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七年

送给国家的寿面——致母亲

母亲:

家中从前寄来的信,如今都收到了,并未遗失,只是来得慢些.

儿从母亲寿辰立志,决定要在这一年当中,于中国教育上做一件不可磨灭的事业,为吾母庆祝,并慰父亲在天之灵.儿起初只想创办一个乡村幼稚园,现在越想越多,把中国全国乡村教育运动一齐都要立他一个基础.儿现在全副的心力都用在乡村教育上,要叫祖宗及母亲传给儿的精神,都在这件事上放出伟大的光来.儿自立此志以后,一年之中,务求不虚度一日,一日之中,务求不虚度一时;要叫这一年的生活,完全的献给国家,作为我父母送给国家的寿面,使国家与我父母都是一样的长生不老.

试验乡村师范开办费要一万五千元,经常费要一万二千元,朋友们都已答应捐助,只要款项领到,就可开办.阴历原想回家过年,无奈一切筹备事宜必须儿亲自支配,不能抽身.倘使款项早日领到,或可来京两星期.如果到了腊月廿七还没有领得完全,那年内就不能来了.好在家中大小平安,儿亦平安康健,彼此都可放心.

昨天会见冬弟知道金弟在西安尚好,可以告慰.冬弟亦较前强壮.

桃红、小桃、三桃、蜜桃给我的拜年片子都是很有意思,很有价值,儿已经好好的保存了.

敬祝康乐.

知行

1927.1.20

过年信——致纯妻、渼妹

纯妻、渼妹鉴:

马褂和背心都收到了.马褂前天已经上身,觉得新鲜得多.背心是昨天穿起的,暖和得很.年年难过年年过.今年已可安安稳稳过年了,请可放心.小桃送给我的钱袋子,早已收到,代我谢谢他.家人的照片,都已收到.见照片如见人,固然不错,但我见了照片,更要念着人了.

昨夜回宁,现正积极筹备试验乡村师范,今日地可买定,正月初四行立础礼,同时举行城乡团拜,届时必定有无限乐趣.请帖印行,当送一张来.

母亲、大小三四桃,请代至念.

知行

1927.1.31

下乡拜年——和牛大哥同铺——家信

母亲、纯妻、渼妹、桃红、小桃、三桃、蜜桃:

最近相片四张都收到了,令人欢喜."大可可糖好吃",不错,让我明天再买些来.蜜桃要爸爸回家,好,爸爸就要来了.

正月初四是试验乡村师范行立础礼的一天,同时请城里的人下乡拜年.我初三就下乡了,住在一位姓陆的家里.晚上打地铺,睡在稻草上,暖和得很,比钢丝床还有趣.我们六个人睡在一铺,一位是我自己,一位是钱向志先生,三个安徽公学的校工,还有一个,你们猜是谁?猜得着的将来可以多吃一块糖.桃红、小桃、三桃、蜜桃都猜猜看.你们怕是猜不着的.待我说来:他是一条耕田的水牛,睡在我们旁边,脾气很好,也很干净.第二天教育厅长到了,陪客的也是这条牛大哥.初四城里来了一百多人,乡下也到了二百多人,其中有一百多位小孩子.城里人带了五六百件玩物来分给乡下小孩子,小孩子得了玩物,都笑嘻嘻的像个活神仙样.

我是前天到上海来的.身体精神都好得很,请大家放心.桃红、小桃在家,自己的事要自己干.衣服要学洗,破了要学缝.烧菜弄饭都要学.还要扫地抹桌.有益的事都要做.

敬祝安乐!

知行

1927.2.11

十三位门徒——家信

母亲、纯妻、渼妹、桃红、小桃、三桃、蜜桃:

昨天接到家信两封,快乐得很,比吃肉还快乐.

乡村师范前天如期招考,居然还有十三位来应试,可算难得.当这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候,只望有三个人来,已是天字第一号.如今三加上十,恰是基督十三门徒之数,大家都为我们庆贺.此外还有二十多人请假补考.来到的人,都非常有精神,真是可喜.

我与南京红十字分会合作,已办收容所八处.现正组织救护队,并在城外设治疗所.除学生外,专为此事工作的有三十人.大家都很起劲.医生、看护、救护员、担夫都准备齐全.公学及中心小学、师范学校都依红十字会规则加以严格的训练.我们不是假借名义,乃是要认真救人.

