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放弃之博弈

认识他有点儿偶然，那是2003年春天，我在绍兴县老板胡克勤的办公室侃大山，谈广告他装听不懂，只是笑眯着眼睛在我脸上扫荡，我有些尴尬，黔驴技穷。这个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一个国字形脸、头顶蓬松发型、炯炯有神的眼睛、很壮实年富力强的男人，左手攥着汽车钥匙包，右手夹一棕色皮包，风风火火并不客气地进来。看得出来他与胡克勤很熟，否则不会一屁股砸在沙发上，这个人便是我述说的主人公荣雪。他正准备和胡克勤共同开发竹纤维毛巾，他名下有一个叫潇荣的毛巾厂。

胡总把他介绍给我，握着他厚厚的大手，看着他满脸真挚的笑容，我情不自禁地闪过一丝温暖，心里想，这人有戏。果然，刚刚见过，他就像抗战期间老百姓见到八路军似的，牵手约我去他厂看看。人说时间就是金钱，我是有时间没金钱，闲着也是闲着，到处流窜是我的主业。顺水推舟，恭敬不如从命，便一前一后和他下楼，停车场有两台车，我径直走向停车场停的捷达轿车，却听到另一个车开锁的声音，他摁遥控钥匙，把一台奔驰全新轿车打开。土豪味道扑鼻而来，车牌号尾数四个8。他的奔驰在高速奔驰，向江苏方向，把浙江甩在身后，左拐右拐，到一个路口牌指向叫“甪直”，我唐突问，到角直了？他嘴角微微一笑，告诉我正确念lù，是一古镇。他说得很对，镇里楼台亭榭，倒映水中，小桥流水，古树群绕，古典风格独特的艺术魅力在这儿集聚，红叶流丹，尽显优雅，让人流连忘返。我初来乍到，四处惊喜，只觉得眼神不够用时，车停在一个两层楼旁，荣总潇洒地转身摁下钥匙包，那个奔驰小灯一亮瞬间又灭。

落坐二楼东侧办公室，环顾四周被各种颜色、大小各异的毛巾包围着，办公桌上竖着一个“××市优秀企业家”牌匾，彰显他的荣耀，墙上挂满各种称号和奖状，个别铜牌挂满铜锈，发证机关五花八门，诸如中国毛巾联盟、全国家纺战略品牌大会等，明眼人一看便知山寨版，但是也给我一信号，广告卖这个人有谱儿。平时同事们都说我的优点是能吹牛，缺点是太能吹牛，今天我遇上师傅了，他比我能吹，不仅讲话分贝高，而且还不带逗号。半个小时了，我只插入两句话，点头哈腰的把头都搞晕了。

事情比想象的还顺，没费吹灰之力，合同签字，他娴熟地拉开抽屉，摸个公章在合同上一按。我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了以后，放心地把合同收入兜中，心想随你吹吧，老哥大把时间奉陪。午餐吃饱，他歪在沙发上昏昏沉沉睡着了，一会儿，鼾声如雷，像是发动的老式拖拉机。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睡不着，便在二楼露台走廊远眺，前面是波光粼粼的湖泊，一望无垠，在日光照射下闪闪发亮，远远的小船画龙点睛，为湖泊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曾无比自豪地说，这里是算命先生说的龙脉风水，是发财之地。他睡得快醒得也快，不知不觉已经站在我身边，又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听说我要离开，被他挽留下来。第二天他开车送我，到火车站下车后，又从车后备厢拎出个筐，毕恭毕敬地送我上车，见我疑神疑鬼的样，他指着筐说，螃蟹，给大嫂带点儿。望着他满脸写着虔诚的样子，我从命，连声道谢。

年底清理广告回款的账单上清清楚楚地告诉我，荣雪欠费。我电话里催，又叫同事杨扬催，他态度都很好，除了道歉还是对不起，我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也就放过一马。

又是一个春天，我去上海出差，打通他电话，他说下午来住地接我，他如期到来，还是老样子，风风火火地拎着个车钥匙，我注意到不是遥控汽车钥匙，钥匙和门锁似的，上边柄画个牛头样，坐上车才知是叫丰田汽车，广告语很好记，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就有丰田车”。车号尾数换成三个7，这次他虽也照吹不误，但是明显没有第一次分贝高，问他生意的事情，他含糊告诉我还算过得去，并且求我和胡克勤求个情，借的钱过几天还。我如坠入云里雾里，他什么时候借钱我不知道呀？当我问胡克勤时，胡淡淡地说，借钱又不是你担保，你不要管。这次见面结果可想而知。

第三次见面是事隔三个月后。我在浦东机场打电话，他仍然热度不减，让我在机场等他，他开车接我。这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中间打了N次电话，他一会儿说堵车，一会儿说车坏了，马上修好，我要打的，他不许。车终于到了，开到我面前我都不认识，是台桑塔纳，车号三个4，一路上无话。办公室有三个人在等他，谈话语速从慢到快，分贝从低到高，虽然地方方言我听如鸟语，但是从平淡到激烈看是在吵架，从多次吐出“钞票”两个字，我断定荣总和他们是债务关系，他们一直吵到中午过后，我肚子饿得慌，又坚持一个时辰，他们拉着我去吃饭，我因为有事儿嚼饭如蜡，吃不香，更重要的是吃着吃着他们又来了，吵架声此起彼伏，吓得老板娘和服务员躲在角落里，没有结账就鸟兽散去。我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一直跟着，心里想，这个广告款有难度，但是又没有妙招，只有死磕到底。连续四天，他上班我报到，他下班我睡觉，见面后他心知我肚明，有三次他咬着牙切着齿让我回去等，我嘴上答应就是不走，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第五天，我如约而至，闲着也是闲着，在沙发上葛优躺，先是抓起拖巴拖地，后来又摸起一张过期报纸，我曾干过《吉林日报》校对，我逐字逐句校对三遍，连中缝广告也不放过，还真发现了问题，赵紫阳被排成赵紫邮了，还有五个标点符号错误，我一一画上，准备找机会邮去，一看日期，傻了。原来是20世纪80年代的报纸，有点儿咸吃萝卜淡操心。快到中午12点，有个瘦子找他，他们耳语后那瘦子离开，我表面不急也不恼，心里却上火，牙疼，嘴巴起泡，用2016年网红一句话叫“蓝瘦香菇”。早晨起来第一件事是塞嘴里两片牛黄解毒片。下午，那瘦子又急匆匆来到，我乜斜眼看见那个瘦子塞给荣两个信封，荣雪看看我欲言又止，估计他在做思想斗争，也不知道他下多大决心，一会儿我们博弈有了结果。他颤巍巍地递给我一个信封，脸部肌肉搐动着，一句话都没说。晚上吃饭就我俩人，他把自己灌醉了，有句话叫“酒后吐真言”，推心置腹地道出真相，原来他研发竹纤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把家底儿掏空，举债经营，资金链断裂。我告诉他换个思路，先生存后发展，条条大路通罗马，还是干自己熟悉的纯棉毛巾，有了收益再拿眼光看另一个篮里的菜。

去年在竹纤维联盟12周年会上，主持人讲到在竹纤维发展路上，有先驱，也有先烈，荣是后者。

成功需要智商加勤劳，好人不一定就会成功，市场经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