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他那双狡黠的充满爱意的眼睛像

鹦鹉透过镀金线一样盯着她看，

小心地握着女士的手指，

充满真情地轻咬它，生怕伤着了她。

沃尔特·维维安爵士整个夏日，

都把他宽阔的草坪向人们开放。

中午时分，人们成群结队，蜂拥而至。

佃户们携妻带子，还有一半

来自附近的城镇与他们的学院，

而他就是学院的赞助人。

我从学院过来，

拜访其子，

他儿子也叫沃尔特，还有其他五人与我同行，

我们一伙七人在维维安家玩耍。

那天早上沃尔特带我参观了房子，

有很多希腊风格的半身雕像；

大厅的花瓶里奇花异草，比它们的芳名更可爱，

肩并肩争奇斗艳；

地面过道上则摆放着教堂废墟里才有的石雕，

巨大的菊石^[1]和史前化石。

来自不同地域和不同时代的东西杂乱堆放在桌上：

石斧和长管烟斗，

双刃阔刀和雪地鞋，熔岩玩具，

檀香扇子，琥珀，古老的念珠，

精工雕琢的象牙球，

施了咒的马来亚波形短剑，

棕榈诸岛的战棒。

在吓人的鹿角之间，

高悬于墙壁上的，

是他祖上的武器和盔甲。

他说：“这是休在阿金库尔战役^[2]中使用过的，

那是老拉尔夫爵士在阿斯卡隆战役^[3]使用过的，

他是个好骑士！他的所有故事我们

都有记录。”他拿来记事本，

我一下子扎入一堆骑士的故事中，

一半是传奇，一半是史实，

忠于他们领主的骑士们最后都壮烈牺牲。

其中有位女士，卸下红装，

披甲上阵，策马冲出城门，

杀敌无数，御敌于城门之外。

“啊，女人的奇迹，”书中说，

“啊，高贵的心灵，

疯狂的国王强加意愿于她，

她没有妥协，没有畏惧，如战士一般视死如归。

但是现在，当一切尽失或者即将消失——

她的身形在晨曦之中超尘拔俗，

她高举手臂，眼含怒火——

城门号角齐鸣，她驻足片刻，

随即，像一道闪电落入敌阵，

坐骑的铁蹄踏出一条血路。

有些敌人被墙头投掷的飞石击倒，

还有一些被岩石后投出的长矛击中，

另一部分则跌入湍急的溪中淹死了。

啊，女人，高贵的奇迹！”

昔日的故事英勇又荣光，

我全神贯注，沉迷其中。“出来，”他说，

“去修道院吧！伊丽莎白姨妈来了，

还有莉利亚修女和其他人。”

