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

海棠，落叶亚乔木。凡数种，贴梗其一也。丛生单叶，花开最早，不结实。其树绝难长大，故人多植作盆玩。高一二丈，木坚而多节，枝密而条畅者，曰西府海棠，一名海红，乃接梨树而生。二月开花，五出若梅，色绝妍丽。含苞时仿佛点点胭脂，及既坼蕾，灿比明霞。三萼五萼成丛，心中有紫须，香甚清烈。秋间实熟，大如山楂，皮红微酸，俗名海棠果者是。别有一种黄海棠，叶微圆而色青。初放鹅黄色，盛开则为浅红，尤为名贵。蔡松年《黄海棠》诗云：“轻如红豆排冰雪，一拂新鹅色更奇。”花梗细长者，谓之垂丝海棠，盖取樱桃树接之而成者。其瓣重密，娇媚无与伦比。前贤喻美人偃卧曰棠睡，殆以其娇媚欤。

海棠有色无香，昔人引为憾事。然舍香而论色，其娇艳处自足傲视寻常卉木。百六韶华中，固不可无此以为点缀也。

宋陈思著《海棠谱》，其自序云：“世之花卉，种类不一。或以色而艳，或以香而妍，是皆钟天地之秀，为人所钦羡也。梅花占于春前，牡丹殿于春后，骚人墨客特注意焉。独海棠一种，风姿艳质，固不在二花下，自杜陵入蜀，绝吟于是花，世因以此薄之。其后都官郑谷已为举似。本朝列圣品题，云章奎画，烜耀千古，此花始得显闻于时，盛传于世矣。”杜陵不咏海棠，又见于《韵语阳秋》。云：“杜子美居蜀累年，吟咏殆遍，海棠奇艳，而诗章独不及。何耶？郑谷诗云‘浣花溪下空惆怅，子美无情为发扬’是已。本朝名士，赋海棠甚多，往往皆用此为事实。如石延年云：‘杜甫句作略，薛能诗未工。’钱易诗云：‘子美无情甚，都官着意频。’李定诗云：‘不沾工部风骚格，独占勾芒造化权。’独王荆公用此作梅花诗，最为有意，所谓：‘少陵为尔牵诗兴，可是无心赋海棠。’末句云：‘多谢许昌传雅什，蜀都曾未识诗人。’不道破，为尤工也。”一昨偶读《容斋随笔》，载有杜少陵母名海棠，故不咏海棠，理或然欤。

玉峰张景云诗才绝艳，尝有句云：“玉栏小倚瞒鹦鹉，金屋偷开摘海棠。”为一时所传诵。景云馆南通张四先生謇家，既客死，张四先生为之狼山营圹，题曰“诗人张景云先生之墓”。

范石湖每岁携家泛湖，赏海棠。见《太平清话》。

海棠亦有香者，况夔笙词人曾于蜀中见之，遂以香海棠名其馆，的是佳话。

海棠为蜀客，见《三柳轩杂识》。重海棠曰花命妇，多叶海棠曰花戚里。见丘濬《牡丹荣辱志》。而《花经》云：“海棠六品四命，垂丝海棠三品七命。”

“郑太常仲舒开宴觞客于众芳园，时日已西没，乃列烛花枝上，花既娟好，而烛光映之，愈致其妍。”见宋濂看海棠诗序。美人灯下，无怪其妙也。

《长物志》云：“木瓜花似海棠，故亦称木瓜海棠。但木瓜花在叶先，海棠花在叶后，为差别耳。别有一种曰秋海棠，性喜阴湿，宜种背阴阶砌。秋花中此为最艳，亦宜多植。”

海棠非中土之花，乃自夷域移植者，唯无从考其时地耳。《平泉草木记》：“凡花木以海为名者，悉从海外来，如海棠之类是也。”

海棠艳什，如宋祁云：“浅深双绝态，啼笑两妍姿。”王叔承云：“湿翠浓芳树，娇红袅碧丝。”刘子翚云：“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杜佺云：“海棠正好东风恶，狼藉残红衬马蹄。”梁持胜云：“粉白漫夸宫样巧，胭脂难染睡痕新。”

沈立《海棠记序》云：“海棠足与牡丹抗衡，而可独步于西川矣。”推崇海棠如此，海棠亦当之无愧也。

海棠初折，薄荷嫩叶包根入水，可以延久不萎。

社友烟桥记有《瞻园垂丝海棠》一则云：“南京大功坊瞻园，故中山王徐达邸也。园有太湖石极夥，颇具玲珑剔透之致。有垂丝海棠，花时珠珞垂光，明媚庄严，如古代美人作新嫁娘装。今春含苞欲放之际，适逢雷雨，旦起视，已零落可怜。诚如唐诗所谓‘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也。陈佩忍丈主持江苏革命博物馆，常卧起于园中，睹花状，赋诗以伤之云：‘淡粉轻烟正好春，无端狼藉变香尘。无心亦复行秋令，我辈惟应垫角巾。冰鉴一泓翻止水（原注云：园故有止鉴堂即今之静妙斋也），雷车三月送花神。红妆自古遭奇劫，银烛徒怜照病身。’徐自华女士和之云：‘一丛秾艳一丛春，闻道摧残委劫尘。无复阿娇贮金屋，剧怜香女湿衣巾。花花叶叶原皆幻，雨雨风风慢怆神。欲写绿章连夜乞，乞他休现女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