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学习喝茶的时间不长。
到现在也就刚刚六个年头。刚刚六年,就敢斗胆写茶,在那些与茶早已水乳交融的老茶人面前,这的确是一件令人汗颜的事情。但之所以自己还是记录下了这习茶品茶的点点滴滴,全因为虽为后来者,却与这茶相见恨晚,一见倾心。
吾生也晚,识得佳茗也迟,但却不能不为茶的深味发声赞叹。
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就喝过茶。那是拣父亲的茶根——毛峰,或者茉莉花茶,父亲一泡就是一大缸子。每次放学回来,但凡看见桌子上放着晾好的茶,我就毫不含糊地悉数灌下。在父亲懊恼地对我吹胡子瞪眼的时候,我淘气地笑。
父亲没喝过什么名贵的茶,但他最朴素的茶水,是我最踏实的依赖。那茶,因含藏着浓浓的恩与情,令我在整个少年时代得以在父亲母爱里恣意娇憨地成长。
后来,我有幸认识了中国佛学院的老和尚白光法师。在他那里,我第一次喝到了太平猴魁和黄山毛峰。碧绿舒展的叶子,在水波里荡漾游弋,安顿了我在寻访路上的劳累和困乏。
茶竟然是这样地好喝啊。
我感叹着,却也忽略着。仿佛爱热闹,看稀奇的小孩在路上惊鸿一瞥,对茶留了个好感,但却因为那时耀眼缭乱的风景太多,以至于心不在焉而悄悄错过。
之后的岁月,是年轻时候最为应接不暇的阶段。毕业之后找工作,找房子,找机会,找安身立命之所。仿佛人生里最有干劲的十年青春,我们是那丢了一切、需要找寻一切的无产者。
还记得为了能留在北京工作,我曾三个月内去二十多家单位面试,把简历当作待价而沽的标签贴在脑门上,到处吆喝,不遗余力。终于留下来了,尽管专业不对口,但也非常感恩。工资低,就一口气兼了三份职。白天给单位干,晚上租了通宵的机房给电视台干。三张椅子就可以拼成我的床。路上每一个流动车上的煎饼果子,都能成为我的一日三餐。那时候,北京的西三环、北三环上的所有公交车线路,我都熟稔于心,有时不搭车,就蹬自行车来回,大风的天气,逆风而行,最长的时间需要蹬三个小时。如果渴了,路边任何一瓶彩色的面目不清的饮料就是我的给养。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将近六年。
这六年的时间,我没有集体宿舍可投奔,没有周末可欢度,爱情伸手摸不见,理想遥远不可想,我全部的精神都用来接招生活。所以,休闲的茶,安适的茶,载道宣义的茶,对疲于奔命的我来说,就是奢谈。
直到有一天,我平生第一次喝到功夫茶,我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这仪式的美,这手法传递出的尊重,及至入口,更是惊艳到哑口无言。
那茶恍若含着冰雪,清冽到让人周身为之一凛;而那香,又如山谷里的芝兰,袅袅婷婷,逶迤而来。这样的茶,让我这个痴人呆子,从懵懂中醒转,认定它是需要我们放下手边所有的杂事,不再聒噪,不再寒暄,屏息静气,心无旁骛,方能对得住它的美好。
茶,在我的生命里曾留下过亲切的印记,但它没能被重视,偶起波澜,也重归沉寂。结果在我跋涉到了最劳累的时候,它慷慨地再次出现,令我深深动容:原来,你一直在这里啊。
由此,真正品茶的人生才粉墨登场。那些曾经的盲点,如今因了一束追光,成就了台上的独角戏。独角戏里唱腔忽而苍凉,忽而婉转,让我这个观者不由地跟着颔首,跟着落泪,跟着觉悟。也由此,成就了这些文字。
这些文字,或是因为茶香味苦,成了生命里的珍藏,即便风满面,鬓如霜,也不掩一路风尘里的白泥、赤印和芬芳;或是因为这茶界,看到了亲眷苍生界,为那辗转的心肠,深埋的情愫,如画卷铺展的集体表演,而记录下来一个人的思念;或是因为这好茶美味,与禅意佛法各占山头,一旗一枪,一法一相,来往得热闹,仿佛那琴瑟琵琶,嘈嘈切切,有拈花的妙指隔岸弹奏。
三段式,多棱镜,万花筒,捧出的是一颗心。
这颗心,是尚在途中的我,对茶满满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