妻子红杏出墙的种种怀疑,时常刺激着袁金林,只是,他不愿强迫自己在马路边捡拾绿帽子戴罢了,他选择的是刺激反制。

白美妙是个风月场上的老手,袁金林话带庸俗,她自然一点就透,不过,她并没有将窗户纸捅破,而是绕了个弯子,故意说道:“太监什么意思我是知道的,太阳是什么意思,我就不明白了。什么你太阳我太阳的,绕得人晕头转向。到底是什么意思,说来听听?说呀,我想听。”

这女人说着说着就风摆杨柳扭动起腰肢。

袁金林“哦”了一声,“我随便造的情景剧,你不懂就算了。”

“你那话什么意思,不说我也知道,可我就想让你亲口说出来,你不好意思说,对吧?嘻嘻,瞧你这个熊样,还是不是一个男人?说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白美妙越说越起劲,两只小拳头缩在袖子里,继而抱在胸前,花枝乱颤地装起了清纯,又自粉拳各伸一根指头,指向袁金林,笑道:“再不说,我毙了你。你害臊啦?瞧你的脸红了!嘿嘿,我的神,你这臭货真的挺好玩的。”

这个风流小辣椒狂放不已。不过,没等袁金林脸红,她的脸却率先泛起了红晕,隐秘处蕴动着起伏的春潮,于冷冷的西风中寻觅与归偎男人的伟岸。

而袁金林,正为白美妙花他那么多钱暗自不爽,摸了摸脸,很无趣的样子,“我脸红了吗?红了!冻得吧?这天有点冷。”

一见逗他不起,白美妙拉下了脸,“你还在心疼钱,是心里凉,对吧?”

钱已经花了,可别出力不讨好,睡一回也能赚回七八成,起码现在不能得罪这个女人。袁金林不想人财两空,因此,一听对方说这话,他再也不能任性下去了,脸上连忙挤出枯干干的微笑。

“你想哪里去了,宝贝,我是那种人嘛?我是怕你饿坏了。”

“假!”白美妙蹙鼻梁噘红唇的“噗”了一口,忽又爱卿一笑百媚生,说道:“可别说,你不提吃还好,一说到吃,我怀疑肚子里的馋虫可能饿死了。韩国料理咱们别吃了吧,有点腻歪,大禹门有几家海鲜馆挺不错的,就是有些远。”

“大禹门?”

一想到大禹门的海鲜,袁金林的心都碎了。

白美妙是个有名的吃货,袁金林早就领教过了。这一听要去大禹门吃海鲜,他的心里又是叫苦不迭,暗说:大禹门海鲜贼贵,一盘山寨版的秘制鲍鱼少说也要七八百块,这个女人也太会讹人了!可他转念又一想,情人节她不傍大款,不陪高官,偏偏跟他一个小小的业务员出来蹭饭吃,看来,她是真的把他当个人物了。

再一想,真要今晚梦想成真,花个三千五千的,那也不算吃亏。

想罢,袁金林忙说道:“远就远呗,怕什么?反正咱们打车去。再有,我今晚请过假了,吃过饭,你得给我找个住的地方。”说着,他的目光盯在白美妙脸上就是不肯移开。

白美妙感觉脸皮有种不协调的紧,像是被苍蝇屎黏住了似的。但她并没有驱赶眼前这只苍蝇,也不避让,而是热辣辣地迎击他的目光,问道:“你想开房?”

袁金林只笑不答,摇头。

“户外运动?这么冷的天,你想让我跟你同归于尽吗?”