我们去了，穿过庭园，我看到一片奇特的景象：

斜坡上整片草坪都在喃喃细语，随处可见

人们快乐的脸庞，度着开心的假期。

那边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学院的领导们正耐心地

用事实教导他们。有人拿起一个石圣水盂

从坡上的大水桶中取水，

这时候，喷泉开始了，它宛如一条扭动的银蛇，又恰似一场珍珠雨。

在急升的水柱上面，金光闪闪的小球像精灵们在跳舞。

再往下看，有个手拿旋钮、导线和小瓶子的人引燃了

一门大炮，回声响彻山坡，

飞越旷野，似林间仙子从梦中回应。

这里有望远镜可欣赏蔚蓝的美景，还有一群女孩

围成一圈等着，电击炮声

随着尖叫和笑声逐渐散去。

一艘机械小汽船往返划水，

摇晃着水中的荷花。

小山丘上十几台机器正在工作，

就像生气了一般突突地冒着蒸汽。

一辆小火车在运行，一个热气球

在宝石般昏暗的树林前升起，

放下一个可爱的降落伞渐飘渐远：

它们通过二十条电报杆

在模拟的站点之间

来回传递着一条愉快的信息。如此，

娱乐与科学携手并进。其他地方则进行着纯粹的娱乐：

一群喧闹的男孩玩着滚球游戏，

有人撞倒门柱被判出局；

小婴儿在草地上滚来滚去，

犹如掉落草丛的果实；

青年人和姑娘们组织乡村舞会，

人们在光影之间穿梭，

而悠扬的小提琴声奏起了《士兵好小伙儿》。

头顶上方耸立两排高大的橙树，枝

繁叶茂，芳香扑鼻，其间蜜蜂嗡嗡，清风阵阵。

眼前景象奇异，我们凝视良久，

感叹时光飞逝，最终心满意足地来到废墟。

高高的拱门爬满常春藤，非凡的哥特式建筑比火焰更璀璨，

有如时空穿越一般，

花园、人群、房子在面前一一展现：

草坪修剪齐整，跟花园一样漂亮，

在这里我们遇见伊丽莎白姨妈、莉利亚和其他人，

还有坐在附近的女士们。

这里有拉尔夫的塑像，

破败不堪，依墙而立，

表情快乐。

莉利亚生性好动，是个半大不小的姑娘。

她把拉尔夫的头盔围上橙色的围巾，

给他的肩膀披上玫瑰色的丝绸，

这位老勇士立马变样，在藤蔓交错的角落，

竟然重焕容光。他坟墓不远处摆着一场盛宴，

银制餐具闪闪发光，客人们都围坐在一起。

我们走过去加入他们，然后伊丽莎白姨妈

把这美好的一天作为范本，

向众人宣讲世间文化，

说明诸事皆能如此美妙，但提起学院，我们则感到汗颜：

有人翻越学校的尖顶栅栏；

有人从栅栏中间空隙硬挤过去；

有人驱赶学监家的狗；

有人说他的导师对普通人粗暴无礼，

却在贵族面前阿谀奉承；

还有人说校长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氓，

却总是以道貌岸然的理论伪装自己。

他们谈论的时候，我看到他们头顶上方的

封建女武士装束，它让我记起了那本书。

打开它，我找到了老拉尔夫爵士的故事，

看了一两页，讲的都是他如何与人骑马比武的，

然后就是女勇士的故事了。

她杀敌无数，御敌于城门之外，

我无比称颂她的高贵。

沃尔特拍拍莉利亚的头，问道：

“如今哪里还能找到这样一位女士呢？”

莉利亚马上答道：“有成千上万这样的女人，

只不过传统把她们打败。

她们能做的就是传宗接代，相夫教子，仅此而已，

这都是你们男人干的好事，我恨你们所有男人！

啊，我若是个伟人就好了！我希望是一个伟大的女诗人，

我要戳穿你们男人的谎言，

让你们蒙羞，说什么爱女人，不过是

把我们当成三岁孩童愚弄罢了！

啊，我希望我是个伟大的公主，

我要远离男人创办一所大学，

跟你们男人的大学一样。

我要让她们接受男人享有的一切教育，

我们的学习速度会翻倍！”

说到这儿，她甩甩手，停止拨弄头上的卷发。

有人笑着说：“如果我们的旧学堂能改变性别，

让知书达理的女士做学监，

请庄重威严的年长女士做系主任，

可爱的女生金发披肩从这里顺利毕业，

那将是何等美丽的景象。

我觉得他们不要穿我们那些旧袍，

却可以像天蚕蛾一般自由行动，

或者像拉尔夫一样在角落仍熠熠生辉，

但我担心，如果学校里出了太多莉利亚这样的女孩，

不管你把巢穴挖得多深，总有男孩会发现她。”

她穿着丝质凉鞋的小脚在草地上轻轻拍打：

“那是你的光明大道，我会让男人们除了

窥视我们之外，将别无良策。”

她越说越来劲，最后竟自嘲起来。

她是一朵玫瑰花蕾，长满任性的小刺，

有如英格兰的空气一样甜美，

但沃尔特给她起了好多绰号，

诸如“小妖婆”和“无礼的小猫咪”之类。

他发誓在大学里非常想念她，

其他的一切都很好，只是渴望她的陪伴。

他们一起划船，打板球，喝酒聊天，

上俱乐部，谈艺术，说政治；

他们几个星期不去上课，

令学监们大为恼火；他们骑马，

打赌，广交朋友。

光阴似箭，他们乐在其中，

但是却思念维维安家的这朵家庭之花——莉利亚。

他这样说，

半开玩笑，半是动情。

“真的，”她说，

“我们并不怀疑这一点。

哦，是的，你很想念我们。

要真是这样，我和你赌这枚红宝石戒指。”

