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随随笔缘

生命的承诺 作者:王端正


随随笔缘

我们降生的这个世界,野蛮而残酷,但同时也是美丽而非凡。

到底无意义的与有意义的,哪一方面多一点?答案其实会随心而转。

——荣格

好玩

美国知名物理学家戴森(Freeman Dyson),曾在他的家书中,这样赞叹美国另一位杰出的物理学家费曼(Richard P. Feynman):

他时发妙想,通常是为了好玩,而不是为了有用,而且总是一篇妙论还没有发表完,又有了新的奇想。

费曼是美国物理学界的奇才,桀骜不拘,但思绪敏锐,敢发人所不敢发的奇想,是戴森眼中的“稀有品种”。说费曼是“稀有品种”,应该是接近事实,因为“他发妙想,通常是为了好玩,而不是为了有用”。

“好玩”是兴趣,“有用”是功利。科学研究一旦落入功利,就不好玩;能超脱功利才会好玩。好玩,没有得失心,纯粹是乐趣;功利,患得患失,纯粹是压力。费曼玩世不恭,就是为了好玩;他一生成就,也是为了好玩,如果为了有用而发妙想,就不是费曼了!

随心而转

法国科学家席夫(Hubert Reeves)在《喜悦时光》一书中说:

动物的演化,可以说是杀戮与自卫两种艺术的精致化。每一次出现攻击上的进化,都会刺激防卫上的改良;反之防卫上的改良,会刺激攻击上的进化。

难道这真的是优胜劣败的自然法则?真的是冤冤相报的宇宙定律?

果真如此,那么这个世界未免太荒谬了。与其要我们相信这是个荒谬的世界,不如让我们相信这个“相信”是荒谬的。

诚如瑞士心理学家荣格(Carl Gustar Jung)总结了对生命意义的研究结果所说的:

我们降生的这个世界,野蛮而残酷,但同时也是美丽而非凡。到底无意义的与有意义的,哪一方面多一点?答案其实会随心而转。

一切唯心造,转一个念头,换一个想法,“冤冤相报”的宇宙幻象,何尝不能立即转换为“恩恩相报”的美善循环。

真理

以反犹太人著称的德国纳粹党,于一九二〇年代全力发动反爱因斯坦运动,并在德国出版一本叫做《反对爱因斯坦的一百个科学家》的书。当朋友告诉爱因斯坦这个消息时,爱因斯坦淡淡地一笑说:

假如我是错的,那么一个科学家反对我就够了。

爱因斯坦的自信,从这句话中表露无遗,而这句话确实也反映了一个千真万确的真理。

真理不是靠民主多数表决的方式表决得来;更不是靠群众运动,用示威咆哮的方式争到。

如果不是真理,只要一个人反对也就够了,何必劳师动众,靠那些凡夫俗子摇旗呐喊呢?尽管众口可以铄金,但绝对撼动不了真理,如果真理可以被众口撼动,它就不再是真理了。

无言

十七世纪法国哲学家巴斯卡(Blaise Pasca)曾经写道:

无边苍穹的永恒无言,令我心寒。

三百年后的今天,面对众星点点,广袤无边的宇宙,还是有千年一瞬,人生如寄的感叹。仍然要重复斯言:“无边苍穹的永恒无言,令我心寒。”

可是,谁说苍穹无言?其声如雷!苍穹的无声之声,犹如响彻大千的无说之说,它遍满虚空,无处不在,端看我们能不能敬畏,能不能体悟罢了。

用眼睛“听”,或许玄之又玄,但确能听出苍穹如雷的声响;用耳朵“看”,或许神之又神,但确能看出宇宙无言的图像。因此,“无边苍穹的永恒无言”,虽然令人心寒,但绝对不会让人寂寞悲怆。

常调官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宋朝名臣范仲淹说:

常调官好做,家常饭好吃。

《鹤林玉露》作者罗大经引申这句话说:

人能甘于吃家常饭,然后甘于做常调官。

我则认为:

常调官虽然好做,但做好常调官颇难;家常饭虽然好吃,但吃好家常饭不易。

诸葛亮常以“澹泊明志”自勉。唯其生活澹泊,才能保持高操志节。这话虽然老生常谈,却也曲高和寡,又有多少人能说到做到?把“常调官好做,家常饭好吃”改为“做好常调官,吃好家常饭”,不知各大小官员意下如何?

不如归

十六世纪英国人文主义作家阿谢姆,在他的打油诗中,嘲讽当时女王宫廷中的丑行说:

女王宫廷中需要四种基本“美 德”:

欺骗、撒谎、拍马,外加一副厚脸 皮。

这可是赢得宫廷恩宠的四条妙 计,

你若不是任何一条的奴 隶,

离开吧,好比 尔!

回家去吧,约翰·切斯!

诗中反映了十六世纪英国宫廷的道德水准,也说明了诗人的无奈心情,这种心情,就像是我国古代陶渊明大叹“不如归去”的心情一样。

四五百年后的今天,以“欺骗、撒谎、拍马,外加一副厚脸皮”而获得恩宠的人,仍然充斥整个社会,《官场现形记》的精彩情节,不断重复上演,就是不知道现代的陶渊明与阿谢姆,是不是还大有人在?

相剑

一位鉴定刀剑的专家说:“白色,表示剑是坚硬的;黄色,表示剑是柔韧的;黄白相杂,表示剑既坚硬又柔韧,应该是一把好 剑。”

另一位反驳说:“不对,白色表示剑不柔韧;黄色,表示剑不坚硬;黄白相杂,表示剑既不柔韧又不坚硬。而且柔韧就会卷刃,坚硬就会易断,剑既易断,又会卷刃,怎么能算是好剑呢?”

这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典型。同样一把剑,在不同的人的眼中,有人认为是好剑,有人认为不是好剑,这都是人为预设立场,诡辩议论造成的。

辨别是非、判断对错、认定好坏,不能仅凭诡辩。臆测或议论,必须透过严格的检验与精确的测试。专业就是通过无数次的验证累积起来的智慧,逞口舌之能,凭聪明狡辩,何益于真相或真理的追寻?

强烈的自尊会令人盲目,牢固的预存立场会令人愚蠢。国事如麻,万民望治,希望朝野政治人物,放下令人盲目的自尊,摆脱令人愚蠢的预存立场,或许可以走出令人忧心的政治迷航。

不知纵横

《五代史》记载,汉王章很不喜欢文士,他常常对人说:

此辈与一把算子,未知颠倒,何益于国。

意思是说:这些读书人,给他一个算盘,不仅不会使用,而且哪边朝上,哪边朝下都不知道,他们对国家又有什么帮助。

后来写《资治通鉴》的司马光把这段话,换成另一种语气说:

授之握算,不知纵横。

意思是说:给读书人一把算盘,他都不知道应该是横的用,还是纵的用。不论说“与一把算子,未知颠倒”,或是说“授之握算,不知纵横”,总之,就是在嘲讽书生的百无一用。

不能学以致用的读书人,就是“读死书”;不能通权达变的知识分子,就是“死读书”。汉王章所看不起的文士,大概就是这一类的文人吧!

关怀与力量

俄国作家屠格涅夫(Ivan Sergeyevitch Turgeniev)有一次出门散步,碰到一个穷人向他乞讨,他摸了摸口袋,然后很诚恳地抱歉说:“很对不起,兄弟,真对不起,我没有带吃的,钱包也放在家 里……”

不等屠格涅夫说完,穷人突然拉住屠格涅夫的手说:“太谢谢你 了!”

屠格涅夫奇怪地问:“你谢我什么?我并没有给你任何东西 啊!”

穷人说:“你已经给我太多了,我本来想要点东西吃了,就去自杀,没想到你称我为兄弟,并且还跟我说对不起,让我感觉人间还是充满温暖,也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你给我的,实在太多了,真谢谢你!”