袁金林还是摇头。接着,他说道:“你那个别墅闲也闲着。反正我这个人体积不大,占不了你多少地方。”

白美妙这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图谋不轨,眼珠转了几圈,“咯咯”而笑,说道:“行。我院子里还有个狗笼子,若是你饭桌上表现好喽,能打九十分的话,我就允许你进我那个别墅,然后,睡狗笼子,给我看家护院。”

袁金林一直被这个女人戏称为狗,狗链子、狗笼子前前后后说了一大套,这一听可以进她家门,心想,不管这女人是不是真的瞧不起他,反正,只要有机会进她的闺房,就有机会征服她。

对付女人,有条著名的狗皮定律,那就是:男人在爱情路上通常披着三张狗皮,追女人时披着癞皮狗皮,上床前披着哈巴狗皮,结婚后就披上大狼狗皮。凡是恋爱时做癞皮狗、上床前做哈巴狗的男人,结婚后通常都会变成大狼狗。

这条定律,基本适应于天底下所有男人,放诸四海而皆准。袁金林更不例外。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非常悲壮地说道:“要我睡狗笼子,你这个女人也太狠心了吧?。”

白美妙现在只急于吃海鲜,可不吃他这一套信口誓言,只是说道:“先别泄气,等会我海鲜吃高兴了,一不小心,说不定准许你今晚睡我客厅沙发。”

“好。骗人是小狗。”

袁金林心灵的花朵,有一种别样的怒放。说着,过来一辆出租车,他忙招手叫停,然后,与白美妙鱼贯而入,一起坐到后排,身挨着身,腿靠着腿,倒有提前预热的意味。

二人打车快要到大禹门的时候,忽然,自一条岔道上驶出一辆“奔驰”商务车,速度飞快,险些与白美妙坐的出租车撞到一起。那“奔驰”车胎摩擦地面吱嘎直响,车身晃了几晃,还好,没有翻车。

这边,白美妙和袁金林俱都惊了一身冷汗。

“你车怎么开的?找死啊?”商务车门猛然被拉开了,从车里下来好几个人,打开后备箱,有的操刀,有的持棍,然后气势汹汹地朝出租车奔了过去,也不管他们开车水平多差,还率先闯了红灯,责任全在自己一方,上前就要砸出租车玻璃。

这伙土流氓,或杀气太重,或貌可杀人。他们有的光头;有的长发披肩;有的周围剃光当顶保留的头发故意卷烫,好像种植一畦花菜似的;有的四合剃光脑后留一撮毛,扎了个比老鼠尾巴还细的小辫;有的狗啃短刘海;有的蘑菇头铲青两侧。反正看上去都不是正常人。因为天气冷,他们身上龙啊虎啊的刺青不方便露出来吓人,就在头上大做文章。

出租车司机显然被这伙人怪异的形象吓懵了,遇到这帮恶徒,车子被砸事小,看来他难逃一顿皮肉之苦啊。

领头的那个身材魁梧而又光头的家伙拎着一根铁棍,骂骂咧咧,隔着车门指向出租车司机,要他快点下车受死。众马弁狗仗人势,跟着附和。

此时,不光出租车司机害怕,就连袁金林的心也都快蹦了出来,担心受到牵连,他忙催促司机下车,说再不下车,那些好佬可能连人带车一起掀翻。

袁金林是怕混乱中刀棍不长眼睛,只求自保,白美妙却是波澜不惊,这时对司机说道:“你别怕,我来跟他讲。”

说着,她摇下车窗玻璃,探出头喝道:“你们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明明是你们想谋害我,反倒找司机师傅的茬,揪他的错,硬往他头上扣屎盆,你说,你们是想死还是想活?”

声色俱厉。

那领头的一见到白美妙,慌忙点头哈腰,“啊呀小师姑,原来是你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师姑。”说着赶忙转身对后边的马仔说道:“你们几个,赶紧过来给小师姑赔罪。”

“对不起小师姑,我们有罪,我们该打。”马仔们齐集走上前来,群魔乱舞,头点如鼓。

白美妙指着他们骂:“瞧你们一个个忙得跟抢爹似的,这要去干嘛?”

众人齐声起哄:“砍人!”

领头那人凑到白美妙身旁,附耳说道:“不瞒你说,师姑,我一个客户的老婆正跟人开房呢,这不,他请我们过去捉奸。若不挖那奸人三万五万的,就说明那女人太不值钱了。”

那人满嘴臭熏熏的酒气,裹挟横行市井的杀气和幸灾乐祸的语调,喷在白美妙的香鬓上,绝难配合。

白美妙撤了撤脸,抬手搧了搧空气,满腹嫌怨,“你这熊孩子说话好臭!又喝不少酒,对吧?”

