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幸福都是自找的

开往繁花似锦的春天 作者:安宁


  开往繁花似锦的春天 

 第一卷幸福都是自找的

  第01章 窥见你粗粝成长的弧度

  烦恼是庸人自扰,而快乐与幸福,则藏在隐匿的枝叶之间,等着有心的人路过时,像采摘野果一样,欣喜地将它们寻找出来,并放入背后的行囊。

  窥见你粗粝成长的弧度

  朋友拍摄短片,我过去帮忙,给他挑选演员。是一部关于小孩子的电影,所以我们在一所中学门口,摆出星探的Pose,等着放学铃声响起,从水一样泄闸而出的90后里,挑选那些适合于不同角色的演员。

  我们很快从一群有着叱咤风云举止的男孩子中,锁定了一个目标。是一个神情淡漠懒散的男生,书包的带子,快要耷拉到地下去了,却还是不知不觉,一个人兀自向前走着,有不合群的孤单与骄傲,像极了朋友剧本里写的一个单亲家庭出来的男生。

  我穿过重重的人群,将他及时地拦截在门口。他刚刚跨上单车,一只脚还踩着地面,看见我一脸的微笑,便停下来,按一下铃声,代替他想要说的问题。我像个骗子一样,拿出朋友的名片和剧本简介,说,我们要拍摄一个短片,想找演员,觉得你合适,不知你有没有兴趣。他将名片随意地丢在车筐里,而后淡淡扫了一眼剧本的名字和内容简介。我很想知道他何时能够给予我们回复,他却没有成人的客套,只用一贯的慵懒的语气回复我说,我看看再说吧。说完也不等我闪身让路,便绕过我,吹了不知名字的口哨,混入人群之中。

  就在我和朋友对这个干什么事情似乎都不会起劲的90后小男生,失望的时候,他突然地打电话过来,也不问我们是否已经招满了演员,一副知道我们在等着他的样子,说,已经想好了,答应出演我们需要的那个角色。

  我有些为朋友担心,将这样一个重要的角色给这个明显没有团队精神的男生,是不是一个失误;假若他拍了一半,便任性不再来演,或者即便是参演,也漫不经心,那该如何是好?这种小男生,明显是不会对任何人胆怯,或者听从于任何人的使唤的。朋友却摇头,笑说,我看未必。

  短片很快进入了拍摄。无事可做的午后,我偶尔去探班,会看到那个被朋友叫做阿三的男生,在默记着台词,或者一个人对着镜子,排演着即将需要拍摄的情节。相对于其他男生的吵嚷与喧哗,他的安静,有着让人觉得不可接近的距离感,我很难猜出朋友是如何一遍遍要求他将同一句话,在镜头前,重复说上20遍,却可以始终没有一声抱怨,或者像另外一些男生那样,摔掉台词本,转身就要走人。

  我记得完整地看过其中一段影片的拍摄。讲得是阿三所处的小团体为了各自的利益,牺牲了其中一个朋友的声名,导致这个男生被学校开除,阿三在洗手间里,朝这些所谓的哥们吼叫。不知何故,我与周围的人皆觉得阿三已经演得足够地投入,嗓子都几乎哑了,但朋友始终觉得缺少了几分的疼痛感,于是便让阿三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最后,这一个短短两分钟的镜头,竟是耗费了一下午的时间才最终通过。拍摄完毕的时候,周围的人皆一脸鲜明的怨恨,说明明没有必要拍摄这么多条,差不多就可以了,要不是去拿什么国际大奖,不过是一个20分钟的短片罢了。

  而作为这场戏主角的阿三,却在散场后,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嘶哑着嗓子,问朋友他是否是一个合格的演员。朋友像一个大哥,拍拍他瘦瘦的肩膀,说,阿三,你是我遇到的最棒的演员,真的。我在这句话后,看到阿三微笑着,躺倒在地上,闭上眼睛,竟是片刻,便起了轻微的鼾声。

  16岁的阿三,和电影里的角色一样,出身于单亲家庭,父母各自有了新的归宿,他在母亲的新家里,有无所适从的恐慌,却是用冷硬的表情,和轻狂的举止,掩藏住内心的孤单与对温暖的渴求。而一眼看穿了他的伪装的朋友,则用不着痕迹的关爱,让他慢慢地褪下那层坚硬的外壳,将一颗被冰冻了许久的热烈的心,捧出来,给值得他付出的人看。

  短片剪辑的第一个版本出来的时候,我过去看。在黑暗的小小的放映室里,我在屏幕上又看到那个已经许久没有遇见过的阿三,他的第一个镜头,竟是面对着镜头微笑的特写。那样浅淡的笑容,因为近到可以触摸,隔着时空看过去,总感觉有一丝的疏离。就像他原本应该满不在乎,应该在排练时跟朋友耍小孩子脾气,应该迟到早退,应该对微薄的报酬斤斤计较,应该嘻嘻哈哈,应该得意忘形,这才是90后的阿三,所应具有的表情。

  但我还是从这样少有的微笑里,看清了这个小男生,在左冲右突的青春烦恼里,隐藏住的柔韧的光华。是这样的温度,让他于最叛逆的少年时光,可以如一株山野里的柏树,或者梧桐,旁若无人地生长,一直将那稚嫩的枝条,冲出藤蔓的缠绕,或者其他枝杈的阻碍,成为那插入蓝天的张扬的主干。

  而这,便是像阿三一样孤单的少年,成长的粗砺的弧度。

  第02章  窥见你粗粝成长的弧度   


  朋友拍摄短片,我过去帮忙,给他挑选演员。是一部关于小孩子的电影,所以我们在一所中学门口,摆出星探的Pose,等着放学铃声响起,从水一样泄闸而出的90后里,挑选那些适合于不同角色的演员。

  我们很快从一群有着叱咤风云举止的男孩子中,锁定了一个目标。是一个神情淡漠懒散的男生,书包的带子,快要耷拉到地下去了,却还是不知不觉,一个人兀自向前走着,有不合群的孤单与骄傲,像极了朋友剧本里写的一个单亲家庭出来的男生。

  我穿过重重的人群,将他及时地拦截在门口。他刚刚跨上单车,一只脚还踩着地面,看见我一脸的微笑,便停下来,按一下铃声,代替他想要说的问题。我像个骗子一样,拿出朋友的名片和剧本简介,说,我们要拍摄一个短片,想找演员,觉得你合适,不知你有没有兴趣。他将名片随意地丢在车筐里,而后淡淡扫了一眼剧本的名字和内容简介。我很想知道他何时能够给予我们回复,他却没有成人的客套,只用一贯的慵懒的语气回复我说,我看看再说吧。说完也不等我闪身让路,便绕过我,吹了不知名字的口哨,混入人群之中。

  就在我和朋友对这个干什么事情似乎都不会起劲的90后小男生,失望的时候,他突然地打电话过来,也不问我们是否已经招满了演员,一副知道我们在等着他的样子,说,已经想好了,答应出演我们需要的那个角色。

  我有些为朋友担心,将这样一个重要的角色给这个明显没有团队精神的男生,是不是一个失误;假若他拍了一半,便任性不再来演,或者即便是参演,也漫不经心,那该如何是好?这种小男生,明显是不会对任何人胆怯,或者听从于任何人的使唤的。朋友却摇头,笑说,我看未必。