一句关怀的话,可以给人活下去的勇气;一份诚恳的爱,可以给人无限的希望;爱与关怀的力量实在太大了,我们何必吝于表达对人的关怀与对万物的爱呢?

真理与胜利

一对夫妻为一些琐事吵得很厉害,几乎到了要动拳脚的地步了。我问他们的邻居:“他们怎么不坐下来,好好沟通,讲讲道理呢?这样吵下去,不是办法啊!”

邻居说:“他们何尝没有先理论一番,只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彼此没有交集,所以又吵了起来。”

我说:“难道世上没有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真理吗?真理永远会胜利的啊!”

“可是,在我的经验里,胜利的才是真理!”邻居无奈地说。

我默然了,“胜利的才是真理!”这句话,一直在我耳际回响。

究竟“胜利的,才是真理”这句话是真理呢,还是“真理永远会胜利”这句话,才是真理?我糊涂了。

在理性的认知上,我们宁愿相信“真理永远会胜利”。

但在现实的社会里,我们又不得不相信“胜利的,才是真理”。

难道理性和现实,真有那么大的落差吗?我不断思考着,最后我顿悟了,或许郑板桥的“难得糊涂”的处世哲学才是真理!

行善

非洲圣哲史怀哲(Albert Schweitzer)医师,在他的自传中,用他的体验写下这样一段激励人心的话:

决心行善的人,不该希望别人替他挪开绊脚石,即使别人再为他多加几块上去,他也必须处之泰然。内心因经历种种阻碍而得到静化与强化所产生的力量,才能克服困难。

史怀哲把他毕生的生命,奉献给非洲丛林里的黑人,他的体力与生命,在挫折与阻碍中,一点一滴地遭到磨损,但他智慧的火炬与生命的光芒却日益炽热与灿然。

佛教徒说:“菩萨道,难行能 行。”

基督教徒说:“宁愿烧尽,不愿锈 坏。”

慈济人说:“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 苦。”

都是决心行善的写照。

决心行善的人,绝对不会在意任何的挫折,也不会错过任何的机会。证严法师说:“行善行孝不能等!”就是这个意思。一错过了行善的机会,就错过了良善的因缘;一丧失了行善的念头,就丧失了整个生命的价值。史怀哲医师不仅是良医的典型,也是行善的典型,他的话实在值得大家惕励与反省。

进化

存在主义哲学家尼采(Friderich Wilhelm Nietzsche)认为:

物种不会朝完美进化,因为弱者占大多数,他们会打败 强者。

我们同意尼采是位西方伟大的哲学家,但不同意这位伟大哲学家所说的每句话的真实性。

因为,能够在整体中占大多数的,即是强者;能打败强者的,绝非弱者。所以物种还是会朝进化的方向前进,但进化并不就是完美,完美的事物从来没有存在。

地球不断运转,天体不停运行,四季不断推移,事物不断生灭。茫茫宇宙,无言也无语,只是物换与星移,新陈与代谢;滚滚红尘,无强也无弱,只是日出与日落,生住与异灭。人的一生,如梦幻泡影,如电光石火,又何必说强说弱,论美论丑?

强弱无定论,美丑无标准。存在着的,就是强者;死去了的,也非弱者。人世间,任何的存在,自有道理,都具有非凡的意义。

所以天意虽然难测,但绝非荒谬;生命虽然短暂,但绝无高低。觉悟到每一个人只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了解了每个人的一生,只不过是时间洪流的一刹那,哪有必要再去争长论短,说强道弱呢?

敌人

美国博物学家威尔森(Edward O.Wilson)累积了研究各种生物的经验后,有所感地指出:

才华出众的敌人,使我受益不浅。他们令我受苦,但是我却亏欠他们一份大大的人情债,因为他们令我精力倍增,而且还驱策我踏上新方向。在我们的创造生涯中,很需要这类 人物。

从自然生存的法则看,威尔森的观点千真万确;从国家存亡兴衰的循环看,这个观点仍然颠扑不破。中国古代贤哲不也说过:“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的话吗?

记得有一位英国哲学家暨经济学家也曾这样说过:

当旷野中没有敌人时,老师和弟子都会昏睡在岗哨上。

因此,与其说可怕的对手是我们生存的最大威胁,不如说可敬的对手,是我们保持斗志的最强驱策力。

鸟在逆风中飞行,人在压力下长大。没有适当的大气压力,我们就无法生存;没有相当的竞争推力,我们就无法进步;才华出众的敌人,是我们可敬的对手。不应有恨,我们应向可敬的对手致敬,因为他们会让我们更清醒,更兢兢业业,更如履薄冰。

英雄豪杰

郑板桥在一帧“兰花”横幅的画作中题词说:

叶长花则少,叶短花则 多;

万事有余不足,英雄豪杰如何!

这是对大自然法则的描述,也是对人世间有余与不足的无奈。苏东坡观看月亮的盈亏,有感人生的无常,故有“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感叹。

郑板桥从兰花的花叶间,看出了“叶长花则少,叶短花则多”的植物生态,悟出了“万事有余不足”的人生常态,所以才会画龙点睛地发出“英雄豪杰如何”的慨叹。

既然万事有余不足,英雄豪杰又岂能例外。所谓“有所得者,必有所失;有所失者,必有所得”。赢得了“英雄豪杰”的美名,必然牺牲了“逍遥自在”的人生。

“红颜薄命”“英雄寂寞”“高处不胜寒”“英才多天嫉”,总觉凄凉。但人间留些不足,把遗憾返诸天地,安不足,惜有余,处处任运自在,觉悟“知足常乐,守缺惜福”的真谛,管它有余不足,管它英雄豪杰!

哲人

孔子在河边,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有感而发地说: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临水叹息凭河惆怅的哲人画像令人悸动。

庄子丧妻,击盆而歌,不悲反乐,并说: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话虽然令人费解,但也发人深省,不失哲人本色。

孟子生当乱世,面对众说纷纭,犹不免喟然叹曰:

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

他并为他的理想人生表明心迹,做出总结并铿锵有力地说: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那种莫之能御的“浩然正气”跃然纸上,典型在夙昔的哲人形象已鲜活在每个人的脑海中。

在西方,苏格拉底为了真理,坦然面对死亡。当他认为遵守誓言,比迎合群众的不正当要求更重要,而勇敢就义时,我们发现了哲人的苍凉与寂寞。

为“理想国”勾画出一个“真、善、美相统一政体”的柏拉图,铿锵有力地强调:

让把握了善的哲学家成为国家之王,或让国家之王成为哲学家。

这时,哲人的无用之用,获得了发扬。无用之用,即是大用,哲人之大用,无时不存,无刻不在。

权重者

十七世纪英国伟大哲学家培根(Francis Bacon)在他的《论说文集》中,对于位居高位者,曾作出这样的评论:

居高位者是三重奴仆,君主或国家的奴仆、名誉的奴仆、事业的奴仆,所以,他们既无人身自由,也无行动自由和时间自由。

像这样失去那么多自由的“位居高位者”,理论上应该是乏人问津,事实上却是众人竞逐,个中原因,或许只有那些竞相追逐权位者,才能懂得其中的奥妙吧!

有人说“无毒不丈夫”,或说“政治是最高明的骗术”——不够心狠手辣,就没有办法把别人拉下;不够卑膝厚颜,就没有办法攫取权势。难道这就是高位者的写照,权重者的画像?

放眼古今中外政治人物,能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固然不在少数,但是专事“巧取豪夺,结党营私”的,也比比皆是。位高权重者,如果只为谋取一己之私,而失去那么多的自由,未免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但如果牺牲一己的多重自由,而谋取千千万万人的幸福安乐,则得多失少,斯功可谓至伟,应受景仰与赞叹。

神主牌

走进泰北难民村的许多家庭里,堂上供奉着“天地君亲师”五字牌位。有人问:“供奉‘天地君亲师’五字神主牌,有出处吗?”

