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伊卡的住宅
(1926年)
剧中人物
卓娅·捷尼索夫娜·别利茨(卓伊卡)——寡妇,35岁。
巴维尔·费奥多罗维奇·阿博利扬宁诺夫——35岁。
亚历山大·塔拉索维奇·阿米耶基斯托夫——主管,38岁。
玛纽什卡——卓娅的女仆,22岁。
阿尼西姆·佐基科维奇·阿里路亚——住房管理委员会主席,42岁。
甘查林——绰号“汽油”,中国人,40岁。
天使——中国人,28岁。
阿拉·瓦吉莫夫娜——25岁。
鲍里斯·谢苗诺维奇·古西-列蒙德内——耐火金属托拉斯商业经理。
丽赞卡——23岁。
梅姆拉——35岁。
伊万诺娃女士——30岁。
罗别尔——辩护人委员会成员。
伊万·瓦西里耶维奇的尸体。
有权有势的阿格涅萨·菲拉朋托夫娜。
第一位无名女士。
第二位无名女士。
第三位无名女士。
女裁剪师。
别斯特鲁欣同志。
胖子。
瓦涅奇卡。
缝纫女工。
其他人(只在场外发出声音)。
狐步舞者。
诗人。
吸烟的人。
20世纪20年代的莫斯科。第一幕的时间是5月,第二幕和第三幕——在秋天。第二幕与第三幕之间相隔三天。
第一幕
第一场
舞台上是卓娅的家——前厅,客厅,卧室。5月的夕阳将窗户照得通亮。窗外是一座巨型居民楼的院子,喧闹声好像一只可怕的八音盒在吵闹:
老式留声机里传出夏里亚宾的歌声:“地球上所有的人类……”
人声:“收购煤油炉子!”
夏里亚宾:“景仰神圣的偶像……”
人声:“磨剪子,磨菜刀!”
夏里亚宾:“衷心感动,赞美偶像……”
人声:“焊补茶炊!”“莫斯科——晚报!”
无轨电车的铃声,又一阵铃声。手风琴演奏欢快的波尔卡舞曲。
卓娅 (在卧室一个很大的衣柜上的镜子前穿戴,哼唱着波尔卡曲调)证明有了。证明有了。我搞到了。有证明了!
玛纽什卡 卓娅·捷尼索夫娜,阿里路亚又来了。
卓娅 赶他走,赶走他,跟他说——我不在家……
玛纽什卡 可是他,这个挨千刀的……
卓娅 把他撵出去,撵出去。跟他说我出门了,别废话。(躲进大衣柜)
阿里路亚 卓娅·捷尼索夫娜,您在家吗?
玛纽什卡 她不在,我都跟您说了,不在。您这是干什么,阿里路亚同志,直接往女士的卧室里闯!我跟您说过了——不在家。
阿里路亚 苏维埃政权下不应当有卧室。是不是连你也有单独的卧室?她去哪儿了?
玛纽什卡 我上哪儿知道去?她又没跟我汇报。
阿里路亚 是不是跑到野汉子那里去了。
玛纽什卡 真够没教养的,阿里路亚同志。您这是在说谁呀?
阿里路亚 玛丽亚,你就别装傻了。你们的事儿我们知道得很清楚。住房管理委员会无所不知。住房管理委员会有一双雪亮的眼睛。明白了?我们一只眼闭着睡觉,另一只眼睁着。这就是我们的工作。这么说,就你一个人在家?
玛纽什卡 您赶紧离开,阿尼西姆·佐基科维奇,要不就太不成体统了。女主人不在家,您却溜进了卧室。
阿里路亚 胆子不小!你不看看是在跟谁说话呢,放明白点儿。你看见没,我拿着皮包呢,是有公职的人,是不可侵犯的。我钻到哪里去都可以。你呀!(抱住玛纽什卡)
玛纽什卡 等我告诉您的老伴儿,看她不把您那张有职位的脸给撕破。
阿里路亚 你给我闭嘴,还乱跑!
卓娅 (在大衣柜里)阿里路亚,您真是头猪。
玛纽什卡 哎呀!(跑了)
卓娅 (从衣柜里出来)住房管理委员会主席真是好样儿的,好样儿的。好得没话说!
阿里路亚 我还以为您真不在家呢。谁让她扯谎的?可是您,卓娅·捷尼索夫娜,可真够狡猾的。什么也难不住您……
卓娅 跟您打交道没点手段可不行,您可是会毫不客气地把人嚼碎吃掉,眉头都不皱一下。您可不好惹,阿里路依奇克。第一,您说话真难听。什么叫作“野汉子”?您这是在说巴维尔·费奥多罗维奇?
阿里路亚 我是个淳朴的人,没上过大学……
卓娅 太遗憾了。第二,我衣衫不整,可您却赖在人家的卧室里不走。第三:我不在家。
阿里路亚 可您在家。
卓娅 我不在家。
阿里路亚 您在家。
卓娅 不在。
阿里路亚 这可真够奇怪的……
卓娅 好了,长话短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阿里路亚 我来是为了住房容量的事。
卓娅 玛纽什卡的容量?
阿里路亚 嘿嘿……听听。这张嘴……哎哟……真厉害……
卓娅 玛纽什卡的容量?
阿里路亚 正是。您一个人,可住着六个房间。
卓娅 怎么是一个人?玛纽什卡呢?
阿里路亚 玛纽什卡——是仆人。她在厨房有16俄尺就够了。
卓娅 玛纽什卡!玛纽什卡!
玛纽什卡 (上)来了,卓娅·捷尼索夫娜?
卓娅 你是我什么人?
玛纽什卡 您的侄女,卓娅·捷尼索夫娜。
阿里路亚 侄女。嘿嘿……太好了。你可是摆茶炊的。
卓娅 愚蠢。难道说有禁令,禁止侄女摆茶炊?
阿里路亚 你在哪儿睡觉?
玛纽什卡 在客厅。
阿里路亚 撒谎!
玛纽什卡 我发誓!
阿里路亚 就像填写调查表那样回答,要快,不许想。(语速很快)拿多少工资?
玛纽什卡 (语速很快)一分钱也没有。
阿里路亚 你怎么称呼卓娅·捷尼索夫娜?
玛纽什卡 婶婶。(法语)
阿里路亚 哎呀,这贱丫头!坏透了!
玛纽什卡 我可以走了吗,卓娅·捷尼索夫娜?
卓娅 去吧,玛纽什卡,去把茶炊摆上,谁也不能禁止你。
[玛纽什卡嘻嘻笑了一声,飞跑而去。
阿里路亚 这可不行,卓娅·捷尼索夫娜。我出于友情提醒您,您倒好,尽跟我胡说八道。玛纽什卡是侄女!您干什么,嘲笑人吗?她要是您侄女,我就是您婶婶。
卓娅 阿里路亚,您真是个粗人。
阿里路亚 第一个房间也空着。
卓娅 抱歉,可是他在出差。
阿里路亚 您说什么哪,卓娅·捷尼索夫娜!他根本不在莫斯科。我们就客观地说吧:他从陶瓷托拉斯搞了一张证明,就靠它蒙混了一年!神秘人物。你可知道,为了您,今天早上的群众大会都炸开了锅了,我差点招架不住。婆娘们瞎扯什么我在为别利茨打掩护。他们说,你大概是拿了她的好处。您可要知道,我是预备党员呢。
卓娅 那帮家伙究竟想干什么?
阿里路亚 您这是说谁呢?
卓娅 就是你们的什么群众大会。
阿里路亚 您知道吗,卓娅·捷尼索夫娜,说这些话要吃苦头的。如果换个人站在这里……
卓娅 问题就在这里,您当权,而不是别人。
阿里路亚 会上决定让您腾出部分住房。有一半的人嚷嚷着干脆把您撵出去。
卓娅 撵出去?(比中指)
阿里路亚 这怎么说?
卓娅 就是这个意思。
阿里路亚 唉,卓娅·捷尼索夫娜!您不想好好说话。不过,比中指可不是长久之计。明天一定要搬进一个工人来,我发誓!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您怎么跟他比画手指头。告退。(下)
卓娅 阿里路亚!阿里路依奇克!请说明:为什么我们工人住宅楼的鲍里斯·谢苗诺维奇·古西-列蒙德内一个人就占了二楼的七个房间?
阿里路亚 抱歉,古西有合同。他出了八千卢布的入住费,就这么回事。他把我们整个楼的钱都付了。
卓娅 对不起,我提个大胆的问题:他给了您本人多少钱,才把房子从费尔索夫手里抢过来?
阿里路亚 卓娅·捷尼索夫娜,注意点儿,我可是有职位的人:他没给我一个子儿。
卓娅 您西装马甲内袋里装着一沓钱,序列号“б-м”,425900到425949,包括425949。1922年的纸币。
[阿里路亚解开衣扣,拿出钱,脸色发白了。
好戏开场了!住宅委员会——可是长着眼睛,从不打盹的。住宅委员会有眼睛,住宅委员会之上有另一只眼睛。
阿里路亚 卓娅·捷尼索夫娜,您有妖术,我早就发现了。您是个危险分子!
卓娅 只是对于那些威胁我的人,我才是危险分子,对于好人来说,我一点都不危险。
阿里路亚 我出于睦邻友好的动机来到您家,是这样说的吧,可您却给我准备了一份大礼。
卓娅 啊!这就是另一回事了。您请坐。
阿里路亚 (不知所措)谢谢。(法语)
卓娅 这么说吧:玛纽什卡和神秘人物必须留在这里。
阿里路亚 我凭良心说话,卓娅·捷尼索夫娜,玛纽什卡不行。整栋楼的人都知道她是女仆。人家会把她撵进厨房里的。神秘人物可以留下:他有证明文件。
卓娅 好吧,我信你。我自己找一个人搬进来。
阿里路亚 那剩下的房间呢?今天可是最后期限。
卓娅 剩下的房间,我的好人,我们这么办。(拿出一纸证明)给。
阿里路亚 (出声读)“……兹允许女公民卓娅·捷尼索夫娜开办示范性缝纫作坊以及缝纫学校……”啊呀呀……
卓娅 以及缝纫——学校。
阿里路亚 明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出声读)“……为工人妇女和服务人员缝制工作服……唔……准许增加居住面积……16俄丈……人民教育委员会。”(赞叹不已)白纸黑字!对不起。这……这是通过谁弄来的?
卓娅 有什么关系?
阿里路亚 这是古西帮忙摆平的。直说吧,卓娅·捷尼索夫娜,您要不是个女人,一定是天才。
卓娅 您才是天才。这五年里把我搜刮得干干净净。您还记得,革命前我是怎么过日子的吧?
阿里路亚 您的情况我们很了解。难道您真要开缝纫作坊?
卓娅 为什么不开?您看,我穿着补过的长袜。我,卓娅·别利茨!在你们的政权建立之前,我不仅从没穿过破袜子,同一双长袜我一个星期之内绝不会穿两次。
阿里路亚 您的腿可真……
卓娅 朝哪儿看!别看腿!就这样吧,尊敬的同志,把这玩意儿的复印件送给您那帮强盗,事情就了结了。我死了。别利茨已经死了。以后不要再提别利茨了。
阿里路亚 是呀,拿着这样的文件,别人还能说什么。事情简单了。我真是松了一口气。
卓娅 满心的疑虑从心头落地,越滚越远,一边打转,一边哭泣……顺便提一句,今天米尔给了我一张50卢布的纸币,假的。真不要脸!您是这方面的专家,帮我看看……
阿里路亚 哎呀,您这张利嘴。您可真不好惹。(对着光亮看纸币)没问题。
卓娅 我告诉您,这是假币。
阿里路亚 真的。
卓娅 假币!假币!不要跟女士争论,把这脏东西拿去扔掉。
阿里路亚 好,扔掉。(把钱扔进自己的皮包)也许,玛纽什卡可以留下……
卓娅 太好了。您真行,阿里路亚。作为奖励,我准许您在破洞的地方亲吻一下。(抬腿)闭上眼睛,想象这是玛纽什卡的大腿。
阿里路亚 哎呀,卓娅·捷尼索夫娜,哎呀……您可真不一般!
卓娅 怎么?
阿里路亚 迷人……
卓娅 就算这样吧。一边去。亲爱的,再见。我要穿衣服了。齐步走,齐步走。
[远处传来钢琴声,雄壮的李斯特《第二狂想曲》。
阿里路亚 再见。不过您今天要决定让谁搬进来,我晚些时候再来。(向门口走去)
卓娅 好。
[雄壮的乐曲突然中断。响起拉赫马尼洛夫的浪漫曲。温柔的声音在歌唱:
美人,不要在我面前
歌唱忧伤的格鲁吉亚……
阿里路亚 (在门口站住,哑声说)怎么回事?也就是说,古西把纸币号码抄下来了?
卓娅 您认为呢?
阿里路亚 唉,竟然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下)
阿博利扬宁诺夫 (脚步急促地走进来,样子可怕极了)卓伊卡,可以进来吗?
卓娅 巴甫利克!巴甫利克!进来,当然可以!(绝望地)怎么了,巴甫利克,又发作了?
阿博利扬宁诺夫 卓娅,卓娅,卓伊卡!(绞手)
卓娅 躺下,快躺下,巴甫利克。我马上给您拿缬草酊。要不,葡萄酒?
阿博利扬宁诺夫 见鬼的葡萄酒和缬草酊!难道说缬草酊管用?
[歌声:“……它们让我想起遥远的彼岸和另一种生活……”
卓娅 (忧伤地)我该做什么?上帝啊!
阿博利扬宁诺夫 打死我吧!
卓娅 不行,我不能看着您受苦!扛不过去吗,巴甫利克?去药店!有处方吗?
阿博利扬宁诺夫 没有,没有。这个没用的医生去乡下别墅了。别墅!人家要死了,他却跑到别墅去。去找中国人!我忍不住了。中国人!
卓娅 找中国人。对……对……玛纽什卡,玛纽什卡!
[玛纽什卡上。
卓娅 巴维尔·费奥多罗维奇不舒服。马上到汽油那儿去一趟。我给你写个纸条……去拿药水。明白了?
玛纽什卡 明白,卓娅·捷尼索夫娜……
阿博利扬宁诺夫 不要,卓娅·捷尼索夫娜!让他亲自到这儿来,在我面前溶化药水。他是个骗子。总体来说莫斯科现在一个正派人也没有。都是骗子手。谁也不能相信。这歌声,让我觉得好像脖子后面有块黄油在融化……它们让我想起……遥远的彼岸和另一种生活……
卓娅 (把纸条递给玛纽什卡)马上带他来,坐马车来。
玛纽什卡 要是他不在家呢?
阿博利扬宁诺夫 怎么会不在家?怎么会?应该在!应该!应该!
卓娅 不管在哪儿也要把他弄来!打听他在哪里。快跑,快。
玛纽什卡 好。(跑下)
卓娅 巴甫利克,亲人,忍耐一会儿,忍耐一会儿,她马上就回来。
[歌声固执地回响:“……它们让我想起……”
阿博利扬宁诺夫 想起……它们让我……另一种生活。你们这栋楼的院子真讨厌。吵死了。上帝!你们花园街的落日也令人恶心。赤裸裸的落日。拉上,立刻拉上窗帘!
卓娅 好,好。(拉上窗帘)
[黑暗降临。
第二场
……舞台上出现一个肮脏的房间,煤油灯亮着。绳子上晾着衣服。招牌上写着“洞往桑海洗衣店”。甘查林(绰号汽油)俯身于一盏酒精灯上。天使站在他面前,两个人在争吵。
汽油 你这个中国骗子。强盗!绸缎衣服也偷,可卡因也偷。跑哪里去了?啊?还能相信谁?啊?
天使 你消停消停吧!自个儿就是个强盗,莫斯科的流浪汉!
汽油 马上给我滚,滚出洗衣店。你这个贼,没人性的贼。
天使 什么?把可怜的中国人扫地出门?什么?有人在斯韦特诺伊大街偷走了绸子衣服,另一个强盗抢走了卡可因。你看。(展示胳膊上的伤口)我给你干活,现在你要撵我走!我这个可怜的中国人在莫斯科吃什么喝什么?坏蛋!该打死你。
汽油 闭嘴。你要是杀了我,警察不会放过你的。
天使 什么,把助手赶走?我要在你家大门口上吊自杀!
汽油 那你还偷偷摸摸不了?
天使 不了,不了……
汽油 发誓……“对上帝起誓”。
天使 对上帝起誓。
汽油 再说一次。
天使 对上帝起誓,对上帝起誓……天呀。
汽油 穿上袍子,干活。
天使 老天爷,一天没吃东西。给块面包吧。
汽油 去拿吧,在炉子上。
[敲门声。
谁?谁?
玛纽什卡 (门后)开门,汽油,自己人。
汽油 啊,玛奴斯卡!(让玛纽什卡进门)
玛纽什卡 你躲到哪里去了?洗衣店真不错。门也敲不开。
汽油 啊,玛奴森卡,你好,你好。
玛纽什卡 啊呀,可真帅呀,跟天使一样。你是谁?
汽油 我的助手。
玛纽什卡 助手!看你!给,汽油,给你的便条。快点拿药。
汽油 怎么?是不是阿博利扬病了?
玛纽什卡 唉,别提了!愁得不像样了。
汽油 五个卢布,给钱。
玛纽什卡 不行,他们要你亲自去,当面溶化药水,否则,他们怕你掺假。
汽油 我现在不能去。
玛纽什卡 哎呀,一定得去。他们让我一定要跟你一块回去。
天使 他们要什么?吗啡?
汽油 ……(一串无意义的发音)(汉语)
天使 ……(一串无意义的发音)(汉语)
汽油 玛奴斯卡,他去,他会做。
玛纽什卡 他行吗?
汽油 行,别怕。玛奴森卡,你转下身。
玛纽什卡 你为什么老是藏着掖着的,汽油?你的事我都知道。
汽油 (将玛纽什卡的身体转过去)别动,玛奴斯卡。(对天使)盯着门。(离开,随后拿着一个盒子和一个小玻璃瓶回来)……(一串无意义的发音)
天使 你不用教我……走吧,姑娘。
汽油 (对玛纽什卡)为什么不给钱?