  短片很快进入了拍摄。无事可做的午后,我偶尔去探班,会看到那个被朋友叫做阿三的男生,在默记着台词,或者一个人对着镜子,排演着即将需要拍摄的情节。相对于其他男生的吵嚷与喧哗,他的安静,有着让人觉得不可接近的距离感,我很难猜出朋友是如何一遍遍要求他将同一句话,在镜头前,重复说上20遍,却可以始终没有一声抱怨,或者像另外一些男生那样,摔掉台词本,转身就要走人。

  我记得完整地看过其中一段影片的拍摄。讲得是阿三所处的小团体为了各自的利益,牺牲了其中一个朋友的声名,导致这个男生被学校开除,阿三在洗手间里,朝这些所谓的哥们吼叫。不知何故,我与周围的人皆觉得阿三已经演得足够地投入,嗓子都几乎哑了,但朋友始终觉得缺少了几分的疼痛感,于是便让阿三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最后,这一个短短两分钟的镜头,竟是耗费了一下午的时间才最终通过。拍摄完毕的时候,周围的人皆一脸鲜明的怨恨,说明明没有必要拍摄这么多条,差不多就可以了,要不是去拿什么国际大奖,不过是一个20分钟的短片罢了。

  而作为这场戏主角的阿三,却在散场后,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嘶哑着嗓子,问朋友他是否是一个合格的演员。朋友像一个大哥,拍拍他瘦瘦的肩膀,说,阿三,你是我遇到的最棒的演员,真的。我在这句话后,看到阿三微笑着,躺倒在地上,闭上眼睛,竟是片刻,便起了轻微的鼾声。

  16岁的阿三,和电影里的角色一样,出身于单亲家庭,父母各自有了新的归宿,他在母亲的新家里,有无所适从的恐慌,却是用冷硬的表情,和轻狂的举止,掩藏住内心的孤单与对温暖的渴求。而一眼看穿了他的伪装的朋友,则用不着痕迹的关爱,让他慢慢地褪下那层坚硬的外壳,将一颗被冰冻了许久的热烈的心,捧出来,给值得他付出的人看。

  短片剪辑的第一个版本出来的时候,我过去看。在黑暗的小小的放映室里,我在屏幕上又看到那个已经许久没有遇见过的阿三,他的第一个镜头,竟是面对着镜头微笑的特写。那样浅淡的笑容,因为近到可以触摸,隔着时空看过去,总感觉有一丝的疏离。就像他原本应该满不在乎,应该在排练时跟朋友耍小孩子脾气,应该迟到早退,应该对微薄的报酬斤斤计较,应该嘻嘻哈哈,应该得意忘形,这才是90后的阿三,所应具有的表情。

  但我还是从这样少有的微笑里,看清了这个小男生,在左冲右突的青春烦恼里,隐藏住的柔韧的光华。是这样的温度,让他于最叛逆的少年时光,可以如一株山野里的柏树,或者梧桐,旁若无人地生长,一直将那稚嫩的枝条,冲出藤蔓的缠绕,或者其他枝杈的阻碍,成为那插入蓝天的张扬的主干。

  而这,便是像阿三一样孤单的少年,成长的粗砺的弧度。

  第03章  与一株花树相视而过   


  我路过很多个城市,站台,村庄,小镇,我常常很快就忘记了它们的容颜,还有那些模糊不清的路人的面孔,但那些一闪而过的树木,却如一枚印章,印在我记忆的扉页,再也祛除不掉。

  我记得一次坐大巴,从家乡的小镇去北京,有8个小时的行程。是让人觉得厌倦的旅程,车上不断放着画面劣质的碟片,窗外是大片的田地,在晚春里,千篇一律地绿着。车上的人皆在枪战片的喊叫声里昏昏欲睡,我则看书,偶尔累了,才看一眼路边那些还荒芜着的山坡,或者赶羊吃草的农人。

  而那片花树,就是这样映入我疲惫的视野。它们安静地站在路旁,接受着风雨,也迎接着沙尘。它们的周围,是堆积的石块,砖瓦,还有日积月累吹过来的沙子,柴草。这是一片荒废掉的土地,生命的脉象气息微弱。而那几株花树,却如此生机地点缀了这片荒野。它们长在蓝天之下,并没有因为出身卑微,就辜负了这一程春光,反而愈发旺盛热烈地绽放着。

  它们的花,有绢纸一样的质地,微微地皱着,可以触摸到内里的经络。这一树花,竟是有白色、粉色与紫红三种颜色。在阳光下,它们争先恐后地繁盛着,吸引着远道而来的蜜蜂,蝴蝶,还有我们这一车路人的视线。

  我很快地拿出了相机,啪啪啪地拍了很多张照片。旁边便有人说,今日这些花朵,明日就全谢了,也只有在你相机里才能长久。我不解,他细细讲述,这才知道,这种绚烂的花树,名叫木槿,也称扶桑,此花朝荣夕衰,但旧的凋零,即刻有新的补上枝头,所以在整个春夏之日,路过此地的车辆,总不会错过了它们这一场美丽的花期。

  我一直觉得,它们是为每一个路过的旅客而生的,它们站在天地之间,用最盛烈又最朴质的姿势,给每一次注视,一次温暖的慰藉。这样的慰藉,是双向的。我相信我那一眼的惊异,也曾为这几株孤单的木槿,以及那些只有一次生命的花朵,注入过点滴的勇气与信念。尽管,木槿本身,所代表的就是坚韧永恒的美。

  我也记得在一些火车只停留一分钟的小站上,会见到一株株向上寂寞伸展的法桐。它们灰褐色的枝干,沉默着冲向那暗灰的天空,犹如一个寡言的男人,背负着俗世中的责任,一言不发地前行。

  如果是夏日,它们密实的枝叶会给那些生活枯燥单调的小站服务者,最切实的荫凉与安慰。它们阔大的叶子,承载着这个站台火车穿梭而过时留下的尘灰,还有那巨大无边的哐当哐当声。这是一种胸怀极为宽广的树木,它们不仅生长在旷野,更葱郁着城市。它们吸附着人类排解的垃圾,却吐露着洁净的绿色的空气。而且,一旦在城市扎根,它们便努力地向上向下伸展,试图将那野性的生命,注入嘈杂喧嚣的人群。

  而在冬日的旅行中,它们那裸露的遒劲的枝干,则同样温暖着旅人无处可以安放的视线。它们的科属,是悬铃木,很美的名字。你可以想象,在冷寂的冬日里,它们挺拔地站在薄凉的阳光下,每一个枝干上,都悬挂着乖巧的“铃铛”,犹如圣诞树上挂着的糖果。风吹过时,它们在风里发出微微的响声,只有细听,你才能分辨得出,哪一种声音,才是那些可爱的小球发出的絮语。

