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净克文禅师

【禅师简介】

隆兴府（今江西南昌）宝峰克文云庵真净禅师（1025—1082），黄龙慧南禅师之法嗣，俗姓郑，号云庵，陕州阌乡（河南省阌乡县）人。初投复州（属湖北省）北塔广公出家，后参积翠黄龙慧南，嗣其法。因机锋锐利，人称“文关西”。尝居高安洞山寺、圣寿寺、泐潭宝峰禅院、金陵报宁寺等名刹，颇得宰相王安石、张商英之推崇。崇宁元年十月十六日示寂，年七十八，法腊五十二，分骨塔于泐潭、新丰。赐号“真净禅师”，后人习称之为“真净克文”。法嗣三十八人：有兜率从悦禅师、法云杲禅师、泐潭文准禅师、慧日文雅禅师、洞山梵言禅师、文殊宣能禅师、寿宁善资禅师、上封慧和禅师、五峰本禅师、九峰希广禅师、黄檗道全禅师、清凉德洪禅师、超化静禅师、石头怀志庵主、双溪印首座、慧安慧渊禅师等。

大宁山堂

①

禅家能自静，住处是深山。

门外事虽扰，座中人亦闲。

渔歌闻别浦，雁阵下前湾。

即此非他物，何妨洪府间。

——《古尊宿语录》卷四十五

【注释】

①大宁山堂：即大宁寺，在洪州(今南昌市)城内。

【赏析】

本诗写僧人修行到一定的层次，就有能力调整保持自己内心的宁静，不管住在何处，都如同深山老林般清静，哪怕外面喧嚣纷扰，坐在房内也能做到清闲自在。这是化陶渊明《饮酒》之五中：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诗意而成，但引典不露痕迹，化句浑然一体，尤其是开篇强调“禅家能自静”，将心远的主观作用重点表现，以突出禅家修为的能动作用。

后两联从“自静”“人闲”中调过头来，回到所处的大宁山寺院这一现实中来，你听江浦的渔歌是那么的悠然自在，南飞的大雁在前头的水湾随意变换着阵型，自然中的一切都是这么圆融随意而又和谐安宁，佛性的真谛不就是内心的这种澄明清澈、淡泊宁静吗，那么地处洪州府的闹市中又有何妨呢？

和仙上人《秋夜对月》

香残火冷漏将沉，孤坐寥寥对碧岑。

万井共当门有月，几人同在道无心。

风传乔木时时雨，泉泻幽岩夜夜琴。

为报参玄诸子道，西来消息好追寻。

——《古尊宿语录》卷四十五

【赏析】

香残烛尽的秋日深夜，我与仙上人对坐深谈，由于话题投机，不知不觉天色就已微明，外面的青山渐渐显现出深绿的碧黛色来。虽然月色洒遍千家万户，千千万万人都可以看到这轮明月，但有几人能无心于事、于事无心，能从容地欣赏清景呢？

读到这时，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来：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一样的秋天、一样的月夜、一样的对月，克文的诗意和苏轼的情怀简直太雷同了，雷同得好像是一个人的作品。

正因为有了这种心情，于是就有了“风传乔木时时雨，泉泻幽岩夜夜琴”的写意与浪漫，更有为了报答参玄诸子的说法和提醒，西天佛祖的信息是那么的清楚分明，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追求寻找得到。

寄苏子由

遍因访祖参禅后，拙直寻常见爱稀。

有道却从人事得，无心应与世情违。

时光易变惊谁老，真趣难穷自觉微。

尤荷多才深此意，喧哗声里共忘机。

——《古尊宿语录》卷四十五

【赏析】

苏家两兄弟，受当时禅宗儒化风气的影响，同时也受其父与禅师交往的熏陶，比如子由就直接由其父的好朋友、黄龙慧南祖师的大弟子上蓝顺禅师开悟印证，因此两人不仅文名满天下，其禅学造诣也名扬丛林。“遍因访祖参禅后，拙直寻常见爱稀”，可以说克文禅师一点也没夸张，参禅之后的苏辙人品更显得坦诚、直率，而且“有道却从人事得，无心应与世情违”，六祖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这也正是黄龙禅“日用是道”的特征，从中可以看出苏辙确是得了黄龙禅学真传的。