一声好臭说得那人万分难为情。

那人干咳了几声,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一高兴,没管住嘴。我跟你说,师姑,今晚饭店生意好,宾馆生意好,我们捉奸别动队的生意也是无敌好。一年到头,就靠这几天拿大头了。等我们发大财了,给师姑您买辆跑车孝敬您。”

“谢啦,乖乖,师姑承受不起哟。不过,你还有客户?有意思。是什么样的客户值得你带人赴汤蹈火,说来听听。”白美妙来了兴趣。

那人小声笑道:“就是那些拿老婆钓鱼,专吃软饭的家伙。”

白美妙恍然大悟,“哦,我说呢,你们这些混球,该不会合起伙来玩仙人跳的吧?”

“嘿嘿,师姑你是个明白人。不过,现在仙人跳玩出境界来了,你听说过医院里有医闹没有?我们这个行业跟医闹差不多,叫做情闹。”

“情闹?我呸,你还惹人烦呢,闹什么闹,闹情绪呀?一看你们这些人的发型就像有情绪。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白美妙兴趣一落千丈,将头探向车窗外,抬手指着他们磕了又磕,“你们都给我听好啦,现在是法制社会,你师父是个守法良民,你们弄枪使棍的时候,多动动脑子,少给他惹事。”然后,她缩回身形,别有用心地看了一眼袁金林,不知想表达什么意思。

众人齐声说道:“我们不给师父添乱子,师姑,你放心吧。”

白美妙说道:“我放心什么放心?人家开房,你情我愿的,与你们有半毛钱的关系吗?再说,真要她男人是个吃软饭的狗东西,不要也罢,你瞧你们操刀持棍的,去掺和什么?赶紧回家搂老婆睡觉去,看好自己的老婆要紧,可别被别人拐跑啦。”

众人被这个极度泼辣的师姑一句话逗乐了,想气,他们确实也气不起来,谁叫他们的师父那么厉害呢?

“好,师姑,我们回家搂老婆去,不能让别人给拐跑喽。”齐集起哄,仰天大笑,然后,这帮青皮混鬼回到商务车上,显然他们阳奉阴违,去赚情闹的佣金了。

“这帮兔崽子,整天就知道砍砍杀杀的,搞得到处乌烟瘴气。”

白美妙摇上车窗玻璃,骂了一声,这时,袁金林问道:“那个领头的叫云豹,对吧?我看过他打人,出手挺狠的,在我们公司大门口把一个车间主任打了。”

白美妙不以为然,“那兔崽子生成就是个好战分子,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打人一定有打人的道理,那车间主任被打一定有被打的缘故。”

话经她嘴里这一搅嚼,黑的一下子变成白的了。袁金林明面上不敢得罪白家帮,暗地里又替那个车间主任喊冤叫屈,因而说道:“到底不愧是你白家帮的人。颠过来倒过去的,曲里拐弯,你还是偏向自己人。”

白美妙笑道:“这不是偏向,这叫以事论事。”

袁金林一见对方笑了,胆子壮了起来,就泉出了一些血性,说道:“那,刚才他们要砸车怎么解释?你没看见司机师傅的脸都吓黄了。这些人太横了。”听这话,他像个正人君子似的,显然在为刚才自己的懦弱打掩护。

白美妙说道:“我不是骂过他们了嘛,这算两抵了,谁也不欠谁。”

说着就到了大禹门。

“师傅,多少钱?”白美妙问。

司机师傅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了,不要了,能为二位老板跑腿,是我的荣幸。”

白美妙有些诧异,“为什么不要?”

“不为什么,不为什么,二位老板请下车吧,可别误了你们的饭时,别误了你们的饭时。”

那司机师傅说话啰里啰嗦,却也犟得很。袁金林悄悄对白美妙说:“他害怕你这只黑蝴蝶。”

白美妙也知刚才那帮恶少吓坏了人家,忽然冷脸说道:“不要不行,不要,我们不下车啦,等会儿,我就叫人砸你的车,真砸,把钱给他。”转而,她向袁金林发号施令。

司机一愣:天底下哪有不要钱硬往口袋塞的道理?