  城市的四季,就这样从它们手掌一样向上托起的枝干上滑过,犹如一叶轻舟,滑过江心的微波。

  而人的生命,也在与这些绽放或者不绽放的树木的注视中,穿过一重一重波澜起伏的春秋。

  第04章  原木之爱   


  很小的时候,被外出做工的父母丢在家里,常会觉得恐惧,像是有飘来荡去的鬼魂,出没在橱柜的阴影里,花盆的泥土枝杈中,老式八仙桌下纵横交错的蛛网间,或者,是塞满了白菜土豆的黑洞洞的床底。每每觉得害怕,我最常做的,就是躲到家里盛放衣服和棉被的橱子里去。那里是我最温暖的港湾,我躺在层层的棉被之上,一边嚼着甜甜的姜丝,一边听着外面的青石板街上,杂沓琐碎的人声。我能够清晰地分辨出哪是父母的脚步,哪是隔壁谭阿姨哼的小曲。这些远远近近的声音,像傍晚洒满阳光的波纹,一漾一漾地,我便在其上,睡着了。偶尔,会听到有陌生的人来敲门,问有没有人在家。我每次都会从梦中惊醒过来,吓出一身冷汗。但并不敢动,只是贴得橱柜愈发地紧,又用母亲的衣衫蒙了头,屏息凝神地听门外的动静,直到那急促的敲门声,止住了,院子里再一次陷入天长地久般的寂静里去。而我,在原木的散淡清香里,又渐至回复到惊惧前的疏懒,沉沉地倒头睡去。

  有时候父母回来,四处寻不到我,发了急,而我却窝在柜子里,暗自掩嘴嘻笑,直到母亲快要哭了,我才悄无声息地打开柜门,蹑手蹑脚地从背后抱住母亲,将她吓得大叫一声。这个秘密,母亲并不知道,我从没有告诉过她,我在橱柜里,怎样放任着想象,将所有看过的、听来的故事,杂糅在一起,创造出一个与齐天大圣一样能上天入地的精灵。更重要的,这个精灵,可以给我安抚,伴我入梦,将那些独自一人的漫漫时光,缩短,变淡,直至像我腮边的泪痕,了无踪迹。

  是的,我如此固执地喜欢着橱柜里隐秘的时光,感觉里时间在此,像是长了翼翅,飞一样便载我渡过了孤单无助的时日。就连那些突如其来的造访者,猫在屋檐上诡异的叫声,风漫过树梢时寂寞的嘶鸣,天色渐暗时穿堂而过的老鼠,我都不必再怕。不大的橱柜,足以将这所有的一切,统统挡在门外。我只从橱柜的缝隙里,便可以知道,外面的光,淡下来了,人声,亦不再鼎沸,而母亲,也快要回来了。

  我整个童年的记忆,似乎都与这个充满了好闻的樟脑香味的橱柜,交织在一起。我记得我在其中,嚼过的槟榔,磕过的瓜子,啃过的香瓜,翻过的小书。偶尔没有零食可吃,也无书读,我会将机器轧好的长长的面条,捏上一束,漫不经心地嚼上几个时辰。那种咯吱咯吱的脆响,像是寂寞啃噬的老鼠,在记忆中长长久久地遗留下来。我甚至记得那些在其中做过的梦,彩色,或者黑白,带着一股枣花的甜香,和木质的纹理,影像般定格在年少的底片上。

  那个橱柜,是父亲亲手做成的。枣木很硬,要做成结实的家具,就要费很大的力气,经过很多道工序,所以父亲求过许多的木匠,都没有人愿意来做。最终,父亲选择了自己动手。记得他砍枣树的那天清晨,我仰望着深秋里已经疏朗的枝干,和上方明净的天空,突然觉得鼻子很酸,想着再也不能爬到树上,去尽情地找寻那些熟透的红枣了,再也不能在八月的午后,将脖子仰得酸了,只盼着看那透亮的枣,在母亲挥舞的竹竿里,啪啪掉落下来,砸得我的脊背,丝丝鲜明的疼。

  但这些感伤,很快便被解木刨光的父亲的热情,蒸发得无影无踪。我会碍手碍脚地帮父亲拉锯,烧火,或者,只奉上自己不着边际的自言自语。父亲将枣木解成大板,放入大锅中沸水蒸煮了三天,然后码放在室内,让其慢慢地自然风干。风干的过程,持续了一整个冬天,最后,我终于不耐烦了,父亲这才不慌不忙地,用刨子一遍遍地打磨,直至那些细腻唯美的花纹,花儿一样,在院子里铺陈开来。我喜欢用手温柔地抚摸那些纹理,感觉里竟像是丝绸,如此地滑润,那样地柔美,一寸寸,看得见昔日蜂飞蝶舞的粲然光阴,和那累累硕果时的喜悦时日。

  父亲说,枣树是最让人钦佩的一种树,它们可以漫天遍野地生长,不挑旱涝,不计人爱。枣花酿出的蜜,是蜜中的上品;枣能实用,亦能酿酒;而坚实的枣木,则因虫不蛀、纹不裂、色极美,而成为旧时做车轮车轴的上上之选。拿来做家具,则实在是委屈了它。我不明白,便问父亲,如此好的枣木,为何木匠们不愿意来做呢?父亲便笑,刮刮我的鼻子,说,只有像我们这样,有耐心经历一道道繁杂工序的人,才能见到最后漂亮的衣橱呢。

  衣橱完成的时候,已经是又一个秋天。我对其膜拜的一个仪式,便是躺在依然可以闻得见细细香气的衣橱里,微闭上眼,美美地睡了一个小觉。醒来时我的头上,已经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衣服,它们像猎猎彩旗,在秋日的风里,将那一株枣树十几年的旧梦,扑啦啦地一一卷过。

  后来我便离开了家,去了很多个地方,但不论走到哪里,我最先去买的,便是一个小小的橱柜。我买过可以折叠的塑料橱柜,散发着浓重油漆味又常常爬出小虫的木质橱柜,还有那种过不了一年便生出裂纹的拙劣橱柜。但不论我花多少的钱,都再也买不到手工做成的橱柜的感觉。这个遗憾,像是经年的旧习,天长地久地,便成了一个无法祛除的裂痕,深深地嵌入你的记忆,让你以为,它们从一开始,就是长在那里的。

  再后来,我也有了自己的家,我花费了几万元来装修自己的房子,又买了与之匹配的昂贵的衣橱。我也曾经想把那个枣木的橱柜,千里迢迢地搬到自己家里来,以便将儿时的那个梦,绵绵地延续下去。但却遭致包括父母在内的许多人的阻挡和奚落,他们皆说,多么土的样式,多么笨重的木头,现在还有谁,像你一样恋旧到如此不论和谐的地步?

  我想了许久,终于忍痛放弃。或许,让那一个青烟缭绕的旧梦,暂且锁在原木的清香里,方是最合适的缅怀的方式。只要,我依然记得,记得那段将自己闭锁在柜中的时光,记得我所有的梦与爱恋,记得手工时代的朴质与忍耐,这就足够。

  而旧梦本身,就这样在回忆里,像那原木的家具,于时光的打磨中,渐次绽放出迷人的光华。

  第05章   风景滑过静寂生活   


  那一年我刚刚大学毕业,在北京的一家公司,做文字工作。因为薪水太少,租不起贵的房子,便住最便宜的地下室;而为了尽可能地省下车费,则会早起半个小时,以便走一段路,乘坐公交,而不是近在眼前的地铁。

  这样的生活,搅缠上并不怎么喜欢的工作,便让我整个的身心,都觉得疲惫,孤单,且无助。周围的同事,皆神情淡漠,从不关心人的私事,亦不想关心。大家只埋头做事,至于谁头疼脑热,情绪不佳,谁家人生病,需要请假陪护,谁被领导批了,需要安慰,无人会去关注。小小的格子间里,人与人之间,小心翼翼地行走,偶尔碰撞到,便倏地躲开去,似乎,怕被彼此,窥去了提职加薪的私密。