正是从世间事中步入大道、获得了真趣、取得了自觉，所以真净禅师才特别推重苏辙能从多才的负担中走出来，并通晓大道的“深意”，达到了不被喧哗左右，能在各种干扰中做到忘机入定，那是相当需要功夫、相当需要定力的。

寄塘浦张道人

世俗尘劳今已彻，如净琉璃含宝月。

炼磨不易到如今，宝月身心莫教别。

死生倏忽便到来，幻化身心若春雪。

唯有道人明月心，日用廓然长皎洁。

——《古尊宿语录》卷四十五

【赏析】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亦文章。禅师一起笔就直言世上红尘中的一切都已彻悟，那清明透彻的感觉就好像是盛放在干净琉璃瓶上的月亮一样，光辉洒满大地。

达到今天这种境界是很不容易的，所以一定要珍惜不要轻易遗忘。俗世的生死一刹那间就会到来，没有佛性初心的皮囊身体像向阳的春雪般转眼就会化为乌有，只有张道人你那灿如明月清辉漫天的真如本心，才会在混沌的尘世里，愈益灿烂、愈益皎洁、光耀万里、辉映世界。

寄浮山岩中涣达二上人

若是金毛那守窟①，奋迅东西警群物。

有时踞地吼一声②，突然惊起辽天鹘。

所食不食雕之残，戏来还是弄活物。

翻嗟疥狗一何痴，到处荒园咬枯骨③。

——《古尊宿语录》卷四十五

【注释】

①金毛：泛指狮子。因为狮子的毛发通常呈金色，故以金毛借指狮子。

②踞地：踞地狮子的简称。（术语）临济四喝之一。临济录曰：有时一喝如踞地金毛狮子。人天眼目曰：踞地狮子者，发言吐气，威势振立，百兽恐悚，众魔脑裂。

③枯骨：尸骨,也指死尸。这里指死者的朽骨。

【赏析】

狮子为什么称为百兽之王呢？就因为它那舍我其谁、雄视天下的自信与胆略，踞地一吼，连空中霸主辽天鹘都为之胆寒。禅师笔锋一转，提醒人们参禅悟道都应具备这种气质，要培养这种自信，不要拾人牙慧、吃人剩饭，要直下承当、亲身体认，要耕自家田地，明取自己本性，不要人云亦云，要有主见、创见，不要参人死句、死人言下，要像狮子一样特立独行，不食残肉、不吃死物，吃的是自己抓的、咽的是新嫩鲜活的。禅宗里有个很有名的公案，说的也是要人自信自证自悟，这个公案的名字就叫“沩山不言”，故事是这样的：

香岩禅师和沩山禅师同是百丈祖师的弟子。香岩禅师对佛经很熟，如有人问法，他常常是问一答十，自己以为很了不起。但百丈在世时却参禅未得。百丈圆寂后，只好到他师兄沩山那里去参禅了。沩山对他说：“师弟啊！我听说你在百丈先师处，问一答十，问十答百。那我问你个问题，你给我答复看。”沩山说：“我不问你别的，只问你父母未生你时，如何是你的本来面目？试道一句看。”香岩禅师听后，心里竟一片茫然。于是，归寮将平日所看过的经论文字，从头到尾翻阅一遍，要寻一句来酬对，最后是一无所得。自叹道：“画饼不能充饥。”于是屡次乞求沩山说破。沩山说：“我若说似汝，汝以后骂我去。我说是我的，终不干汝事。汝还是自己去参吧！”香岩禅师一怒之下烧光了书本文字，辞别沩山自己去参究。一天在地里除草，锄到了石块，拾起随意一扔，“啪”的一声击中竹子，忽然醒悟。欣喜之下回去沐浴焚香，遥礼沩山师兄。赞道：“和尚大慈，恩逾父母。当时若为我说破，何有今日之事？”