她伸出手来，

他那双狡黠的充满爱意的眼睛

像鹦鹉透过镀金线一样盯着她看，

小心地握着女士的手指，

充满真情地轻咬它，生怕伤着了她。

她娇声尖叫起来，

拧了他一下。“你又怀疑我说的话！”他说，

“来吧，听着！这就是想念你的证据！

我们七个人在圣诞节熬夜读书，

有位导师一直陪着我们。

中规中矩、无趣的缪斯^[4]

已经过时了，我想，从来没有人，

像他那样游手好闲，消沉度日。

因为当我们的修道院走廊响起冰冷的脚步声，

长长的步道也草木凋零时，

我们就想说服你们过来，

确保大家都能参加聚会。

通常就像很多女孩一样想念家里的冬青和紫杉，

像许多小莉利亚淘气包一样在

这里玩着圣诞节的猜字谜的游戏。

嗯，我是怎么想的？嗯，何时、何地、如何在这里过圣诞节？

我们通常轮流讲故事。”

她记得

这是一个好玩的游戏。

比起魔法音乐、罚物游戏，它还有其他玩法，

她更喜欢这个；

但她很想知道，

男人和男人之间会讲什么样的故事呢？

她带着些许鄙视，

嘴巴高高嘟起。

沃尔特朝我点点头：“从他开始，

其余人一个接一个地轮流来。

我们编了七段故事。

什么类型的故事呢？

女妖喀迈拉^[5]，

四分音符，圣诞独白，七头的怪物，

只想在炉火旁消磨冬日的时光。”

“现在就杀了他，

暴君！夏天也可杀了他，”

莉利亚说道。“何不现在就杀了呢？”伊丽莎白姨妈说。

“为什么不说夏天的故事，而是冬天的故事呢？

一个夏天的故事更合时宜，

该有一些适合这个地方的英雄壮举，

因为一个英雄就躺在地下，

墓地，肃静！”

沃尔特翘起嘴巴做出肃静的样子

让我忍俊不禁。

莉利亚突然发出一阵惊悚的笑声，

就像躲在废墟里幽灵般的

啄木鸟发出的声音一样，直到伊丽莎白姨妈

转向我说道：“那随你便咯。

如果你愿意当英雄就当英雄，或者什么都行，

也许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就是英雄。”

“那就让莉利亚当女主角吧！”他喊道，

“让她做伟大的公主，六英尺高，

高贵的、史诗般的、好杀人的公主；

而你 就是去赢得她芳心的王子！”

“好，我就是王子，大家都跟着我。”

我回答说，“每个人都是英雄！

七人合一，如梦中之影子。

我们公主的要求似乎是必须英勇，

但还应该有些契合时间和地点的东西：

哥特式的废墟和希腊风格的房子，

关于学院和女士权利的辩论，

一位丝质面具的封建骑士，

还有，在那头，尖叫和奇怪的实验，

厉害的拉尔夫爵士已把他们焚烧殆尽。

这是一个故事集锦！

我们应该把他请回来让他给我们讲‘冬天的故事’。

无论如何，不管面对什么我们都会传诵这个故事。

如果她们愿意，让女士们为我们唱歌，

有时，唱一些民谣或唱首歌可以让我们稍稍喘息一下。”

于是我开始了，其他人跟在后面，

男人们粗野的声音之间夹着女人们的歌声，

就像阵风间隙中的红雀。

下面我为大家献上整个故事和颂歌。

[1]指菊石化石。菊石是已绝灭的海生无脊椎动物，生存于泥盆纪至白垩纪，壳体小的仅有几厘米，大的可达两米。

[2]阿金库尔战役发生于 1415年 10月 25日，是英法百年战争中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

[3]阿斯卡隆战役发生在耶路撒冷被占领后不久的1099年 8月 12日，常被认为是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最后一次行动。戈弗雷领导的十字军击败并赶走了法

蒂玛军队，保障了耶路撒冷的安全。

[4]缪斯，希腊神话中司文艺和科学的 9位女神。

[5]喀迈拉, 古希腊神话中的怪兽, 希腊语“母山羊”的意思。它由三部分组成，是一种会喷火的怪兽：身子前部是狮子，中间是山羊，尾巴是一条蟒蛇。它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摧毁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