当然有。《荀子·礼论篇》说:

礼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焉,无安人。故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

由于封建时代已成历史灰烬,民主时代正在云涌风起,所以有许多泰北难民村的中国家庭,已把“天地君亲师”五字中的“君”,悄悄地改为“国”,于是“天地君亲师”,再变为“天地国亲师”了。这也证明了泰北难民对国家的忠肝义胆吧!

但这“忠肝义胆”随着时代的变迁,两岸局势的变化,与对国家认同的争议而变薄变淡,再过不久,“天地国亲师”五字神主牌,恐怕也要随风飘逝了。

在台湾,各政党也有各自的神主牌,他们不仅虔诚供奉,而且时常拿出来炫耀,但我们就是不知道,这些神主牌是否也会因时空的变迁、世局的幻化而顺势修改,因时变易呢?

不怕活

毛泽东曾经说 过:

一不怕苦,二不怕 死。

在中国“文化大革命”期间,这句话被偷偷改 为:

一不怕活,二不怕死。

连活都不怕,还怕死?可见活比死还可怕,这样的社会能说不悲惨吗?难怪大陆作家要喟叹:“文革”期间,被动的死和主动的死之间,已在麻木的惊恐中毫无区别。

“哀莫大于心死。”代表二十世纪人类最大浩劫之一的中国“文化大革命”,是政治派系的权力斗争,也是意识形态的意气之争。一场少数政治人物的权力斗争,竟牵连上亿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让人浩叹。

虽然“文化大革命”已变成了历史的灰烬,随风飘逝了,但历史是否会再度重演,在什么地方重演?类似撼摇人心、震动人性的人类巨大浩劫,是否会再度卷土重来,在什么时候重来?谁又敢断言!

对于历史上的人类愚行,我们不忍苛责,但却不能不心生警惕。人类不是不会从历史中汲取教训,问题是人类往往在获得历史教训之后,很快地又把它忘记了。看大陆,想自己,谁又敢说在台湾我们不会重蹈历史的覆辙?只有对历史的人类愚行时生警惕,才不会使愚昧继续重演。

吊诡

一位住在克里特岛的居民警告路人说:“所有克里特人都是说谎 者。”

如果你是路人,请问你究竟应该相信这项警告呢,还是不应该去相信这项警告?这位设置警告路牌的克里特人究竟说的是真话呢,还是谎话 呢?

如果这位克里特岛人是在说谎话,那么路牌上所写的必定是假的,也就是说并不是所有克里特人都是说谎 者。

但是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么他就是个说谎者,因为他是克里特岛人,“所有克里特人都是说谎者。”说谎者所说的话又怎能相信 呢?

这是一种语意上的吊诡,让我们陷入了说实话与说谎话之间的矛盾,形成一种判断上的混沌状态。

日常生活中,我们也常遭遇到这种思维上的混沌,而陷入自我“指涉诡论”的矛盾之中。

另外一种类似的诡论,也常在我们的意识中兴风作浪。例如在一张白纸的两面都写着:“反面的叙述是假的。”如果我们相信这句话是真的,那么两面的叙述必定是假的,既然是假的,我们就不能把它的话当真。结果还是让人真假难分,陷入彷徨与不安。

在充满“指涉诡论”的多元化社会里,言论自由已被奉若神明,现代人想走出这充满“指涉诡论”的迷雾,除了不断增长自我的智慧与判断能力外,只好在步步危机的符号陷阱中自求多福了。

生命法则

乐生恶死是人之常情。但乐生不一定能永生,恶死也不一定能不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是中国人的天命观,在调适一个人的生死过程中,这种天命观确实发挥了神机妙用。

有这么一则故事——

一位非常富有的波斯人,在花园散步,他的仆人慌慌张张地跑到他的面前说:“我刚刚和死神照过面,请您将那匹跑得最快的马借给我,好让我能够尽快逃到德黑兰去,避过死神这一 关。”

为了挽救仆人一命,主人同意了。于是仆人跳上骏马,快马加鞭,没命地往德黑兰逃去。事后主人转身回家,却不意撞见了死神,于是他质问死神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吓唬我的仆人 呢?”

死神回答说:“我没有吓他,我只是很讶异,他居然还在这里,因为我受命今天晚上要在德黑兰和他会面,并把他带 走。”

主人听后大吃一惊,心想仆人如果不连夜逃往德黑兰,不就能够逃过死亡这一关吗?万物有生必有死,没有任何方法可以从死神手中逃脱,即使明知死神已在背后。

有人把天地万物生灭过程总结起来说:“不急于投胎的,正急于死亡。”诞生,然后死亡;死亡,然后诞生。这就是生命法则,也是大自然生生不息的秘密。掌握到这个秘密,在生命旅程中就能生死自在,动静皆泯了。

取与舍

“取舍”是学问,在取舍间,我们可以判断一个人的人格、品位、学养与道德。

其实,“取舍”就是生活的全部,任何人没有一刻不是在取舍之间过日子,没有一刻不是在“取”与“舍”间作选择。

早上起来,我们择取先刷牙而放弃先读书,择取先运动而放弃先吃饭,择取先走到客厅而放弃先走到书房……时间稍纵即逝,每个人在每个刹那间只容许做一件事,我们必须不断做出取舍。

或许有人会说:“那我可以像傻瓜一样呆坐着,不做任何取舍。”其实,“不做任何取舍”,就已经做了取舍。

取舍不仅是生活的全部,更确切地说,也是生命价值与人品高低的全部。

要看一个人的生活品位,就看他对食衣住行育乐各种细项的取与舍。

要看一个人的道德高低,就看他对仁与不仁、义与不义、廉与不廉、苛与不苛、暴与不暴等各种细微言行的取与舍。

在取与舍之间,往往牵动一个人的价值观与人生观。而价值观与人生观又左右了刹那间取与舍的抉择。价值观与人生观是内隐的,固然不易看出;但取舍是外显的,表现在言行举止间,不难明察。想要判读一个人隐于内的价值观与人生观,明察他显于外、刹那间的取与舍总没错。

百姓岂能得罪

齐景公到麦丘这个地方巡游,问那里的一位耆宿老者说:“你多大岁数 了?”

老人回答:“今年八十五岁 了。”

景公说:“你很高寿啊!请你为我祝 福。”

老人说:“祝福您高寿无疆,这对国家有 益。”

景公高兴地说:“说得好,请你再祝福一 次。”

老人又说:“祝福您的子孙后代,都能像我这样长 寿。”

景公又愉悦地说:“好啊!请你再祝福一 次。”

老人说:“祝福您不得罪百 姓。”

景公听后不满地说:“只有无知的百姓得罪君主,哪有君主得罪百姓的道 理?”

晏子在旁听到了,立即向景公劝谏说:“您错了,那些远亲的人犯了罪,有近亲的人来处治;贱民犯了罪,有尊贵的人来处治;君主得罪了百姓,谁来处治 呢?”

晏子继续说:“我大胆地请问大王,像夏桀、商纣那样的君王,是靠君王惩罚呢,还是靠百姓惩罚 呢?”

景公点点头说:“我错 了。”

于是把麦丘这个地方赏给老人做食邑。

俗话说:“民意如流水”,水可载舟,也可覆舟。政治人物总喜欢说:“民之所欲,常在我心。”但何者是民之所欲,何者是己之所欲?能厘清就是智慧。许多人常把“己之所欲”当作“民之所欲”,错把“己意”当“民意”,把一时的“得意”当“天意”,这就是夏桀、商纣、希特勒、墨索里尼覆亡的原因吧。

斗争

一位子夏的门徒造访墨子,并对墨子“兼爱非攻”的主张提出质疑:“你真地认为君子应无所斗,无所争 吗?”