玛纽什卡 别担心,到家里给你。
汽油 拿五卢布回来。好,玛奴斯卡,再见。你什么时候嫁给我啊?
玛纽什卡 哎呀!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汽油 啊,玛奴斯卡!你忘了你说的话了?
天使 好姑娘,玛奴斯卡。
汽油 你闭嘴。快走,快走。别给我丢人。你,玛奴斯卡,看好他,他会偷衣服。
天使 为什么要折磨我这个可怜的中国人?(拿起一个假装做样子的衣服包裹)
玛纽什卡 你为什么骂他?他这么文静,跟个小天使一样。
汽油 他这个小天使是个强盗。
玛纽什卡 别了,汽油。
汽油 再会,玛奴斯卡。再来啊……我招待你好东西……
玛纽什卡 亲吻女士的手,而不是嘴唇。(跟天使一起下场)
汽油 玛奴斯卡是个好姑娘……(哼唱一支中国歌曲)诱人的玛奴斯卡……(灯熄)
第三场
……卓娅的房间里亮着一盏酒精灯。天使拿着一条毛巾,一个托盘。
卓娅 再忍一会儿,巴甫利克。马上就好。(给阿博利扬宁诺夫的胳膊注射针剂)
阿博利扬宁诺夫 好了。(有了生气)这就对了。(活跃起来)这就对了。它们让我想起了……另一种生活,遥远的彼岸……卓伊卡,为什么把夕阳遮住?我好久没看到夕阳了。打开窗帘,打开。
卓娅 好……好……(拉开落地窗帘)
[窗外是5月浓稠的夜色。一个个窗户亮起了灯光。从远处的水族馆剧院传来音乐声。
阿博利扬宁诺夫 多好啊……你瞧……你们这个院子真有意思……遥远的彼岸……他的嗓音真美……
卓娅 这个人药水做得好吗?
阿博利扬宁诺夫 好极了。(对天使)你是个正派的中国人。多少钱?
天使 7卢布。
卓娅 上次还是4卢布一克,今天就7卢布,简直是抢钱。
阿博利扬宁诺夫 给他,卓娅,给他。他是个有尊严的中国人。他努力工作。
卓娅 巴甫利克,我会付钱的,等一下。
阿博利扬宁诺夫 不行,不行,不行。怎么能让你……
卓娅 可是您似乎没有钱了。
阿博利扬宁诺夫 不,我还有……在这个……西服口袋里,放家里了……
卓娅 (对天使)给。
阿博利扬宁诺夫 再给1卢布小费。
卓娅 不需要,巴甫利克。他已经赚够了。
天使 谢谢。
阿博利扬宁诺夫 见鬼!你们注意到他的微笑了吗,简直是个天使。你真是个天才的中国人。
天使 多少有点天分……(很亲密地对阿博利扬宁诺夫说)你想不想我每天给你拿来一些?你不要跟甘查林说……我什么都有……吗啡,酒精……你要不要纹身?(露出胸膛,上面有龙、蛇图案的纹身。他的样子变得奇怪而可怕)
阿博利扬宁诺夫 真令人惊叹。卓伊卡,来看。
卓娅 可怕!你自己弄的?
天使 是的,在上海的时候。
阿博利扬宁诺夫 听着,我的天使:你可以每天都来吗?我生病了,要用吗啡治疗……你给我制作吗啡剂……行吗?
天使 行。可怜的中国人喜欢好房子。
卓娅 您小心些,巴甫利克,也许他是个流浪汉呢。
阿博利扬宁诺夫 瞧您说的——不会。他脸上写着呢,他是个来自中国的高尚的人。听我说,中国人,你不是党员吧?
天使 我们帮人家洗衣服。
卓娅 洗衣服?过一个小时再来,我跟你讲讲条件。你们可以帮缝纫作坊熨衣服。
天使 好。
阿博利扬宁诺夫 卓娅,您这儿有我的衣服。我想送给他一条裤子。
卓娅 什么怪念头,巴甫利克。他这样穿就挺好。
阿博利扬宁诺夫 那好,下次我送给你。晚上再来。祝你一切顺利。你可以走了,中国人。
天使 这房子真不错。
卓娅 玛纽什卡!送客!
玛纽什卡 (在前厅)怎么样,好了?
天使 做好了。再会。玛奴斯卡。我过一个小时还来。玛奴斯卡,以后我每天都来。我为阿博利扬做事。
玛纽什卡 为他做什么事?
天使 制作药剂。每天来。阿博利扬要把一条很好的裤子送给我。
玛纽什卡 你可真机灵。
天使 你亲我一下,玛奴斯卡。
玛纽什卡 放开我。别这样。
天使 等我有钱了,你就会亲我了。阿博利扬送我一条裤子,我穿上肯定很帅。(出门)
玛纽什卡 这种人可真是少见。(回自己房间)
阿博利扬宁诺夫 (在客厅)它们让我想起……
卓娅 巴甫利克,巴甫利克。我搞到了证明文件。(停顿)伯爵,您应该回答一位女士的话,用不着我来教您这个吧。
阿博利扬宁诺夫 想起了……对不起,看在上帝分上。我走神了。您说什么——伯爵。唉,卓娅,从今天起再不要称呼我伯爵了。
卓娅 为什么是今天?
阿博利扬宁诺夫 今天一个穿长靴的瘦高个走进我的房间,浑身酒气,他说:“您这个前伯爵……”我说——抱歉,什么叫作——“前伯爵”?我现在在哪儿,请您告诉我?我可是正站在您面前呢。
卓娅 后来呢?
阿博利扬宁诺夫 您想不到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应该把您放到革命博物馆里去。”还往地毯上丢了一个香烟头。
卓娅 然后呢?
阿博利扬宁诺夫 接下来我就坐电车到您家来。路过动物园的时候看见一条横幅:“今天的展品是一只从前的母鸡。”我太好奇了,就下了电车,去问看门的:“请您告诉我,它现在变成什么了,在苏维埃政权下?”他没听懂:“什么?”我说:“就是那只母鸡。”他回答我:“她现在是一只公鸡了。”后来我搞清楚了,原来是某个强盗,某个共产主义教授,对这只不幸的母鸡下了毒手,把它变成了公鸡。我的头脑一下子乱了,我对你发誓。坐在电车上,我开始出现幻觉:过去的老虎,好像变成了大象。噩梦!
卓娅 唉,巴甫利克,您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阿博利扬宁诺夫 前巴甫利克。
卓娅 好吧,从前的。我亲爱的,温柔的巴甫利克,听我说,搬到我这里来住吧。
阿博利扬宁诺夫 不用,可爱的卓娅,谢谢您。我只能住在奥斯托任卡,我的家族从1625年起就住在那里……300年了。
卓娅 看来,不得不让丽赞卡或者梅姆拉住进来了。唉,我真不愿意这样做!可是没法子。回答我,巴甫利克,办企业的事您同意吗?要知道,我们没钱了。
阿博利扬宁诺夫 同意。它们让我想起……
卓娅 今天我给阿里路亚塞了贿赂,只剩下300卢布了。我们要用这些钱开创事业。这所住宅——就是我们所有的一切,全靠它了。圣诞节我们要在巴黎过。
阿博利扬宁诺夫 要是被人家发现……这个,叫它什么来着?
卓娅 我会很小心——不会被发现的。
阿博利扬宁诺夫 好的。我是再也见不到前母鸡了。我要离开这里,不惜一切代价。
卓娅 我知道,在这里,您像根蜡烛一样在融化。我带您去尼斯,治好您的病。
阿博利扬宁诺夫 不,卓娅,我不想靠您的钱离开。可是这件事我能帮什么忙,我还真想不出来。
卓娅 您演奏钢琴。
阿博利扬宁诺夫 饶了我吧,人家会给我小费的。我不可能跟每一个给我20戈比小费的人去决斗。
卓娅 唉,巴甫利克,看来真得把您送到博物馆去。您就拿着,拿着。让他们给。每个戈比都很珍贵。
[一个沙哑温柔的人声伴着钢琴唱:“我们告别,告别了故乡,在那里我们受苦受难……”随后歌声中断。
卓娅 去巴黎!圣诞节的时候我们就能挣到一百万法郎,我保证。
阿博利扬宁诺夫 可是您怎么把钱汇到国外去?
卓娅 找古西帮忙!
阿博利扬宁诺夫 护照呢?人家会拒绝我出境的。
卓娅 找古西帮忙!
阿博利扬宁诺夫 看起来,他无所不能,这只过去的“鹅”。现在他大概是雄鹰了。
卓娅 巴甫利克……(笑)
阿博利扬宁诺夫 我很渴。您这里有啤酒吗,卓娅?
卓娅 马上来!玛纽什卡,玛纽什卡……
玛纽什卡 什么事,卓娅·捷尼索夫娜?
卓娅 快去买些啤酒……
玛纽什卡 我去密西里食品公司买。要几瓶?
卓娅 四瓶。
玛纽什卡 马上就去。(急忙跑出去,忘记关大门了)
阿博利扬宁诺夫 (神秘地)玛纽什卡都知道?
卓娅 当然了。玛纽什卡是忠诚的朋友。为了我她会赴汤蹈火……好姑娘!
阿博利扬宁诺夫 还有谁加入?
卓娅 (神秘地)丽赞卡,梅姆拉,伊万诺娃女士……跟我来,巴甫利克。
[他们下场了。卓娅放下了门帘,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一个尖细、愚蠢的嗓音在断断续续的钢琴声伴奏下唱歌:
夜晚星星闪烁,
寒风刺骨,
我走在大街上……
阿米耶基斯托夫 (出现在前厅)小不点儿。
[歌声:
上帝,小不点儿说,
我很冷,想吃饭,
谁给我吃的,谁给我温暖,
慈悲的上帝……
孤儿。(把又脏又破的箱子搁在地板上,坐在箱子上)
[阿米耶基斯托夫头戴鸭舌帽,裤子破了洞,身穿军上衣,胸前挂着一枚勋章。
呸,见鬼去吧!从库尔斯克火车站拖着箱子走了四俄里——这可是一出好戏,我告诉你们。现在有啤酒喝就好了。唉,我那神秘莫测的命运啊,你又牵着我走上了五层楼梯,这一回你会赏赐我什么?莫斯科母亲。五年没见你了。(朝厨房张望)哎,同志!有人吗?卓娅·捷尼索夫娜在家吗?
[停顿。能听见卓娅和阿博利扬宁诺夫的说话声。阿米耶基斯托夫偷听。
哈哈……
阿博利扬宁诺夫 (后台,声音模糊不清)我做这个事情完全不合适。这个职位需要那种机灵的坏蛋。
阿米耶基斯托夫 我来得正巧!
玛纽什卡 (拿着啤酒)老天爷!我没关门!这是谁?您找谁?
阿米耶基斯托夫 我找卓娅·捷尼索夫娜。我现在是有幸跟哪位在说话?
玛纽什卡 我是卓娅·捷尼索夫娜的侄女。
阿米耶基斯托夫 很高兴认识您。非常高兴。我都不知道,卓娅·捷尼索夫娜有这么漂亮的侄女。请允许我自我介绍:卓娅·捷尼索夫娜的表哥。(吻玛纽什卡的手)
玛纽什卡 您真客气,真客气。卓娅·捷尼索夫娜!
[她走进客厅。阿米耶基斯托夫拖着行李跟在她身后。卓娅和阿博利扬宁诺夫走出来。
阿米耶基斯托夫 抱歉抱歉!可是这个主管职位我来干再合适不过!先生们,你们太走运了。亲爱的表妹,欢迎您(法语)!请原谅,我打断了你们愉快的谈话。
[卓娅呆若木鸡。
阿米耶基斯托夫 表妹,请介绍我跟这位公民认识。
卓娅 你……您……巴维尔·费奥多罗维奇,我给您介绍。我的表哥阿米耶基斯托……
阿米耶基斯托夫 抱歉抱歉。(对阿博利扬宁诺夫)普金科夫斯基,无党派人士,前贵族。
阿博利扬宁诺夫 (很惊奇)很荣幸……
阿米耶基斯托夫 表妹,请允许我私下(法语)跟您说两句话。
卓娅 巴甫利克……请原谅,我去跟亚历山大·塔拉索维奇说两句话……
阿米耶基斯托夫 抱歉!是瓦西里·伊凡诺维奇。才过多久,您就连我的名字都忘记了。我很伤心,唉。
卓娅 巴甫利克……
阿博利扬宁诺夫 (很惊奇)请便,请便……(离开)
卓娅 玛纽什卡,给巴维尔·费奥多罗维奇倒啤酒。
[玛纽什卡下。
你在巴库被枪毙了!我在报纸上看到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抱歉抱歉!你什么意思?假如我在巴库被枪毙了,就再也不会来莫斯科了?想得倒不错。我是被冤杀的,完全是无辜的。
卓娅 我头晕。
阿米耶基斯托夫 你这是太高兴了。
卓娅 不是,你说……我什么也不明白。
阿米耶基斯托夫 那是自然。碰巧遇到了大赦。说到大赦,侄女是怎么回事?
卓娅 唉呀,什么侄女,这是我的女仆玛纽什卡。
阿米耶基斯托夫 原来如此。明白了。为了保住住房。(拖长音调)玛纽什卡!
[玛纽什卡上。
阿米耶基斯托夫 亲爱的,给我倒杯啤酒。我快要渴死了。你是哪门子的侄女,开什么玩笑!
玛纽什卡 (不知所措)我……就来……(下)
阿米耶基斯托夫 我竟然吻了她的手。奇耻大辱!
卓娅 你打算住在哪儿?莫斯科可是住房危机。
阿米耶基斯托夫 我知道,我要住在你这里。
卓娅 如果我不能接待你呢?
阿米耶基斯托夫 原来如此!你真无礼,卓娅。好吧,随便,随便……把刚刚从库尔斯克火车站步行来投奔你的表兄弟赶出家门?一个孤儿?好吧,好吧……还能怎样,我是个小人物。我走。啤酒我也不喝了。不过您会后悔的,我亲爱的表妹!
卓娅 啊,你威胁我。别担心,我可不是胆小鬼。
阿米耶基斯托夫 怎么是威胁?卓娅·捷尼索夫娜,我是个正派人。绅士风度。如果我没有向安全机关报告,说你们打算在自家舒适的住房里搞些什么阴谋,那就太不像话了。亲爱的卓娅·捷尼索夫娜,我全听见了!
卓娅 (脸色苍白,声音嘶哑)你不敲门就进来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门开着。
卓娅 你真是命运的化身!
[玛纽什卡端着啤酒进来。
唉,玛纽什卡,玛纽什卡!刚才你没关门?
玛纽什卡 (不知所措)对不起,卓娅·捷尼索夫娜,我忘了。
卓娅 唉,玛纽什卡,唉。好了,算了算了。走吧,给巴维尔·费奥多罗维奇道个歉……
阿米耶基斯托夫 (喝啤酒)哎呀,舒服!莫斯科的啤酒真不错!外省的酸啤酒真是难以下咽。你保住了住宅,我看出来了。干得不错,卓伊卡。
卓娅 都是命。看起来,我是不得不背起自己的十字架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你怎么回事,真想让我负气离开这里?
卓娅 不,站住。你想要什么?
阿米耶基斯托夫 首先就是——裤子。
卓娅 你连条裤子都没有?箱子里是什么?
阿米耶基斯托夫 箱子里有6副扑克牌,还有领袖的画像。感谢亲爱的领袖们,如果不是他们,我早就饿死了。坐邮政火车从巴库到莫斯科可不是好玩的。我在巴库的文化处拿了50张领袖像作纪念。一路上20戈比1张卖掉换钱。
卓娅 真有你的!
阿米耶基斯托夫 啤酒太棒了。同志们,来买领袖像!一个资本家一下子买了5张。说是要送给自己的亲戚。他们热爱领袖。
卓娅 纸牌做过记号?
阿米耶基斯托夫 您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女士?
卓娅 得了吧,阿米耶基斯托夫。这五年你跑哪儿去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唉,表妹!唉……我曾在切尔尼戈夫市政府艺术部当过领导。
卓娅 我能想象得出来。
阿米耶基斯托夫 后来白军来了。红军给我钱让我疏散到莫斯科,不过我跑到罗斯托夫,白军那边去了。怎么说呢,给白军干活。没多久红军又来了。我又从白军那里领了钱,疏散到红军那边去了。还当上了宣传小组的组长。接着白军又来了,我就又从红军疏散到白军那边,去了克里米亚。我在塞瓦斯托波尔一个餐厅当行政人员。结果有一次碰上了一个结伙诈骗的,一个晚上就在牌桌上赢走我5000卢布。
卓娅 赢你?那他们可真不简单。
阿米耶基斯托夫 彻头彻尾的骗子,我告诉你,彻头彻尾!我只好到苏维埃政权下混饭吃。什么活儿我没干过,老天!在弗拉基高加索当过演员,在新切尔卡斯克州警察局当首席演奏师。后来又去了沃罗涅日,在一个军需处当头头。经历四年之后我发现:这样下去永无出头之日。所以我决定走另一条路,入党。差点没搭上小命,哎哟我的妈呀。盼望着能好歹熬过这些个官僚主义、工龄什么的要求……正好这时我的室友切莫达诺夫·卡尔·彼得罗维奇,一个可爱的人,党员,死了。
卓娅 这是在沃罗涅日?
阿米耶基斯托夫 不,这件事发生在敖德萨。我想,这对党来说有何损失?一个死了,另一个马上代替他站到队伍里去。钢铁般的队伍,就像他们说的。我就拿着死人的党票,去了巴库。我想着,这是个安静的地方,有石油,赌牌事业会发展得热火朝天。结果,某一天,门一开,突然跑进来一个切莫达诺夫的熟人。啪唧!好比是牌桌上他甩出一张9,我手里的牌却不计点。我只好跳窗逃跑,可是不巧这窗户在二楼。
卓娅 你还真是性子刚烈……
阿米耶基斯托夫 唉,不走运啊,卓伊奇卡,还能怎么办。接下来的牌全是小牌,小牌……唉……在法庭上我作了最后辩护,信不信由你,不仅是知识分子,连那些没觉悟的押送队员都感动得痛哭流涕。坐牢出来以后……我看出来了,在外省什么也做不成。假如一个人失去了一切,他就该去莫斯科了。唉,卓伊卡,你在自己的住宅里心肠变硬了,脱离了群众。
卓娅 好吧。都清楚了。既然你已经来了,也只好这样。听着,我会收留你的……你全都听见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碰巧听见的,卓伊奇卡。
卓娅 我不仅会让你登记到我的住宅,还会让你担任企业的主管……
阿米耶基斯托夫 卓伊奇卡!