  我那时是个生手,因为工作的不熟悉,一切都要靠自己摸索。没有人伸出手来,给我点滴的帮助。常常下了班,别人都已经走光,我还在为了一个文案,一次次地修改,完善。那时已是深秋,傍晚的风,自窗户里旋转着吹进来,将天蓝色的窗帘,吹成一朵蓬起的荷花,只不过,是要凋零,且有衰颓的色彩的残荷。偶尔,走廊上的风,会吹开门,而后将桌上的纸张,哗啦啦地吹落到地上,或者席卷到门外去。

  每每此时,总会有一个比我年长的男人,一张张地帮我捡起,而后温和地敲几下门,示意我将之拿回去。这是个笑容温暖、衣着素朴的男人,我一度以为,他是公司里与我一样底层的新人,或者,是那些来去自由的保洁员、电脑维修工;因为他温厚友善的举止,总是让我将之与格子间里的同事,自然地区别开来。所以当他一次次为我捡起文件,或者悄无声息地帮我关掉走廊上的窗户,我都只是微笑道一声谢谢,并不曾想对他有更深一层的了解。

  后来有一天,我在公交站牌下,又看到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正轻松地吹着一首曲子,唇边依然漾着微笑,那微笑,似有一抹清香,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将我轻轻地环住。他显然也是在等公交。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接连开过去两辆车,都因为人满为患,到站未停。许多人都在焦虑抱怨,时不时地抬起手腕,看一下宝贵的时间。而他,则吹着那首节奏明快的曲子,看着路上流来流去的风景。眼睛里,始终不曾有过丝毫的烦乱与厌倦。

  我略带好奇地走过去,与他打一声招呼。他看一眼神情倦怠的我,便开玩笑,说,看,你脸上的烦恼刮下来,能捏成一个活灵活现的面人呢。我终于被他逗乐,问他,你的眼睛,究竟看到了什么,可以让你一连被几辆公交落下后,依然这样喜悦歌唱?

  他的眼睛,瞬间像点燃了一盏灯,有比刚才更明亮的光彩。他指指路上行色匆匆的人群,说,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身边的每一个点滴,都是一个电影的镜头呢。我不解,他便指着人群,一点点地,解释给我。你看,那个在小车里熟睡的孩子,他的一节小腿,像新生的莲藕一样结实有力,或许此刻,他在梦里,正奋力拔节呢。还有那个一脸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卸妆后会不会还有这样昂扬的自信呢?而刚才那辆车里一边打电话一边掌方向盘的中年男人,心底定是骄傲自负的,总觉得世界缺少了他,连车轮都转不起来。至于你这个愁眉苦脸的女孩子,如果让你去演电影里被爱情围追堵截、找不到出口的女孩,定是连化妆也不用的。

  我终于被他这最后的一句,逗得前仰后俯。笑完之后我问他,你究竟,在公司里做什么工作?他眯眼笑看着我,说,肯定是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小职位,否则,怎么会被你视作可以忽略不计的空气?

  我是在几天后的公司集体会议上,再次看到他的。彼时他在主席台上,与公司的领导骨干坐在一起,神情里依然带着笑,自信,平和,从容,洁净,又柔韧无比。他原来是被公司重点培养的中坚力量,而他的幽默、风趣、豁达与宽容,一度让公司的许多女孩子,迷恋不已。

  而我,却是因为一味地斤斤计较于自己的小悲伤,而忽略了,他曾经告诉过我的,那些在生活的表面,亮丽多彩的风景。

  我在一年后,终于寻到一处喜欢的工作,离开了那家公司。但我却再也难以将他忘记,就像,在此后的行走中,不会再忽略掉生活中,任何可以让生活丰富灵动的风景一样。

  第06章          少年在潮热的午休里醒转   


  我一直记得秋,年少的时候,站在我家门口的大槐树下,怯怯地朝门内张望;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既有暗涌的渴望,亦有淡淡的疏离,似乎,那种遮掩不住的艳羡,其实她根本就是不屑一顾的。而我那时,正蹲在院子的青石板上,用父亲从城里买回来的漂亮的儿童牙刷,仔细又骄傲地,刷着牙齿。

  那是夏日的清秋,阳光稀疏地从密实的树叶间洒落下来;空气,似用清凉的井水冲洗过的,有细细的小风,一股股地,吹过来,将我口中牙膏的芳香,带走。我喜欢将整个刷牙的过程,长长地拖延下去,直到母亲一遍遍地过来催我,早早吃完饭跟她去幼儿园。可我带着嘴角的泡沫,转身离去的时候,还是不会忘了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不远处的秋。如果她在,我的早餐,定会吃的香甜,连素来烦厌的鸡蛋,亦是变得可口。而若是她已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转身走了,那么,我定会无故地朝母亲发脾气,又推托身体不适,不跟她去幼儿园。没有人知道小小的我,心底竟会泛起忧伤;我将秋当成了我的影子,我希望她每日都能忠贞地守在我的身后,仰头看我在花丛里翩翩飞舞,一旦哪一日她漠然地转身走掉,那么,我的世界,将只剩下阴霾。

  那是我的一个秘密,我将它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对谁都不肯讲。母亲是幼儿园里的老师,可她并不明白,为什么我在玩耍的时候,总喜欢跑到校门口去,装作若无其事地,朝来时的路上张望。那里有许多大人,扛着工具,三三两两地走过;也有不知谁家的小狗,在闲闲地溜达;或者是父亲从城里下班回来了,脸上溢着笑,一路叮叮当当地骑车过来,接我和母亲回家。但这些,都不是我所期盼的。我只希望那弯曲的小路上,会有秋,穿了松松垮垮的短裤,踩了大大的凉拖,飞跑过来;而后在离学校不远的路口处,停下,静静看我们在校园里跳舞,唱歌,或是跟了母亲念琅琅上口的唐诗。只有那时候,我觉得幼儿园里的时光,才是有意义的,一分一秒,都如一块透明的水果糖,在阳光下看过去,有温暖诱人的光泽;而一旦含到口中,则是沁到心底的甜。

  我从来没有问过秋,当她这样看着的时候,究竟有没有注意过那个像猴子一样,在人群里窜上跳下的女孩?她带了粉红的蝴蝶结,穿最耀眼的小裙子,跑起来的时候,爱高声尖叫,似乎要向每一个人,证明,幼儿园,是她们家开办的。而她自己,当然是这里,最高贵的公主。

  我一直以为,秋在我的张扬里,会永远沉默下去,可还是有一天,我在老师的办公室里,遇到了秋。她正很大声地,唱一首歌,是母亲刚刚教的。一屋子的人,皆漫不经心地捧了茶杯,说着闲话,并没有谁,停下来,刻意地去注意秋,除了母亲。等她唱完了,母亲怜爱地拍拍她瘦弱的肩膀,说,秋,如果你喜欢,以后就来旁听吧,学费,可以不用交的。而我,不知为什么,却是很霸道地,一把将秋撞开去,而后故作娇羞地,趴到母亲怀里去,又拿一双略带敌意的眼睛,挑衅地看着秋。秋淡淡瞥一眼得意洋洋的我,没吱声,而是给母亲道声再见,转身走了出去。