袁金林在一旁可就乐坏了,连咂数下嘴,说道:“好多人都说你是个小辣椒,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师傅,你就收下吧,不然,她真有可能犯病的。”

“哎哟喂,好啦,别吓唬人家,人家车子烧的油不是天掉的,也不是自家机井里打的,干哪行讲哪行,咱不能欺负人。”

白美妙容不得司机师傅惊慌失措的样子,这时缓和了语气。

从方才那帮恶徒毕恭毕敬的态度,司机师傅就知道白美妙绝非善茬,可没想到她心眼这么好。收了钱,临开车离开,他撂下一句话:“你这位老板将来必能大富大贵。”

司机一走,白美妙乐呵呵地转朝袁金林,问道:“他说我将来能发大财,你看我现在穷吗?”

袁金林溜须拍马地接过她的话茬,说道:“你要穷的话,还有富人过的日子吗?走吧,早点吃饭,然后回去睡觉。”说到这,他神经兮兮地坏笑了起来。

白美妙一看就知这个猥琐男又动了坏心眼,轻声问:“你想回哪里睡?”

袁金林小声答道:“不是说好了嘛,睡你客厅沙发。”

白美妙也是被他缠得告饶了,几乎无语,爽当脆生生地答应一句:“好,今晚我成全你。”

接下来,大禹门那顿饭又消费袁金林小两千块。

不过还好,白美妙没有食言,酒足饭饱以后,她果然把袁金林带回她的私家别墅。

袁金林一路幻想着这个性感女人的种种风情,等到了一个花园式别墅小区,踏入她的一亩三分地,进了她的客厅,他就有一种占领敌人指挥部的感觉,暗说,钱花到心碎,今夜一定要过本过利地找补回来。

想着,他摸了摸风衣口袋,那里,装着两粒壮阳药,是他专为对付白美妙这种风流小辣椒而准备的。

幻想着白美妙如何乞哀告怜,袁金林洋洋得意,然而不巧的是,喝下一杯白美妙现磨的咖啡以后,没过多久,他就闹起了肚子。等到他从洗手间出来,客厅的大门居然从外边锁上了,白美妙站在门外,冲他笑个不停。

“我答应过让你睡客厅沙发的,现在我做到了,你该满意了吧?你今晚就老老实实地睡客厅吧,明早我来给你开门,还有,卫生间手纸不多,记住省着用呀。”就听白美妙说道,然后转身就要离去。

袁金林急了,扒着门缝问道:“你去哪?”

白美妙说道:“去我姐家打麻将,恕不奉陪了。不过,可惜的很,要是今夜你老婆在家养小白脸,你也是管不住喽,咯咯。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待一夜吧,记住,少惹事,啊?”

说完,白美妙笑得更加狡黠。这时,袁金林才想起她叫云豹他们少惹事时因何神经兮兮地望向他,原来,那时这个风流小辣椒暗示他把自己老婆看紧点,少出来泡妞。

袁金林万分气恼,喝道:“美妙!你给我站住,美妙,美妙,嗐!”担心周围邻里听见,他这个外来客又不敢过于张狂。

大门紧锁。卧室、书房、餐厅、厨房,所有该锁的门都锁上了,只剩下客厅和卫生间可以自由往来。

可怜他处心积虑地有备而来,本想征服人家,殊不知催情粉输给了巴豆粉,别看当初他用催情粉算计了傅忆娇,这个女人,可比傅忆娇难对付多了。这时,他活像一只抓狂的野狗困在一个空荡荡的铁笼子里边,蹦过来跳过去的,只能自个儿乱转悠。

袁金林又气又急,打了白美妙好几遍手机,人家就是不接,再打,爽当把他拉入了黑名单。这个晚上,可以想象,他是多么的难熬。

白美妙说得十分敞亮,其实,她并没有去姐姐白美玲家里打麻将,她的姐姐和姐夫也没有这个爱好。说去姐姐家打牌,她无非想把自己黢黑的缺点描白,污浊的生活澄清。此时,她约会一个神秘的人物去了,那人是青屏政府的一个官员。