卓娅 但是在我的屋子里不许玩纸牌。提都不要提。懂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她在说什么,同志们?卓娅,这可不是马克思主义路线方针!你这所房子就是所纸牌屋。你只要给我找来五个老手,他们现在手里有钱……
卓娅 不能玩纸牌。
阿米耶基斯托夫 唉!
卓娅 你的工作在严厉的监管之下。小心,阿米耶基斯托夫,小心。你要是敢搞什么花样,我就算搭上一切也要把你送进监牢。你刚才还想威胁我。不用担心,有人会为我出头,至于你吗……关于自己你说得太多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原来如此,我把一个浪子忧郁的良心托付给了一条毒蛇!我的上帝!(法语)
卓娅 闭嘴吧,蠢货。项链在哪里,就是你(19)18年临走前拿去卖的那条宝石项链?
阿米耶基斯托夫 项链?等等,等等……镶钻石的那条?
卓娅 哎呀你这个下流胚,下流胚!
阿米耶基斯托夫 谢谢,谢谢,我们可是见识了,卓伊奇卡是怎么接待亲戚的!
卓娅 你有证件吗?
阿米耶基斯托夫 证件有一口袋,问题只在于,哪一份证件是最新的。切玛当诺夫·卡尔……这个不用看了。西古拉泽·安东……不行,这个不能用。
卓娅 真是可怕,可怕,说真的。你竟然姓普京科夫斯基!
阿米耶基斯托夫 不是,卓娅,我弄混了。莫斯科的普京科夫斯基家族已经凋落了。最好还是用我的真名吧。五年时间莫斯科人大概已经忘记了我的事。就登记为阿米耶基斯托夫吧。等等,还有因服兵役得过疝气的证件……
[卓娅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做工精良的裤子。
(穿裤子)上帝会感谢你的善心,小妹妹。转身。
卓娅 好像我很稀罕你似的。要拿工资来还裤子钱,这是巴维尔·费奥多罗维奇的。
阿米耶基斯托夫 同居情人?
卓娅 请你对他客气点。这是我丈夫。
阿米耶基斯托夫 他姓什么?
卓娅 阿博利扬宁诺夫。
阿米耶基斯托夫 伯爵?嗯,这是条大鱼。不过,他大概什么也没有了。一看他那张面孔就是个反革命分子……(从屏风后走出来,欣赏腿上的裤子)真是有文化的裤子!穿着这样的裤子一下就感觉自己站在了演讲台上。
卓娅 你自己去折腾你那些姓名吧。真荒唐。巴甫利克!亲爱的!
[阿博利扬宁诺夫上。
对不起,亲爱的,把您一个人扔在边上。我们在谈事情。
阿米耶基斯托夫 沉浸在童年的回忆里。我跟卓伊奇卡从小一起长大。我简直要哭了。
阿博利扬宁诺夫 (看着裤子)它们让我想起……
阿米耶基斯托夫 请原谅!我在旅途中被洗劫一空。在罗斯托夫,第二只箱子也被偷了。真是想不到!您该不会有意见吧?我们可是贵族,没什么可看的。
阿博利扬宁诺夫 请随意,请随意。我本来就是要把裤子送给中国人的……
卓娅 巴甫利克,亚历山大·塔拉索维奇要给我们当主管。您不反对吧?
阿博利扬宁诺夫 可以,我很高兴。既然您推荐伊万·瓦西里耶维奇……
阿米耶基斯托夫 抱歉抱歉,是亚历山大·塔拉索维奇。您很惊讶?这是我的艺名,父称和姓。在舞台上,我是伊万·瓦西里耶维奇·普京科夫斯基。现实生活中我是亚历山大·塔拉索维奇·阿米耶基斯托夫。这是个很著名的姓,我们好多家族成员都被布尔什维克给枪毙了。说来话长。您听完会痛哭流涕的。
阿博利扬宁诺夫 很高兴认识您。您是从哪里来的?
阿米耶基斯托夫 您问我从哪里来的?这一次是从巴库。刚做完风湿治疗。说来话长。
阿博利扬宁诺夫 我能否问一句,您是无党派人士吧?
阿米耶基斯托夫 这是什么问题!(法语)瞧您!
阿博利扬宁诺夫 您刚才胸前挂着领袖像章……可能是我看错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那是为了路上安全。在火车上可管用了。买卧铺票不用排队。还有其他好处。
玛纽什卡 (上)阿里路亚来了。
卓娅 叫他来。(对阿米耶基斯托夫)注意:这是房屋管理委员会主席。好好跟他说话。
阿里路亚 晚上好,卓娅·捷尼索夫娜。您好,阿博利扬宁诺夫公民。
阿博利扬宁诺夫 很荣幸。
阿里路亚 怎么?想出主意来了?
卓娅 给您证件。请把我的亲戚亚历山大·塔拉索维奇·阿米耶基斯托夫登记到我家里。他刚从外地来,要担任缝纫学校的主管。(将证件递给阿里路亚)
阿里路亚 很高兴认识您。看来,您想工作。
阿米耶基斯托夫 还能怎样,我是个有经验的缝纫工,同志,专业人士。给您来杯啤酒,同志?
阿里路亚 谢谢。(法语)可以喝一杯。太热了,还要走来走去的。
阿米耶基斯托夫 是啊,这天气。你们的楼房规模可真大呀,亲爱的同志。巨大!
阿里路亚 别提了。真是折磨人。好了,证件没问题。因服兵役得了疝气?
阿米耶基斯托夫 没错,这就是。(递上一张纸)您是党员吧?
阿里路亚 我是党的同情者。
阿米耶基斯托夫 啊!很高兴认识您!(别上胸章)跟您说,我自己也是前党员。(小声对阿博利扬宁诺夫说)咱们是自己人。(法语)耍个花招。
阿里路亚 为什么脱党?
阿米耶基斯托夫 派系倾轧。跟多数派意见不合。我是多年的群众工作者。去年就入党了。可是我看了看情况——不行,没出路。我跟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说……
阿里路亚 加里宁?
阿米耶基斯托夫 就是他!当面说的。我是个老战士,除了锁链,没什么可失去的。我曾经在高加索扮演过重要的角色。我说,不行,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这样不行。首先,我们偏离了路线,其次,我们失去了路线的纯洁性。我们忘记了最初的誓言……我说啊说,说啊说,24小时都在说,要面向农村。他是个性急的老头儿!
阿博利扬宁诺夫 (不胜讶异)这是个天才,我发誓。
卓娅 哎呀这个下流胚,哎呀,下流胚!(大声说)谈政治谈够了。阿里路亚同志,那么我明天就开业了。
阿里路亚 可以,时机正好。现在我安心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太好了,开张了!为示范学校的成功,为校长卓娅·捷尼索夫娜同志的健康干杯!乌拉!
[大家喝啤酒。
现在祝愿我们尊敬的房屋管理委员会主席和党的同情者阿尼西姆·佐基科维奇……佐基科维奇……(对卓娅)他姓什么?
卓娅 (小声)阿里路亚。
阿米耶基斯托夫 我正想说呢:阿里路亚,阿里路亚,阿—里—路—亚!祝愿他……
[一群快乐的小男孩在居民楼的院子里唱起歌来:
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就是这样——祝他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玛纽什卡出现在门口。她身后跟着天使。
阿里路亚 这个中国人是怎么回事?
天使 我是来谈事情的。
卓娅 这是我们缝纫作坊的新员工。(对阿里路亚)请他在缝纫作坊熨裤子。
阿里路亚 原来如此。
阿米耶基斯托夫 (给天使递过去一杯啤酒)大声喊:阿里路亚同志万岁!玛纽什卡,侄女,像万里长城一样站在那里干什么?乌拉!
阿博利扬宁诺夫 (折服)这是个卓越的人才。
卓娅 唉呀你这个下流胚,下流胚。
阿米耶基斯托夫 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天使 长命百岁。
幕落
第二幕
第一场
卓娅家里的客厅变成了缝纫作坊。墙壁上挂着卡尔·马克思的肖像。到处摆放着的模特儿像真正的女士,而舞台上的女士们则很像模特儿。缝纫工在操作缝纫机。衣料的海洋。时间是晚上。
第一位女士 (在试一款大衣)起皱了,起皱了,我亲爱的。我跟您说,皱得厉害。跟裙子似的。
女裁剪师 没错,线条不怎么对。我们在这里打个褶子。
第一位女士 哎呀不行,亲爱的,要把这个角裁掉。要不看起来太可怕了,好像我少了两根肋骨似的!上帝呀,裁掉!裁掉!
女裁剪师 好的。(用粉笔在顾客身上做记号)
第二位女士 ……她跟我说,您要剪短发,女士。我立刻跑到阿尔巴特大街的让那里,对他说,给我剪短、剪短。他给我剪了短发,我又去她那里,她给我戴上一顶编织帽子,然后,想象一下吧,我的脸立刻就变成了一口锅的样子。
第三位女士 嘻嘻。
第二位女士 唉,亲爱的。您觉得可笑,实际上这太令人伤心了。您想想,她这是多放肆无礼呀……
第一位女士 还有,我觉得领子应该做内褶,这样就不会皱了。
女裁剪师 饶了我吧,这里哪能做什么褶子,太太!领子做不了的。
第一位女士 这样呢?
第二位女士 放肆,放肆,放肆。她还说,这是因为您,太太,颧骨太宽。听起来真不错是吧?您觉得呢,我颧骨宽吗?
第三位女士 嘻嘻。没错!宽。
第二位女士 算了吧,您自己才宽呢。
第三位女士 说实话,我不知道。我不可能每个月都买一顶新帽子,所以没办法验证。
第二位女士 这是谁跟您造谣说我每个月买一顶新帽子?
第三位女士 对不起,我可没听见什么谣言。只不过因为您丈夫在托拉斯任职,也就是说,一个月收入750卢布。
第二位女士 对不起,我丈夫拿专家工资——400卢布。此外没有其他任何收入。
阿米耶基斯托夫 (掠过客厅)抱歉抱歉。我没看。
第二位女士 请您说,您认为我颧骨宽吗?难道这是真的?
阿米耶基斯托夫 谁?您?哈哈。颧骨?您?哈哈。您根本没有颧骨!抱歉抱歉。公务在身。(跑下)
第一位女士 这是谁?
女裁剪师 是我们的主管。
第一位太太 你们这儿生意可真不错。
阿米耶基斯托夫 (在前厅说话)抱歉,同志,没办法。真的。(法语)除非您有劳动局的证明。需要人手……
画外音 (沮丧)可是劳动局说,要从工作单位拿证明,然后就给我登记。可是你又说要先去局里。怎么办,你们要我去上吊是不是?
阿米耶基斯托夫 这就是法律呀。法律是神圣的。我什么也做不了。再见。(掠过舞台)抱歉抱歉。我没有看。您的大衣真迷人呀。(消失)
第一位女士 哪里迷人了。(照镜子)难道说我的屁股是这个样子的?不可能。
缝纫女工 (小声)屁股像钢琴一样。只要安上琴键,就可以去音乐会演奏了。
女裁剪师 安静,瓦尔瓦拉·尼康诺洛夫娜。(对第一位夫人)我把侧腰改瘦一些。
[门铃声。
阿米耶基斯托夫 (掠过客厅)抱歉抱歉,我没看。
第三位女士 真是个机灵鬼!
阿米耶基斯托夫 (在前厅说话)什么?工作岗位?您——是工会成员吗?
画外音 唉呀,不是。
阿米耶基斯托夫 那就没办法了。我帮不上您的忙。
画外音 那怎么办?工会的人说——先要找到工作,我们就给您登记,而您要求我们是工会成员才接收我们工作。我们究竟该怎么办?
阿米耶基斯托夫 请您去找法律人士咨询。
画外音 唉。
阿米耶基斯托夫 告别了。(飞跑过客厅)抱歉抱歉,我没看。
[门铃声。
(旁白)唉,见鬼去吧你!(跑去前厅)
第三位女士 别利茨女士的事业可真够大的。
女裁剪师 (给第一位女士脱大衣)好的,我们就这么改吧。
第一位女士 可要记得,亲爱的,周三前就要做好。
女裁剪师 周三没办法,太太,瓦尔瓦拉·尼康诺洛夫娜赶不及。
第一位女士 哎呀,那怎么行!(对缝纫女工)瓦尔瓦拉·尼康诺洛夫娜!亲爱的!周三!
缝纫女工 想都不要想,太太。还有六件衣服呢。(敲缝纫机)
第一位女士 哎呀,那怎么行……那就周五?
缝纫女工 尽量吧。(敲缝纫机)
第一位女士 再见……再见。(下)
[阿米耶基斯托夫从前厅走上。
谢谢!周五!
阿米耶基斯托夫 一定为您全力效劳。
第一位女士 再见。(下)
阿米耶基斯托夫 再见(法语),太太。
[门铃声。
让雷劈了你!(跑下)
第二位女士 请问,是轮到我了吗?
第三位女士 该您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在前厅)找工作?您是工会成员?
画外音 是!
阿米耶基斯托夫 那么请问,您在劳动局登记了吗?
画外音 (胜利地)登记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很遗憾,我们没有岗位。一个也没有。
画外音 (惊慌失措)怎么可能?我还可以提供党组织的介绍信。
阿米耶基斯托夫 这个是一定要的。我们不接收没有党组织证明的人。谁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呢。
画外音 我是个熟练的缝纫工……
阿米耶基斯托夫 我很乐于相信这一点,但是可惜,没有岗位。再见,亲爱的同志。
第二位女士 亲爱的,衣服的掩襟要大一点,大一点!
女裁剪师 可这样会显胖的。
第二位女士 显胖?那就不要,不要。
第三位女士 丰满的人不适合大的掩襟。
第二位女士 抱歉,您可比我胖。
第三位女士 嘻嘻。
阿米耶基斯托夫 (疾驰而过)抱歉抱歉,我没看。
第二位女士 您来评评,阿米耶基斯托夫先生,什么样的掩襟对我更合适,大的,还是小的?
阿米耶基斯托夫 味道?啊……掩襟……嗯……任何掩襟对您都合适。抱歉抱歉。事务缠身。(跑开)
缝纫女工 (对第三位女士)请,太太。(试衣服)
第三位女士 这样很好。
[门铃声。
阿米耶基斯托夫 (飞跑)玛纽什卡同志,请您谁也不要接待了。已经8点钟了。(在前厅)哎呀,很高兴见到您,很高兴……
玛纽什卡 (飞跑过去)卓娅·捷尼索夫娜,阿格涅萨·菲拉朋托夫娜来了!(消失)
阿米耶基斯托夫 (进入房间)您真客气,阿格涅萨·菲拉朋托夫娜……
阿格涅萨 您好,您好,阿米耶基斯托夫同志。
阿米耶基斯托夫 您请坐,阿格涅萨·菲拉朋托夫娜。
阿格涅萨 谢谢,我只待一小会儿。(对女裁剪师)您好,亲爱的。
女裁剪师 您好,阿格涅萨·菲拉朋托夫娜。
卓娅 (从里屋走出来)非常高兴,非常高兴……
阿格涅萨 您好,可爱的卓娅·捷尼索夫娜。
卓娅 (悄悄对第三位女士)我请求您让阿格涅萨·菲拉朋托夫娜先来。她,可能很着急……
第三位女士 对不住,卓娅·捷尼索夫娜,凭什么要我让她?
第二位女士 我可以让出自己的位置。
第三位女士 不用,请吧,请吧,我让。
卓娅 请,阿格涅萨·菲拉朋托夫娜。
阿格涅萨 (对第三位女士)非常感谢。外边有汽车在等我。(解开包袱)您看,蝴蝶结订得太低了,太难看了。
第二位女士 衣服真漂亮。巴黎的?
阿格涅萨 巴黎的。
女裁剪师 这个不复杂。您现在要试一试吗?
阿格涅萨 不行不行,我很赶时间。
女裁剪师 我们穿到模特儿身上。瓦尔瓦拉·尼康诺洛夫娜!
阿米耶基斯托夫 立刻就好(法语),太太。(把连衣裙穿到模特儿身上)
第二位女士 您是什么时候从巴黎回来的?
阿格涅萨 两个星期了。(对缝纫女工)就是那里,亲爱的,那里。
第二位女士 请问,您丈夫能不能在办理巴黎签证这件事上帮个忙?我也想去。我丈夫,我姓谢普拉欣娜,的确不是党员,可是在电力托拉斯身居要职……
阿格涅萨 对不起,我非常着急走。我的丈夫,很遗憾,什么忙也帮不上。他的工作跟发放签证没关系……卓娅·捷尼索夫娜,我有个请求,明天我能拿到衣服吗?
卓娅 哦,可以,这个不难。瓦尔瓦拉·尼康诺洛夫娜?
缝纫女工 可以……
阿格涅萨 非常感谢您,非常感谢。再见,卓娅·捷尼索夫娜。怎么样,还顺利吗?
卓娅 您看见了,完全忙不过来。
第二位女士 (扔掉大衣)对不起,冒昧问一句,您现在要去哪里?
阿格涅萨 (惊讶)库兹涅茨克桥。
第二位女士 啊,我们顺路。您不介意的话,我能陪您过去吗?
阿米耶基斯托夫 (小声说)这个见鬼的娘们,缠上了。
阿格涅萨 很感谢,但是,您看,我坐车去。
阿米耶基斯托夫 阿格涅萨·菲拉朋托夫娜坐车去。
第二位女士 没关系,我送您下楼梯。
阿格涅萨 不用费心了。再见,卓娅·捷尼索夫娜。
第二位女士 我明天再来,卓娅·捷尼索夫娜。再见。(紧随阿格涅萨而去)
第三位女士 真是少见。
女裁剪师 像章鱼一样紧紧缠住了。
第三位女士 可怕,可怕。再见,我明天来。
[女裁剪师和缝纫女工给第三位女士脱下大衣。
第三位女士 谢谢,亲爱的。卓娅·捷尼索夫娜,我该付多少钱?