  秋在第二天,便来了学校。依然离我们远远地,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没有书包,也没有文具,只安静地盯着母亲,看她在小黑板上,写下那些她向往着的美丽的文字。母亲教孩子们拉起手来跳舞,她也只是孤单地站在边缘,从不靠近。没有一个人,欢迎她,但每一个人的脸上,又都因了她的出现,有着无法掩饰的欢喜。秋的到来,像是一盏台灯,倏然打开,便将光与影,截然分割开来。但妈妈却是喜欢秋,每每做游戏,都要过去温柔地拉了她的手,让她与我们一起做。那时的秋,常常会羞红了脸,因为激动,不过跳了片刻,便已是气喘吁吁;鼻翼上,有点点的汗,在阳光下闪烁。那一刻,我觉得,被母亲右手牵着的秋,已然代替了我,成为这个群体里,最明亮的星辰。

  但秋并没有因此,而来讨好于我。她从来都是一个人来去,没有书包,也不与我们这些有包族同行。她走在队伍的最后,像一只落了单的鸟儿,只是,没有声息。我曾经不满地质问母亲,为什么要让秋跟我们一起呢,她明明连文具盒都没有。母亲便笑,说,那小美为什么不把自己用旧了的文具盒,送给秋做礼物呢?这是我从没有想到过的答案,我只是想让母亲将秋赶走,而母亲,却柔声给了我另一个解决的途径。我当然是不舍,可当母亲将我的一套旧了的书包与文具,拿到面前时,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悲悯和同情。

  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将那套文具送给秋。秋在一片掌声里,第一次勇敢地迎着我的视线,看过来。我看见秋大大的眼睛里,竟是浮起了一层浅淡的水雾。我在母亲鼓励的微笑里,很认真地对秋说,秋,以后,你可以和我们一样了。秋的眼泪,在这句话后,终于哗哗流出来。

  那是我与秋,唯一一次心与心的碰撞。那之后不久,我与母亲,便随父亲,搬去了县城。听说秋在母亲的帮助下,一直做了4年的旁听生。后来,终于因为她的父亲病逝,为了更小的弟妹,外出打工。那一年,秋14岁,而我,刚刚读完小学。彼此的童年,在时光的调色板上,不管是黑白,还是彩色,都悄然画上了句号。

  此后的我一路顺风地读书,而秋,则失去了消息,只偶尔得知,她在离家很远的深圳,一直不停歇地打工;就像,我一直不停歇地用父母的工资,四处游玩。我以为,童年时便没有交集的我们,再不会相遇;或者,即便是相遇,我们也已经形同陌路,互不相识。谁也没有想到,时光却在16年后,给我们安排了一次意外的相逢。

  那时我已经在省城,有了一份稳定又高薪的工作,刚买了房子,正打算让父母,搬过去同住。是个夏日凉爽的清秋,蝉还在梦乡,我早起下楼去买早点,在拐角的小摊上,便遇到了秋。说不清是谁先认出了谁,但彼此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却是不约而同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似乎,我们从没有走远,依然像儿时那样, 在明暗相接的地方,默默注视着彼此。

  我们坐在人群寥落的小摊上,谈起在记忆深处兀自生长的童年。我以为在秋的心中,我不过是个自私霸道又高傲张扬的丫头,不曾想,秋却说,我一直,都是她仰慕渴盼的童话,不可能实现,但又如此热切地盼望会出现奇迹。秋说:你知道么,小美,你的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光芒,它引领着我,让我不顾一切地想要靠近。我为此去求你的母亲,希望她能将我收下,跟你一样唱歌跳舞读书写字。我站在你家门口,偷偷地看你刷牙,只因为,我希望上天,能将你所拥有的幸福,借我一天。当我被你母亲握着,我觉得,那一刻,我握住了自己一直想要的生活。所以当后来你对我说,我与你一样时,我竟是感觉,生活,真的向我敞开了窗户……关于现在,秋只轻描淡写地,说起自己即将结婚,是个做小本生意的男人,无法在深圳给她一栋房子,但,却可以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她沿着我从没有珍惜过的生活,一点点地找寻,最终却发现,我所拥有的,上天并不肯给她。十几年的执拗追寻,不过是一个奢侈又遥迢的梦。

  至于在追梦的十几年里,秋又历经了怎样的生活,有过怎样的辛酸,吃过多少的苦楚,秋至始至终,都没有提及一个字。似乎,中间那漫长的一段路,于秋,不过是一段潮湿燥热的午休,醒转来,窗外依然是那个蝉鸣阵阵的夏日。

  但我与秋,还是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16年前那个夏日,我们早已回不去了。秋踩着我的脚印,寂寞走了这一程,终于被我丢下,有了完全迥异的人生。

  第07章  不安曾经席卷而过   


  学生小寒问我,是不是走出了校园,人就再也不会自卑,更不会胆怯什么,一切都是牛气冲天的模样,脸上的自信,掩饰不住,也阻挡不了?她还拿我举例,说: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样子,让我们觉得你就是一个可以主宰自我的女王呢,不要说什么无边的烦恼,它们根本见到你就是一副敬而远之的畏惧模样。

  我笑,问她是否看过池莉的《烦恼人生》,又是否理解这4个简单的字里,所包含纳括的全部的人生哲理。她摇头,而后又问,难道是说所有人的一生都会充满烦恼么?如果这样,那我们所做的这些努力,包括花费十几年去读书,而后为了寻找工作不断地考各式的证书,晋级,甚至是找一个前程与钱程俱备的男友,岂不是都成了无用功?反正都是要有烦恼的,不如放宽了心,等待它们一一列队过来,慢慢折磨就是了。

  小寒而今的烦恼,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五彩斑斓,犹如一朵绽放的罂粟,看上去很美,殊不知里面是吸食后可以慢慢致死的毒药。她以为考入了大学,一切就可以像当初老师们说的那样,能够自由地恋爱,可以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再也不用担心考试的名次高低,父母也不会耳提面命地提醒她要为前程垂悬梁椎刺骨,还有那些网友们,可以正大光明地畅聊到天亮。

  但是进来后才发现大学并不是想象中的天堂。这里照例有班主任,还多出了一个总爱板着面孔的辅导员。从周一到周五,跟白领一样,都有课程安排,即便是有一天可以无课,也不能够休息,学院里各种各样的活动都需要“坐席”,而且,明明是可以自由选择的讲座,还需要点名,明摆着就是来让自己凑人数的。宿舍里要评比,上课回答问题要计分,自己喜欢的那个男孩总是被一群大胆的女孩子团团围住,并毫不掩饰她们的痴爱,羞涩内敛的她,常常连靠近了闻点“草”香的机会都没有。那些无形有形的比拼,关于容貌关于老师的宠爱关于在学院里的发言权,更是激烈残酷。小寒本想做大学里与世无争的“居士”的,但发现这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她不想争抢的一切,周围的人却逼迫着她去争去抢。到最后,她突然对大学的生活,生出了胆怯与畏惧,不知道继续向前走,一直到进入了社会,是否都会如此惶恐不安。

  小寒说,老师您会畏惧什么呢?您已博士毕业,不会有再继续追求学历的痛苦。您还有了房子,和让我们羡慕的老公,听说他天天为你下厨做饭,毫无怨言。或许过不了多久,您就能顺利评上副教授,到时声名荣誉,纷至沓来,您就是站在光环里的,别人想夺都夺不去,全都是仰慕崇敬的视线。世界上所有的好,简直都给了你呢。

  我想说些什么呢,关于我自己。告诉小寒,我正在装修的房子,因为与装修公司出现了矛盾,而停滞下来,我想象中的可以收纳我忧伤的居所,现在正在寒风里大张着嘴,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或者告诉她,我每天为职称和领导的认可而烦恼,我所雄心勃勃想要实现的那些理想,在现实面前,不只是软弱无力,而且有滑稽可笑的容颜?再或试图让她明白,我为继续写作安享两个人的独立时光,还是选择生下一个孩子,将自己陷入奶粉尿布和乱哄哄的哭闹中,而内心日日挣扎苦痛?