墨子说:“是的,君子不应该有斗 争。”

“猪狗都尚且有冲突斗争,人哪里不会有斗争?”子夏门徒不以为然地 说。

墨子听了感叹地回应说:“可悲啊!你们这群读书人,平常开口仁义,闭口道德,言必尧舜,论必圣贤,但行为的准则却要向猪狗看齐,要跟禽兽一样,你们实在可悲啊!”

这是《墨经》中的一则故事,对部分满口仁义道德,逢人便说“内圣外王”,而行事类似飞禽走兽的读书人来说,确是极尽嘲讽之能事。

其实,可悲的何止是这位向墨子诘难的子夏门徒。普天之下,言必尧舜、行同禽兽的人,何处不有?

兼爱与非攻是一种崇高的人道升华,儒家一向标榜仁义道德,而子夏的门徒却认为斗争杀戮是人类彼此相处的必然法则,他的理由居然是:“猪狗尚且有斗争,何况是人?”这样的推论,实在是身为儒生的悲哀,也是某些自命为知识分子的悲哀!

这种把人性贬低到比兽性更低等级的论调,不仅强烈主张“人道主义”的墨子要加以嘲讽,就是稍微对人性有所认识的人,也要加以谴责。

政治

《哲学的故事》一书的作者威尔·杜兰特(Will Durant)说:

政治如同恋爱,不能将自己和盘托出。

他又说:

一个人应当时时有所赐予,但任何时候都不应该一泻而尽。令人望眼欲穿,才能令人感激涕零。

自古以来,政治都讲权谋,它的目的是占有,它的本质像恋爱。在爱人的面前,不能暴露太多自己的真实意图和缺点,也不能毫无保留地倾泻自己的爱恨和情仇,否则一旦反目,最亲密的爱人,会变成最可怕的对手,今天“情同父子”,明天“恨如深仇”。

让我们再回味一次:“政治如同恋爱,不能将自己和盘托出。”将自己和盘托出了,无异是把用来“尔虞我诈”的底牌亮出了,又岂能让人莫测高深?不能让人莫测高深,又岂能让人奉若神明!

非攻

司马喜当着中山国君王的面前,就“非攻”的主张,诘责墨家学派的门徒说:“您所主张的是‘非攻’吧!”

墨者回答说:“是 的。”

司马喜说:“那假如国王发兵攻打燕国,您就会反对和责备国王吧?”显然,他有意挑拨离间,让中山国君王对墨者产生不良印象,同时也要让墨者陷入进退两难,产生难堪的窘 境。

但墨者不为所动,机敏地反问说:“这样说来,相国您是主张战争的啰?所以才赞成君王攻打燕 国?”

“是的。”司马喜 说。

墨者接着说:“既然您赞成战争,那么假如强大的赵国发动战争攻打中山国,相国您也赞成 啰?”

司马喜一时语塞了。因为中山国在当时不是最强的国家,中山国既然可以把“以强凌弱”视为当然,那么比它更强的赵国也可以把“以大欺小”视为应该,这样天下哪里有和平的一天,人民哪里有心安的一日?

天地间,看似充满以强凌弱、以大欺小、以众暴寡的现象,于是有人说这是优胜劣败、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其实自然法则应该是和谐与共生,互助与共存。弱肉强食不是自然法则的常态,生命得之不易,生存各有因缘,强凌弱,众暴寡,充其量只是自然法则的逆流与变态。

墨家主张兼爱非攻,就是要在人类社会里找回和谐共存的自然常态。兼爱就是大自然的常态,怨恨是大自然的变态;能兼爱必然主张非攻,心存怨恨必然赞成战争。敬人者,人恒敬之;暴人者,人恒暴之。墨家学派的人生境界,主张暴力强权的司马喜又岂能了解!

以仁止暴

西方人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东方人则说:“以暴止暴,以战止战。”

尽管东西文化在本质上有所差异,但“你施我以刀剑,我报之以枪炮”的报复心态,没有两样。这种报复的心态,无关乎文明与野蛮,也无关乎聪明与愚笨,只关乎人的一念之间。

自古以来,人类一直没有停止过仇恨与暴力,斗争与杀戮;但也没有停止过互爱与感恩,互助与关怀。

可惜,仇恨与暴力、斗争与杀戮是外显的,互爱与感恩、互助与关怀是内敛的。

外显的行为较易让人感受到威力,内敛的情怀较难让人体会到影响。因此不论古今中外,每个朝代都有“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感叹。

事实上,人的恻隐之心与慈爱之情,并未曾有过片刻的失落,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系,也并未曾有过丝毫的松动。

为结束所有战争而发动的战争,到头来不仅不能结束战争,反而是为下一次的战争播下更多、更新的种子。这就是仇恨与杀戮的恶性循环。

所以,人类不想和平则已,要想和平,没有其他的办法,和平是唯一的办法;不想消弭仇恨则已,要想消除仇恨,没有别的途径,大爱是唯一的途径。

人类经过数万年的淬炼后,必须从历史教训中学会反思与觉醒,一旦走入以牙还牙、以暴止暴的死胡同,人类的报复心态就会愈陷愈深。

天穹广袤无际,时间无始无终,万物绚丽多元,生命丰富灿烂,人类应该敞开心灵,在灵魂的深处用心找寻生命的内涵与意义。

以牙还牙、以暴止暴都不是生命的意义,至少,生命的意义绝对不会是杀机重重的暴戾之气,生命的意义应该是代代相承、灯灯相续、相互依存、共同繁荣的祥和之气。

世间男女

一位迟迟未婚的小姐每次来看医生,都说她头很痛。医师建议她找个男人嫁了。过了一年,医师偶然遇见这位小姐,问她说:“喂!怎么样了,你出嫁了 吗?”

“谢谢!出嫁 了。”

“头还痛吗?”医师又 问。

“不痛了,可是我丈夫的头开始痛了。”

这则笑话,或许可以道破男女婚前婚后各自的心理状态:女人在婚前头痛,男人在婚后头痛。

又有一则故事,也可以让世间男女再三玩味:

丈夫对妻子说:“为什么上帝把女人造得那么美丽,却又把她们造得那么愚蠢 呢?”

妻子回答说:“这个道理很简单,把我们造得美丽,你们才会爱我们;把我们造得愚蠢,我们才会爱你们。”

男人受不了美丽的诱惑,而女人又缺乏智慧的抉择,这可能就是婚姻亮起红灯的原因吧!

千百年来,不论古今中外,男人与女人的战争不断在发生。

先听一位妇女的心声:

病房里,护士提醒一名妇女说:“太太,请你说话轻一点,你的先生需要安 静。”

妇女回答说:“没关系,小姐,多少年了,我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再听一下男人的观点。

医师说:“消除多余脂肪的唯一方法便是运动,尽量运 动。”

一位男士回答说:“胡说!我太太整天说个不停,可是她的下巴却一直是两层。”

男人嫌女人啰唆,女人埋怨男人不听话,似乎古今皆然。于是,一场又一场男人与女人战争的戏码,在各个不同的时代、各个不同的地方不断重复上演。

而在上演的一出出悲喜剧中,每个人都是旁观者,也都是剧中人,尽管身份不同,立场有别,感受不一,但如果每个人多用一点幽默感,少用一点猜忌心去看待世间男女的情与爱,则每一出男人与女人的战争戏码,都是一出出笑声与泪水编织而成的欢喜冤家式喜剧。即使不是幕幕充满笑声的大型爆笑剧,也应该是一出出带点苦涩的温馨小喜剧。

尊重生命

有“非洲圣哲”之称的史怀哲说:

人类意识最直接的事实是:我是被有生存意志的生命所环绕的有生存意志的生命。当人在默想自己以及周遭世界的每一瞬间,他便感觉到自己是被许多“生存意志”所环绕的一个“生存意志”。

这似乎就是笛卡儿(Rene Descartes)“我思故我在”的命题,因为这个存在是有思想意志的,所以才能体认到生命的存在。从这个观点看,生命绝对不仅仅是一些物质器官的组合,而是还要包含生存意志和思想活动的灵魂秘密。