卓娅 85卢布。
第三位女士 这是50卢布。剩下的我周二带来。可以吗?
卓娅 可以。
第三位女士 再见,卓娅·捷尼索夫娜。
卓娅 再见。完了?
女裁剪师 完了!
卓娅 太好了,下班。(下)
阿米耶基斯托夫 (上)嘿!怎么样,亲爱的同志们,我们关门吧。累了吗?
女裁剪师 累坏了。
缝纫女工 今天一共30个人。
阿米耶基斯托夫 休息吧,亲爱的同志们,我们遵守劳动法。休息,投身于合理的娱乐活动,上麻雀山逛一逛……
缝纫女工 哪有力气上什么山,亚历山大·塔拉索维奇,能爬上床就不错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我理解您。我自己也是只想上床躺下。躺在床上,晚上读点唯物主义的书籍,就睡着了。不要收拾了,瓦尔瓦拉·尼康诺洛夫娜,玛纽什卡会收拾的。
女裁剪师 再见,亚历山大·塔拉索维奇。
缝纫女工 再见。
[大家都离开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再见,再见……噢,见鬼,被这些天杀的给折磨惨了。眼前全是屁股跟蝴蝶结,别的什么也没有。(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白兰地,喝了一杯)哦,卓伊奇卡!亲爱的女厂长!
卓娅 (出来)怎么?
阿米耶基斯托夫 是这么回事,表妹。这件事很重要。您得立刻把阿拉·瓦吉莫夫娜给我找来。
卓娅 不行。我已经考虑过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抱歉抱歉。你听我说,她最近财政方面很不妙。她借了你多少钱?
卓娅 大概500卢布。
阿米耶基斯托夫 这就是你的王牌。
卓娅 她能还上。
阿米耶基斯托夫 还不上,我跟你说。你就听我的:她有一双信用崩溃的眼睛。看眼睛就知道谁能还得起钱,谁还不起。这是亲身体验:当我口袋空空的时候,就是一幅沉思的眼神,开始哲学思考,也更倾向于社会主义。我告诉你,当女人开始沉思的时候,她就快要跑路了。女人开始沉思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是打算跟丈夫离婚,要么就是想从苏维埃逃跑。她急等着用钱,可是却没钱。你想想看,这样的大美人。简直是蓬荜生辉。伊万诺娃女士还说得过去。可梅姆拉和丽赞卡就知道尖叫。
卓娅 她们是二流货色。
阿米耶基斯托夫 这样不行,夫人(法语),靠二流货色留不住客人。
[门铃声。
真是见鬼。你就听阿米耶基斯托夫的吧,阿米耶基斯托夫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他办起事来头脑精明,日子阔绰……
玛纽什卡 阿拉·瓦吉莫夫娜问,现在您方便见她吗?
阿米耶基斯托夫 来得正好!听我的,给她施加点压力,压力。
卓娅 行了,别啰唆了。(对玛纽什卡)请她来。
阿拉 (一位美丽夺目的女士走进来)您好,卓娅·捷尼索夫娜。对不起,我来得不是时候。
卓娅 没关系,没关系。
阿米耶基斯托夫 吻您的手,我万分崇拜的阿拉·瓦吉莫夫娜。您的连衣裙太迷人啦!
阿拉 您这是在恭维卓娅·捷尼索夫娜。
阿米耶基斯托夫 阿拉·瓦吉莫夫娜。您听我说,您去看看我们今天从巴黎运来的衣服,您会把这条裙子扔出窗外的。我发誓,这可是一位曾经的胸甲骑兵的肺腑之言。
阿拉 您曾是胸甲骑兵?
阿米耶基斯托夫 显然是这样。
阿拉 卓娅·捷尼索夫娜,等会儿您能让我看看那些衣服吗?
卓娅 当然可以,阿拉·瓦吉莫夫娜。
阿米耶基斯托夫 好,我走了,向你们告别。
阿拉 还有工作要忙?
阿米耶基斯托夫 是啊,是啊。忙得好像夏天的太阳:温暖一切,照亮一切,祝福一切。(对卓娅小声说)施加压力,压力。(消失)
阿拉 您的主管真是出色极了,卓娅·捷尼索夫娜。他简直是为这个职位而生的。请告诉我,他真是胸甲骑兵?
卓娅 我无法确认,很遗憾。请坐吧,阿拉·瓦吉莫夫娜。您喝茶吗?
阿拉 非常感谢,但是不了,不用费心了。
[停顿。
我找您有重要的事,卓娅·捷尼索夫娜。
卓娅 您说,阿拉·瓦吉莫夫娜。
阿拉 我想跟您谈谈,首先是关于我欠您的钱。我欠您,要是我没记错……
卓娅 (打开账本)501卢布。
阿拉 501。对,完全正确。是的。卓娅·捷尼索夫娜,如果我迟些还钱,会给您带来很大的损失吗?
[停顿。
卓娅 您让我怎么说呢,阿拉·瓦吉莫夫娜?这真让人难过。
阿拉 啊……那么……您原谅我吧,卓娅·捷尼索夫娜……您当然是对的。我请您宽限两三天,我会尽全力弄到钱还给您。我是个有良心的人,请相信我。
[停顿。
再见,卓娅·捷尼索夫娜。
卓娅 再见,阿拉·瓦吉莫夫娜。
[阿拉朝门口走去。
阿拉·瓦吉莫夫娜,请留步,您刚才说想看看新来的样品。
阿拉 卓娅·捷尼索夫娜,您真会开玩笑。但是,要我说,这是个残忍的玩笑。我连之前的衣服钱都付不出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您……
卓娅 唉,阿拉·瓦吉莫夫娜,还能怎样呢?我自己的情况也不好。可是难道放声大哭不成?不能总是谈钱。我很乐意给您看看这些衣服,那些个暴发户女人简直比厨娘还不如。您可是莫斯科为数不多的品味十分高雅的女人。看看吧,它们美极了。
[她打开一个有穿衣镜的大衣橱,里面挂着一系列美丽耀眼的礼服。
您看,晚礼服……
阿拉 真美。帕坎夫人的设计?
卓娅 帕坎。
阿拉 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哦,伟大的艺术家!
卓娅 穿这样的裙子要有漂亮的肩膀。您穿就很合适。这是紫丁香色的,注意腰线的设计。很简洁,不是吗?
阿拉 天才的简洁。多少钱?
卓娅 320卢布。(停顿)那么情况很糟喽,小姑娘?
阿拉 卓娅·捷尼索夫娜,这玩笑开过了。
卓娅 哦,这可不行,阿拉奇卡,亲爱的!我好心待您,可是您却冷冰冰的。这不合适。问题不在于500卢布。你欠我的我欠你的不是什么大事儿。问题在于您的腔调。要是您到我这儿,直接友好地说:卓娅,我情况糟透了——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摆脱困境……可是您在我面前像尊自由女神雕像似的。那架势是说,我是个上流社会的女人,你卓娅是个商人、裁缝。好吧,如果这样的话,我也就哭穷了。
阿拉 卓娅·捷尼索夫娜,我亲爱的。这是您的错觉,真的。我只是情绪太压抑了,简直不敢直视您的眼睛。我的债务在折磨我。
卓娅 好了,坐下吧。说债务也说够了。我们说点儿别的吧。您没钱。让我们像朋友那样开诚布公地说说:还差多少?
阿拉 差好多呢。多得我一想起来就心口发凉。
卓娅 那究竟多少?
阿拉 1500卢布。
卓娅 您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阿拉 我想出国。
卓娅 明白了。也就是说,在这里没出路?
阿拉 一点也没有。
卓娅 您的那个他……我不想打听他是谁,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一句话,就是他。难道他没有钱,让您在这里体面地安顿下来?
阿拉 丈夫死后,我没跟别人交往过,卓娅·捷尼索夫娜。
卓娅 是吗?!
阿拉 真的。
卓娅 是吗?奇怪!您是靠什么生活到现在的?
阿拉 卖钻石首饰。但是现在都卖光了。
卓娅 好的,我相信您。我跟您说:1500卢布可以弄到。
阿拉 卓娅·捷尼索夫娜……
卓娅 别激动,同志。听我说,三个月前,您的签证被拒了?
阿拉 被拒绝了。
卓娅 好,我来搞定这件事。圣诞前您会离开这里,我保证。
阿拉 卓娅,要是您帮我做成这件事,我欠您一辈子的情分。我发誓,到了国外,我一定分毫不差地还清欠您的钱。
卓娅 我不需要您的钱。我给您机会自己挣钱,很轻松地挣到钱。
阿拉 可爱的卓伊奇卡,我觉得,在莫斯科我不仅没机会挣到1500卢布,连150戈比也挣不到。我是说,通过诚实的劳动。
卓娅 您错了。缝纫作坊的工作就是诚实的劳动。到我这里来当模特吧。
阿拉 卓伊奇卡,这工作报酬低得可怜!
卓娅 这一点是有商讨余地的。这样吧:我现在给您提的建议,您不要跟别人吐露一个字,就算您拒绝了,也别告诉别人。顺便说一句,拒绝是愚蠢的。说定了?
阿拉 说定了。
卓娅 你保证?
阿拉 保证。
卓娅 我一个月付您600卢布,除此之外,您欠我的500卢布一笔勾销。再加上给您弄到签证。怎么样?
[停顿。
只要晚上工作。还不用每天来。
[停顿。
怎么样?
阿拉 (后退)晚上。晚上?卓娅,这是开玩笑。开玩笑!
卓娅 离圣诞节只有四个月了。到圣诞节您就像鸟儿一样自由了。口袋里有签证,不是1500卢布,而是三倍四倍那么多,我不会控制您,谁也不会……任何时候也不会。听我说,谁也不会知道,阿拉是怎么当模特儿的……春天您就看见林荫大道了。春天,巴黎的天空闪耀着紫丁香色的反光。就像这件衣服。(从柜子里扯出那件衣服)
[钢琴伴奏下的歌声:“我们将告别,告别家乡,在那里我们深受折磨……”
我知道。我知道。巴黎有您心爱的人。
阿拉 是的。
卓娅 春天的时候,您就可以挽着他的手,在香榭丽舍大道散步。他永远不会知道,永远。
阿拉 (震惊地)原来是这样的缝纫作坊!懂了。晚上。知道吗,卓伊卡,您是魔鬼!永远不会对任何人说?
卓娅 我发誓!
阿拉 这是骗局。
卓娅 怎么样?(停顿)就像扎猛子,动作要快,头朝下……准备……
阿拉 跟谁也别说。我三天后来这里。
卓娅 好!(打开柜子)随便挑。我送的礼物。哪一件都行!
阿拉 紫丁香色的!
[舞台暗。
第二场
晚上。
阿米耶基斯托夫 (哈哈大笑)见识到亚历山大·阿米耶基斯托夫的能耐了吧?我就说嘛!
卓娅 你不蠢,亚历山大·阿米耶基斯托夫。
阿米耶基斯托夫 不蠢,你们听听,同志们——不蠢。卓伊奇卡,我干得很出色吧?
卓娅 你变聪明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卓伊奇卡,你的一半财富是我这双长老茧的手挣下来的。你要给我弄到签证。啊,尼斯,尼斯,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你?蓝色的大海,身穿白色裤子走在海岸边!我不蠢!我是个天才!
卓娅 听着,天才的阿米耶基斯托夫,求你一件事,别说法语。至少别当着阿拉的面说。听你说法语她眼睛都瞪直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你什么意思?我说得很糟吗?
卓娅 你不是说得很糟,而是一塌糊涂!
阿米耶基斯托夫 这简直是放肆,卓娅。真的。(法语)我从10岁就开始玩九点,去你的。竟然说我法语讲得不好!
卓娅 还有,为什么你不停地撒谎?你,你是什么胸甲骑兵?这样撒谎有什么好处?
阿米耶基斯托夫 恶语伤人最让你满足了。可恶的性格!要是我当权,就凭你这性格,就把你发配到纳雷姆去。
卓娅 可惜你没当权。快点准备。别忘了,古西马上就到。我去换衣服。(下)
阿米耶基斯托夫 古西?你不早说?(陷入恐慌)古西,古西,古西!上帝,古西!(爬上楼梯,取下马克思画像)滚下来,老头子,您不用再看了。没什么可看的。那燕子堡,那天堂般的国度在哪里!玛纽什卡侄女!
玛纽什卡 (上)来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真有意思,你坐在那里干什么呢?难道什么都要我来干?
玛纽什卡 我在洗餐具。
阿米耶基斯托夫 等会儿再洗。帮帮我的忙!
[这所房子在阿米耶基斯托夫和玛纽什卡手下发生了神奇的变化。门铃响了三下。
艺术大师。开门。
玛纽什卡 您好,巴维尔·费奥多罗维奇。
阿博利扬宁诺夫 (身穿燕尾服)您好,玛纽什卡,您好。
阿米耶基斯托夫 大师,向您致敬。
阿博利扬宁诺夫 对不起,我早就想跟您说了,请称呼我名字和父名。
阿米耶基斯托夫 您为什么生气?真是怪人!大家都是同一个圈子的人……“大师”这个词儿有什么不好的?
阿博利扬宁诺夫 因为这个不常用的称呼很刺耳。就像“同志”一样。
阿米耶基斯托夫 抱歉抱歉。这区别可大了。说起区别:您有香烟吗?
阿博利扬宁诺夫 当然有,请。
阿米耶基斯托夫 非常感谢。(法语)
阿博利扬宁诺夫 卓娅,能进来吗?
卓娅 (画外)不行,巴甫利克,等一下,我还没好。您今天觉得好吗?
阿博利扬宁诺夫 还能忍受,谢谢(法语)。
阿米耶基斯托夫 (对玛纽什卡)把女神拿来。
玛纽什卡 就来。(从窗帘后面拿出一幅画着裸体女人的画)嘻嘻……
阿米耶基斯托夫 这个我懂行!好画。伯爵,关于这幅画的主题您有什么可说的?玛纽什卡,跟你正好是一对儿?
玛纽什卡 厚脸皮。说不定,我还更好看呢。(下)
阿米耶基斯托夫 瞧!(法语)这是天堂。伯爵,您看看,开开心吧,为什么干坐着,活像个发面桶!
阿博利扬宁诺夫 发面桶——是什么?
阿米耶基斯托夫 跟您没法说话!房子布置得怎么样?啊?
阿博利扬宁诺夫 很舒适。让我隐隐约约想起了自己从前的家。
阿米耶基斯托夫 很漂亮?
阿博利扬宁诺夫 很漂亮。不过,被没收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是吗?
阿博利扬宁诺夫 一些长着红胡子的人把我撵了出来……
阿米耶基斯托夫 真是伤心的故事。
卓娅 巴甫利克,您好!您今天看上去脸色苍白。来,到光线下面来,我看看……有黑眼圈……
阿博利扬宁诺夫 这是小事。我今天睡得太久了。
卓娅 到我屋里来,我们坐一会儿等客人来。(两人一起下)
[约定的暗号:三声长音,两声短音。
阿米耶基斯托夫 是他,见鬼……你到哪里去了?
天使 (拿一个衣服包)我去熨裙子。
阿米耶基斯托夫 去你的裙子。可卡因呢?
天使 带来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拿来,拿来!听着,孙喝茶,看着我的眼睛。
天使 我看着呢。
阿米耶基斯托夫 老实说,有没有掺阿司匹林?
天使 没有……没有……
阿米耶基斯托夫 哎呀,我知道你。你是个强盗!你要是敢偷偷掺假,上帝会惩罚你的!(嗅)
天使 稍稍惩罚一下。
阿米耶基斯托夫 不是稍稍惩戒,他会把你就地打死。敲敲你的后脑勺,你这个中国人就没了!不许把阿司匹林掺到可卡因里。嗯,是好货。我感觉得出来,头脑更清楚了。忙得像鬼一样,正常人没有可卡因对付不了。好了,天朝令人尊敬的子孙,换衣服吧。
天使 立刻就好。(穿上中式上衣,戴上瓜皮帽)
阿米耶基斯托夫 改头换面。你们这些中国人为什么要剪掉辫子,有辫子,你可就值钱多了!
[约定的门铃声。
啊哈。梅姆拉。这一位特别守时。
天使 梅姆拉来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呸!你怎么能喊她梅姆拉!
梅姆拉 您好,亚历山大·塔拉索维奇。你好,小天使!今天打扮得特别漂亮。哦,今天这里真可爱!康乃馨。我最喜欢的花。我爱死它们了。(唱)“你答应我,给我的坟墓献上康乃馨……”
阿米耶基斯托夫 您去换衣服吧,娜塔丽亚·尼古拉耶夫娜,否则会误事的。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我们要展示新到的服装。
梅姆拉 已经到了?哦,太好了!(跑下)
[天使点亮了壁龛里的中国灯笼,烟雾升腾。
阿米耶基斯托夫 悠着点儿。
天使 放心。(忙碌,随后下场)
[门铃声。
丽赞卡 向这所修道院的管理员致敬。
阿米耶基斯托夫 晚安。(法语)丽赞卡。快去换衣服,今天有大人物上门。
丽赞卡 哦?是来找我的?
阿米耶基斯托夫 这取决于他。
丽赞卡 不知怎么的,最近没有人照顾我的生意。(下)
[门铃声。
阿米耶基斯托夫 (飞快地跑到镜子跟前,整理仪容)您好,伊万诺娃女士……
伊万诺娃 给我一支香烟。
阿米耶基斯托夫 玛纽什卡!香烟!
[停顿。
外面冷吗?
伊万诺娃 冷。
阿米耶基斯托夫 今天有意外之喜:从巴黎寄来了新样品。
伊万诺娃 好啊。
阿米耶基斯托夫 漂亮极了。简直让人忍不住想买。
伊万诺娃 啊。
阿米耶基斯托夫 您是坐电车来的?
伊万诺娃 对。
阿米耶基斯托夫 车上人多吗?