她主要是去拿礼物的,在从大禹门打车返程的路上,那个当官的发短信给她,说要送给她一枚价值数万的18K白金镶钻石戒指,当然,如果没有那条短信,她说不定真的成就了袁金林。

这个晚上,白美妙这个泼辣风流的女子睡在那个神秘人物受贿而得的私密别墅里,而她自己的别墅,却留给另一个视老婆于不顾的男人独守。不是狗也当成看门狗使了。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疯狂,在诱人的利益面前,黑暗的角落里,艳遇总是不经意地出现并且如影随形。

可是,那些守在家里陪伴老婆孩子的男人们又能怎样呢?难道他们都是好男人吗?在青屏这座经济并不发达的小城,灯红酒绿的色彩,可否远离真善美,远之再远,再远一点,让一个个本该静谧的小家庭安然入眠?

唐州是个地级市,下辖六县二区。一九九五年,为了达到扩权强县的目的,青屏撤县改市,五六年过去了,发展到今天,仍是唐州唯一的一个县级市。

唐州市经济频道,白美妙的表姐,端庄美丽的女主持谭雁龄的出现,总能带来收视率的大幅度提高。不过,未来几年,唐州电视观众不会再在荧屏上看到谭雁龄了,因为她考取了硕士研究生,要去省城广电学院深造。今天是她最后一次主持节目,一个很有趣的机缘巧合,小姨子对表姐夫的采访:

各位观众,晚上好,现在是企业之星节目,在本期节目里,我们有幸目睹吻牌食品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罗建业先生的风采。罗建业先生作风硬朗,处事果敢,自从走上企业领导岗位,十几年来,他一年一大步,将当时一个名不见经传、职工不足百人的县办小企业,发展成现在年利税过千万的省级重点食品企业。

几分耕耘,几分收获,其间付出多少辛勤劳动,我想罗总心里最清楚。今天晚上,罗总百忙之中抽出一些宝贵时间,来到我们演播室,将与大家共同探讨企业发展之路。

……

罗建业是一个情人节端坐在家里的伟岸的男人。

守在液晶电视前,看着晚间新闻重播,这似乎有种特殊的寓意。

“哇噻,表姨靓呆,爸爸酷毙啦!”

女儿罗玉珠搂住罗建业的脖子,道贺般地亲了他一口,然后,剥一枚越南贡蕉递给他作为贺礼。

旁边,坐着富态的中年女子白美玲,她就是白美妙的姐姐,罗建业的正牌夫人。

这女人平素格外讨厌表妹谭雁龄,不过,这回太阳好像从西边出来了似的,看着电视上的谭雁龄,她居然一反常态地保持着镇定。就见她一边吃零食,一边说道:“你这孩子,好话说不出个好味道来,你爸不是美死的,那叫意气风发。”

白美玲难得拍一回罗建业的马屁,尤其是看到表妹与丈夫面对面谈笑风生,她更是不温不火地连拍了几下巴掌。

听其说话,观其表演,罗建业肤浅的微笑久久地挂在脸上。

他不是在享受老婆的恭维逢迎,他在想,这个女人一定留有半截话没说出来,兴许,她以为他身在曹营心在汉,怀疑他与谭雁龄暗地里做着偷鸡摸狗的勾当呢。

自从两年前开起青屏市第一家豪华量贩式娱乐KTV“皇冠丽都”,白美玲就与红酒结下了不解之缘,这两天,“皇冠丽都”生意爆棚,她这一高兴,也就多贪了几杯。

这女人红光满面,胃口看上去非常之好,吃完一袋话梅以后,意犹未尽,她又从冰箱里取出来一盒腰果。

罗建业睃了她一眼,说道:“别再吃了,瞧你这身段,再不注意,当心变成炮弹。”

罗建业本为好心地对妻子发福的造型提出忠告,只是他的话说得不太中听。白美玲却以为丈夫存心笑话她,怏怏不乐,刚刚吃下的酸梅反刍似的,又平添了几多醋味,再一看电视里那个漂亮的女人,在她的心灵深处,就有一棵恚恨树开始无休止地向上生长。

只听她说道:“我还能变成核武器呢。我不就老一点吗?你也年轻不到哪里去,两股绳拧成的油灯捻儿,一天天同时耗熬。又拿我跟她比!她长得再漂亮,你也只能靠边站,看多了,当心她那牢头禁子男人出来后封你眼珠!”