史怀哲又说:

在自己的“生存意志”中,存在着想延续生命的强烈愿望,也存在着对“生存意志”之神秘的喜悦之情;但另一方面也存在着对毁灭的恐惧,以及对“生存意志”之神秘的折损。

“生存意志”的秘密是神圣的,是应该被尊重的,因为人本身就是有“生存意志”的生命,而环绕我们四周的,不论是动物或植物,也和我们一样,都是有“生存意志”的生命。

所以史怀哲才语重心长地说:

只有当一个人对一切需要帮助的生命都能尽力予以帮助,才是合乎伦理。

这就是“尊重生命”的理论基础。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个世界处处显示给我们的,却是“生存意志”可怕的自我分裂,一个“生存”竟然要牺牲另一个“生存”才能生存,这实在是人世间的惨剧。怎样才能让这类的惨剧不再重演或减少重演,或许就是人类迈向文明时,必须思考的重要课题了。

荒谬的祷告

春秋战国时代,鲁国的朝政由季孙绍和孟伯常两位大臣把持。他们为了争权、争宠,彼此互相猜忌,相互斗争,形同水火,使得鲁国的政风日渐败坏,社会动荡不安,人民也怨声载 道。

两人都知道这样下去,对国家,对社会,对人民,对自己都没有好处,于是都想握手言和,同心协力,为鲁国的明天而努力。可是碍于面子,谁也不肯先低头,谁也不肯先让步妥协,但两人对于言和的意愿又那么殷切,所以一前一后,分别悄悄地到郊外的神祠里,向神祇祷告说:“请神灵保佑我们两人和好如初 吧!”

墨子听了这件事后,觉得非常可笑。他说:“这两人的行为,就像紧闭着眼睛,却向神明祷告‘请保佑我看得见’一样荒谬。”

墨子的评论一针见血,说得一点都没错,季孙绍和孟伯常两人对于因争权失和以致演变成相互猜忌,导致朝纲大乱、国力减退、社会风气大坏、老百姓直接或间接受苦的情形,都心知肚明。

同时他们也知道,不论为国家利益计,或为人民福祉想,唯有两人通力合作,鲁国政局才能安定,人民才能安心,国家才有可为。所以私底下二人都希望彼此言归于好,但却又都不愿意先行示弱。

因为他们都有这样的心意与心结,才会一前一后分别前往神祠,向神倾诉心声,祈求神明保佑他们言归于好。

以他们两个人的情况看,和好之事,求神不如求己。两人都不肯打破心理障碍,放下自己身段,开诚布公,直接沟通,却宁愿跑去祈求神明,这种逃避的心态,真的就像墨子说的“自己紧闭眼睛不肯张开,却要神明保佑他们看得见”一样可笑。人与人之间的和与不和,干神底事!这种人与人之间互信互谅的事,不求诸己,反求诸神,确实荒谬。

在光怪陆离的社会里,荒谬事情何其多!试看我们的社会,上至领导阶层,下至贩夫走卒,有多少类似的事情正在发生?有多少只要任何一方先放下身段,就有转机的事情,只因“碍于面子”,双方都不肯让步,使得事态愈演愈烈,斗争愈演愈严重,终于两败俱伤。墨子的讽喻之言,能不警惕?

生命何义

俄国大文豪托尔斯泰(Leo Tolstoy)有感于科学说:

我沉湎在知识光明的一面时,才发现我只是把视线从疑问上移开了。不管展现在我面前的地平线有多么空旷,也不管沉湎在知识的无限领域里有多么迷人,我醒悟了,这些科学愈清楚,我就愈不需要它们,因为它们愈没有解答我的疑惑。

托尔斯泰对自己说:

科学坚持要认识的一切,我都通晓,但是,生命的意义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对于托尔斯泰的疑惑,我们颇有同感。科学把肢解得支离破碎的万物展现在我们的眼前,即使它能证明万物只是由一大堆表象覆盖着的谎言,但它并没有说出不是谎言的真话。

我们相信,生命绝对不是荒谬的,生存绝对是有意义的,科学能肢解万物的表象,但不能捕捉生命与存在的真相。仔细想想,科学除了能层层剥落万物的表层外,又能告诉我们多少万物的内在真谛呢?

所以,托尔斯泰毫不留情地说:

人是“人的世界”里的国王,科学是用来服侍国王的,不是用来左右国王的。

但遗憾的是:在现今的“人的世界”里,科学已经开始“垂帘听政”了,人类过分依赖科学的结果,科学已经很轻易地“挟天子以号令诸侯”了。用来服侍人类的科学,现在俨然以国王自居,人类反过来要服侍这位篡位的冒牌国王了。

如果我们问科学:“什么是生命的意义?”

科学的答复可能是:“生命没有意义,生命只是一堆物质的组合。”

如果我们再问:“生命的未来如何?”

科学的答复可能是:“一无所有。”

如果我们不服气地质疑说:“那么,存在的万物为何存在?”

科学也可能会毫不迟疑地说:“因为它们存在。”

宇宙万物真的只是为存在而存在吗?生命的存在,难道真的没有意义吗?科学能肢解万物,但不能解释整体万物的意义。科学对生命的解释可以是“粒子和粒子的互相联系和变化”,或者是:“某种偶然凝聚的血球,血球的扰动就是生命。”

但是我们需要的不是分解了的生命,我们需要完整的、活生生的、能思想的、有感情的、会思考“生命意义”的生命。因为,被肢解的生命,已经不再是生命了。

政治舞台

证严法师说:“政治是少数人的舞台,影响的却是天下苍生。”一语道破了政治的重要性与政治人物的任重性。

孔子也曾经说过:“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这就是上行下效的道理,也是知识分子对社会风气深具影响力的说明。高居庙堂之上的政坛领导人与自喻为代表社会良心的知识分子,对自己的一言一行能不审慎?

在尔虞我诈的政坛上,正与邪本来就难分难辨,而当“政治是一种高明的骗术”这样的言论一出,政治的本来面目就更让人扑朔迷离。

近代中国文学大家钱钟书在谈论“革命文学”与“遵命文学”时,曾有这样一段精辟的言论:

研究文学史的人都知道,在一个“抒写性灵”的文学运动里面,往往所抒写的性灵,成为单一的模型。进一步说,文学革命之所以要“革”人家的命,就是因为人家不肯“遵”命;革命尚未成功,仍须继续革命,等到革命成功了,便要人家遵命。这不仅文学上为然,一切社会上、政治上的革命亦何独 不然。

所以钱钟书说:“革命在事实上的成功,就是革命在理论上的失败。”

我们不能不佩服钱钟书洞彻世事的眼光,证之古今中外历史,检视天下英雄豪杰,哪一位不都是先不遵人家的命,然后进行革命;等到把人家的命革掉了,反过来便要人家遵自己的命。

这就是政治的历史循环,老百姓永远是政治人物“攻城略地”的马前卒与升官晋爵的手中筹码。可笑的是,“坐轿的笑哈哈,抬轿的苦哈哈”,笑声歇了,抬轿累了,另一波坐轿抬轿的戏码又上演了。

要破解这样的政治迷思,必须先要全民认清政治的本质,也要政治人物认清本身的责任。狂热的政治情绪,是民主政治的负数,冷静理智的思考,才是民主政治进步的正数。

政治不应是骗术,政治应该是“正”而治之,政治人物应先“诚正”而后领导别人,不能“诚而正之”,哪里能够“理而治之”?

我们的社会需要诚正的政治家,不需要喜欢搞权谋的野心家,因为野心家多了,政治就会变质了。

不取

春秋战国时代,宋国有一位农夫,耕地时,挖到一块玉石,他想把这块玉石当作礼物,送给相国子 罕。

子罕面对这项贵重的礼物,坚决不肯接受,而农夫却再三请求说:“这是我仅有的最贵重的宝物,恳请相国收下 吧!”