伊万诺娃 多。
玛纽什卡 (递上香烟)给。
阿米耶基斯托夫 来了,给您。
伊万诺娃 谢谢。(离开)
阿米耶基斯托夫 怪女人!上帝保佑她。跟这样的女人过一辈子也不会觉得无聊。哪像你——横冲直撞的。
玛纽什卡 我没上过学。
阿米耶基斯托夫 你要去接受点教育,小姑娘。你可好,只会跟中国人眉来眼去。
[门铃声,听上去十分傲慢。
阿米耶基斯托夫 是他!我能听出来,这是托拉斯经理在按门铃。一听就不是个普通人!去开门,请他进来。然后立刻就去换衣服。让天使来端茶送水。
天使 (很兴奋)古西来了。(下)
玛纽什卡 哎呀,老天爷!古西!(跑去开门)
阿米耶基斯托夫 卓娅,古西来了!卓娅,古西来了!你来接待,我走了。(下)
卓娅 (打扮得十分华丽)见到您真高兴,可爱的鲍里斯·谢苗诺维奇!
古西 您好,卓娅·捷尼索夫娜,您好!
卓娅 您请这里就坐,这里更舒适些。哎呀呀,您看上去气色不好呀!
古西 您说我气色不好?太棒了。全莫斯科的人都告诉我,说我看上去好极了,只有您发现,事实上完全相反。
卓娅 唉呀,鲍里斯·谢苗诺维奇,莫斯科人喜欢拍马屁。他们会在您这样身居高位的人面前卑躬屈膝,可我是个穷裁缝,我无所谓。哎呀呀,您是邻居,亲近的熟人,可是以前从来都不登门。
古西 请相信,我很想来,可是我……
卓娅 我开玩笑……我知道,您事情太多忙不过来。
古西 也不是忙不过来,可是确实事多。早晨开会,中午开会,下午开会,晚上开会,到了夜里……
卓娅 还要开会。
古西 不,夜里失眠。
卓娅 可怜的人,您这是累过头了。
古西 可不是吗。
卓娅 所以说,您需要娱乐!
古西 娱乐,连想都不要想……(看见墙上的画)哎呀,出色的艺术家……这位画家真了不起……真是好极了。
卓娅 法国流派。
古西 绝妙的流派。瞧瞧这流派!我想问,您这幅画出售吗?
卓娅 您想把它买下来?
古西 是的,我想买。我喜爱绘画作品。现在,我的房子那么大,可是墙壁却,请原谅我的措辞,光溜溜的。
卓娅 所以您想在光溜溜的墙壁上挂上光溜溜的女人?我不知道您竟然是这样的人。
古西 您真调皮。
卓娅 哎呀,什么调皮。老了,老了,亲爱的鲍里斯·谢苗诺维奇。这幅画我不打算卖,等我出国的时候,把它送给您。
古西 这是从何说起?
卓娅 您拒绝就是瞧不起我。别说了。您为我做了这么多。没有您的话,缝纫作坊根本办不起来。
古西 哎呀,这是小事。说起缝纫作坊,我找您有事。不过您别告诉别人。我需要一套巴黎时装。要极其时髦,价位在200—250卢布。
卓娅 明白了,礼物。
古西 您别声张。
卓娅 别担心。我不会告诉您的伴侣的。唉,男人,唉,男人!
古西 出色的艺术家。
卓娅 好的。我们马上解决这个问题。不过有个条件:您也不要告诉别人。我的主管等会儿给您展示衣服样品,您选一件,然后就留下来吃晚餐。今天您属于我,我可不会放您离开。
古西 谢谢。您有主管?太好了。我看看,您这里的主管怎么样。
卓娅 他马上就来。(下场)
阿米耶基斯托夫 (身着燕尾服,突然出现)冈翁巴里究索列伊,翁福阿列瑞恩。翻译成俄语就是:说到太阳,就看到了太阳的光线。
古西 您说什么,光线?
阿米耶基斯托夫 请允许我向您,我非常尊敬的鲍里斯·谢苗诺维奇,自我介绍——阿米耶基斯托夫。
古西 古西。
阿米耶基斯托夫 您想买一套时装?这很好,这很好,最最尊敬的鲍里斯·谢苗诺维奇。请您相信,在莫斯科您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时装了。天使!
[天使上。
古西 对不起,这是个中国人!
阿米耶基斯托夫 一点不错。中国人。不要管他,最最可敬的鲍里斯·谢苗诺维奇。天朝帝国的一个寻常的子民,只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堪为楷模的正直品性。
古西 为什么这里有中国人?
阿米耶基斯托夫 这是我忠诚的老仆人,亲爱的鲍里斯·谢苗诺维奇。我把他从上海带出来,我曾经在上海长期旅居,搜集资料。
古西 这可真不错。您当时搜集什么资料?
阿米耶基斯托夫 为一部大部头的民俗学著作搜集材料。我以后再跟您详述自己的漂泊经历,我非常尊敬的鲍里斯·谢苗诺维奇。您听了会感动得痛哭流涕的。天使!给我们来点儿冰镇饮料!
天使 立刻就来。(消失,随即端来了香槟)
阿米耶基斯托夫 请吧。
古西 这是香槟?您可真有两下子,主管公民。
阿米耶基斯托夫 我也是这么想的。(法语)我在巴黎的时候跟随帕坎夫人工作了一段时间,真学到了本领。
古西 您在巴黎工作过?
阿米耶基斯托夫 五年,亲爱的鲍里斯·谢苗诺维奇。天使,你可以离开了。
[天使下。
古西 您知道吗,假如我相信死后的生活,我就会说,他那样子活脱脱就是个天使。
阿米耶基斯托夫 看着他,每个人都会相信的。祝您健康,我深深地、真诚地尊敬的鲍里斯·谢苗诺维奇。也祝您可敬的耐火金属托拉斯一切顺利!乌拉,乌拉,乌拉!不行,不行,要干杯,要不您属下的公司要生气的。
古西 您把事情安排得真不错。
阿米耶基斯托夫 请放心享受。那么,她是金发,还是栗色头发女郎?
古西 谁?
阿米耶基斯托夫 抱歉抱歉,那位可敬的女性,您打算为她订购礼物的那位。
古西 可别传出去——一位白皮肤、深栗色头发的女郎。
阿米耶基斯托夫 很有品位。请再干一杯,还请您起身。
古西 怎么?
阿米耶基斯托夫 谢谢(法语),非常感谢。就冲这件常礼服,那位白皮肤栗色头发的女郎也会倾倒的。您真是品味出众,鲍里斯·谢苗诺维奇!咳,这还用说吗,肯定如此。
古西 对不起,可是如果我脱下这件常礼服呢?
阿米耶基斯托夫 如果您脱下您可敬的常礼服,我们也将为这件礼服找到一个最为相配的栗色头发女郎,您就放心吧。
古西 您的服务已经让我折服。
阿米耶基斯托夫 天使!
[天使上场。
请钢琴师出场,还有丽兹小姐。
天使 好的。
[阿博里扬宁诺夫出场。
阿米耶基斯托夫 阿博里扬宁诺夫公爵。请自便,最最可爱的鲍里斯·谢苗诺维奇。来点儿巴旦杏吗?(调暗灯光,拍掌)开场!
[阿博利扬宁诺夫坐在钢琴边。开始弹奏一支忧伤的曲子。灯光照亮的舞台呈现出来,丽赞卡身穿绿色礼服站在舞台上。她扮演一位快要冻僵的姑娘。天使朝她身上撒雪。
阿米耶基斯托夫 (声音单调地)您为什么如此哭泣,可怜的孤独的姑娘。(停顿)被可卡因钉死在莫斯科潮湿的大街上。
[丽赞卡在街旁垃圾桶边死去。
暮色如殓衣覆盖您紫丁香色的尸体。
[丽赞卡活过来,激烈地舞蹈。
可怕的孩子。谢谢,小姐。(法语)
丽赞卡 行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行了,丽赞卡。
[丽赞卡下场。阿博利扬宁诺夫停止演奏。阿米耶基斯托夫合上了幕布。
您觉得如何,最尊贵的鲍里斯·谢苗诺维奇?
古西 嗯……
阿米耶基斯托夫 来一杯?
古西 谢谢。您真是魅力无穷。
阿米耶基斯托夫 要知道,鲍里斯·谢苗诺维奇。我受过良好的教养,曾经在宫廷厮混过一阵子。
古西 您曾经在宫里待过?
阿米耶基斯托夫 一点不差。哎呀,如果我跟您说了我出生的秘密,您准会流下眼泪的。
古西 太棒了。唔……这个,有什么更带劲儿的……
阿米耶基斯托夫 您是说更隐秘的……
古西 我是说更暴露的……
阿米耶基斯托夫 我知道您的爱好了,最尊敬的鲍里斯·谢苗诺维奇。您要对我们有信心。(抓起小提琴)开场!
[梅姆拉出现在舞台上,身穿豪华、暴露的礼服,在喂假的鸽子。阿米耶基斯托夫用小提琴演奏肖邦的夜曲,阿博利扬宁诺夫钢琴伴奏。
不要那样弯腰,娜塔丽亚·尼古拉耶夫娜。离夜晚还有一段距离呢。
梅姆拉 您竟敢对我乱发议论!
阿米耶基斯托夫 (演奏)活跃一些,娜塔丽亚小姐!
[音乐中断。
下去!
梅姆拉 (消失)粗人!
阿米耶基斯托夫 (对她的方向)您真是客气。(法语)您感觉怎么样,最迷人的鲍里斯·谢苗诺维奇?
[玛纽什卡身穿俄罗斯传统服装出现在舞台上。
阿米耶基斯托夫 玛丽小姐,俄罗斯风格!钢琴师!
[阿博利扬宁诺夫演奏《月光闪耀》。玛纽什卡跳舞。阿米耶基斯托夫弹奏三弦琴。
天使 (暧昧地)玛奴斯卡!你跳舞的时候,别看着客人,看着我。
玛纽什卡 (暧昧地)走开,嫉妒的魔鬼!
阿博利扬宁诺夫 我弹钢琴,女仆在舞台上跳舞……过去的母鸡……莫斯科到底是怎么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嘘。玛纽什卡,从舞台上下去。立刻摆好两人用餐的桌子。(对古西)怎么样?
古西 (兴奋)开场!
阿米耶基斯托夫 完全正确,迷人的鲍里斯·谢苗诺维奇!开场!
[伊万诺娃出现在舞台上,身穿奢华、裸露的连衣裙。阿博利扬宁诺夫演奏一曲激情的华尔兹。
阿米耶基斯托夫 怎么样,鲍里斯·谢苗诺维奇?由我监制。(跑上舞台,跟伊万诺娃一起跳舞。停下来展示)裸露的双肩。(法语)(舞蹈。静止)裸露的……(摸索衣服的褶皱)玉背。(舞蹈)说实在的,我太不幸了,伊万诺娃。我的理想是跟梦想中的女人一起去尼斯,那里杜鹃花盛开……
伊万诺娃 (跳舞)吹牛。
阿米耶基斯托夫 (结束舞蹈,将伊万诺娃抛到古西的脚下)我——是刽子手!
[音乐中断。
天使 (从大幕后跑出来,鼓掌)演出太棒了!太棒了!阿米耶基斯托夫!
阿米耶基斯托夫 (谦逊地)过奖,过奖。
[天使消失。
您认为呢,亲爱的鲍里斯·谢苗诺维奇,您对这条连衣裙的开口有什么意见?
古西 我怎么没看见这些开口,管理员公民?
阿米耶基斯托夫 女士,请向这位先生展示衣服的开口。抱歉,抱歉。(下场)
伊万诺娃 您想看看衣服的开口,先生?
古西 太感谢了,发自灵魂深处……
伊万诺娃 (突然坐在古西的膝盖上)哎呀,您这是干什么!真粗野。放开我!
古西 谁告诉您,说我抓着您不放了?!
伊万诺娃 粗野!您骨子里藏着个非洲人!
古西 您这是在夸奖我。我从来没去过非洲。
伊万诺娃 那么,您可能读过关于非洲的书。(亲吻古西)您干什么?您真是粗野无礼。别碰我,立刻离开这里。您不知道,我就喜欢您这样的。对您来说,大概,从来不存在克服不了的障碍。(亲吻)我沦陷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突然出现)抱歉!
伊万诺娃 哎呀!(下)
古西 (迟钝地)下一个!
阿米耶基斯托夫 抱歉,中场休息!
幕落
第三幕
第一场
卓娅的家。秋天的傍晚。花瓶里插着鲜花。阿米耶基斯托夫身穿燕尾服。阿里路亚神秘地喃喃自语着什么。
阿米耶基斯托夫 这是哪条毒蛇说这样的话?
阿里路亚 什么毒蛇!大家在传闲话。他们说,很多人到我家来。
阿米耶基斯托夫 尊敬的老爷,我们开着个缝纫作坊,有人来是正常的。
阿里路亚 夜里能听见狐步舞曲。你们也要替我想想。
阿米耶基斯托夫 说到这个,卓娅·捷尼索夫娜,您好像还拖欠着20卢布的电费?
阿里路亚 30。
阿米耶基斯托夫 25。
阿里路亚 不行,30。
阿米耶基斯托夫 好,30就30。给您。
阿里路亚 发票我明天给您。
阿米耶基斯托夫 让这些个官僚主义的繁文缛节见鬼去吧!别担心这个。(打嗝)呃!见鬼!
阿里路亚 怎么的,打嗝了?有人想念您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可是我不知道是谁想我!
阿里路亚 这样吧,亚历山大·塔拉索维奇,狐步舞的声音放轻一些,要不离灾难可就不远了。你们今天又有客人?
阿米耶基斯托夫 是的,有个命名日聚会。
阿里路亚 那我就告辞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让我们握手告别吧。嘻嘻。开个玩笑!再会!
[阿里路亚离开。
我见过的贪污索贿多了去了,不过这个阿里路亚是我们时代的独特现象。呃!啊,见鬼!难道是我午饭时候鲱鱼吃太多了?
[阿博利扬宁诺夫像影子一样走进来,百无聊赖,身上穿着燕尾服。
呃!对不起。
[电话响了。
天使,接电话。
天使 (接电话)您好。是的,是的。古西要和你说话。
阿米耶基斯托夫 (对电话)古西同志?祝您健康,鲍里斯·谢苗诺维奇。您身体好吗?忙,总是那么忙。好的,一定要来,我们等着您。今天,怎么说呢,可是好日子。时间吗……呃!抱歉!……10点左右……我们经常想起您,经常。有人问,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您亚述人的侧影。嘻嘻。这是秘密,秘密。有个惊喜。您一定要来,一定。向您鞠躬。呃!
阿博利扬宁诺夫 这位古西是个令人震惊的流氓。您没发现?
阿米耶基斯托夫 没发现。一个月收入达到2000卢布的人,不可能是流氓。呃!见鬼!我尊敬古西。毕竟,穿越整个莫斯科溜达到这儿的人是您。
阿博利扬宁诺夫 对不起,阿米耶基斯托夫先生,我不是溜达过来的,我是走来的。
阿米耶基斯托夫 哎呀您别生气,看您!好的,就是走来的。您用双脚走,人家可是有车坐。您窝在一个房间里,抱歉抱歉——估计“窝”这个词儿在上流社会也是不体面的——那换个说法,您在一间蜗居庄严端坐,古西住的可是七个房间的套房!您一个月能攒下——抱歉抱歉——靠弹钢琴挣100卢布,古西可是2000。您弹钢琴,古西跳舞!
阿博利扬宁诺夫 这个政权造就出这样的环境,让正直体面的人根本无法生存。
阿米耶基斯托夫 抱歉抱歉,正直体面的人在任何环境中都无法生存。我就是个正直体面的人,可是我还活着。请原谅我的表述,我来莫斯科的时候,连条裤子都没有。不得不从老爷子您这儿借一条来穿。您记得吧。细格子花纹的,可现在呢,我穿着燕尾服。
阿博利扬宁诺夫 对不起,我是您的什么老爷子?
阿米耶基斯托夫 唉呀,您不要这么开不起玩笑吗!这在贵族之间算得了什么?呃!
阿博利扬宁诺夫 对不起,您真的是贵族?
阿米耶基斯托夫 我喜欢这个问题!难道您自己看不见吗?
阿博利扬宁诺夫 您的姓氏,我以前从没听说过。
阿米耶基斯托夫 没听说的多了去了!奔萨地区非常著名的姓氏。唉,先生,您要是知道我在布尔什维克手里受过的罪,头发都会竖起来。庄园被洗劫一空,房子也给烧了。
阿博利扬宁诺夫 您的领地是在哪个县?
阿米耶基斯托夫 我的?您是说,我那个……
阿博利扬宁诺夫 就是被烧掉的那个。
阿米耶基斯托夫 唉呀,那个……我连回想都不愿意回想,太沉重了。白色的柱子,我记得……一、二、三、四、五、六(德语)……七根柱子,一根比一根漂亮。唉!有什么好说的!还有良种种畜,造砖厂!
阿博利扬宁诺夫 我婶婶,瓦尔瓦拉·尼古拉耶夫娜·巴利亚特尼科娃,有一群出色的马匹。
阿米耶基斯托夫 什么巴利亚特尼科娃,什么婶婶,我自己就有,漂亮极了!您怎么垂头丧气的?振作点儿,老爹。
阿博利扬宁诺夫 想起好多往事。我曾有一匹马,叫法老。我很同情您。
阿米耶基斯托夫 怎么能不同情。就算是恶人,也会同情我的。
阿博利扬宁诺夫 我很忧伤。
阿米耶基斯托夫 我也是。为什么——我说不清。我有种预感,打牌可以治疗忧伤。
阿博利扬宁诺夫 我不喜欢打牌。我喜欢马。法老。(19)13年,它在彼得堡拿了最高奖。让我回想起……
[低沉的嗓音歌唱:“我回想起……”
阿博利扬宁诺夫 红色上衣,黄色袖子,黑色带子——这就是法老的样子。
阿米耶基斯托夫 我喜欢玩法拉昂。对家把扑克牌角折好记号,而您,浑身直冒冷汗,突然间朝他甩出一张牌,它躺在那里,啪的一声,就像是被镰刀割倒了!阿里路亚这个人,让我担心……唉,快点离开莫斯科吧!
