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言

鲁迅书简 作者:萧军 编


前言(1)

萧军

中心思想和愿望

这里所注释的只是限于鲁迅先生给我和萧红的五十三封书简。时期由一九三四年十月间到一九三六年二月间,约为一年零四个月。一九三六年春我们搬到了北四川路底,距离先生的住所近了,几乎每一两天就要见一次面,因此不需要写信了。

萧红已经死了,这一注释的工作只好由我来承担。事实上鲁迅先生在回信中所回答的各个问题,也大多数是由我请问的,给先生写信也多是由我来执笔,因此虽然时间过了几十年,有些事大致也还可以记忆起一鳞一爪或者大致的轮廓。如今我就根据这一鳞一爪、大致的轮廓,写出一些注释来,以佐热心于学习、研究……鲁迅先生者们的参证之用,这就是我要把这批书简注释出来的中心思想和愿望。

通信的开始

和鲁迅先生通信开始于一九三四年(青岛)。一九三四年夏季我们由哈尔滨出走,于六月十五日乘日本轮船“大连丸”到达青岛,我记得到达的第二天就是端午节(当年的六月十六日)。

到青岛后不久,我在《青岛晨报》担任副刊编辑。这时期,萧红开始写她的《生死场》;我也继续写《八月的乡村》(此书在哈尔滨时期已经写了一部分)。到当年的秋季,这两部小说基本上全写完了。

一次,和一位朋友孙乐文——当时荒岛书店负责人,中共党员——闲谈,他说在上海内山书店曾看到过鲁迅先生,并述说了见到鲁迅先生的情形,这就引起了我要给先生写信的动机。当时我问这朋友,如果把信寄到内山书店,鲁迅先生是否能收到?他说,据说是可以收到的,并鼓励我“试试看”。同时建议我可以把通讯地点落在他的荒岛书店。这样,即使发生什么问题,他可以推托不知道,这是顾客没经过他同意,随便写的,不要用我的真实地址和姓名,免得麻烦……我同意他这主意,就冒险地给鲁迅先生写了第一封信。当时,对于鲁迅先生是否能收到这封信,以及是否能收得回信,是没有把握的……

继续通信

我们到了上海以后,由于政治环境险恶,尽管是住在一个都市里,我们和鲁迅先生商量事情也还是要以通信为手段。事实上由我们所住的当时法租界拉都路到北四川路底鲁迅先生的家,也怕有十几里到二十里路的距离。即使后来我们去过鲁迅先生的家(北四川路底施高塔路大陆新村九号),也还是以通信为主的,除非必要,或者由先生事先约定,我们也还是尽可能不去先生住处的,免得为他带来可能的麻烦或危险。在上海那种政治情况下,是不能够随便彼此“串门”的……

通信中断

我们搬到北四川路底来住,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我们不想再分散先生的精力,免得总要他给我们回信,有些琐事顺便和先生谈一下就随时可以解决了;第二个原因是我们的内心想法,由于我们觉得自己全年轻力壮——特别是我,很想在先生的生活上、工作上……能有所尽力,帮助他家一下。因为我们看到他们家的生活情况:鲁迅先生常在病中,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工作;许广平先生除开要照管全家的生活以外,有时还要代鲁迅先生抄录稿件;海婴又太小,两个老佣人也全都年纪不轻了,动作已不灵便,……看了这种种现实情况,使我们很难过,因此才决定搬到先生的附近来住。我们也向鲁迅先生和许广平先生表达了这点“心愿”。但鲁迅先生和许广平先生什么事全要“自力更生”,不愿有“求”于人,因此实际上我们几乎是什么“忙”也没能够帮上……

通信终止

一九三六年夏季间,萧红决定去日本东京,我去青岛,我们在上海的“家”就“拆”了。

萧红临去日本以前,我们决定谁也不必给先生写信,免得他再复信,因此她在日本期间,我在青岛期间,谁也没给先生写信,只是通过在上海的黄源兄从侧面了解一下先生的情况,把我们的情况简单地向先生说一说,因为这年先生的病情是很不好的。

鲁迅先生逝世以后

一九三六年十月中旬我由北方回到了上海,住在法租界霞飞坊,十月十四日和黄源兄一同去看望先生,十九日他就逝世了!