子罕说:“你把玉石当作宝物,而我把不接受别人的馈赠当作宝物。请你把宝物带回去,让你拥有你的宝物,也让我拥有我的宝 物。”

宋国的乡亲听了这件事,赞叹地说:“子罕不是没有宝物,只是他的宝物与别人不同啊!”

在芸芸众生中,有人把金银财宝视为宝,有人把名位权力视为宝,有人把娇妻美眷视为宝,有人把庄园城堡视为宝,有人把不伎不求视为宝,有人把行善积德视为宝。究竟何者才是真正的宝,就要视每一个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而定,视每一个人的智慧和涵养而定了。

急功近利似乎是一般人的通病,这是因为一般人的成熟度不够,未能洞彻人生,觉悟生存何义的缘故。

例如,置黄金与米团于懵懂无知的稚儿面前,稚儿宁舍黄金而取米团,因为他们不知黄金的可贵。又如把和氏璧和黄金,置于村夫村妇面前,村夫村妇一定择取黄金,宁舍和氏璧,因为他们不识和氏璧的连城价值。

再如把和氏璧和真理,摆在圣贤与一般人的面前,一般人必会择取和氏璧,而藐视真理的珍贵,只有觉者、圣者、贤者、智者才会选择那至高无上的真理。

人世间,有人以积财为宝,有人以积德为宝;有人以攫取为宝,有人以不取为宝;有人以名利为宝,有人以淡泊为宝;有人以营私为宝,有人以布施为宝;有人以利己为宝,有人以利他为宝。但不管如何,圣洁的灵魂与无瑕的人格才是宝中之宝。

子罕在两千多年前以不取为宝,在上下交征利的乱世中,诚属不易,应受再三礼赞。但不知两千多年后的今天,一言可兴邦,一言可丧邦的衮衮诸公,以何为宝?

强弓

齐宣王喜欢射箭,总认为他是全齐国最伟大的弓箭手,能拉动九石重的强弓,能射出贯穿巨石的劲 箭。

为了讨好齐宣王,让他对自己能拉强弓这件事信以为真,群臣都谄媚奉承,没有一个人敢说出真话,也没有一个人敢指出事实真相。所以当齐宣王把他所拉的弓交给左右大臣,让他们试拉时,大臣们都表现出很吃力的样子,假装拉到一半,就拉不动了,故作气馁地把弓箭放下,然后对齐宣王说:“这弓太重了,至少有九石那么重,除了大王,恐怕没有人能拉动它了。”齐宣王听了当然很高兴,也很得意,更相信自己是全国第一的强弓手。

其实齐宣王所拉的弓,只不过三石,但大家为了满足齐宣王自认能拉强弓的虚荣,都骗他至少有九石,而齐宣王也乐得不求真相,甘愿接受左右佞臣的蒙蔽,得意洋洋,陶醉在自己能拉九石强弓的虚幻里。

九石只不过是一种虚构,三石才是事实。或许我们认为齐宣王愚昧可欺,可是愚昧可欺的何尝只有齐宣王?在日常生活中,在待人处世里,愚昧可欺的又何尝不是我们自己?每一个人都“喜闻人之恶,恶闻己之恶”,听到有人赞美,就如沐春风;听到有人批评,就面若寒霜;谁又敢说我们从来没有因“名”而失“实”过呢?

齐宣王的不自量力,对照群臣的谄媚阿谀,这就是齐国衰亡的原因。齐宣王之所以没有自知之明,是群臣欺上瞒下的结果;而群臣欺上瞒下的丑行所以能够得逞,也是齐宣王昏昧自大,没有自知之明所致。

君臣之间的互动,既是互为因果,也是相互影响。一个国家到了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而又没有一位敢说敢劝的谏臣时,国家要想不颓也难了。

牛山对话

齐景公登上牛山,山顶上草木苍翠,野鸟飞鸣,蔚蓝天空,白云朵朵,极目远眺,都城历历,念江山多娇,感人生无常,景公忽然激动地说:“为什么要离开这壮丽的都城而死呢?如果能够不死,永保这锦绣江山,该有多 好。”

说到感伤处,眼泪不禁簌簌而 下。

随侍在两旁的大臣艾孔和梁丘据,都一起跟着齐景公落泪,只有晏子在一旁发 笑。

景公一边擦眼泪,一边望着晏子 说:

“今天我触景生情,感慨良多,心情很不好,玩得很不起劲。艾孔和梁丘据都陪我流泪,唯独你在发笑,你这是什么意 思?”

晏子回答:“假如贤明的君王能永远守住王位,那么像太公、桓公这样的明君就能长守君位了吗?如果勇敢的君王能永远拥有江山,那么像灵公、庄公不就能永远保有江山吗?如果这些君王都能够长守君位,永保江山,您又怎能成为国君 呢?”

晏子继续说:“正因为一代传一代,新君登基了,衰老了,退位了,另一新君又登基了,又衰老了,又退位了,这样新旧交替,代代相传,才传到了您。而您却偏偏为此流泪,这哪能算是既仁慈又有智慧的君王呢?看到一个不仁不智的君王,又看到两个谄媚的臣子,这就是我独自窃笑的原因了。”

永生的梦想,权力的欲望,如虚幻泡影,这是齐景公所以感慨掉泪的根源。历代君王有这种感慨的不少,一般平民百姓有这种期望的也很多。叹人生苦短,感良辰不再,都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有智慧的人,应该体悟人生无常的真谛,尽其在我,把握短暂的一生,而不是在喟叹里蹉跎岁月,空过一生,这就是晏子要提醒景公的地方。

多愁善感是生命的浪费与精神的消耗,具有慈悲与智慧的人都不会在感怀中蹉跎其一生,他们会把刹那化为永恒,也会把永恒当作刹那。

刹那是时间性,永恒是价值性;如何用有限的时间,创造无穷的价值,这是生命的意义所在吧!

祈雨莫如恤民

齐国一连好几个月没有下雨,大地非常干旱,土地都龟裂了,农民无法耕种,大家都忧心忡 忡。

齐景公召集群臣谋求对策说:“天已经好久没下雨了,百姓已露出饥馑受灾的神色。我昨天请人占卜,说是灾祸出自高山大河。我想稍微征收一些赋税,用来祭祀灵山,可以 吗?”

在座的大臣,没人回答。晏子进谏说:“不行!祭祀高山没有用处。”他解释说:“高山本来就是以土石为体,以草木为发冠,久旱不雨,它的头发就要枯焦了,土石本身也将发热了,难道它不渴望下雨吗?祭它又有什么用处 呢?”

景公又问:“那么我想祭祀大河如 何?”

晏子回答说:“也不行,那大河把水当作它的国家,把鱼鳖当作它的臣民,久旱不雨,河水不断下降,就要干涸了,千百条支流即将枯竭了,它的国家就要亡了,它的臣民也将全部死去,难道它不渴望下雨吗?祭它有什么用 呢?”

景公着急地说:“那么现在旱情这样严重,该怎么办 呢?”

晏子说:“如果你能离开王宫,到田间野外与农民百姓同苦难,和高山大河共忧患,也许就能迎来降 雨!”

于是景公走出宫殿,露宿于郊外。三天之后,果然天降甘霖,百姓都得到了播种的好时机,高山大河又恢复了盎然的生 机。

景公感慨地说:“好啊!晏子所说的话能不生效吗?因为他具有善德呀!”

晏子的善德是什么?就是慈悲与智慧啊!

因为具慈悲,所以能劝景公与高山大河同忧患,与平民百姓共苦乐。

因为有智慧,所以能让景公不犯愚行,能让君王走出宫殿。

山河大地有忧患,不能做好生态保护,就是它的忧患。平民百姓有苦难,不能让他们安居乐业,就是他们的苦难。民意如流水,民欲如大山,不问苍生问鬼神,当政者能不戒惕?

