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三闾庙

沅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

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

历代端午诗词，写得出色的不多。唐人文秀的“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堪笑楚江空浩浩，不能洗得直臣冤”（《端午》），宋人张耒的“竞渡深悲千载冤，忠魂一去讵能还。国亡身殒今何有，只留离骚在世间”（《端午》）都太实，又是公共之言。公共之言，是不能成为好诗的。而戴叔伦此诗，就好在独到之处。

“三闾lǘ庙”即屈原庙，以屈原曾任三闾大夫（主持宗庙祭祀，职掌贵族屈、景、昭三大氏子弟教育的官）而得名，在今湖南汨罗县境。这首五言绝句是作者游三闾庙，为悼念屈原而作。屈原是咏史类诗的一个专题，二十字的小诗能说什么呢？《史记·屈原列传》写道：“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全诗就抓住这个“怨”字，而且结合着楚辞，展开写景抒情。

“沅湘流不尽”二句，以流水状屈子怨情。不是别处的流水，而是“沅”“湘”二水。什么是楚辞？前人说“屈宋诸骚，皆书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故谓之楚辞。”（黄伯思）“沅”“湘”二水，就是“纪楚地”。这不但是楚国的水名，而且是屈原流放经过的水名，在屈原的作品中经常提到的。如《怀沙》：“浩浩沅湘，分流汩兮。”《湘君》：“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等等。“流不尽”三字，不但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孔子）的感喟，而且关乎“屈子怨何深”，是比拟，类乎“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故清人沈德潜说：“屈子之怨，岂沅湘所能流去耶？发端妙。”

“日暮秋风起”二句，紧扣秋风、落日、枫林景物，联想到楚辞，表达对屈原无尽的追思。这既可以是眼前景，季节是秋天，时间是黄昏，“萧萧”是秋风吹过枫林发出的声音，所以这些肃杀、衰飒、悲凉的意象，都和作者心中的感伤是联系在一起的。所以前人说：“妙缀二景语在后，真觉山鬼欲来。”（黄生）更重要的是，“萧萧枫树林”语出有自，其来历是屈原长诗《招魂》的最后三句：“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郭沫若说是屈原招楚怀王之魂，前人认为是屈原为自己招魂。而在这首诗中，则是作者对屈原的招魂。

不仅如此。清人李瑛说：“咏古人必能写出古人之神，方不负题。……凡咏古以写景结，须与其人相肖，方有神致，否则流于宽泛矣。”（《诗法易简录》）因为此诗后二句，来历是楚辞，是汨罗江上的情景，也是屈原的语气，所谓“与其人相肖”，“写出古人之神”。

总之，此诗既不摆事实，也不讲道理，“怨”情点到为止，然后只是描写沅湘秋景，便觉意味无穷，是妙于用虚者。作者将史实，预设为读者常识，反而获得了想象与发挥的自由。盖情不可尽，以不尽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