先生逝世以后,许广平先生不愿再在原地方住下去,我就代她在霞飞坊租了一幢房子,她搬过来了。

这期间,“鲁迅纪念委员会”决定出版一本《鲁迅纪念集》,分配我和另外几位同志,以许广平先生为主体,共同编辑这部纪念集。我们开始整理搜集材料,确定编辑方针和计划,等等。

许广平先生要把鲁迅先生生前自己已经编好了的《且介亭杂文》三集印出,我代接洽了印刷所,并担任送稿、取稿、初校……的工作。因印刷所在公共租界,距法租界往返约二十余里路,这任务当然应该由我来担当的。

我们准备离开上海以前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上海的抗日战争爆发了。这以前,《且介亭》三册杂文已印刷完毕,出版了;《鲁迅纪念集》也校完了第一次“大样”,交给了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由他们去付印出版。这期间,我和萧红准备到武汉去。临行以前,把不能携带的或不便携带的书籍、日记、文稿之类,全交给了在上海的一位朋友暂代保存,只是鲁迅先生的五十三封书简该怎么办呢?既不能存放在朋友家中,也不便带在身边。因为在这大动荡的时期,我们本人究竟漂流到什么地方去?可能遇到什么“命运”?生死存亡……全是难于逆料的,万一这些书简失落了,毁坏了,或落于他人之手……对于我们来说全是一种“犯罪”;对于鲁迅先生的手泽将是不可弥补的损失!这批书简尽管名义上是写给我们的,实质上却是写给当时全中国万万千千类似我们这样文艺青年的,我们没有权利据为“私产”,更没有权利失落或毁坏了它们……

和萧红研究的结果,决定由我抄一份副本(为了将来印刷出版所用),连同鲁迅先生书简原件,用了两块手帕包好,交到许广平先生那里去了。同时,把自己不能带走的照片等类也交给了许先生。因为她为了保护鲁迅先生的一切书籍、文稿及其他遗物,是不能离开上海的。

后来在许先生主持和其他忠诚于鲁迅先生事业的同志们共同奋斗、努力下,《鲁迅全集》终于得以出版;我们的五十三封信及其他若干封先生的书简也得以集成出版,能够流传到今天,……这功绩首先应归于许广平先生以及致力于这一工作的同志们!

三次注释

第一次注释:是在一九三六年先生逝世以后。《作家》要出“纪念特辑”,我因为一时写不出适当的纪念文章来,就从先生给我们的书简中选出了几封,每一封加了一些简要的“注释”,以《让他自己……》为题名刊载了。由于事隔几十年,我把这件事已经完全忘记。

一九七六年,一次,北京鲁迅博物馆的工作同志来问我:我是否把鲁迅先生给我们的书简带到延安去过?或者带过“副本”去?因为毛主席在延安陕北公学鲁迅先生逝世周年纪念会讲话时,曾引用过鲁迅先生给我们书简中的话……

当时我回答他们是:

第一,我绝对没把书简带到延安去过;副本也没有。

第二,我第一次去延安是从山西吉县出发,一九三八年三月间到达延安的,而鲁迅先生周年纪念应开在一九三七年十月十九日,在时间上是不对的,晚了约近半年。但毛主席所引用的话,又确是这书简中的话,这话,鲁迅先生也从未以文章形式发表过,这倒真成了一个“谜”。

后来,还是博物馆的同志代我找到了证据,他们从《作家》上找出了那九封信来,这使我才“恍然大悟”,这个“谜”总算得到了解答。

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九日先生逝世以后不久,《作家》、《译文》、《中流》……几个由先生支持的刊物“纪念特辑”先后全出版了。这些刊物肯定会被带到了延安,毛主席可能由《作家》上发现了鲁迅先生的信,因此在周年纪念会上加以引用了。