文豪看人类

英国大文豪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在《哈姆雷特》中,对人作了这样的描述:

人是何等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无限的潜力!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止!在行动中多么像一位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位神明。他是宇宙的精英,万物的灵长。然而,在我看来,这样一个尘土塑成的生命,又算得了 什么!

这位英国最伟大的诗人莎士比亚先把人类歌功颂德了一番,然后又把人类贬损了一顿,让人觉得“人”是那样无比的重,又那样无比的轻。

事实上,莎士比亚所歌颂的是人性与人文,所贬损的是物性与兽性。从物性看,人就像尘土一样,来自大自然,又回归大自然,跟一般物质没有两样。而人之所以高贵,是因为有理性,有潜力,有温文尔雅的仪表与举止,这些归纳起来,就是有情有义的人文与人性。拿掉有情有义的人文与人性,人类剩下的就是物性与兽性,这和其他动物就没有不同,那人类又算得了什么呢?

孟子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这“几希”的差别,就在于仁与不仁、义与不义之区别了。仁与义表现在大爱与感恩上,开阔的大爱,就是仁,无尽的感恩就是义,这就是人之所以异于禽兽的那个“几希”的地方吧!

不仅人来自大自然,又回归大自然,天地万物没有哪一样不是来自大自然,又回归大自然。就这点看,人与其他天下万物岂有两样?

宋代文豪苏东坡说:“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人观之,自贵而相贱。”意思是说:从生灭的自然法则看,人和天下万物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有生有灭,都是时间的过客,都是世界的旅人,没有贵与贱的分别。

可是人类偏偏不承认这一点,偏偏要以“大人类主义”的观点,一厢情愿地认为:人类是“万物之灵”,是“宇宙精英”,是“最文雅高贵的生命”,这种“自贵而相贱”的心态,养成了人类的“霸权”思想。人类一旦有霸权思想,就会有“君临天下”的傲慢,视整个地球为殖民地,蹂躏所有大地万物,主宰一切蠢动含灵。

像这样的生物,又岂能算是高贵的生命,又岂能说是万物之灵的人类?如果不能以苏东坡的“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人观之,自贵而相残”这句话时常反躬自省,那么真的就要像莎士比亚所说的:“这样一个尘土塑成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

是祸非福

春秋战国时代,魏武侯当中山君,有一天问李克说:“吴国之所以灭亡的原因是什 么?”

李克回答说:“是因为屡战屡 胜。”

武侯很讶异地说:“屡战屡胜,应该是国家的福分,为什么偏偏是国家灭亡的原 因?”

李克说:“屡次作战,百姓就愈来愈疲惫;而屡次胜利,君主就愈来愈自大傲慢。愈来愈自大傲慢的君主,役使愈来愈疲惫不堪的百姓,这样的国家不灭亡才怪呢!”

证诸中外历史,任何一位政权领导人,一开始总是信誓旦旦,用戒惧谨慎的态度,领导着国家,统治着人民,惟恐政权会在轻忽中被人夺走。等到政权稳固了,权势扩大了,就会愈来愈骄傲,愈来愈自大,一步一步走向刚愎自用的腐化道路。

所以平民百姓最怕好大喜功的国家领导人,最怕有英雄崇拜倾向的国家领袖,因为这种类型的领导人,为了满足一己的英雄主义,常会鼓舞人民好战的风气,甚至不惜发动战争,满足自己的英雄欲望。等到在战场上屡战屡胜了,他就会一天比一天更自大,一次比一次更放纵,一年比一年更骄傲与狂妄。

狂妄放纵就会用尽所有可用之物。而作战频繁,百姓就会一次比一次疲惫,一次比一次怨恨,巧诈之心就会层出不穷。

领导人用尽可用之物,百姓用尽巧诈之心,这样的民族,这样的社会,这样的国家,能不土崩瓦解吗?

历史告诉我们,穷兵黩武的国家,表面看起来军容壮盛,威震八方,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而且发动起战争来,确实也盛气凌人,势如破竹,那种节节进逼、攻城略地的剽悍,取人城池有如探囊取物。可是这种对外暴力相向,对内残民以逞,除了满足领导人的英雄欲望,牺牲人民的生命与幸福之外,对国家福祉又有什么好处?对人类文明有何贡献?

喜欢发动战争的人,在战争初期,总会陶醉在捷报频传的美梦中,直到国库渐罄,民力渐疲,壮丁战死日众,破碎家庭日增,人民怨声渐起,才会意识到战争的果实是苦涩而非甜美的事实。

如果要问:“大梦谁先觉?”我们的回答是:“大梦民先觉。”因为老百姓最能深刻感受到战争的残酷,也最能意识到战争的悲哀。可惜领导人总是陶醉在胜利的荣耀里,总是自认“天下英雄舍我其谁?”“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如此,面对刘备大谈“天下英雄,唯君与操耳”的曹操亦复如此。

“古来征战几人回?”兵者,不祥之物,屡战屡胜,即是衰败的开始,谁敢说李克的话没有道理呢?

预言

有人问爱因斯坦:“第三次世界大战会发生什么事?”

爱因斯坦说:“我没有办法预言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情况,但我可以预测第四次世界大战的事。”

那个人很讶异地说:“如果您没有办法说出关于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情况,又怎么能说出第四次世界大战的事呢?”

爱因斯坦说:“关于第四次世界大战,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一定不会有第四次世界大战,因为没有人能够活过第三次世界大战。”

爱因斯坦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他在物理学上的成就,至今仍然没有人可以超越。对于他的成就,他自己也相当自豪。他曾经说:

牛顿先生,很抱歉,推翻了你的理论,不过你的成就是你那个时代,一个人的智力和创造力所能达到的巅峰。

牛顿是人类科学史上的巨人,他的物理学理论,至今仍然引导着现代人的物理思维。爱因斯坦敢于说出这样的话,自有其超越牛顿的成功之处。

爱因斯坦对人类的前途一向乐观,但他最担心的是人类辛辛苦苦发展出来的科学,会被野心的政治家所误用。他对政治丝毫不感兴趣,但政治曾经带给他不少困扰,因此他斩钉截铁地说:

对我而言,搞方程式比搞政治重要,因为政治是短暂的,方程式才是永恒的。

他虽不是十分热衷宗教,但却非常肯定宗教的重要。他说:

没有宗教的科学是不完美的,没有科学的宗教是盲目的。

科学的发展,可以让人类在物质生活上更接近天堂,但野心家一旦对人类辛苦发展出来的科学加以误用,科学也可以将人类的命运打入地狱。

人类会因恨而误用科学,也会因爱而善用科学。如果人与人之间的爱与关怀,不能和科学的发展与日俱长;如果人类的科学发展,永远遥遥领先于人与人之间的慈悲与爱,那么爱因斯坦的预言,恐怕就要不幸而言中了。

事实上,现代的科学发展趋势,不就是朝这个方向,一步步地向前推进吗?物理学、化学、光学等的发展,促成了尖端杀人利器的推陈出新;生物学、基因科学的日新月异,加速了人性与人伦的彻底泯灭与瓦解,人类似乎不必等到第三次世界大战,就可自我歼灭了。

等到复制人、复制羊、复制牛……一切动植物都可复制了,人类社会就可能只剩下两种族群了:一是自然人,一是复制人。而等到复制人压倒自然人,等到冒牌货驱逐了“正港”货,人类不就步入了绝境吗?想想,科学如果没有以爱、以人性作为核心,那么它的杀伤力就要超过爱因斯坦的预言了。了解问题严重性的人,都会相信这应该不是危言耸听。

心外无物

明代大哲学家王阳明到南镇这个地方登山览胜,他的朋友忽然遥指峭壁悬崖的一株花说:“你说天下无心外之物,但像这株花,在深山中自长自枯,自开自落,这跟我们的心有什么相干 呢?”

