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1908年冬月

死亡俯身向我时，我年少轻狂，尚不知死亡乃何物

他们将我安置在炉火前的冷杉棺材中

母亲以为我会永久睡去

我皱着眉一言不发地聆听

烛光昏黄的隔室里酒杯轻碰，灵魂破碎的声音

惊讶地发现铁青色礼帽和玳瑁扇子后的眼睛盛满

深冬的涅瓦河水愚钝而沉痛

还有玛格丽特，

多年后她在那只点了枝形吊灯的空房间里

长久地寻找我。

所有明日的派对

你将忘记所有明日的派对

和所有的昨日

变得静默而忧伤

同邮差游荡像被掏去银钟的钟楼

为他们书写诗行

自己则悄悄追忆起来

深夜宴席上

困倦地摆弄桃核和果仁的食指

小早川家的秋天

小早川家的秋天

睡在杏黄色的晨雾里

流水淙淙静悄悄

一只黄蝴蝶扑翅飞过

深阁的老人便喃喃自语

她浅浅睡着

念着马厩的柴禾，弯拱那只

山楂灯笼

黄蝴蝶在薄脆的空气中

飘飞着呼吸

在昏暗的，罩轻纱的顶楼

小早川被放在这里

在蒲草席间的合欢树叶里，光溜身子

安恬地睡着

念着河滩

和那匹枣红的马

嘿，找到你了！

黄蝴蝶在秋天的薄雾里

和中年男人在马厩的屋檐下

拾柴禾

橘红的山楂灯笼举至眉间

看见河滩和温顺的老马的眼睛

他每天清晨

牵了马，蹚河滩

小早川家的秋天

谁在杏黄色的晨雾里

流水淙淙静悄悄

想念里科

多年前我们在

面朝太阳的芬芳的泥土间

安葬了里科

那个晚春

我们时常俯身在他安睡的水边沉默地思考

死亡这件事

上一个黄昏我们

在村落瀑布下埋藏的

翠绿黏土坛子中

悄声询问他的去向

大地深处的回声涌出渴望繁星与香花的目光

坠地而裂

我们惊惶地收下

里科余留的记忆

方才顿悟

死亡留下的不再是里科的寂灭

和时日的消散

而是沉静的喧嚣

来自记忆

地平线

跟我走吧假若现世如荒原并非你所钟爱

目光所及的日夜亦狭小如灯下缩拢的人群

跟我走吧假若你明白光恰似水

就原谅世间的苦难，创痛，与哀愁

我们的眼睛依然温驯年轻

我们住在黄昏的街巷

往昔是石街对岸的另一处房间

唯独在傍晚时间的锁孔和钟摆才慢慢会合

重又赐给我们灵魂和语言

我们躺卧在里面

在木地板间生长的青草中养马饮酒

在灯下为它温顺的大眼睛写诗

亲爱的如果你愿意

我们就去那

大风之后

孤寂的大风在哀号，它将城市焚烧

剩下一棵孤零零的树

世界上最后一棵树

风中的邮差和裁缝，身子瘫软地

拼命盘住最后一节枝干

星星吹进眼里化作盐粒

他们干涸的躯体便涌出热泪

这是哪——

那次大风之后他们缓缓落下枝干

在宁静的宇宙中一棵孤零零的树下

世界上第一棵树

他们圆睁着眼陷入冬眠般的寂静

姑娘

你的肩头是柳芽，

垂下来时柔弱温暖

我惋惜哪——

失意的时候

你从未来我这安歇

松树·灯

黑夜的山顶点亮一盏灯

柔软的光

便落在山脚

有了呼吸

寂静中

一路滚落熟透的果子

还有其他什么

使这夜忽然变得安静，芬芳

我就要在今夜遇见你？

我惊惶地

抖落身子上刺人的松针

变成了那团黑夜

捧你起来

The Eyes of Edna

一豆灯里遇见

夜里醒来的

阿德娜的眼睛

像茶勺无意轻碰杯沿

我们在夜色里

像叶片迅速藏进树林

从未如此爱惜自己

你的晚年

在你眼里

我的年轻是重负

只有当我悄悄

把你捧在手心时

你才心怀感激地

微微颤动

试图为我吹灭

左手白枯的烛台火焰

被爱情咬噬

像一只垂死的兽

爬进火焰捉餐桌那头

老迈的钟摆

良夜

再次同你共进晚餐

你依旧美丽得像花园

静谧的房间里

银刀叉闪着微光

瓷盘里盛满冒着气泡的话语

一个影子移过来

“先生，上酒吗？”

我欲言又止

你眼里的鱼儿早已游到

窗外花香的夜色里

可惜了多少年前这个良夜

和你面对面坐在一起

你怀抱春天

我们各有心事

An Impending Cut

很难说

这只悬垂的剪子

是否曾经坠落

给雪白的纸

只能无限剪下去

进出多少个空洞的黑夜

烛光被人握着

向洞口打量

这样阴柔的火不参与杀戮

那门前簇拥的那两个人呢？

孤独的寻死者

银剪子冷笑悬挂在头顶

不肯沾血

却按捺不住地，飞速地剪着纸花

很难说

这只悬垂的剪子

是否会坠落

七年前拍的照片

大概是沉默太久的缘故

黑白的影子在抽屉里轻轻挪了位

它们嗅着木头的香味

抚摸你的信

偷偷看你新拍的照片

偷偷沉默

旅人

如果路上急奔的人

在脚步触碰地面的那一刻

便和风一块儿变得静止不动

那我是不是可以走到他跟前

吹吹他含沙的眼睛

将他的脑袋转向大路尽头的

那队太阳，那片更远的地方

然后给他的口袋里多塞一些

果实

雨水

和他路途中被风吹远的

一些东西

苦蜡烛

清晨的烛光是苦的

我在里面烧着你的影子

看它摇曳看它变苦

变得不像你

然后我把我生锈的影子也放进去

我亲爱的接下来

你说了算

拆信

两只眼睛

像捧着果实的手指

急于剥开

恋人的信

它们会更急切地翻寻

字句间危险的果核

心甘情愿地

有时吐掉有时咽下

手里捧着空心的

看似微笑的

情话和蛀虫

无题

一颗月亮在寂静中

结着蛛网

访客们不吭声

倒挂在

浑圆的黑暗里

给弟弟

牛奶

在静谧的蓝房间里

积出小小的水洼

台灯下妈妈的手边

你在里面藏了

一些吻

一些毛茸茸的话

猫咪死了

猫咪死了

晚上我拎一只木桶

走向水边

木桶不说话

木桶觉得我太沉

我在泥土上走着

寂寞像水

我像个袋子

木桶觉得我太沉

拎着我走向水边

我的猫咪死了

镜子物语

一把梳子

梳她乌黑的头发

指尖

越来越密

镜子里

忽然飘进一片叶子

风很轻

窗前他等在树下

她轻轻摇动

看不见了

一把梳子

斜置在镜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