  但这些在还是青葱明媚的小寒那里,又会得到多少共振与同情呢?她甚至在菜市场的拐角处,遇到暗恋的那个男老师,手里拿着一把芹菜的时候,心底生出了鄙夷与不屑,恨这样风华正茂的一个男人,被家庭的琐碎与庸常捆缚住,而不能够逃脱。她也未必明白已是大学老师的我,还要跑到夜市上,为新家挑选那些便宜的小家具。她想象中,我应该是过着咖啡洋酒的小资生活的,那种为了省钱在家煮面炒青菜吃的简朴,不可思议,也毫无美感。

  我最终逃避了这些问题,反问她的父母,她的亲朋,她的那些年长的表哥或者表姐,他们都是走入社会的人,是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离开了校园,便拥有了某种可以正视这个世界的力量,会不会偷偷地哭泣,或者当众发火,再或有远比她更甚的恐惧与绝望?如果有,那么,她就能够明白,我们漫长的一生中,总是充满了形形色色的隐喻和暗喻,烦恼犹如繁盛的水草,或者泥淖,你小心翼翼地避开它们,才能够让生命的舟楫,可以畅通无阻地行驶到想去的地方。

  小寒对这样的哲理,大约是半懂不懂,她的眼睛里,依然是一半迷茫,一半忧伤。青春里的迷雾,在那些烦恼的水草之上,弥漫开来,将她想要的去路,暂时地遮掩。

  我知道她真正需要的,不是我,亦不是某个知名的心理医生,而是可以医治那些曾经席卷过我们每一个人的不安的时间。

  也唯有时间,可以催熟枝头青涩的果实。还有,它们对于下落的恐慌。

  第08章         落“音”缤纷   


  每每做梦,回到童年,总会有个好听的童声在耳边唤我:小喇叭开始广播啦!那是与外面的世界,最初的联系,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我,将那斑斓的梦,放飞到大山的外面。那些声音讲述出的故事,是有魔力的精灵,落在我的心底,不过是瞬间,便绽出缤纷的花朵。是芬芳的大朵的山茶花,漫山遍野地开着。或者袅娜的茉莉,于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羞涩地吐露浅淡的清香。

  那些美丽的童话故事,像是一个个闪烁的珍珠,在时光的沙滩上,等我一一地将它们收藏。我曾经因为听得入迷,趴在桌子上,盯着那个丑丑的大黑匣子,看到暮色四合,炊烟渐起,但还是没有弄明白,为何这个面容古板的匣子里,会藏着如此多美妙神奇的故事。是母亲的阻拦,才没有让钻牛角尖的我,将整个的收音机,拆到七零八落,只为找到那个被恶毒的皇后,用苹果毒死的白雪公主,将她成功解救出来。

  买不起书和画册,亦不到读书上学的年龄,但那敦实的匣子,却给了我最美妙的童年,让我蹲在门口,等待姐姐上学回来的时光,不再漫长无边,寂寞难捱。可惜,这样摇曳多姿的时光,并没有停留太久,我很快地与姐姐一样,背起书包,开始将那些听来的故事,一一在课堂上印证。书本的魅力,迅速地超过了那笨拙的匣子。及至后来有了电视,我几乎将它完全地忘记。

  声音的迷幻色彩,就这样渐渐地散去,是一场高考,让我穿越没有硝烟的战场,重新回归到那片宁静的绿地。我记得读大学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买了一个小小的收音机。那时候大学里流行听VOA和BBC,每天清晨或者下午,总会在小树林里,看到一些带了耳麦的学生,边神情专注地听着,边口中说着中国味浓郁的英语。后来每每看到与疯狂英语的“教主”李阳有关的新闻,我总会想起那些阳光明媚的清晨,在花香鸟语里,塞住双耳,苦读英语的身影。

  尽管每次过级,英语都磕磕碰碰的我,志却并不在此。我喜欢每晚宿舍里的女孩子们,还在唧唧喳喳地讨论着那些娱乐八卦的时候,插上耳麦,听那些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温柔地响起。常听的节目,是当地电台一个叫“老式汽车”的节目,还记得男DJ的名字,叫汪洋,声音暖暖的,像是邻家的大哥,许多的小女孩,都被他迷住,只为亲耳听听他的声音,每天都会等最后十分钟的电话点歌祝福。而我,也曾走过那样疯狂迷恋一个人的青春,打不起热线,我便写信,在生日的那天,点一首经典的老歌,送给自己。信写得很长,我几乎用了大半的篇幅,来描述自己对他节目的喜欢,还有,想象中他的模样。他很破例地,将我的信,读完,并在那首有些感伤的《祝你生日快乐》里,对我说,安,希望这首专为你点的歌,能伴你,进入最美的梦乡。

  那个梦,我做了许久,醒来,便已是人心惶惶的毕业。携着厚厚的简历四处奔走,再没有心思静下心来,让那些熟悉的老歌,或是夜晚柔软的絮语,浸润我的疲惫奔波的灵魂。已经是电脑时代,想要听歌,随意点开,便可以无限量地下载,而那些蕴藉心灵的文字,亦没有耐性,听人去读,电影电视和上网,占用了我所有的时间。也曾想过关闭窗户,打开双耳,让声音涤净一路的灰尘,却发现,工作的喧嚣,已经将那些声音,远远地盖了下去,想要穿越那片嘈杂,竟是如此地艰难。

  我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在城市的机器轰鸣里,失去曾经拥有过的那段寂静淡定的时光,与许多人一样,为了生计与房子,丢掉那走得太慢的灵魂,在闭塞的物质空间里,将自己削成带刺的针,呼啸着冲向美好的“钱”程。也曾在拥挤的公交里,听到广播里的男女DJ,调侃着,说笑着,八卦很是精彩,歌声也婉转动听,可是,我却了无读书时的心境;那种只有一个人,塞上耳麦,安静享受的寂寞时光,似乎,连影子,也寻不见了。

  后来有一天,我乘坐火车,去一个陌生的城市,窗外是明灭的灯火,服务的车警,轻轻走过来,将门带上。走廊上的灯,倏然熄灭,暗夜中,瞥见对面床上的女孩,插上耳麦,打开小小的收音机。旋即,有班得瑞的曲子,在小小的空间里,飞出。不知道火车究竟在哪个城市的边缘穿过,偶尔,收音机里的曲子,会被吱吱啦啦的声响覆住,或者,犹如魂灵般,突然游走至另一个频道。但总有一个温柔的女子,在曲子结束的时候,寻另一段天籁般的音乐,一下下地,来叩你的心门。那是北京的一个午夜音乐栏目,是纯粹的音乐,即便是有人的声音,也是远远的背景,像夜色里一堵墙下的私语,或者某个拐角处,女子的啜泣,低低地,时断时续着。

  这样不知过了有多久,歌声行将结束,女孩翻身,在微弱的灯光里,我看见她诧异地捂住嘴,而后将耳麦的另一端,急急地插在收音机上。而我,看着这个粗心的女孩,却是笑了。或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晚上,她无意中忘了插上耳麦,却给我,带来怎样奇妙温柔的一个夜晚。是那些歌声,让我知道,我依然可以像儿时的那个女孩,守住一段声音,便如守住了一个美丽的梦。

  而有梦在,我的人生,还有什么,可以惶恐,或是忧愁?

