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逍遥游——重读《域外诗抄》

域外诗抄 作者:施蛰存 译


逍遥游——重读《域外诗抄》

“现代心理小说鼻祖”“四窗老人”,乃至鲁迅拟谥的“洋场恶少”,重重标签下的施蛰存遂为传说、传奇。狭仄的书房,辽远无垠;百年须臾,却以永恒为度。而从青衫少年到天涯逋客,再至风雪归人,无改的是他落花飞雨中的书生本色,与秀雅偏饶傲骨的伉爽风规。金石,考证,辞章,腹笥渊然,篇篇珠玉,恍若信笔即可于中西古今间曳一潭深泓。

确然,我们尽可以像冷摊弃人周梦蝶那样,“选择读其书诵其诗,而不必识其人”(见氏著《我选择,共三十三行》),而且,饶是如此,我们也会为施先生视野之开阔,识见之超拔与译笔之隽雅打动。如,“我将在那里得些平静,因为平静是徐徐地滴下来的/从清晨之幕里滴下来,到那有蟋蟀歌唱的地方/那里夜半只是一缕微光,正午是一片紫色的闪耀/而暮色中充满了红雀的羽翼。”(叶芝《茵尼思弗梨湖中小洲》);又如,“我的‘悲哀’,当她和我同在这里的时候/以为这阴暗的秋雨天/是一年中最美丽的日子/她爱好这枯兀的、凋零的树木/她散步在潮湿的阡陌间。”(弗洛斯特《我的十一月来客》)。连向称难译的马拉美在他的笔下也敞开那蕴满无言之诗的白色空间:

……

我要走了!汽船啊,竖起你的桅樯

起锚远航,向遥远的异域!

我的烦厌,虽然被残酷的希望所蹂躏,

还留恋着挥扬手帕的诀别!

也许,这些迎接风暴的桅樯

转眼就被一阵风吹折在洪涛里

遭了难,再没有桅樯,也没有肥沃的小岛……

但是,我的心啊,请听水手们的歌声!

而之所以有这样出色的译文,盖缘于施先生自身的诗才。“春天到了,乌贼鱼也有恋爱”(施蛰存《乌贼鱼的恋》),有此慧思方得移译“曙色是苹果绿的,天空是擎在日光中的绿酒,而月亮是中间的一片金黄花瓣”(劳伦斯《绿》),不是吗?

然则,这毕竟是部忧患之作,从最初属稿到最后结集,几近六十年,一甲子,而从初版到此次再版,亦有三十年的间隔。故而,若但将其视为一片枯山水净寂风景,则难免轻忽作者近六十年间漫漫长途暗夜独行所经历的美与困厄,甚乃无从以必要的同情去理解,那在长长的飘泊流徙之后,于窗下桌前疾书的笔端流溢而出的丰饶与缺憾。

“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施先生喜欢《庄子》,且曾因此贾祸,但能于人世的喧嚣与驳杂中,蝉蜕蝶化,历百千劫,以成逍遥,我想,他虽未必甘愿选择这样的人生,却也不以为悔吧。

董伯韬

2016.4.25 于沪上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