阿博利扬宁诺夫 对,快点。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哎呀!别无精打采的,兄弟!还有三个月我们就在尼斯了。您去过尼斯吗,伯爵?
阿博利扬宁诺夫 去过多次。
阿米耶基斯托夫 我也去过好多次,不过只是在很小的时候。我死去的妈妈,一个女地主,带我去的。两个家庭女教师跟我们一起,还有一个奶妈。我当时满头的鬈发。真想知道,蒙特卡洛的赌场有老千吗?估计有。
阿博利扬宁诺夫 不知道。(情绪低落)唉,我不知道。
阿米耶基斯托夫 无法自拔了。见鬼。真是温室的花朵。伯爵,同事!还有大把的时间,客人们来之前,我们可以偷摸去一趟“巴伐利亚”。连医生也会同意,啤酒能治疗忧郁病。
阿博利扬宁诺夫 哦,天哪!您的话简直让我目瞪口呆。那是个小酒馆,肮脏下流的地方。
阿米耶基斯托夫 您是没看见那里的虾,昨天刚运到“巴伐利亚”的。真是不错的下流货!每一只都有这么长……跟什么比才能不撒谎呢……有吉他那么长……走吧,老爷子!
阿博利扬宁诺夫 好,我去。
阿米耶基斯托夫 这就对了。天使!
天使 怎么?
阿米耶基斯托夫 如果卓娅·捷尼索夫娜回来得比我们早,让她别着急,我们就回来。明白吗?
天使 有点明白。
阿米耶基斯托夫 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什么也不明白。一句话,再过二十分钟我们就回来。首先,把香槟和伏特加放到冰块里,红酒呢,正好相反,放到厨房里暖和的地方。其次……一句话,黄皮肤大管家,我把房子托付给你,由你全权负责。伯爵!走!(法语)去吃虾!(与阿博利扬宁诺夫离开)
天使 玛奴斯卡,他们走了!
玛纽什卡 (跑出,亲吻天使)真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你什么。黄黄的,像个橘子,可就是喜欢!你们中国人是路德派教徒吧?
天使 路德派,给人家洗洗衣服。我现在要跟你说正经事。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马上,玛奴斯卡!我带你去上海。
玛纽什卡 上海?我不去。
天使 去吧。
玛纽什卡 我不去。
天使 你要去。我说了,就要去。
玛纽什卡 看你这样子。怎么的,你是我的长官吗?还是我是你老婆?
天使 我要娶你,玛奴斯卡,去上海。上海很漂亮。
玛纽什卡 你要先问问我,愿不愿意跟你去上海。我跟你签订合同了吗?真是的。
天使 啊!你是不是想嫁给甘查林?
玛纽什卡 嫁给甘查林也不错啊。我是个单身姑娘。你要是尊重我,就要按规矩来,请求我同意才行。你看你那对上海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我不怕你大喊大叫。
天使 甘查林?
玛纽什卡 不是,不是……
天使 (变得很可怕)甘查林?!
玛纽什卡 看你,别这样……
天使 哼!(卡住玛纽什卡的脖子)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脖子。
[玛纽什卡呼吸困难。
天使 你说,你有没有亲过他?
玛纽什卡 哦……哦……放开手,小天使。
天使 (拔出刀子)你亲过甘查林没有?
玛纽什卡 我真是苦命啊。上帝啊,请在天国为你可怜的仆人玛丽亚祈祷。
天使 亲没亲?!
玛纽什卡 小天使,我的水晶小天使……就一次。不要杀死我这个孤儿,你可怜可怜我这条命吧。
天使 (藏起匕首)你要嫁给甘查林吗?
玛纽什卡 不会,不会,不会。
天使 你要跟谁一起过?
玛纽什卡 我发誓,谁也不跟。
天使 跟我一起呢?
玛纽什卡 不,不……好,好。大家伙儿看看,这个人在干什么呢?
天使 我在向你求婚。
玛纽什卡 如此求婚。哎哟,上海式求婚,哎哟,手拿匕首的未婚夫!
天使 我爱上你了。很爱你。我们在上海有事情做。我们一起卖鸦片。过快活日子。你要给我生几个中国孩子,好多孩子,七个、八个、十个。
玛纽什卡 十个,那我要去上吊了。
天使 不会不会。莫斯科每个人都很无聊,憋闷,上海的中国人过得可快活了。
玛纽什卡 你肯定会揍我。
天使 不会不会,谁也不打人。如果你敢跟别的中国人亲嘴,我只会割了你的脖子。
玛纽什卡 谢谢。
天使 不用谢。你现在给我听着,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我打算搞点钱,很多钱。
玛纽什卡 从哪里搞?
天使 别说话。
玛纽什卡 天哪,天使,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天使 我在想……
[门铃声。
玛纽什卡 快去厨房躲起来。
[天使躲起来。玛纽什卡打开门。
天哪,我的老天爷!
甘查林 您好,玛奴斯卡。
玛纽什卡 走开,甘查林!
甘查林 不走,我凭什么要走?我不走。你是一个人吗,玛奴斯卡?我来向你求婚。
玛纽什卡 什么?求婚?
甘查林 今天周日。洗衣店休息。
玛纽什卡 好甘查林,你这是去哪儿?走吧,走吧。
甘查林 不行,为什么要离开?啊,玛奴斯卡,你曾经跟我说过什么?说你爱我。你欺骗甘查林。
玛纽什卡 你撒谎,我什么也没跟你说过。走,马上就走。你撒什么野。我马上就喊卓娅·捷尼索夫娜出来。
甘查林 你撒谎。家里没别人。你呀,玛奴斯卡,太爱扯谎。每天都撒谎,可是我爱你。
玛纽什卡 你带着刀子?你说,如果身上有刀子,我马上就喊救命。
甘查林 我带着刀子。来求婚。
天使 (突然出现)谁在求婚?
甘查林 啊——这就是他,我的助手,好助手,你这个狗崽子!
天使 你滚出这房子,滚出去!卓伊卡的房子是我的,我的。
玛纽什卡 这可怎么好!
甘查林 你的?!强盗!抢占了卓伊卡的房子。是我收留了你,那时候你像只丧家犬,可你呢……别妨碍我。我要向玛奴斯卡求婚!
天使 我已经求过了。她现在是我的妻子。跟我生活在一起。
甘查林 你扯谎。她跟我住在一起。
玛纽什卡 他撒谎,撒谎,撒谎!好天使,水晶般的好人儿,我们就亲过一次嘴而已。
天使 撒谎!滚出这所房子。
甘查林 你出去!我要告诉警察,你是个什么样的中国人!
天使 向警察告发我?
玛纽什卡 机灵鬼,亲爱的!千万别动刀子,你们这两个魔鬼!
[天使和甘查林对彼此发狠。
天使 (举刀向甘查林扑去)哈。
玛纽什卡 救命,救命,救命!
甘查林 救命!(躲进大衣柜)
[天使手持利刃扑向柜子。门铃响了。
玛纽什卡 感谢上帝!扔掉刀子,受诅咒的魔鬼!要去服苦役的!有人敲门,傻瓜!躲到厨房去!
天使 (用钥匙锁好柜门)我等一会儿再砍了他!(把钥匙藏到衣服口袋里,下)
玛纽什卡 哎呀上帝,上帝!(跑向前厅)同志,您找谁?
胖子 刚才不是您在喊救命吗?
玛纽什卡 不是,不是,喊什么救命。我那是在唱歌呢。
胖子 您嗓音洪亮啊,同志。
玛纽什卡 您又找谁,同志?
别斯特鲁欣 我们是人民教育委员会的。请让我们参观一下缝纫作坊。
玛纽什卡 经理不在,今天是周日,不上班。
胖子 那您在这里做什么工作?
玛纽什卡 我是学徒兼模特。
别斯特鲁欣 那就请您领我们参观吧,我们抽不出别的时间。
玛纽什卡 那请进吧。
胖子 这里是做什么的地方?
玛纽什卡 量衣服尺寸的地方。
胖子 房间不错。你们只为贵妇人做衣服?
玛纽什卡 怎么会呢,给贵妇人做,给妇女们做,还给无产阶级做工作服。
别斯特鲁欣 给我们看看工作服。
玛纽什卡 请。
[拉开帘子,天使坐在一条条裤子中间。
胖子 工作服!中国人。
玛纽什卡 这是洗衣店的人,帮忙熨裙子的。
别斯特鲁欣 啊,裙子。
胖子 怎么的,伙计,拿计件工资?
天使 计件工资。
胖子 好吧,你熨你的,我们不打搅你。(拉上帘子)
别斯特鲁欣 好吧。有谁住在这里?
玛纽什卡 别利茨,作坊经理,主管亚历山大·塔拉索维奇·阿米耶基斯托夫。
胖子 漂亮的名字。还有谁?
玛纽什卡 还有我。
别斯特鲁欣 您是什么出身,同志?
玛纽什卡 我父亲家里以前是农民。
胖子 那现在呢?
玛纽什卡 死了。
胖子 真可惜,妈妈那边呢?
玛纽什卡 他们是干粗活的。
胖子 在哪里上班?
玛纽什卡 他们在唐波夫,在集市上有个小摊位。
胖子 你妈妈家很好。那么,亲爱的同志,给我们看看余下的房间吧。
玛纽什卡 请。这是小量衣间。(和胖子一起下)
瓦涅奇卡 (耳语)别斯特鲁欣同志,这可不行。好吧,对付一个女仆,一个傻瓜,那还行,如果阿米耶基斯托夫在这里的话,那就不行。我跟他说,给我做一个假胡子,人民教育委员们常留的那种楔形胡子,好假扮成政治教育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可他倒好,给整出了经济专家的味道。(摘下假胡子)我要用这个胡子打他的脸。瞎唬弄人的假货,这么差劲儿的理发师应该解雇才对。
别斯特鲁欣 别大喊大叫,瓦涅奇卡。干活。
[瓦涅奇卡戴上胡子,一下子活跃起来。拿出万能钥匙,查看桌子,拉开窗帘,发现一张裸体女人的画像。
哎哟,这题材可真不错。
瓦涅奇卡 没错,我跟你说过,别斯特鲁欣同志,这套房子有名堂。
别斯特鲁欣 别吵,瓦涅奇卡,干活。
[瓦涅奇卡打开柜子,里面藏着甘查林。
甘查林 (嗓音沙哑)救命。
别斯特鲁欣 怎么回事?怎么到处都是中国人。
瓦涅奇卡 一点没错。
别斯特鲁欣 你就坐在这里?
甘查林 坐着。
别斯特鲁欣 你在这里干什么?
甘查林 我稍微躲一躲。有个叫天使的强盗想杀了我。
别斯特鲁欣 怎么会杀你?
甘查林 他是个强盗,外号天使,名字叫孙静波。
别斯特鲁欣 就是刚才坐在那边的?
甘查林 就是他,你们救救我。
别斯特鲁欣 没问题,没问题,你不要惊慌。
瓦涅奇卡 别担心。
别斯特鲁欣 (耳语)为什么天使会在这里?
甘查林 他是个恶棍、强盗。给这儿的人卖鸦片。这房子里有人吸鸦片。大家都跳舞,这房子里。
别斯特鲁欣 原来——如此,没说的。瓦涅奇卡,你认识他吗?
瓦涅奇卡 认识。甘查林,花园大街上开洗衣铺的。
别斯特鲁欣 这样吧,朋友。从柜子里滚出来,立刻回自己家,在那里等着。我们等下就去你那里。你要老实交代。不过,你可别想逃跑。你就是藏到海底,我们也会把你捞上来的。
瓦涅奇卡 没错。
甘查林 我不会逃跑。你们只要把天使抓起来就好,他是个强盗,他已经杀了一个人了,警察在通缉他。
别斯特鲁欣 放心。快回家吧。
[甘查林消失了。瓦涅奇卡随后关上房门。
别斯特鲁欣 这下有麻烦了。(用钥匙锁上柜子门)
胖子 (和玛纽什卡一起进来)太棒了。光线明亮,空气清新。这房子真不错,别斯特鲁欣同志。
别斯特鲁欣 这是不消说的。您倒是说说看,亲爱的同志,柜子里面有什么?
玛纽什卡 那里……那里……各种破烂。我没有钥匙,钥匙在经理那里。
别斯特鲁欣 那就算了。下次再看吧。这样吧,模特儿同志,请转告你们经理,人民教育委员会来的人查看了一切,发现缝纫作坊处于堪称模范的状态。我们会给他寄去正式文件。
胖子 请转致敬意。
瓦涅奇卡 没错。
别斯特鲁欣 再会。
[他们走出房子。玛纽什卡关上门,回来。
天使 (像狂风一样冲出来,手里拿着刀子)他们走了!他肯定向警察告密了!肯定是的!(扑向柜子)
玛纽什卡 魔鬼!救命!
[天使打开柜子,里面空空如也。
玛纽什卡 这是怎么回事?!
[瞪着眼睛直盯着天使。天使也看着她。舞台灯暗。黑暗。
第二场
夜里。整所房子灯火通明。香槟,鲜花,每个房间里都在宴饮。从窗帘缝隙里传出吉他声,高脚杯碰杯声。
丽赞卡 (站在桌上,在阿米耶基斯托夫吉他伴奏下演唱)
不知道为什么因何而起为什么缘由
我就爱那共产党员,却仇恨无党派的人!
阿米耶基斯托夫 哎,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罗博和诗人 太棒了!丽赞卡!再来一个!
阿米耶基斯托夫 (用半音阶练习的声调喊)来吧!啦—啦—啦—啦—啦!
[舞台后笑声轰鸣,夹杂玻璃破碎的声音。
卓伊卡 (穿一身耀眼的裙装)先生们,谁还想要香槟?亚历山大·塔拉索维奇,别怠慢了客人。
阿米耶基斯托夫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怠慢他们。我们公司的客户在这儿应该觉得自己像是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一样。天使!
[窗帘大开,出现一个壁龛,这是个挂着中国纸灯笼的吸烟室。隐约能看见一个人躺在摇椅上抽烟。
抽烟的人 (呻吟)涅槃……
[卓伊卡消失。
天使 (出现在壁龛里。他显得奇怪、伟岸)要什么?
阿米耶基斯托夫 香槟!
[天使消失。
丽赞卡
我把心爱的人从坟墓里挖出来,
挖出来,洗干净……
阿米耶基斯托夫 (充满热情地)再埋回去!
罗博和诗人 (鼓掌)哎,再来一个!太棒了,丽赞卡,太棒了!
[天使递上香槟,消失在壁龛里。抽烟的人抽搐了一下。舞台后面传来哈哈大笑。能听见死尸低沉的痛哭。梅姆拉在哈哈大笑,伊万诺娃在哈哈大笑。
卓伊卡 (在舞台后面)瞧你们,先生们!
诗人 丽赞卡,丽赞卡!不幸,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我的,我的……我刚想说什么来着……狂喜之情。这是我的诗集。您读一读。您会发现,我胸怀宇宙。
阿米耶基斯托夫 太棒了!太棒了!
丽赞卡 (接过诗集)谢谢。(法语)(将诗集塞入长筒袜)
罗博 丽赞卡,亲我一下!
诗人 不行,亲我!
罗博 不行,年轻人,不行。
诗人 丽赞卡,难道我的诗歌换不来一个吻吗?
阿米耶基斯托夫 抱歉抱歉,有谁怀疑过这一点?
罗博 丽赞卡,打倒诗人!年轻人,您怎么纠缠不休?
诗人 对不起,可是我跟您一样可以这么干!(明显喝醉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对不起,对不起。丽赞卡的吻质量一流,大家不争不抢才奇怪呢。你们要是肯听我说说,都是些什么人渴望得到她的吻……
丽赞卡 (醉了)他们得到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 抱歉抱歉……
[舞台后传来钢琴弹奏的狐步舞曲,观众们能听见脚步挪动的声音——他们在跳舞。
抱歉抱歉,我曾经吻过丽赞卡一回,之后痛哭了一个月。哎呀!抱歉。
罗博 丽赞卡,我等着呢。
诗人 那我呢?难道说这个戴夹鼻眼镜的冷酷无情的灵魂……
罗博 年轻人,悠着点儿。
阿米耶基斯托夫 (跳上桌子,打开了丽赞卡上方的电灯,让丽赞卡正好处于灯光之下)这里是阿尔及尔或突尼斯的奴隶市场,依各位所愿。现在将丽赞卡之吻进行拍卖!起价是5——卢布。
罗博 6卢布。
阿米耶基斯托夫 您的出价被接受。6卢布——第一次叫价。
丽赞卡 再来一次!
阿米耶基斯托夫 两次!(敲了一下槌子)
诗人 7卢布。
阿米耶基斯托夫 钢琴边那位先生出价7卢布。感谢您,7卢布——第一次叫价。
丽赞卡 再来,多来几次!
罗博 8卢布!
诗人 9卢布!
