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张”与“清水塘洪”
在中国,有着数不清的古老家族。而在每一个古老家族的后面,都有着一段艰辛而又曲折的迁徙历程,隐藏着许多“古道西风瘦马”那样凄凉动人的传奇故事。在张治中的记忆里,张家的原籍在江西。大约在明末的时候,从江西迁徙到了安徽,落籍巢县西乡。到了张治中祖父这一代,张家四房落籍四个村落,故有张家“四大房”之称。张治中的祖父为长房,靠着与黄山相邻的一个山冈聚族而居,俗称“靠山张”。对于“靠山张”一房来说,这或许是一个颇有寓意的俗称,因为到了“孙子辈”张治中这一代,这一房兴旺发达起来,甚至贡献出了一个名震天下的“和平将军”。正如许多大人物发迹之后,常视故乡为潜龙之地一样,张家也有不少人视“靠山张”为吉祥之星,本不足为奇。
不过,“靠山张”的发达并不全是“靠山”的功劳,而要归功于山与水的结合。因为不久之后,“靠山张”这一房便已迁至一里之外的洪家疃。洪家疃亦称“清水塘洪”,原因是村侧有一口大水塘,满池碧水,清如明镜。张治中很是骄傲地说:清水塘不但与杭州玉泉寺水池的水一样清,而且面积比玉泉寺的池大得多了。不用说,洪家疃的居民以洪姓居多,张姓只能算是“少数民族”。在旧中国许多偏远的村寨,宗族间的纠纷一直是个严重的社会问题,因世代争斗而形成宿敌的,亦不鲜见。但“靠山张”迁入“清水塘洪”的经验值得鉴戒,办法就是走“宗族联姻”的道路。据考,张治中的祖父张邦栋娶的是洪家妹子,张治中的父亲张桂徵娶的也是洪家女儿,后来张治中与表妹洪希厚结婚,又是一个洪家孙女辈。不说“三代”以前,也不说“三代”以后,仅从张邦栋至张治中祖孙三代一脉相承的婚姻状况来看,三代张家男与三代洪家女结亲,可算是“世代联姻”哩!据此,“靠山张”移民洪家疃,不仅没有受到歧视性的“国民待遇”,而且赢得洪家三代“千金”的芳心,真所谓“分之两伤,合之两利”了。
“清水塘洪”如此大度地接纳与善待“靠山张”,让我们看到了一种家族性格的开放性;同时,“靠山张”数代坚持“和平进村”的路线不动摇,亦让我们看到了张家在奉行“和平共处”政策上的远见卓识。可以想象,“靠山张”那种平和的家族性格与“清水塘洪”那种开放性的家族性格的交流融会,对张治中未来性格的形成,起了重大影响。几十年后,一位名满天下的“和平将军”,正是以这种平和、雍容、大度、开放、凝重的个性气质,在中国现代史上留下了一段力促国共合作的佳话。
洪家疃是一个只有100 余户居民的传统农业村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春种夏收,这一切似乎成了一幅几千年凝固不变的中国农村风俗画。经济的落后,加上风气的闭塞,导致教育的极度不发达。读书,是有钱人的奢侈与专利,洪家疃的居民大都与读书无缘。据说,在科举时代,这里也出过秀才,大可以看作是“清水塘洪”的一个骄傲;但在民国时期,这里竟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又不能不算是“清水塘洪”的一个遗憾。
“靠山张”的情形大体也是如此。张治中说:“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四大房中好像不但没有做官的,连念书人也很少。”可见,“范进中举”之类的辛酸故事,“根本没听见”;祖上虽出过几名童生,但由于都没有得过功名,自然也是马尾穿豆腐——提不得了。因此,说到张治中的家庭出身,既套不上“官宦世家”的光环,也沾不上“书香子弟”的余荫;唯一能聊以自慰的,大概也就是“世代务农”的清白了。
不过,到了父亲张桂徵这一代,张家的生活开始发生变化。张桂徵从小念过书,能写信、记账,粗通文理。教育开阔了父亲的眼界,父亲的目光第一次越过了洪家疃,看到了巢湖之外的那片天空。于是,父亲学会了篾器手艺;并在丰乐河镇上开了一间篾器店,招了几名伙计与学徒,制作与销售竹器农具。从农民到手艺人及小业主;从厮守洪家疃的田间,到开拓丰乐河镇的竹器市场,对于现代的乡镇农民来说,这一步迈得并不算大;但在100 年前的封建专制时代,在一个落后闭塞的湖滨农村,在一个世代务农的家族里,可以想象,能迈出这一步不啻是一次离经叛道的壮举。这一切对于父亲来说,所需要的不但是反传统的价值观念,更是义无反顾的生活勇气。
从洪家疃到丰乐河镇,90 里的距离,中间隔着一道巢湖,路程虽不算远,但这里已是另一个天地了。隶属安徽肥东县的丰乐河镇,是巢湖地区鸡鸭鹅毛的集散中心。商贾们在这里坐庄采购各种禽毛,然后出巢湖,入长江,下芜湖,行销江南。因此,当时的丰乐河镇,可以说是得信息与风气之先。张治中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的许多时光,都是在丰乐河镇度过的。正是在这样一个信息发达、风气开放的生活环境里,张治中接受了一种与洪家疃居民完全不同的生活价值观念。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父亲从洪家疃到丰乐河镇这一步,也就没有张治中从农家子到上将军这一步。
张治中为家中长子,以下又来了三个弟弟。从张治中开始,父辈为他们命名为本尧、本舜、本禹、本汤;字为治中、震中、文衷、文心,都是一些极有抱负的名字。后来,他们都成为政坛上有一定成就的人物。张治中兄弟的发迹,原本已在父辈们的想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