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始　篇

篆　　書

字之起也，肇於八卦，然八卦皆横行，未窮其變。沮誦、倉頡覩類蟲鳥之跡，依類象形，始製文字，自是以降，改易殊體，代有不同。許叔重曰：“封於泰山者七十有二代，靡有同焉。”則可知自沮誦、倉頡造字之後，變爲大篆，其間改易多矣。特年代荒遠，古文奇字世少概見，見亦不能確定爲何代書，是以不可考耳。今世所見周以前書，鼎彝之銘間有存者，同異互見，亦難得據。迨乎史籀著書教學，終必集沮、倉以來之字陶鎔以成，故《漢書·藝文志》稱其與古文異體，則知史籀之篇承而實創也。周衰，七國競争，文字異體，至秦併天下，李斯乃奏同之，罷其不與秦文合者，取史籀大篆或頗省改以成小篆見《説文》序。自是，迄今篆書無改革者，則知自造字迄於小篆，遞邅變遷，其間至繁複，而小篆者，實盡變極工篆之至善者也。

隸　　書

隸書之起，人皆曰秦時大發隸卒興役，戍官獄職務繁，初有隸書，以趣約易；又曰下杜人程邈在雲陽獄中作。獨唐杜光庭據《左傳》亥有二首六身之説，及《水經注》臨溜人發齊胡公之墓棺，外有文，惟三字古文，餘皆今文二事，以爲秦之前已有隸書。夫倉、沮之前未必無象形之刻畫，然而不給於用則不足稱也。有篆之後歷有年所，戰國之時書不同文，其間必有變篆之繁、開隸之源者，特未匯爲一篇，亦且不給於用，是以書無傳焉。《水經注》所載，參用古文，即其不給於用之证。程邈類集諸體，參以己意省，省改創造以成一體，則謂之隸始於程氏亦宜。秦時施於文牘，紀功刊石，篆書爲多，即下至權銘，未見用隸者，是知當時專取其省易而已。至漢，習隸者多，碑拓流傳，篆少於隸矣。自漢歷晋至唐，由雄渾而恣肆，晋隸結體正方者多，筆極恣肆，惜少見。由恣肆而工秀，氣象不同，字體之變甚少，故論隸書當以漢、晋、唐三代爲權輿矣。又，隸較篆變易甚少，然名稱混淆甚矣。有以真書當隸者，有以六朝碑當隸者，古隸、今隸聚訟盈庭，徒隸、草隸主張不一。餘以謂程邈作隸爲省篆文未有挑法，推測可知，若擬楷書，實非確論。漢隸皆挑，不過就秦隸而粉飾之，使有姿態，非改易字之筆畫也。故後篇所論隸之範圍，專取嚴格，不涉真草。

楷　　書

楷書者自隸而生者也。《史記·三王世家》褚少孫曰：“謹論次其真草，詔書編於左方。”後遂以爲漢初已有楷矣。然徐鍇《説文叙》注則引蕭子良云：“藁書者，董仲舒欲言災異，藁草未上，即爲藁書。”又曰：“藁者，草之初也。《史記》‘上官奪屈原藁草’，今云‘漢興有艸’知所言藁草是創草，非草書也。”由此觀之，禇少孫所言真草恐亦未必是爲楷書、草書之证。《晋書·衛恒傳》：“上谷王次仲始作楷法，至靈帝好書，時多能者，而師宜官爲最，是楷之始祖爲王次仲也。”不言作楷書而言楷法者，明楷之法殊於隸也。楷非創自乎隸，獨運筆之時法則異隸，次仲創之。餘故曰：始祖爲王次仲也。《宣和書譜》曰：“漢建初有王次仲者，始以隸字作楷法，所謂楷法者，今之正書是也。人既使之，世遂行焉。於是，西漢之末隸字石刻間雜爲正書，降及三國鍾繇者乃有《賀剋捷表》備盡法度，爲正書之祖。”由此説觀之，隸、楷之所以分益明矣。

草　　書

由正、行、草三體書觀之，似由正而行，由行而草，草爲最後之字體。然餘有疑焉。草之結體有大異於楷者，既出於楷，不應不同如是，一也。草之盛雖在漢章帝時，然章帝之前未必無草，何以明之？自秦迄漢，篆衰而隸盛，人之用隸藁之類，必不能盡皆工整。草之類者，勢也，至章帝時書始有傳於後者。或者變隸爲草，章帝時始盡其巧也。然既其用筆皆挑，審與隸同，不與楷類，則知草出於隸，非出於楷，二也。自草之興有盛名者，杜度、崔瑶、崔寔、張芝、皇象。止晋王羲之始，不用章草之法，一變其體而爲今草。見《法書要録》。今草行而章草廢，則今草用筆不近隸而近楷，楷行而隸廢故也。創草之祖雖不可定，極草之法則張伯英、伯英已有趨嚮今草之勢。王逸少其人也。

行　　書

行書位於草書、楷書之間，照推其起源則省略真書而成飛白，此書出也。西漢之來，潁川劉德昇始創此體，魏晋以降，工者代有，迄於唐初，乃爲極盛。李邕一生所書之碑，幾無一不以行書書之者。唐之尚行蓋濫觴於右軍《禊序》，而深溢乎懷仁之集《聖教序》，一時風尚故應爾爾。然魯公《争座位》、《祭侄文》等書，在當時匆匆藁紙，行草間雜，流傳後世，人皆以效。下至宋世，作書人既不致力於碑，惟求工於筆札，於是行、草愈以不分。今世習睹，亦復不以爲怪。試使作篆間隸，作隸間楷，則人皆笑而訾之矣。異哉！世人之目乃皆以習見而淆也。須知行書者解散楷書間省其筆，使之流動之書也，故其結體筆畫與楷相類，絶異於草，何得合一冶而鑄之？魯公草書如《送裴將軍詩》、行書如《送劉太冲序》，草者真草，行者真行，其間有一字相混乎？不獨字不相混，作筆之勢有同者乎？後人何得據《争座》、《祭侄》之藁紙以爲法而使行、草不分也！故天下所論行書，悉以唐碑爲範圍，不涉行、草相間之帖。

篆、隸、楷、草、行五體之中，分類多矣。然皆各有統系可以類聚，無庸羅舉細名，推求原始。異軍特起者其《紅崖》一碑乎？《紅崖》僻在貴州，非刻而書於崖，歷有年所，朱色不變，凡七十餘字。大者二尺餘，小者尺餘，非篆非隸，按其字形異蝌蚪，亦異鐘鼎，玩其筆意，方圓各具，能辨認者一二字而已，餘皆難識。清瞿氏斷爲禹書，顧與《岣嶁》大異，求之夏代鼎銘，亦皆不類，其説實未可恃也。以謂苗文耶？苗文大都象形，刻於棍杖之上，若苗文能如此碑則宜有記載矣。黔之開也，莊嶠自楚入之，其後楚爲秦併，嶠遂易王黔中。是黔之文化最早者，莫是過矣。豈七國異文，此爲楚書耶？何相異如此之甚也。故特附述篇後，以供考異者之研求焉。至若《天髮神讖》，故造奇體以炫世，則轉宿刻符之類，粉飾標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