阿米耶基斯托夫 感谢您。9卢布。
[窗帘被拉开,吸烟的人从壁龛里走了出来。
吸烟的人 (发出奇怪的笑声)10卢布。
阿米耶基斯托夫 感谢。壁龛里的这位先生——出价10卢布。
吸烟的人 11卢布。
阿米耶基斯托夫 您真令人惊讶。11卢布——一次。11卢布——两次。
罗博 我也出11卢布。
卓伊卡 (出其不意)丽赞卡之吻只值11卢布!我真替你们感到害臊,先生们。我出15卢布。
阿米耶基斯托夫 非常感谢。(法语)公司出马了,公司不会让步。15卢布一次,15卢布两次。
[卓伊卡消失了。舞台后一直响着狐步舞曲。
罗博 我也出15卢布。
吸烟的人 16,17,18,19,20,再来一次……
丽赞卡 还要很多很多次……
阿米耶基斯托夫 壁龛里的先生发话了。20卢布。壁龛里的先生出价20卢布——一次,20卢布两次……
罗博 我放弃。
阿米耶基斯托夫 这位先生退出,壁龛里的先生有机会。我嫉妒您,20卢布——两次……
诗人 丽赞卡,我失去您了,丽扎,请一定读完我的诗集。
阿米耶基斯托夫 20卢布——三次。祝贺您,幸运儿。
[吸烟的人拿出钱包。卓伊卡突然出现,拿走两张票子。她把其中一张递给丽赞卡,后者把钱藏进袜子。
吸烟的人 (爬上桌子,嘴唇耷拉着)我太感动了。我的金发的阿波罗!(消失在壁龛里)我把这个吻转赠给你。
诗人 我理解这个人。丽赞卡,他把您的吻赠送给我了。
罗博 您就吃别人的剩饭吧,年轻人。(离开)
阿米耶基斯托夫 (严肃地)抱歉抱歉,请不要贬低我们公司。
[舞台下的狐步舞曲带上了狂野的调子。爆发出阵阵哄笑。死尸又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听不清他在喊什么。伊万诺娃与一位狐步舞者跳着狐步舞出场。
狐步舞者 (边跳边说)您跳得太好了。(哼唱)彭—恰—恰……
伊万诺娃 您看上去有点儿像希腊人。
[丽赞卡和诗人跳着狐步舞飞一般上场。
诗人 丽赞卡,这首狐步舞有种地狱的调子。音乐里有无休无止的折磨。
丽赞卡 哒—哒—哒—特拉哒—哒—哒……
[飞舞下场。
梅姆拉 (与罗博快速跳狐步舞上场)您大概是个非常热烈的人。啊,戴夹鼻眼镜的男人让我疯狂!
罗博 感谢您。(飞舞下场)
死尸 (声音嘶哑地唱着,飘然而出)“从岛屿来到航道,河水的波涛宽广……”男低音,别用力过度……“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飘过来……”男高音,轻声——“这是斯坚卡·拉辛的独木舟……”
[天使从壁龛里走了出来。
死尸 请问,女士。
天使 我不是女士。
死尸 见鬼!碰到的个个都不是女士,不是女士……说好的小姑娘呢。
[天使消失。
“将她从船舷抛入奔腾的波涛……”(靠近模特儿)啊哈,总算有一位女士了。女士,请您跳一曲。您在微笑?微笑吧,不过要小心,等一会儿可别哭。您大概是认为我醉了?错得离谱。
[后台的狐步舞曲热烈喜庆。
(搂住模特儿的腰肢跟她跳舞)您多大年纪,小可爱?真的吗?看不出来。我一辈子都没抱过这样美妙的腰肢。(一边痛哭一边跳舞,忧愁地喊叫着)打倒忠诚可靠的罗博,谁让他夺走了所有的女士!滚,下流胚!(把模特儿扔进沙发)脏了我的眼睛。
阿米耶基斯托夫 (出其不意)抱歉抱歉,您怎么不高兴?可敬的伊万·瓦西里耶维奇?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您这是哪里不满意?
死尸 等着瞧!等我们的人来了,我要把你们一个个都吊死。(令人难受地唱歌)“轮船开往港口,我们要用共产党员来喂鱼……”
阿米耶基斯托夫 这样可不妥,这样不妥,伊万·瓦西里耶维奇。我给您滴几滴阿摩尼亚水。
死尸 原来如此。新的羞辱。大家都在喝香槟,唯独给我氯化铵酒精!
阿米耶基斯托夫 抱歉抱歉,伊万·瓦西里耶维奇,您大概太累了。
罗博 我的上帝,伊万·瓦西里耶维奇!你醉得一塌糊涂!你怎么不害臊!你醒醒,你以为你在哪儿?下等小酒馆?你瞧瞧这里的女人多么出众!
死尸 是啊,谢谢。(指了指模特儿)
罗博 伊万·瓦西里耶维奇,真丢脸!
梅姆拉 (上场)伊万·瓦西里耶维奇,亲爱的,您跟谁在一起?
阿米耶基斯托夫 伊万·瓦西里耶维奇,请前往餐厅,您需要吃点儿东西。
梅姆拉 不中用的家伙,我给您领路,虽说您不配我这么做。
死尸 你给我见鬼去。你这个叛徒!
梅姆拉 真可恶,您认不出我了?晚餐时我坐在您身边。
死尸 坐旁边又怎么样?这个女人也坐在旁边(指点阿米耶基斯托夫),有什么了不起?
罗博 你让我丢尽了脸,伊万·瓦西里耶维奇。娜塔丽亚·尼古拉耶夫娜,请接受我深深的歉意。您要是乐意——我给您跪下!
梅姆拉 唉呀,看您,看您!
罗博 (跪着)别生他的气。其实他心地善良。他来自顿河畔罗斯托夫,房产主,是个讨人喜欢的人。但是,您也明白,现在的情形……
死尸 你就自我贬低,自我贬低吧,像昆虫一样不要脸面。
阿米耶基斯托夫 (对梅姆拉)娜塔丽亚·尼古拉耶夫娜,扶着他。伊万·瓦西里耶维奇,请,请。
死尸 谢谢你。你是唯一一个正派人。我认识你,卑鄙家伙,你来自沃罗涅日。
[所有人下。
卓娅 (从地板下冒出来)搞定了?
罗博 卓娅·捷尼索夫娜,请接受我深深的歉意,我同时代表伊万·瓦西里耶维奇致歉。
卓娅 这是小事。常有的事,没关系。
罗博 他有贫血症。他从顿河畔罗斯托夫来,香槟酒上了头。我谦恭地请求您原谅……
卓娅 瞧您说的,瞧您!小事。不值一提。只是……我不知该怎么跟他告别……他对这儿发生的事情不太清楚……
罗博 请原谅,卓娅·捷尼索夫娜。我立刻办好这件事。我该付您多少钱?
卓娅 210卢布。
罗博 遵命。伊万·瓦西里耶维奇也一样?
卓娅 是的。
罗博 遵命。(拿钱)210,210——这是400……
卓娅 420卢布。
罗博 没错。您数学很出色,卓娅·捷尼索夫娜!谢谢,谢谢,我代表伊万·瓦西里耶维奇致谢。您的晚会好极了。
[舞台后方的狐步舞曲震耳欲聋。
卓娅·捷尼索夫娜,请赏光跳一曲。
卓娅 唉呀,我老了。
罗博 瞧您,您这样说是亵渎神明。
[与卓娅快步舞蹈。
[天使在壁龛里摆出中国神仙的姿势。他那双玛瑙般黑亮的眼睛若有所思。
玛纽什卡 (手拿托盘跑过来)你怎么了,小傻瓜,这样坐着不无聊吗?
天使 我呀,玛奴斯卡,在想心事呢。甘查林去哪儿了?
玛纽什卡 还能去哪儿?从柜子里的衣服口袋里摸到钥匙,打开锁跑了呗。
天使 不行,玛奴斯卡,我们等下要跑路。
玛纽什卡 往哪儿跑!(跑下)
阿米耶基斯托夫 (进入壁龛)天使,阿拉·瓦吉莫夫娜就要来了。明白吗?让她在前厅多耽搁一会儿,把我或者卓娅·捷尼索夫娜叫出来,懂吗?
天使 懂了。
[阿米耶基斯托夫下。天使隐身窗帘后边。舞台后吵闹而欢乐,人们在钢琴伴奏下唱《月光照耀》。
古西 古西,你醉了。至于醉成什么样了,你这位耐火金属公司的贸易经理,简直难以用语言描绘。只有你自己知道为什么喝醉,但你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我们“古西”是高傲的物种。这些个弗林和阿斯帕齐娅包围着你,如同轻盈的仙女。他们试图取悦你,经理,但是你不快乐。你的灵魂阴郁。为什么?回答我。(对模特儿说)我只对你一个人,一个法国风格的模特儿衣架吐露真心。我……
卓娅 (出其不意地插话)你恋爱了。
古西 啊,卓娅!真是行家里手!缝纫大师。不过没关系,没关系。你是个天才的女人。我可以给你颁发证书:持有本证书的人是位真正的天才。唉,卓娅!就像有条蛇缠住了我的心,我感觉得到,她是个婊子。
卓娅 古西,这样折磨自己值得吗?又不是找不到别人。
古西 唉,卓娅!给我介绍个别人,让我哪怕是暂时忘记她,把她从我心里赶出去吧,否则莫斯科会发生大灾难:住在花园街的古西将毁掉自己儿女双全、妻子贤惠的幸福家庭……两个孩子像极了爸爸,就好比两张10卢布纸币那样难以区分。
卓娅 哦,古西,我的老朋友!再等几分钟,你就会认识一个女人,她能让你忘记世间的一切。她将成为你的女人,因为没人能抗拒你!
古西 谢谢你,卓娅,谢谢你说的这些话。卓伊卡,我想给你点儿奖励。我欠你多少钱?
卓娅 所有参加晚会的人合伙分摊费用,但你是我的朋友,客人。我不收你一分钱。
古西 啊,你不想要?但是,我想给。古西热血沸腾的时候慷慨大方,好比伏尔加河。卓娅,拿着这300卢布。
卓娅 谢谢。
古西 把他们都叫来,所有人都叫来。
卓娅 (喊)丽赞卡,伊万诺娃女士。
古西 (用口哨吹出骑兵号)我要奖赏所有在场的人。
阿米耶基斯托夫 (从地板下冒出来)劳动应当得到奖励,抱歉抱歉。
古西 管理员!你在莫斯科,在花园大街上打造出小巴黎,让我饱受折磨的灵魂得以安歇!请接受我的谢意!
阿米耶基斯托夫 感谢。(德语)(用手指勾引什么人从窗帘后现身)
[丽赞卡和伊万诺娃出现。
古西 你们简直是维斯塔。(给钱)
丽赞卡 很乐意效劳,阁下。
古西 (亲吻伊万诺娃)给!
伊万诺娃 您身上有亚洲人特质!
古西 (对丽赞卡)给!
丽赞卡 谢谢!
[天使进入房间。
古西 啊,中国人。拿去,天使。还应该给谁?指给我看,我来让他发大财。
[玛纽什卡出现。
卓娅 别这样,鲍里斯·谢苗诺维奇,您的慷慨在这苏维埃时代有些不合时宜。
古西 别害怕,卓娅,我有的是钱,要把我古西整下台可不容易。(向玛纽什卡)《月光照耀》,你刚才唱的?好啊,照耀吧,照耀吧。(给钱)
玛纽什卡 谢谢。(法语)
诗人 (大叫着跳出来)丽赞卡,您在哪里?
古西 给!
诗人 您做什么,尊敬的鲍里斯·谢苗诺维奇?
古西 别跟我顶嘴!
诗人 那么,尊敬的鲍里斯·谢苗诺维奇,请允许我给您呈上我的诗集。
古西 我不允许!你去找我的秘书!
阿米耶基斯托夫 (打开窗帘,引出阿博利扬宁诺夫)阿博利扬宁诺夫先生。
古西 (向阿博利扬宁诺夫)给!
阿博利扬宁诺夫 谢谢。以后时代变化了,我会派出我的决斗证人跟您致意。
古西 没问题,我也给他们钱,给,都给!
[舞台后响起男人的哈哈大笑。
(向模特儿)给!
阿米耶基斯托夫 钢琴师,请为鲍里斯·谢苗诺维奇演奏一曲进行曲。
[阿博利扬宁诺夫弹奏进行曲,所有人踩着进行曲的节奏庄严退场。
[阿利路亚突然从前厅走了进来,惊呆了。
卓娅 怎么回事,您这位讲究礼貌的人?不敲门就进别人家?
阿里路亚 我道歉。我有所有人的住房钥匙。好一个卓娅·捷尼索夫娜,好一个模范作坊!哼,都清楚了!您,卓娅·捷尼索夫娜,开了一间……
卓娅 阿里路亚,您真是卑鄙!(给他钱)闭嘴!(小声说)一切都不成问题,阿里路亚,不要紧张。
阿里路亚 这才像话。(下)
阿米耶基斯托夫 (上场)钢琴师,我请求您到客厅的钢琴那里去。客人们请您移步。(英语)
阿博利扬宁诺夫 好。
卓娅 巴甫利克,巴甫利克,忍耐点儿,忍耐。
阿博利扬宁诺夫 我是在忍耐。他们不断让我想起过去。
[卓娅、阿米耶基斯托夫和阿博利扬宁诺夫下。微弱的门铃声。天使奔向大门,随后悄悄返回。卓娅跑向门口。这时天使合上窗帘,关门。
卓娅 快点到舞台上去,阿拉齐卡,我要把您当作惊喜介绍给他们。
阿拉 (戴着面纱)哪里?
卓娅 那里。
[他们走过舞台。后台有说话声,喧闹声。
阿米耶基斯托夫 抱歉抱歉。(英语)请跟我来,先生们。
[大家随阿米耶基斯托夫出来:诗人,丽赞卡,梅姆拉,伊万诺娃,跳狐步舞的人,卓娅,罗博搀着死尸。
请。(打开窗帘)
[吸烟的人走出来,大家落座。
罗博 您是位仙女,卓娅·捷尼索夫娜。真是天才!
死尸 怎么能不是天才呢。阿摩尼亚水。要是在罗斯托夫卖这样的东西,看人家不揍你才怪。
罗博 这真丢脸。卓娅·捷尼索夫娜,对不起。
卓娅 (对古西)这里请,鲍里斯·谢苗诺维奇。
[众人落座。
阿米耶基斯托夫 (在窗帘边)紫丁香色礼服!法兰西共和国晚宴上的展品。价格6000法郎。开场!
[天使拉开窗帘。舞台上出现紫丁香花。
大师,奏乐!
[阿博利扬宁诺夫开始弹奏热烈的华尔兹舞曲。
[舞台上,阿拉随着音乐出场。
古西 怎么回事?!这是她……太妙了!……
诗人 太妙了!
所有人 太好了,太妙了!
阿拉 唉呀!
古西 唉呀!您这一声“唉呀”可真不错!非常好!出色极了。阿拉·瓦吉莫夫娜!
[所有人鼓掌。
阿拉 是您?
古西 不,是我的邻居!
阿拉 您怎么在这里?!
古西 您不喜欢吗?啊?我还没问她怎么在这里呢,她倒问我为什么在这儿!
罗博 这是怎么回事!
阿拉 我在这里当模特。
古西 模特!我爱的女人,我,古西-列蒙德内,准备抛妻弃子,抛弃家里一双小天使跟她结婚的女人,竟然当了模特!你知不知道,你这不幸的女人——确确实实不幸的女人——你入了哪一行?
阿拉 当然知道,裁缝作坊。
古西 不错。招牌上是这么写的。说穿了就是妓院!
所有人 什么,什么,什么?
古西 你们都看见了,亲爱的同志们,这个裁缝作坊用音乐伴奏展览衣服!
死尸 说得对,揍他们!
阿米耶基斯托夫 抱歉抱歉……
诗人 发生什么事了?
卓娅 啊,现在我懂了。“我没有交往过别人,卓娅·捷尼索夫娜,自从我丈夫死后……”真是个贱人,装腔作势!我问过您,提醒过您。多谢您,阿拉奇卡,给我找的麻烦!
诗人 怎么回事?
罗博 嘻嘻,明白了。
诗人 尊敬的鲍里斯·谢苗诺维奇!
古西 滚!谢谢您,卓娅·捷尼索夫娜。谢谢,谢谢!您找来我的未婚妻做模特儿!
阿拉 我不是您的未婚妻!
古西 我跟她住在一起,请不要外传。
死尸 乌拉!
阿米耶基斯托夫 别乱说话,伊万·瓦西里耶维奇!
罗博 这简直太有意思了。
古西 卓娅,把他们都赶走,赶走这些垃圾!
狐步舞者 怎么说话呢!
梅姆拉 唉呀!(晕倒)
罗博 请您说话注意点儿,鲍里斯·谢苗诺维奇!
诗人 这太伤人自尊了!
丽赞卡 出乎意料!
古西 都出去!
阿博利扬宁诺夫 (中断了华尔兹)发生什么事了?
卓娅 先生们,先生们!这太不愉快了。小小的误会,我们马上就会澄清的!先生们,我恳请各位去客厅。亚历山大·塔拉索维奇,您来搞定。
阿米耶基斯托夫 抱歉抱歉,请大家,先生们,去客厅!先生们,类似事件在上流社会并不罕见。请!
卓娅 巴甫利克,立刻去大厅弹奏狐步舞曲。伊万诺娃女士……
伊万诺娃 (对狐步舞者)走吧。(把他拉走)
卓娅 萨什卡,搞定这里,搞定这里,搞定!(离开,随手关上门)
[吸烟的人和天使一起离开了。舞台上只剩下古西和阿拉。少顷阿米耶基斯托夫上场,在两人解决纠纷时,他不停地从窗帘缝隙向外偷看。场外响起狐步舞曲,可以听出来,大家在跳舞。
古西 缝纫作坊!你,你……
阿拉 那您是怎么来到这个裁缝作坊的?
古西 谁?我?我?!我——是男人!我穿裤子,不穿高叉开到脖子的连衣裙。我到这儿来,是因为您喝干了我的血!可你呢?你又为什么?
阿拉 为钱。
古西 你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阿拉 一清二楚。
古西 原来如此。你们都看见了,同志们,这就是有觉悟的女人?有意识的行为,我无话可说!你要钱干什么?
阿拉 我要出国。
古西 不给!
阿拉 所以我到这里来挣。
古西 啊,去国外?没说的,国外大家都等着你呢。为什么阿拉·瓦吉莫夫娜不去国外呢?巴黎的总统都等不及要见你呢!
阿拉 是有人急着见我。不过不是总统,是我的未婚夫。
阿米耶基斯托夫 快讲讲这是怎么回事!
古西 谁——谁?未婚夫?要是你有未婚夫,你知道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吗?你——就是个贱货!
阿拉 不,我不是!您没资格侮辱我!我没说实话是不对,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您爱上了我。我只想从您这里拿到钱然后出国。
古西 拿去,拿去,但是你必须留下来!
阿拉 绝不!只要能弄到钱我就走!
古西 啊,现在你可是戴着我给你的戒指呢,你还要去别人那儿弄钱。你看看你的指头上!
阿拉 还你!还你!(扔掉几个戒指)
古西 让戒指见鬼去!你回答我,在这里干多长时间了?
阿拉 今天第一次。
古西 撒谎,眼镜蛇!