王阳明回答说:“当你还没有来到这里看见这株花之前,这株花和你的心同归于寂灭;而当你来到这里,看到它时,这株花的形状与颜色一时鲜明了起来,这就足以证明,这花不在你的心外了。”

这是王阳明与他的好朋友在游山玩水之际,触景生情的一段问答,表面看起来像是寻常生活的一个小插曲,其实,其中蕴涵着一个极为严肃的哲学思辨问题。

王阳明的心学,讲求的是“唯心”。从一般的常识判断,他强调的“无心外之物”,似乎有违“客观存在”的事实。但话说回来,没有能知、能思、能感的心,“客观存在”的事实,又由谁来认定?宇宙之大,时间之长,有多少事物的“不存在”,都是因为我们的“不知道”?这和笛卡儿所说的“我思故我在”,似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样的感知就连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物理学家爱因斯坦,也曾有所感地问为他写传记的作家说:“当真,当我看月亮的时候,月亮才存在吗?”

宋代理学大家邵康节曾说:

夫古今在天地间犹旦暮也。以今观今,则谓之今矣;以后观今,则谓之古矣;以今观古,谓之古矣;以古观今,则古亦谓之今矣。是知古亦未必为古,今亦未必为今,皆自我而观 之也。

邵康节说这段话的意思是:天地无古今,之所以有古今的分别,都由“自我而观之也”。换言之,能观之我,赋万物以意义;不能观之我,则天地万物同归于寂,在一个空寂的世界里,“有”与“无”,“内”与“外”,都失去了意义。这可能就是王阳明心学的思想源头吧!

心、物二元,主观、客观,永远是科学家与哲学家争论不休的课题,只要各拥其“心”,各是其是,争论就永远不休,问题就永远难解,这又是物在心中的另一佐证吧。

夜阑人静,繁星灿烂,我心如镜,照见群星,不知群星见我亦应如是吗?我们不禁要问:天地间果真“心外无物”乎?抑或“物外无心”乎?一时也让人糊涂了。群星有知,亦应笑我这善感的情怀吧!

流行

是人类在追赶流行,还是流行在追赶人类?一时之间确也让人迷惑了。

有人问:何以流行文化总是大行其道?

其实,不大行其道的,岂能算是流行?换句话说,凡是流行的,必然是大行其道的。这样说来,流行文化充斥大街小巷,又是天经地义的事了。

只是,究竟是人类创造了流行,还是流行改造了人类?一时也说不清了。

英国流行艺术工作者理查·汉弥尔顿(Richard Hamilton)曾经为流行文化下了这样的定义:流行——拥有大量的消费群或喜好者,瞬间即逝,唾手可得,成本低廉,大量生产,且主要以年轻人为诉求对象,诙谐而带慧黠,撩拨欲望,玩弄花招而显得俏皮、浮夸,并足以带来大笔生意……

这是把流行视为一种商品而说的。无疑地,流行与流行商品是密不可分的孪生兄弟,总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譬如凯蒂猫、皮卡丘……确实拥有大量的消费群与喜好者,而消费群与喜好者对这种流行商品的迷恋,也确实风起云涌,但也可能瞬眼烟消云散。

话虽如此,我们也不禁要问,是谁创造了流行,而流行又怎样成功地袭击了人类?

古今中外,任何时代,任何社会,任何族群,都有属于自己的流行文化,环肥燕瘦,嫣红姹紫,难分轩轾,各凭喜好。

“燕瘦”是汉代社会的审美主流,于是“楚腰纤细掌中轻”成为当时美女的流行文化,所以赵飞燕的纤瘦,能赢得汉成帝的宠爱。

而唐朝审美的流行文化是“丰腴圆润,雍容华贵”,于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杨贵妃,就能获得唐明皇的喜欢。

现在“环肥”的“唐风”似乎式微了,“燕瘦”的“汉风”又再度吹起了,塑身文化的流行,让妇女们订下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誓约,千方百计,不惜代价,终日追求塑身致美。

所谓塑身,顾名思义,就是雕塑自己的身材,这是惑人的巧语,也是广告的花招,说穿了,塑身者,瘦身也,讲白一点就是减肥啦!现在的仕女们往往想用瘦下一圈的肉,来宣誓自己确已赶上了这波的流行。

我们无意追究谁主导了流行文化;我们却要追问,哪些人会轻易地被流行文化所摆布,所主导?是天真无邪,“胡来胡现,汉来汉现”的纯真学童,还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热情男女?是忙忙碌碌,“浮生长恨欢娱少”的中年族群,还是白发苍苍,“依旧红尘满眼”的银发老人?但不管如何,如果你已被流行文化主导了,我们要恭喜你,因为你已经及时赶上了流行的列车了;如果你没被流行文化击中,我们更要祝贺你,因为你用坚持战胜了流行。

流行和潮流似同却异,流行可能如梦幻泡影,瞬目即逝;潮流则是时势所趋,波波相续,莫之能御。严格区别流行与潮流的差异,才能在流行文化的席卷中,保持着自己的特立独行,也才能在众人皆睡我独醒中,永保不受俗牵的坚持。

我思

笛卡儿说:“世界上任何事情都可以怀疑,唯独有一件事情不能怀疑,那就是:我正在怀疑的本身不能怀疑。”这是笛卡儿“我思故我在”这句名言的思维逻辑。

其实这项思维逻辑很简单,那就是:如果我们否认了能思的我,那谁来肯定所思之事的存在?如果我们否认了能疑的我,那又有谁来对世上的一切事物进行怀疑?

或许有人会批判笛卡儿是位不可救药的唯心主义者。站在唯物主义者的立场,他们当然会振振有词地说:“存在是客观的事实,不管有没有人思维、认知或怀疑,它总是存在的。”

这话固然不错,可是如果没有一个能思、能疑的我,谁又能“见证”与“觉悟”到客观事实的存在?茫茫宇宙,如果没有能思、能疑、能觉的心灵,谁又知道宇宙浩瀚如许?而这浩瀚如许的宇宙,又具何义?

古今中外哲学家对“心物二元”的争论一直喋喋不休。这些哲学家都可以引经据典,侃侃而谈,甚至成一家之言,被后世奉为圭臬而顶礼膜拜。有人说:“真理愈辩愈明。”其实“真理”从来没有模糊过,而迷糊的,只是能思能解的心而已。

我们固然不甚同意叔本华所说的“世界是意志的表象”这种极端自我的论调,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世界如果有意义,万物如果有价值,生命如果有希望,不都是我们能思、能疑、能觉的心灵所赋予的吗?

台湾俗谚说:“一种米养百样人。”意思是说:人有千差万别,不因食同而同,这样的千差万别来自千差万别的心灵,也由于有千差万别的心灵,这个世界才会色彩缤纷,才会多元耀目,也才会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乐趣。所以“异中求同”固然值得赞许,“同中存异”也不应受贬抑。毕竟心灵的世界幽暗深邃,谁又能有效控制或充分了解?

“我思故我在”这句笛卡儿的名言,或许我们可以把它诠释为:人的存在之所以有价值,是因为他有高度的思维,也正因为有了这种高度的心灵思维活动,才能确知与觉醒自己的存在,也才能肯定自己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但“我思故我在”的论题,还必须建立在“我疑故我思”的前提上。能够对宇宙万物的各种现象进行怀疑,才会启动探索的动力,才会触动心灵思维的机关。

而“我思故我觉”,“觉”是“思”的进一步发展,探索真相,觉悟真理是人生孜孜以求的目标。对于觉的领悟,有人百思不得其“觉”,有人先知先觉,有人后知后觉,有人不知不觉。尽管觉悟有先后,悟道有深浅,但不思就不能觉,不觉就不能悟,这似乎是不变的常态秩序。佛教是讲求觉悟的宗教,释迦牟尼佛也是经过多年的苦思冥想,亲参实证后才悟道。所以禅宗才会有“大疑大觉、小疑小觉、不疑不觉”的话头。能把这话头参透,保你开悟有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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