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恺画集》跋
子恺将画集的稿本寄给我,让我先睹为快,并让我选择一番。这是很感谢的!
这一集和第一集,显然的不同,便是不见了诗词句图,而只留着生活的速写。诗词句图,子恺所作,尽有好的;但比起他那些生活的速写来,似乎较有逊色。第一集出世后,颇见到听到一些评论,大概都如此说。本集索性专载生活的速写,却觉得精彩更多。还有一个重要的不同,便是本集里有了工笔的作品。子恺告我,这是“摹虹儿”的。虹儿是日本的画家,有工笔的漫画集;子恺所摹,只是他的笔法,题材等等还是他自己的。这是一种新鲜的趣味!落落不羁的子恺,也会得如此细腻风流,想起来真怪有意思的!集中几幅工笔画,我说没有一幅不妙。
集中所写,儿童和女子为多。我们知道子恺最善也最爱画杨柳与燕子;朋友平伯君甚至要送他“丰柳燕”的徽号。我猜这是因为他欢喜春天,所以紧紧地挽着她;至少不让她从他的笔底下溜过去。在春天里,他要开辟他的艺术的国土。最宜于艺术的国土的,物中有杨柳与燕子,人中便有儿童和女子。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将他们收入笔端了。
第一集里,如《花生米不满足》,《阿宝赤膊》,《穿了爸爸的衣服》,都是很好的儿童描写。但那些还只是神气好,还只是描写。本集所收,却能为儿童另行创造一个世界。《瞻瞻的脚踏车》,《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才小试其锋而已;至于《瞻瞻的四梦》,简直是“再团,再炼,再调和,好依着你我的意思重新造过”了。我为了儿童,也为了自己,张开两臂,欢迎这个新世界!另有《憧憬》一幅,虽是味儿不同,也是象征着新世界的。在那《虹的桥》里,有着无穷无穷的美丽的国,我们是不会知道的!
《三年前的花瓣》,《泪的伴侣》,似乎和第一集里《第三张笺》属于一类的,都很好。但《挑荠菜》,《春雨》,《断线鹞》,《卖花女》,《春昼》便自不同;这些是莫之为而为,无所为而为的一种静境,诗词中所有的。第一集中,只有《翠拂行人首》一幅,可以相比。我说这些简直是纯粹的诗。就中《断线鹞》一幅里倚楼的那女子,和那《卖花女》,最惹人梦思。我指前者给平伯君说,这是南方的女人。别一个朋友也指着后者告我,北方是看不见这种卖花的女郎的。
《东洋与西洋》便是现在的中国,真宽大的中国!《教育》,教育怎样呢?
方光焘君真像。《明日的讲义》是刘心如君。他老是从从容容的;第一集里的《编辑者》,瞧那神儿!但是,《明日的讲义》可就苦了他也!我和他俩又好久不见了,看了画更惦着了。
想起写第一集的《代序》,现在已是一年零九天,真快哪!
1926年11月10日,在北京。
(原载1926年12月5日《文学周刊》第253期,署名“佩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