第二次注释:一九四七、八年间,我在哈尔滨主编《文化报》,当时应读者的要求,我把这批书简加了扼要的注释,在报上连续刊载了。

以上是由我所注释的鲁迅先生书简在刊物和报纸上刊出的两次过程。

第三次注释:是前几年应北京鲁迅博物馆工作同志们的要求,把他们在《书简》中认为有些问题不明白的地方,用铅笔划了出来,而后根据我所知道的作了约两万字的回答。

近两年来,由于全国各地普遍兴起了学习、研究……鲁迅先生著作的热潮;鲁迅书简当然也属于学习、研究……的材料之一,因此我也常常收到一些信件,询问关于鲁迅先生给与我们的书简中,他们所不知道或不十分清楚的问题。我只有尽自己所能记忆的来给以相应的回答。由于来信者不同,也有时同一个问题要分别回答若干次。为了以上这些原因,家人和亲朋们就常督促我,要我把这些问题尽可能地概括起来,检选一些比较具有普遍意义(典型性)的问题作一综合性的回答,能够在什么刊物上登载出来,如此可收“事半功倍”的效果,也比较科学化一些。

我考虑了一番他们的意见,今天就决定这样办了。

几点声明

最后,在这里附带做几点声明:

第一,这虽然名为书简注释,但在注释过程中,也可能会牵涉与注释无直接关系的话,因此就定名为《鲁迅给萧军萧红信简注释录》,如此范围就可稍宽广些。

第二,在注释过程中,凡遇到具体的人和事,注释者本人应该尽可能做到“实事求是”,公平、客观……而不能任意参入个人的“成见”或感情上的杂质。但人终归是要通过个人主观来观察、对待一切事物的,我认为能够做到这一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应该欢迎读者或与本问题有关的人,提出应有的意见或辩解。

第三,鲁迅是每一个正直的、求进步的……中国人民的鲁迅,因此学习、研究、维护、发扬……鲁迅的文学事业、革命战斗精神,也应该是每一个正直的、求进步的……中国人民的权利和义务。

第四,注释者本人是崇敬鲁迅先生的,也是当年曾被这位伟大的人所哺育、教育……过的千百万文艺青年之一,吮他的“乳”和“血”而长成起来的青年之一。因此,我只能尽我所能尽的力量,与崇敬鲁迅先生的人——无论老年或青年——而为他所奠基的中国革命文学事业,革命战斗精神,有所发扬和光大!

第五,鲁迅精神是伟大的,我们要用它来武装中国人民的灵魂,铸造中国人民的灵魂——特别是青年一代的灵魂,这是百年、千年、万年的大事!只有具备这样灵魂的人民,才是不可战胜的人民,伟大的人民!

我以为,鲁迅先生这批书简,也就是他的全部精神遗产中的遗产之一,武装、铸造……中国人民灵魂的工具之一。

第六,自从这批书简注释开始以后,就分别在各地各家刊物上陆续发表,于一九八〇年四月十七日已算全部注释完了。

当前年——一九七六年,先生逝世四十周年时,我曾写下了两首古体七律诗,谨附录在这里,以作为这前言的结语:

四十年前此日情,床头哭拜忆形容:
嶙嶙瘦骨余一束;凛凛须眉死若生!
百战文场悲荷戟;栖迟虎穴怒弯弓。
传薪卫道庸何易,喋血狼山步步踪!

无求无惧寸心参,岁月迢遥四十年!
镂骨恩情一若昔;临渊思训体犹寒!
啮金有口随销铄;折戟沉沙战未阑。
待得黄泉拜见日,敢将赤胆奉尊前。

一九七八年三月二十二日夜,初写于北京东坝河“椒园”,十月七日和一九八〇年五月九日重录改于银锭桥西海北楼寓所。

这是萧军萧红寄给鲁迅先生的“投名”照,大家称它“美丽照”。(1934年初夏 哈尔滨)

为了赴鲁迅先生“梁园豫菜馆”之宴,萧红为萧军连夜赶制了一件黑白方格绒布新礼服。(1934年12月 上海)

备受鲁迅先生关注的东北籍夫妻作家——萧军与萧红初闯上海文坛(1935年 上海)

萧红在鲁迅寓所门前(1936年春)萧红与许广平在上海大陆新村(1936年春)

黄源、萧军与萧红在上海(1936年)

萧军、萧红与许广平、周海婴在鲁迅墓前(1937年春 上海)

萧军在北京鲁迅博物馆(198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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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原为《鲁迅给萧军萧红信简注释录》(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的前言,现与萧军先生后人商定,书名改题为《鲁迅书简》,仍沿用本文作为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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