  第09章         幸福都是自找的   


  在校园里,看到两个后勤工人,刚刚拉完一平板推车货物,满头大汗,衣衫尽湿,神情里也是疲惫。但却有着许多青春学生都不曾有的快乐。其中的一个,像一头嚼着草的老牛,在傍晚温柔的光线里,拉着他最后的一点担负——他的同伴,悠闲前行。而在与地面几乎平行的四轮平板车上的同伴,则时而轻松地吹一支愉悦的小曲,时而伸展开双臂,又向后踢出一条腿,做出鸟儿飞翔的的姿势;时而像校园里时尚旱冰队的学生,单脚不断地踩踏着地面,嘴里哼唱着的,亦改成了快节奏的hip-hop。

  这样的两个衣着满是泥灰浆的年轻工人,在朝气蓬勃的校园里,有些不搭调的另类。像是光鲜的鸡尾酒会上,突然挤入两个灰扑扑的清洁工人。可是他们那种流光溢彩的怡然与快乐,在一本正经的人群中间,还是如此快地,就成为路人瞩目的焦点。但他们却是一副与任何人都不相干的样子,哨声悠扬,轻快的脚步中带着一点的慵懒,周围的亮丽与喧嚣,在此刻,都成为无关紧要的风景,或者草原上渺渺的雾气,他们行在其中,愿意卸下所有的重负,放任一颗心,在这不多的自由时光里,自寻一点的快乐,收集起来,放进灯笼里,提着信步走回居住的巢穴。

  又想起一对年轻的情侣,刚刚结婚,手头没有钱租住环境优雅靠近公园的房子,只好在火车站旁,找一处十几平米的小屋,作为婚后暂时的栖息地。周末的时候,单身的我常常被他们邀去共吃一顿午餐。房子小得只能让我坐在床边上,闲闲做着看他们两个人热情地忙碌。我想要插手,却是无空可以插入。电饭锅放在门口,咕咚咕咚地冒着气泡。书桌上是满满的书,床底下也塞得全都是箱子。地板是铺上的蓝白格子的硬皮纸,因为与地面之间存有空隙,踩在上面,常会扑簌扑簌地响。闭眼细听,像是行在铺满落叶的山林之中。

  窗外是一座没有多少草木生长的大山,山脚下便是这个省会城市最大的火车站。几乎是每隔十几分钟,便会听到火车呼啸开来的声音。而当两辆火车擦肩而过的时候,那样巨大的声响,常常会让房间里的床与地板,都跟着晃动起来。我站在床上,看外面高远天空下吐着烟雾的巨大烟囱,还有长虫一样蜿蜒远去或者前来的火车,站旁高高低低的楼房,常会感慨,进而问一句说了许多遍的话:你们在火车的轰鸣中,都会做些什么?

  我一直觉得,如果让我蜗居在这样小的房子里,听轰隆的车声,神经定会衰弱到夜夜失眠,并对一切静寂之下的风景,视而不见。连带地会脾气变坏,觉得一切皆不如意,有想要破坏东西的暴躁。

  可是他们的回答却总是让我的心里,生出温暖与柔软,并伴随着对同为女子的她的微微的嫉妒。周末闲暇的时候,她会站在床上,远眺窗外的风景。他在她的身后,环拥着,每次听到火车轰隆轰隆地疾驰而来,他便让她闭上眼睛,而后像泰坦尼克号里的男女主人公,她伸展开双臂,迎着窗外吹进来的猎猎的风,听他这个导游,讲解他们现在正在抵达的风景。有时他会带她去山水秀丽的云南,有时他会将她领至牛羊成群的呼伦贝尔大草原,有时他又会带她坐老式的绿皮火车,周游陌生的边疆。还有时候,他会将那轰鸣的声音,想象成飞机,他说,亲爱的宝贝,飞机正飞翔在无边的大西洋上,我想将蔚蓝色的海洋,化成一颗宝蓝色的玛瑙,捧来送给我的公主。

  这样的浪漫,他们乐此不疲,就像那每日乐此不疲穿梭来往的火车。大山上吹过来的风,将淡绿色的窗帘,呼啦啦地吹起,犹如大鸟的翼翅,载他们飞翔。而这样闭上眼睛,就可以飞越千山万水的快乐,则让他们的爱情,一日日地,在小小的房子里,酝酿,发酵,最后成为一坛让过往行人,嫉妒的美酒。

  想起曾在旅行中,看到的那些火车站旁的楼房,从高高的楼顶上,飘下来巨大的横幅,上面写满了抱怨与愤懑,希望能够有人,给他们一个安静的没有喧嚣的环境。也曾走过高雅的写字间,穿着时尚的高级白领,在照得见人影的大理石地板上,蹙眉急冲冲地与我擦肩而过。

  我们在这个充斥了噪音与喧嚣的城市里,常常无处可躲,而那些小小的快乐,也总是被密集的烦恼挤压着,无法像水壶里的沸水,冒出幸福的泡泡。可是总有那么一些人,在我们急吼前行的时候,静心寻找,并执着地制造一些微小但却真实可以触摸的快乐。

  烦恼是庸人自扰,而快乐与幸福,则藏在隐匿的枝叶之间,等着那有心的人,路过时,像采摘野果一样,欣喜地将它们寻找出来,并放入背后的行囊。

  第10章   花儿记得一路的温情   


  她那一年考到北京读研的时候,曾经有过犹豫,每年6千元的学费,让她这个失去父母一路靠减免学费读完大学的女孩,徘徊了许久。最终,强烈的求知欲望,让她决定贷款供自己再读三年。

  班里总共十二个人,清一色地,全是女孩。每日读完书,一群女子最乐意做的,就是聚在一起,唧唧喳喳讨论时尚衣饰、明星运程、旅游名胜。她喜欢这群热情乐天的女孩,她亦喜欢安静地坐在她们旁边,听她们得意地挑着眉,胡吹神侃。她与她们,都是女孩,所以能相互懂得彼此,她从没有因为自己经济困窘,而自动地与她们这一群生活优越的女子,划清界限。而她们,也从没有因为她衣着素朴,而不屑与她聊起新款的阿迪耐克。许多人在校园里,看见这样一群携手招摇过市的女子,常常会惊叹:竟然还有如此心心相印的一群,简直像枝头的一簇花儿一样呢。连她们的导师,也称赞,说,带过的每一届学生,都因为大家忙于挣钱忙于恋爱,而让一个集体,如一盘散沙,甚至到最后一顿毕业晚宴,都无法聚齐;唯独这一届,全是任性爱臭美的小女子,偏偏站在一起,像一株白玉兰,大朵大朵的花绽放开来,便是一个粲然的春天。