所以最后禅师告诫后人“翻嗟疥狗一何痴，到处荒园咬枯骨”，只有那些无家可归、得过且过、没有思想的丧家之犬，才会到荒山野地去啃食死人的枯骨，难道我们要像这些野狗一样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吗？

寄荆南高司户

（之五）

男儿丈夫志，开凿自家田。

莫逐云门语，休依临济禅。

人人元具足，法法本周圆。

但作主中主，门门日月天。

——《古尊宿语录》卷四十五

【赏析】

禅诗中有一大部分是要求、阐述、规劝学人自证自悟，培养自信、自立精神，因为古今中外，模仿、抄袭、剽窃总是轻松容易，当然也没有生命力；唯有自己的创造性的东西才是最持久最珍贵的，当然也是最难最艰苦的。

所以此诗开门见山，直言男人当有丈夫志，当志存高远，要耕耘自家的田地、明取自己世妙真谛，不要学人口舌，今天云门、明日法眼，无论临济还是曹洞，那都是别人的、是过去的，再怎么念叨也不可能成为自己的、也不可能成为活句。

再者我们人人都具足了纯洁光辉的真如自性，都有周全圆融的学习参悟的本能，只要我们能自立自强自信，自己当家作主，不坐等靠要依赖别人，我们就能成为自己的主人、主宰世界，那样万能的佛性才能像日月一样，照耀在每个家庭的上空。

楚王城畔

楚王城畔水东流①，树倒藤枯笑不休。

好是自从投子去②，更无人解道油油③。

——《古尊宿语录》卷四十五

【注释】

①楚王城畔：僧问首山什么是佛法大意，首山以“楚王城畔汝水东流”作答。克文针对这则公案以诗为颂。

②舒州投子山大同禅师（819—914），本州怀宁刘氏子，幼岁依洛下保唐满禅师出家。初习安般观，次阅华严教，发明性海，复谒翠微，顿悟宗旨。由是放意周游，后旋故土，隐投子山，结茅而居。乾化四年四月示疾，作偈曰：“四大动作，聚散常程，汝等勿虑，吾自保矣”，言讫跏趺而寂，谥“慈济大师”。

③禅宗公案：赵州行脚到舒州访投子大同禅师，恰遇投子下山，因不识投子，故于路问：“莫是投子庵主么？”投子说：“茶盐钱布施我。”赵州先归庵内坐，投子后携一瓶油归。赵州说：“久仰投子大名，到来只见个卖油翁。”投子说：“你只识卖油翁，不识投子。”赵州问：“如何是投子？”投子拈起油瓶说：“油油。”

【赏析】

“楚王城畔”公案是这样的：唐明问首山：什么是佛法大意？山曰：楚王城畔，汝水东流。因为禅宗的“第一义”就是“无”，人无可言说的“无”。所以首山以楚王城畔水东流来作答，这与赵州答何为祖师西来意曰：“庭前柏树子”、洞山答如何是佛曰:“麻三斤”是一个道理。佛义无可言说，全靠自己体会领悟，有些言辞看似禅师在扯东扯西，那是因为禅师在借此暗示此问言语无从作答，全赖学者自行感受。

“好是自从投子去，更无人解道油油”，学者于此不可错会克文禅师之真意。从字面上看，这是感叹自从投子禅师以后，更无有人会得“油油”意，似乎是唯投子独尊，从此之后宗门凋零、人才冷落。如果这样解诗，显然被这句话活埋了。克文禅师的意思是以欣赏也有可能是侥幸的口气，嘉许后学没有鹦鹉学舌、拾人牙慧般跟着投子大同整日“油油、油油”，这既是赞赏也是鼓励，更是要求，还是鞭策，因为在探索的道路上，要的就是这种蔑视权威、敢为人先的勇气和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