我是平安的,我们的同事都是平安的.请大家放心.一个月内,把乡村师范基础弄得撼不动了,我再回家与家人聚天伦之乐.

敬祝康乐!

知行

1927.3.13

晓庄开学勉励桃红——致桃红

桃红:

接读你三月十一日的信和《世界进化论》一篇,晓得你进步得多,我非常欢喜.国文长进全靠多做多读,你照这样干去,以后的进步必定格外迅速.

试验乡村师范已经开学,学生虽然只有十六名,但是精神真好.他们自己扫地、抹桌、弄饭、洗碗、打补丁.他们还脱了鞋袜,穿着草鞋种田地.昨天和今天,他们还为乡下小学生种牛痘,医秃头疮.

我很希望你和小桃多学做事,我的主张是:有书读的要做事,有事做的要读书.先生不应该专教书,他的责任是教人做人,学生不应当专读书,他的责任是学习人生之道.我要你们做有知识、有实力、有责任心的国民,不要你们做书呆子.

我平安,康健.现在已经组织两个救护队,为的是要救南京附近的人民.

爸爸

1927.3.17

叫小桃不要做书呆子——致小桃

小桃:

你三月九日的信,已经收到了.知道你已经考取四年甲,我很欢喜.恭喜,恭喜.现在一般学校,只是把小学生一个个的化成书呆子.你可要学做事,学做人,不要做书呆子.做事的时候,要读什么就读什么书.书只是工具,和锄头一样,都是为做事用的.

爸爸

1927.3.17

红十字会救护队之组织——家信

母亲、纯妻、渼妹、桃红、小桃、三桃、蜜桃:

前日写给桃红、小桃的信当已达到.信里有桃红的文章一篇,是经过我改的.

乡村师范现在选择了一种布做操衣,好得很.这布每匹五丈,只要四元五角,合九分一尺.我用它做两件长衫,两身短褂裤,两套操衣,又省钱,又经穿.现寄布样两块,家里如觉合用,可以写信给我,我可以寄来.

红十字救护队,我们组织了两队;第一队由公学组织;第二队由师范组织.现在已由中国红十字会南京分会进行领取通行证,并请上海总办事处通电.各项手续办妥后,即可出发.大家都有训练,都有勇气,都是兴高采烈的.有了这救护队,那无衣无食,无家可归的乡民总可以得到不少帮助.

我平安康健,请可放心.

知行

1927.3.19

妇孺收容所——家信

母亲、纯妻、渼妹、桃红、小桃、三桃、蜜桃:

这几天南京城外的战事很激烈,但是城里秩序比从前好得多.警察和卫戍司令都极力维持地方治安,真是万幸.

公学办的妇孺收容所,已经收了三百多人.我们抱着"救人不救财"的宗旨办理,很是顺利.现在收容所里面有幼儿二十人,小学儿童九十余人,成年妇女二百多位.从昨天起,我们办了一个临时幼稚园,一个临时小学,一个临时平民学校,一个临时看书处.晚上还办同乐会,给大家解闷.幼稚园的桌椅玩具是从鼓楼幼稚园借来的,小孩们玩得快乐得很,大人家看着,可以减少心事.我现在把我作的一篇《敬告妇孺收容所来宾》寄来给大家看看.这是昨天早上五点钟时候作的.看这篇文章,就晓得我们大家在这里干事是多么起劲啊!

敬祝康乐!

知行

1927.3.23

晓庄生活——家信

母亲、纯妻、渼妹、桃红、小桃、三桃、蜜桃:

知行近在乡村师范工作,快乐得像活神仙一样.整日打赤脚,穿草鞋,自由得很.昨天竟这样走进城来和穿马褂的先生们一块吃饭,别有趣味.大前天我们自己造了个茅厕,前天自己做了个浴堂,昨天又自己做了个厨房.明天晓庄小学行开学礼,乡村医院行开幕礼.我们大家抱了一个方针,应守纪律的地方,绝对服从,应当自由的地方,绝对自由.时局太平了,家搬到南方来,一同过这个乡村生活,那就格外快乐了.

知行

1927.6.15

第一次下乡的女学生——家信

母亲、纯妻、渼妹、桃红、小桃、三桃、蜜桃:

乡村师范渐渐的走上轨道了.大家的精神十分充足,对于这个学校都抱了无穷的希望.前四天,厦门大学参观团到我们这里参观,我们就拿学生做的饭请他们吃,他们觉得非常愉快.我们的办公厅已经落成,从外面看来,非常壮丽,下次照个相来给大家看看.第三小学的房子早已造成,是一座最经济,最好看、最合用的茅草棚.我们现在还要造一座男生宿舍,一座女生宿舍,一座俱乐部,为招待来宾之用.