  但她还是在那一年的秋天里,偶尔感到了一丝想要逃避的凉意。她从一个小镇上来,大学,亦是在郊区读的,是到了北京,又恰好遇到了这样活泼的“驴友”,才让她知道,城市,原都是像北京,有她无法想象的繁华。她从她们的口中,了解到全国各地许多好玩的去处,和诱人的小吃。她们怀揣着一股子诚挚的浪漫,决定在这三年里,将十二个人所处的城市,不仅逛遍,而且吃遍。这个决定一出来,她便有些默然,她不知道如何向她们解释,自己是到了北京,才真正接触到了城市,此前,她从来没有将钱,“浪费”在出行上。况且,每到一个城市,便由“东道主”负责一切旅游费用的豪爽策略,亦是她无法承受的。但她的确不想扫大家的兴,只好悄无声息地退到一边去,等着她们商量出最终的行程路线后,再找一个合适的理由,退出。

  最终,她们决定抽签来确定三年的旅游线路。她依然记得那一个秋日的清晨,她与她们,坐在银杏飘香的窗前,等着班长,将十二张写有数字的纸条,团成一个个小小的球。她的脸上,除了微微的紧张,还有一丝丝的哀伤。她希望自己能够抽到最后一个,这样,她就可以用三年打工攒下的钱,请这样好的姐妹,逛一次自己的小城,尽管那个小城里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长长的购物街,但那里有青山绿水,她可以带她们在小溪旁的绿地上,宿营,点起篝火,唱歌,或者笑成一团。可是,她更希望的,是自己在抽到后,能够找到一个不伤害彼此感情的理由,做这一梦想的旁观者。是的,她是宁愿做一个旁观者的,她并不抱怨命运,给她这窘迫又难堪的三年,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伤口,但她会微笑着,为她们充满迷人芳香的旅程,点起祝福的火把,将她们过往的每一个小站,一一照亮。

  班长将十二张纸条,郑重地放在桌子中间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班长,等候她下令来抽。班长很酷地一伸手,指指坐在身旁的她,笑道,今天我这班长,为自己谋点私利,谁有幸挨在我右边,谁就先抽。她羞涩地低下头去,为自己的这一特权,微微红了脸。其余人则“嗷”一声取笑班长的自以为是,但笑过之后,则嚷嚷开:小妹,这次就给班长一个面子,你先抽吧。她看一眼眉飞色舞的班长,笑一声,便将手伸向桌子,又略一停顿,便拿起其中的一个。她刚一拿起,其余十一只手,便飞速地将纸团,全部捏起。她还没有打开,周围的人便高声嚷开了自己的顺序。班长则在一旁,飞快走笔,迅速记了下来。大家挤闹成一团,她是最后一个,将自己的号码,告诉班长的。事实上,不用告诉,班长也从记录里,毅然地断定,她定是最后一个了。

  她的确幸运地成了最后一个。她想,三年的时间,足够她挣一笔路费,请她们去安静的小镇上玩。这,应该算是自己,回馈给她们这份姐妹情谊的最好的礼物了。

  她跟着她们,在这三年里,去遍了许多个城市,上海,广州,厦门,西安,南京。每到一个女孩的家乡,她们的父母,总会尽最大的热情,来招待这一群手足情深的女孩。吃饭、住宿、车票,全都给她们免掉。她们所要做的,就是疯跑遍整个城市,且将它所有的特色之处,一一收进记忆的行囊。她们在南京,模仿红楼梦里的金陵十二钗,穿上古衣,拿一把小巧的檀木香扇,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在古镇上留影纪念。路上的游人,看见她们可爱张扬的模样,皆会轻叹:多么年轻的一群,多么美的青春。她在这样的瞩目里,总会下意识地摸一摸口袋,那里,有她专门的一个卡,卡中,是她一点一点积攒的一笔钱,她知道,当毕业来临,她的钱,也就够了。

  三年的时间,很快地过去。在这三年里,每一次的集体活动,她都会参加。每一次,她都没有为费用为难过,因为,她们有那么多的理由,找人买单。这群女孩,充分发挥着小女子的黏性,赖着自己的老师、学长、朋友、父母,请这“浩荡”的一群,吃饭,游玩,甚至买喜欢的纪念品。而她,则跟着她们一起,享受着作为小女子的特权。

  终于轮到她来买单的最后一次旅行。她将攒好的2千元钱,点了又点,知道足够来回的路费,便微笑着给她们,发短信说,我们,去做最后一次旅行吧。那时的她们,正在为各自的工作,四处奔波,但为了这次驶向终点的出行,11个女子,皆从全国各地,聚拢了来。就在出发的前一天,导师突然打电话给她,说:你们可真是不讲义气的小女子,这最后一次出行,也不邀请我去。她呆愣片刻,随即愧疚,说,老师,如果您真能抽出空来,跟我们一起去,女孩子们都会高兴坏了呢。

  那次出行,女孩子们轮番地拍导师的马屁,直拍得导师白她们一眼,嗔怒道,早知道你们心里的花花肠子了,放心吧,我会大方地把没花完的经费拿出来,赞助你们来回路费的。一群女子皆哗哗地鼓掌,说,我们替小妹谢谢老师哦。接着她们一脸羡慕地转向她,说,小妹,到了小镇,你可要好好做一桌家乡菜,感谢我们为你大力拍马哦。一车厢的人,皆笑趴下,而她,却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幸福里,扭头,落下了眼泪。

  是到了许多年后,她上网,看到一个同门师妹的博客,讲起她们声名远播的“金陵十二钗”,这才知道,她们为她,保守了一个怎样的秘密。那次抽签,所有的纸条上,都写着12。而每一次出行,大家其实都是自费。三年里,她们集体出游过11次,一起吃过无数次的饭,每一笔她需要付出的费用,都是这11个女孩子,自动地分担了。她们为了她的自尊,将每一次需要花钱的饭局、出行,都找了完美无缺的理由,让她如此安然地享受着作为女孩子的“特权”。甚至,在最忙的毕业前夕,她们集体去求导师,让他帮忙,给她最后一个免费出行的理由。

  她们究竟为她,在三年里,编下多少个理由,买下多少次单,她都记不清了,但她却是知道,那朵永远不会绽放的秘密之花,会为她记得,这一世都不会凋零的温情。

  第11章      不是所有的PK,都有公平的规则

  亲爱的蓝,你写的信,其实我早已经收到,这些天来,我一直将它放在床头,翻来覆去地看,但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给你并不想要的答案。作为比你年长10岁的姐姐,我理应给站在人生十字路口上的你,一个正确的、乐观的指引,可是,亲爱的蓝,我不能。

  16岁之前的你,一直活在成人为你编制的美好童话里,父母亲朋的帮助,让你将这个社会,看得过于地单纯,世界在你的眼中,就是一个蓬松的甜蜜的棉花糖,或者一朵饱满芬芳的山茶花,闭起眼睛,闻一下,芳香沁人心脾。而今,我只是想唤醒你,睁眼看一看这个真实的世界,看一看除了良善、公平、无私、光明,这个社会,也同样有邪恶、不公、自私和阴暗。假若,某一天,你与它们不期而遇,那么,除了无休止的抱怨、失落,你被重重击打的心,该如何应对霜冻之后,依然是黑白交织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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