阿拉 我根本不想撒谎。我讨厌说谎。
古西 好。你立即从台上下来。你跟我走还是不走?
阿拉 不,不走!
古西 不行。我数到3。1、2!你回答我!我数到10!
阿拉 别来这套,鲍里斯·谢苗诺维奇!数到40我也不走,我不爱您。
古西 你——是个妓女!
[阿拉朝古西吐口水。
古西 (迟钝地)我请你不要吐口水!
阿米耶基斯托夫 注意注意,不要随地吐痰,也不要吸烟。请备好零钱,不要从前门上车。鲍里斯·谢苗诺维奇……
古西 对不起,请您离开!
阿米耶基斯托夫 见谅见谅。
古西 我跟你说了,离开这里!
卓娅 (如同复仇女神)谢谢,谢谢!好一个上流的贱货!
阿拉 卓娅·捷尼索夫娜,您凭什么侮辱我!我怎么能想到鲍里斯·谢苗诺维奇会来缝纫作坊。我会把衣服还给您的。
卓娅 那是我送您的。为了您的愚蠢。白痴!
阿拉 什么?!什么?!
古西 站住!去哪儿?去国外?
阿拉 哪怕去死也要离开这里!
古西 好吧。您要是能拿到出国的签证,我就不姓古西-列蒙德内!做梦去吧!
阿拉 没有签证我也要走!
[死尸出现在门口。
死尸 天哪,我竟然错过了精彩好戏。
罗博 伊万·瓦西里耶维奇!(引着他往回走)
[场外传来狐步舞曲。
古西 没有签证就想出国?不可能!
[场外的狐步舞曲中断了。
阿博利扬宁诺夫 (站在门口)请您不要侮辱妇女!
古西 钢琴师,走开。
阿博利扬宁诺夫 请注意,我不是钢琴师。
卓娅 巴甫利克,去弹琴吧,您在干什么?
古西 您将会在斯摩棱斯克市场卖自己的东西!您会生病住院,到那时候,我看您穿着您的紫丁香色晚礼服怎么办……唉,唉……
[狐步舞一会儿中断,一会儿又重新响起来。
阿米耶基斯托夫 阿拉·瓦吉莫夫娜,求你了。玛纽什卡,送她出门!
[玛纽什卡出现在门口。
古西 阿拉,我爱你!阿拉,回来!我给你办签证!签证……(脸朝下摔到地毯上)
卓娅 冷静点儿,冷静!(消失)
阿米耶基斯托夫 地毯很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难道世上只有她一个女人吗?呸,去她的!她根本算不上漂亮。长相一般,普通人一个(法语)。
古西 滚!别来烦我。我要哀悼。
阿米耶基斯托夫 好极了,那您就哀悼吧。我给您留下一杯烈性蜜酒,还有香烟。您哀悼一会儿吧。(离开,掩上门)
[狐步舞曲轰鸣着。
古西 古西在伤心。啊,古西伤心透了!你为什么伤心,古西?因为你遭受了无法平复的伤害。啊,可怜的鲍里斯!你得到了一切,甚至比那还要多,鲍里斯。可突然间,有毒的爱情侵蚀了鲍里斯,他倒下了,好像一具沙漠里的死尸。倒在哪里?妓院的地毯上!我,一个商业公司的经理!阿拉,回来吧!
阿米耶基斯托夫 抱歉抱歉,请小点声,楼下的无产阶级会听到的。(消失)
古西 啊,我这不幸的人。阿拉,回来。
[天使上,弓身猫着腰。
古西 走开,我在伤心。
天使 那就伤心吧。为什么伤心?您是个大人物。为什么要伤心?
古西 周围看不见一张正经人的面孔,只有你一个人讨人喜欢,天使,中国人。忧伤折磨着我,所以我倒在了地毯上。
天使 忧伤?我也忧伤。
古西 啊,中国人!你有什么可忧伤?你还有将来。阿拉!
天使 那位女士骗了你。所有的女士都一肚子坏水。还能怎么样?另找一位呗。莫斯科遍地都是女士。
古西 不行,我不能另找一个女士!
天使 没钱?
古西 哎呀你呀,可爱的中国人!古西没有钱,是这个世界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只不过我怎么也想不出来,怎么才能把这些钱变成爱情!啊,我的中国人。你看。
天使 这么多钱。
古西 早上收了5000,晚上就遭遇这样的打击,一下子击垮了我。我躺在大路上,每个人都可以朝失败的古西吐口水,就好像古西对钞票吐口水!呸,呸!
天使 对钱吐口水。好笑。你有钱,没有女士。我有女士,没有钱。我帮你把钞票整理好。
古西 拿去。
天使 啊,钞票,可爱的钞票。
古西 我怎么才能忘记她?阿拉!
[天使的匕首刺入古西肩胛骨下方。古西死了。
天使 有钱了。温暖的上海。(将古西搬入壁龛里的摇椅,把鸦片烟枪放在他手里)
阿米耶基斯托夫 (朝台上张望)他在哪儿?
天使 嘘,我让他抽一会大烟,不要打搅他,他现在很安静。
阿米耶基斯托夫 真有你的,伙计。(消失)
天使 玛奴斯卡,玛奴斯卡。
玛纽什卡 怎么了?
天使 嘘,玛奴斯卡,立刻——跟我去上海,赶紧去火车站。
玛纽什卡 你傻了?
[舞台外梅姆拉在唱歌:“告别,告别家乡,在那里我们受苦受难。”掌声。
天使 等一下会有大祸事。我有钱了。
玛纽什卡 你干什么了,魔鬼?
天使 我把古西干掉了。
玛纽什卡 啊—啊—啊!魔鬼!耶稣上帝,圣母!
天使 跟我走,要不我也杀了你!
玛纽什卡 老天爷!(跟天使一起跑向前厅)
阿米耶基斯托夫 鲍里斯·谢苗诺维奇,打扰打扰。躺着呢?躺着,躺着吧,不过他怎么把您一个人丢在这里?您没抽惯大烟,可能会出问题的。看看,手也冰凉。啊!什么?!狗崽子!强盗!这个可不在计划之内。现在可怎么办?我们会全部落网,被逮个正着!天使,天使!他抢了钱跑路了,肯定是这样。我当了回傻瓜!现在可怎么办,亲爱的同志们?他抢走的是支票。明天他就会被抓住。我还想着去尼斯,还想着出国呢。阿门!我怎么还呆坐在这里?啊?赶紧跑路!我的行李箱,我最忠实的朋友,又剩下咱们两个了。往哪儿去?你跟我说说,现在去哪儿?我的命运啊,命运!我那颗辛酸的命运之星!时运不济啊。快跑!唉,别了,卓伊奇卡!别了,卓伊卡的住宅!
卓娅 亚历山大·塔拉索维奇!亚历山大·塔拉索维奇!啊……鲍里斯·谢苗诺维奇。一个人?您不会生我的气吧?我完全不理解阿拉·瓦吉莫夫娜。(大声叫喊)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看到扔在一旁的燕尾服)难道说是他!下流胚!我的天呀!玛纽什卡,玛纽什卡!(团团转)他们!这不可能!(打开门,喊)巴维尔·费奥多罗维奇,巴维尔·费奥多罗维奇,快来!上帝呀,快来!
阿博利扬宁诺夫 出什么事了,卓伊奇卡?
卓娅 巴甫利克,出大事了!这些个恶棍,中国人和阿米耶基斯托夫,他们杀了古西!太可怕了!还有玛纽什卡也参与了,我们一无所知坐在那里的时候,他们已经跑掉了。
阿博利扬宁诺夫 这玩笑听起来可真奇怪,卓娅。
卓娅 醒醒吧,巴甫利克!摇椅上是一具尸体。他浑身是血。我们完蛋了!
阿博利扬宁诺夫 是真的,可是这太可怕了!他们不可能指控我们杀了人。如果这些恶棍……我们这是在干什么?我不明白。
卓娅 是不该指控我们,但还是很可能指控我们。巴甫鲁什卡,一分钟也不能耽误了!我们有证件,钱在卧室。(奔向卧室)
[舞台外音乐轰响,时不时传来掌声。
[阿博利扬宁诺夫跟在卓娅身后跑下。静场。
[几个人从前厅上场:别斯特鲁欣、瓦涅奇卡、胖子和甘查林。
[除了甘查林,其他人都穿着大衣或晚礼服。
别斯特鲁欣 嗒嗒,特拉—嗒—嗒—嗒。
甘查林 天使到哪儿都随身带着刀子。应该首先拿下天使。
胖子 小声点儿,别担心。
别斯特鲁欣 嗯,好大的烟味儿?
瓦涅奇卡 是啊,真是所好房子。
别斯特鲁欣 小声点儿。
[他们藏身在前厅的窗帘后面。
卓娅 (手里拿着一个破了的匣子跑上来)钱没有了!萨沙干的好事!贼,杀人犯……
阿博利扬宁诺夫 卓娅,我什么也不明白。
卓娅 没时间弄明白了!
阿博利扬宁诺夫 这些客人怎么办?
卓娅 巴甫鲁什卡,让他们见鬼去吧!我们逃跑!(朝门口跑去)
别斯特鲁欣 对不起。请不要太着急,女公民。
卓娅 啊呀!
别斯特鲁欣 别利茨女士?
瓦涅奇卡 没错,就是她。
卓娅 这是谁?你们是谁?巴甫鲁什卡,这些人是强盗!就是他们杀了古西!
瓦涅奇卡 镇定,女士。我们谁也没杀。我们有搜查令。
卓娅 啊,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们是刑侦处的。
别斯特鲁欣 您猜对了,别利茨女士。
瓦涅奇卡 一点不错。
卓娅 是这样的。我和阿博利扬宁诺夫跟谋杀案一点关系也没有。是那个中国人干的。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还有阿米耶基斯托夫那个混蛋,我竟然收留了他。他们杀了人,跑了。
别斯特鲁欣 谁被杀了?
卓娅 古西。
[大家都跑向尸体。
甘查林 天使逃跑了!!
别斯特鲁欣 唉,瓦涅奇卡!应该先逮捕天使的。
甘查林 瓦涅奇卡,我们放走了天使!瓦涅奇卡!
胖子 安静,安静,安静,安静,别激动。
[众人一阵忙乱。
别斯特鲁欣 房子里都有谁?
卓娅 客人们,今天是我的命名日。
别斯特鲁欣 啊,这样。
卓娅 这和谋杀没一丁点儿关系!
别斯特鲁欣 瓦涅奇卡!
瓦涅奇卡 (打开门)请出示你们的证件,公民们。
[舞台后,狐步舞曲骤然中断。
胖子 (打电话)61620,分机号11。加朗切耶夫同志。是我。我,是我。请侦察员和法医来一趟。花园大街,105栋,104号住宅。
[客人们从房间门里涌出。所有人都出来了。
罗博 对不起,这里面有误会。我是完全偶然地……
诗人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
丽赞卡 (对梅姆拉)娜塔什卡,我们被抓住了!
伊万诺娃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别斯特鲁欣 请快点出示证件,公民们。
[一片忙乱。狐步舞者试图趁乱溜走。
胖子 等等,等等。您这是急着去哪儿?
跳狐步舞的 我只是跳了一会舞,您看……
罗博 请原谅,这是怎么回事?家庭聚会而已。又不违法。我本人是法律工作者。
胖子 这所住宅里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法律工作者同志。
所有人 什么,怎么回事?天呀,怎么会这样!……
梅姆拉 古西被杀了!(昏了过去)
罗博 上帝可怜我们,怎么会这样!
诗人 耶稣基督。(画十字)
[众人处于忙乱中。
伊万诺娃 现在怎么办?
丽赞卡 我们要把牢底坐穿,嚓了个嚓—嚓—嚓!
死尸 (飘出来)荣耀归于上帝,你们终于来了!这儿太无聊了。请脱下大衣,弟兄们,脱了外套,弟兄们。我们现在好好热闹热闹!
罗博 闭嘴,白痴。房子里发生了凶杀案!
[混乱。
别斯特鲁欣 瓦涅奇卡,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
瓦涅奇卡 (在门口)没了,很干净,别斯特鲁欣同志。
甘查林 你们放跑了天使,你们放跑了天使!!
卓娅 我说你们这些个穿晚礼服的机灵鬼,到底要抓谁?
死尸 要抓谁,同志们,啊?脱掉大衣!!
卓娅 杀人犯已经跑了!
胖子 瞧您说的,女士。他们能跑到哪儿去?在苏维埃共和国到处乱跑是行不通的。每个人都得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地方。
瓦涅奇卡 完全正确。
[门铃声。
别斯特鲁欣 安静。瓦涅奇卡,让他进来。公民们,谁也不许说刚才的事,谁说谁负责。我请求你们保持之前的高昂情绪。
[门铃又响了。
死尸 完全正确。什么也不要说。香槟!来人!
[瓦涅奇卡让进阿里路亚。
阿里路亚 大家好,公民们。卓娅·捷尼索夫娜,晚会还没结束?邻居们都在抱怨呢。
胖子 您是哪位,公民?
阿里路亚 真奇怪。我是房屋管理委员会的主席,敢问您是哪位?
胖子 认识古西吗?
阿里路亚 您这是干什么,说真的?我是来找卓娅·捷尼索夫娜的。请让我过去。
别斯特鲁欣 请回答问题,公民。
阿里路亚 您又是哪位?啊?古西?当然,当然认识。他们家就在这栋楼里,同志。亲爱的同志们,我早就注意到这所住宅了。可疑的住宅。看上去很安静,不吵不闹的。可我就是不喜欢。我的心里好像有虫子在咬啊咬的。亲爱的同志们,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检查检查。可疑的房子。
卓娅 (出其不意)检查!哎呀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们听着!我给他付了钱。他现在口袋里就揣着我的钱,我记得钞票号码!
[阿里路亚把钞票塞进嘴巴。
胖子 你干什么?有毛病?吃钞票!
阿里路亚 同志,我,是个觉悟很低的人,来自西伯利亚小村庄。我害怕。
胖子 你害怕了。古西在你鼻子底下被谋杀了,你却大嚼钞票,真是个猪一样的主席!
阿里路亚 耶稣基督!(跪下)同志们,请考虑到作为沙皇制度遗产遗留下来的普遍黑暗和愚昧,以及……刑事判决……我在说什么,我自己也不明白。
胖子 站起来。
阿里路亚 同志……
罗博 可以打个电话吗?
胖子 电话线被切断了。
别斯特鲁欣 瓦涅奇卡,把这些人带走。公民们,请吧。去楼梯那儿,不许交谈。否则后果自负。
罗博 还能说什么,难道谈天气吗。
死尸 走就走呗,有什么了不起。(扑到钢琴上,开始弹奏雄壮豪迈的进行曲)
别斯特鲁欣 带走他。
卓娅 巴甫鲁什卡,拿出点男人气概。我不会把你扔在牢里不管的。别了,别了,我的房子!
幕落
剧终
1926年
- 此人姓名与俄语“汽油”(газолин)发音十分相似。
- 原文херувим,基路伯。根据上下文,他的中文名字是孙静波(音)。“天使”是剧中人给这个中国人起的外号,因为他的笑容像天使。
- 此人姓ГусьРементный,俄语中分别为“鹅”、“修理”之意。
- Мымра,意为愁眉苦脸的女人。
- 阿里路亚的小名。用小名称呼别人有亲近、喜爱或蔑视之意。
- 旧俄长度单位,1俄尺等于0.71米。
- 卓娅的姓。
- 旧俄长度单位,1俄丈等于2.134米。依情况不同,可用于描述面积、体积等。
- 剧中一个中国人,甘查林的绰号,他是个毒品贩子。
- “通往上海洗衣店”。剧中两个中国人俄文很差,招牌上好几处拼写错误。
- 剧中另一个中国人的绰号。
- 两个中国人俄语极其蹩脚,充斥拼写、语法和发音错误。
- 剧作家应当是不懂汉语,所以用一些跟汉语比较类似,但无意义的发音表示两人之间用中文在交谈。
- Бывший граф,Бывший除了“过去的”、“从前的”,还有“过世的”、“死去的”之意,特别是与表示人的名词连用时。
- гусь这个词的意思是“鹅”。俄国人常用“鹅”形容呆蠢愚笨的性格特质,与矫健英武的“鹰”恰是对立。
- 俄语“气味”зпах与“掩襟”запх两个词十分相似,只是重音不同。
- 装备了胸甲、马刀和火枪的骑兵。要求骑兵身材高大,马匹也要挑选特定的品种。19世纪后,俄国的胸甲骑兵是皇家卫队。阿米耶基斯托夫显然是在吹牛。
- 引自茹科夫斯基诗作《夏天的傍晚》,大意是夏天的太阳照耀万物,需要在夜晚休息。
- 帕坎夫人(1869—1936):19世纪末20世纪初著名法国女性时装设计师。
- chemin de fer,法国纸牌游戏。
- 西伯利亚地名,苦役犯服刑的地方。
- 克里米亚半岛雅尔塔的一个标志性建筑,名胜古迹,一个建立在悬崖上的堡垒。
- “天使”的中文名字是“孙静波”(音),阿米耶基斯托夫的发音似是而非,听起来像是用俄语在说“自己喝茶”。
- 亚述是古代西亚奴隶制国家,位于两河流域。公元前8世纪鼎盛,随后衰落。亚述人以残暴尚武闻名。
- 一种纸牌赌博游戏。
- 指他的前白卫军军官的身份,战败者、资产者、失败者。
- 古西是俄语гусь的音译,意为“鹅”。
- 姓,有“热带蜘蛛”的意思。
- 阿斯帕齐娅(约公元前470—?):雅典艺妓,古希腊政治家伯里克利的情妇,以智慧、机智和美貌著称,常在家中接待艺术家、政治家等名人,这里暗指那些受过教育但举止放荡不羁的女性。
- 在苏联时期,住在莫斯科花园街的人通常地位显赫。
- 古罗马神话中炉火、家庭与处女的守护神。
- 在俄罗斯乘坐电车,一般规定乘客需从后门上车、前门下车,不能用大面值的钞票买车票;当然也不能吸烟、随地吐痰。这里阿米耶基斯托夫故意模仿电车售票员的提示语插科打诨。
- 即阿米耶基斯托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