九月一日要招女生.渼妹来做一个女学生好吗?这是中国第一次到乡下去的女学生,很值得一试.

我现在平安.

祝全家平安、康健、快乐!

知行

1927.7.2

平等与自由——致渼妹

渼妹鉴:

你的九月三号,即第一号,信已经收到了.你的书法进步得多,我非常喜欢.你说要从此练字,我非常希望你成功.有志而能努力,是一定可以成功的.

大桃、小桃已经上学,甚好.三桃、四桃有你教导,我很放心.

前几天我陪张伯苓、凌济东、查勉仲诸先生到西湖去游了三天,精神格外振作了.我们在刘庄看了一副对联,大家都觉得好,现在写来与你看看:

山水有清音,且向烟波容我老,

春秋多佳日,莫教鱼鸟笑人亡.

你看好不好呢?我近来也做了一副对联,自信还好,也写来请你批评批评.

在立脚点要平等,

于出头处求自由.

上联是中山先生的意思,下联是我自己的意思.脚底要站得一样齐,便是真平等.最大的不平等就是这人的脚站在那人家头上.出头处要有自由,比如树木能长到百尺的,便让他长到百尺,只能长到十尺,便让他长到十尺.出头处有自由才能进步,才能生存.不许人出头,或是把人家的头压下去,使得我的头看见似乎比他高些,便是侵犯人家自由.我这副对联,得意的很.我想你一定是赞成我这个学说.

桃红和小桃的八月二十七的信也已经收到了,请你代我谢谢他们.桃红还有九月二日的信也收到了.

我平安康健,请母亲、纯妻和大家放心.

敬祝全家康乐!

知行

1927.9.14

第一个乡村幼稚园成立——致母亲

母亲:

我们现在晓庄师范的生活,已经上轨道了.大家做事看书快乐得很.新学生已经考取了八位,还有好几位要来考呢.明天幼稚园行开学礼,我们要热闹一番.儿身体虽较前稍瘦,但精神是十二分充足的.此刻天气饮食都好,每天都要加胖一点,很是可喜.

去年母亲生日,儿曾寄渼妹一书,请渼妹抄一份寄来为盼.明天开学的幼稚园,为中国的第一个乡村幼稚园,是去年发愿要办出来为母亲祝寿的纪念物,所以明天预备请小学每人吃一碗寿面.

子云弟在晓庄每日进步甚快.

现在天气凉爽了,前次寄来之棉袍,颇为时宜.现已上身了,舒服之至.棉被也厚,晚上很暖和.

纯妻十月二十四之信,桃红二十三日之信,小桃二十三日之信都收到了.我将家里寄来之信都订成本子,现在已有四本了.我希望家里每逢收到我的信也订成本子,方不致遗失.

家中字帖,除桃红,小桃需用的之外,请一并寄到南京神策门外晓庄学校为祷.先寄几本来,随后可以慢慢寄.

敬祝全家安乐.

知行

1927.11.7

晓庄并不苦——致文渼

渼妹:

您所寄之《双体千字文》、《赤壁赋》、《云麾碑》,都是我最欢喜的.收到后,快乐之至.家中现存之帖,妹可不寄,最好是随时浏览,眼界自高了.

我们在晓庄并不苦,依我看来,生活比别的学校要快乐得一百倍.时局稍静,深望吾妹来此一游.

母亲与蜜桃近作何游戏,能告诉我听听吗?

我近来将所作论文选编一集,叫做《中国教育改造》,拟付亚东图书馆出版.此书系献与母亲做寿礼的,所得版税亦悉数随时寄与母亲使用.请代禀母亲为盼.

知行

1927.12.3

幼稚园艺友——致纯宜

纯妻:

皮袍已收到,质地甚佳,袍面亦特别可爱,新年穿此,在乡间可以大出风头.

一月一日系晓庄学校落成纪念日,将有大热闹.深望您及全家均在此同乐.幼稚园已开学,收了徒弟三人,跟着幼稚园教师学做先生,此法非常有效.时局稍静,您是可以享优先权来此学习的.

敬祝康乐!

知行

192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