一边冷冷地说,一边仇视电视里的表妹,她那似刀嘴皮对准丈夫也是毫不留情,然后,她打开塑料包装盒,伸进去抓了一把腰果,拨开后将果仁掷到嘴里,“嘎嘣,嘎嘣。”咬合力之凶狠,能听见上下牙齿剧烈的磕碰声。

这就是传说中的咬牙切齿啊!

罗建业感觉浑身越来越不自在,好像被一只蜘蛛吐着丝一匝匝缠绕着神经,过了半晌,他慢腾腾地说道:“好歹她是你亲表妹,你搧一巴掌她的腚,就等于打一下自己的脸,这个为人处世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吗?”

白美玲生鼓着闷气,正坐等跟丈夫吵嘴呢,一听他说这话,就更加生气了,反唇相讥道:“谁伤害谁呢!你别颠倒黑白。亲戚!从她身上还能闻到亲戚味吗?当初她教唆她男人剁掉我哥一只手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刀刃对准的是她亲表哥?怎么没有想到她伤害的不是她表哥一个人?这种人纯粹恩将仇报,她恨不得把对她有养育之恩的白家人全都害死,她就是只白眼狼。还腚不腚的,你天天往那里想呀?”

十几年前的那场强奸案,罗建业也是目击者,白俊杰之所以被砍,他再清楚不过了,因此,当白美玲骂谭雁龄是白眼狼的时候,他以为蛮不讲理,就说道:“事由两着,莫怪一人。我大舅哥犯错在先,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美玲一听丈夫偏袒谭雁龄,就更不高兴了,也不顾罗玉珠在一旁受到不良影响,撇嘴说道:“母狗不撅腚,公狗能往上爬吗?那个贱货,你还替她辩解。哦,我知道,她公爹裘民风本事大嘛,吻牌公司有大红伞罩着,难怪能糊弄个明星企业的头衔。胳膊肘往外拐我不反对,不过,我奉劝你一句,要是拐过火了,胳膊弄脱臼了,或者闪了腰什么的,可别想从家里拿钱看病。”

这个女人有点借题发挥之意,扯着扯着就扯远了,逻辑推理条理分明不说,想象力看起来也十分丰富。

猜疑与事实一旦对接,难免迸发一些火星儿,引燃与火有关的东西,欣喜或是愤怒。罗建业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有人侮辱谭雁龄。

一听白美玲口喷脏话,罗建业凿枘相遣,“亏你还受过高等教育,瞧这话说的,一点水平都没有,要是让你娘家人听到了,不找地缝往里钻才怪。”

白美玲一直以为科班出身是她永恒的荣耀,这时,一听丈夫说她没水平,立马打断他的话,说道:“我再没水平,也有张大学文凭,总比你这个部队里混出来的兵痞强一万倍。”

这话说得也够重的,玩对掐啊,真要给他俩每人发支枪,说不定能对射起来。

罗玉珠实在坐不下去了,这时气嘟嘟地站了起来,抱怨道:“别吵了,都少说两句吧。人家情人节送温馨浪漫,你俩情人节送讽刺挖苦,有意思吗?真没情调!”说完,她就回书房去了。

眼见气氛搅合得一团糟,罗建业哪还有心情看电视?

可他又害怕邻居听到他闹家包子笑话他,因而不敢关电视,也不敢抬高嗓门。

实际上,既然老婆对谭雁龄抱有成见,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他就不应该看这档节目。荧屏上跟表妹有说有笑的,他是故意炫耀呢,是相思难耐呢,还是幻想着与表妹的情人节团聚?

这些,只有他罗建业自己清楚。

罗建业更换了电视频道,憋了好一会儿,他到底没能压住火气,最后冒出一句:“你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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