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秋

在海德堡，对秋的第一次惊艳，还是十月二十七日海大施洛克德教授请我去他尼加格梦（Neckargemund）的家里晚餐的那个下午。车一出海城，远山近树，一大片一大片的金黄红紫，照眼的艳丽，迎面逼来，在古城的研究室里，我竟差点误了秋的莅临。

施洛克德家中落地窗外那一棵已经通身黄透了的枫树，把雅致的客厅变成了清丽舒适的“赏秋轩”。他夫人碧琪煮的一满壶咖啡，在面对一园的秋色时，就更香甜了。当然，也饮了不少葡萄酒和她亲制的糕点。纵使没有秋菊和大闸蟹，我已觉无负这个秋了。另一对客人是刚从中国大陆、香港回来的海大教授夫妇，他俩都大赞香港山顶风光之佳绝。噢，对了，我也忆起中文大学的秋天了。一面背山，三面环海的中大校园，在秋天的山头是最清绝的，见不到落叶，但隔着云山，就可遥望故国的万木萧萧。

惊秋之后的第一个有阳光的早晨，我就随着落叶，缓步登上古城对岸“圣山”的“哲人路”。一向静幽幽的“哲人路”，在枫叶摇动中更增添了几分冷趣，而哲人的“脚印”都已埋在黄的红的落叶中了。从一棵还挂着稀落星散的红叶树中，向下远眺，海德堡古城千百间凝聚成群的红屋顶在阳光闪耀下，愈加红得令人心动了。秋的太阳原来是可以这样妩媚的，也难怪十一月后总是千呼万唤始露面了。坐在阳光洒落的石椅上，静静地看古老的海城，真是越看越醉，又岂止是“相看两不厌”呢！？

在这样寒浸衣袖的季节，想不到还有不少探秋的人。是了，德国人是出名爱山林的民族，海城所属的“巴登—符 腾堡”邦（Baden-Württemberg），是著名的“黑森林”之家，一半以上的居民每星期都会到山林散步，有的甚至不可一日不入林。工业先进的德人对工业文明的心情始终是矛盾的，伟大的文学巨灵像歌德、席勒、黑塞都是山林的咏赞者，难怪当德人知道他们七千四百万公顷的森林有三分之一以上受到工业“酸雨”之侵蚀而受伤，甚或垂垂死亡时，他们的惊愕与创痛是可以想见的。“黑森林”竟有一山山、一谷谷的美林得了树的“艾滋病”，失去了抗疫的能力了。海城在“黑森林”的北缘，“圣山”的树林看来是幸运的，海城没有什么污气的工业，树还是像树一样的在寒风中挺立着，尽管落叶纷纷，也只是脱去了秋装，不是与世告别的泪雨。不过，海城人一定更格外觉得他们的山林的珍贵了。我看到一对银丝满头的老夫妇，手牵手地停在满山的秋林前细细低语。他们有一辈子谈不完的情话？还是在庆幸他们属于仍能眼见无恙的山林的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