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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海大学到桂军军校

和平将军张治中 作者:杨者圣


从上海大学到桂军军校

经历了两度入川、两度出川的挫折之后,张治中的思想起了重要变化,这就是决心不再为军阀之间的肮脏交易做无谓的牺牲,尤其是川军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恩怨怨与阴谋诡计,让张治中想起来就头疼。从此,张治中的目光不再注视四川。四川那个地方太大、太重要,也太复杂了,自己已经把最好的朋友郭孔彰贡献给四川军阀了,自己不想做“郭孔彰第二”。

三个月后,张治中再次来到上海,他的目光重新专注于南方。20 世纪20 年代初,孙中山先生依靠粤军的力量,重返广州,召开“非常国会”,就任大总统职,发动和领导革命运动。南方再次成为中国革命的中心。当时,粤军将领许崇智、黄大伟都在福建带兵。张治中听从朋友的劝说,南下福建谋求发展。但是,在福州住了一段时间,他发现许崇智、黄大伟,都在忙于钩心斗角地搞磨擦,他发展的机会十分渺茫,只得返回上海。

福建之行劳而无功,张治中在深深的沮丧之外,又增加了许多的怨愤。军阀政治太无聊,也太可恶了!但是,张治中并不灰心,一切都还得等待,还需要忍耐。当然,等待的当中,不妨有所充实。也许他想起了张秀才的那句话:“这孩子将来大有希望”,在“将来”还没有到来的时候,不妨利用这个机会偃武修文,进大学读书,以期进一步充实提高自己。

张治中选择了上海大学,主要是学习俄文,兼习英文。继学习英语、德语之后,再学习俄语,张治中实在是一个好学不倦、目光远大的人;而以他一个私塾出身的人来说,竟有决心掌握三门外国语,这实在又是一个让人赞叹不已的奇迹!不过,由此前的专注德文而改学俄语,可以看出张治中的政治志趣,已经发生了新的变化。以前,张治中受格拉塞先生的影响,想到德国留学并考察,以德国作中国榜样,所以专心于学习德文;但是,现在苏联成了世界革命的中心,张治中对苏联的兴趣提高了,准备去苏联作学习考察,所以改学俄文。同时,张治中并没有放弃环游欧美的理想,所以要继续补习英文。然而,上海大学对张治中的影响,远远超出了他在俄文、英文水准方面的提高,这真是张治中所意想不到的。

上海大学正可以说是一所“红色大学”,它是在中共的推动与帮助下创办起来的,是一所培养革命干部的学校。许多著名的早期中共党人,诸如瞿秋白、张太雷、蔡和森、邓中夏、恽代英、萧楚女、杨贤江、侯绍裘等,先后在该校任职任教;至于学生中的王稼祥、博古、杨尚昆、陈赓、李硕勋、杨之华、孟超等,后来也都成了著名的中国共产党人。校长于右任、副校长邵力子,不但是著名的国民党左派,而且极力推崇苏联社会主义制度。张治中钻进这样一个红色“大染缸”读书,并师从著名的共产党人瞿秋白学习俄文。可以想象,他在思想上开始向激进立场发生剧烈转变,是一点用不着意外的。

其实,张治中决定进“上大”读书,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冲着这个“红色”来的。最初,张治中读了梁启超的《饮冰室合集》,开始接受变法图强的改良主义思想的影响;以后又读到《新青年》、《新潮》、《向导》等杂志,觉得社会主义更合自己的胃口。五四运动前后,张治中虽在滇军中扮演“客串”的角色,但始终关注着“新文化运动”,要求变革的思想日趋强烈。第一次出川之后,张治中的思想已经日趋激进了。一次,朋友介绍张治中到上海之后,去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陈独秀。张如愿以偿,并和陈独秀谈了一次话。陈是安庆人,与张同属皖中;并且,少年张治中曾多次到安庆寻找求学之路,对安庆始终怀有一种特殊感情。这次见面,陈独秀究竟向张治中讲了些什么,张已记不清了,但从张治中的心路历程来看,无疑是加强了他对社会主义的好感,掌握俄文、赴苏考察的愿望,就是在这段时间里立下的。

就张治中的成长背景而言,张治中的“左倾”,是毫不奇怪的。从家庭来说,张治中完全可以说是一个苦出身;走上社会以后,更是屡受歧视与打击,个人奋斗屡受挫折,个人抱负屡屡落空。这一切,都在张治中的思想上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刺激,也使他对专制腐朽的军阀势力及现实社会制度抱有强烈的不满,也很容易对提倡平等公正的社会主义学说抱有好感。从这里,我们也就不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在国共两党的长期斗争中,张治中为什么始终对共产党人抱有同情态度,为什么能真心诚意地做促进两党合作的工作。事实上,张治中的成长经历,张治中的阶级意识,张治中的理想追求,都已经为此奠定了基础。

在张治中的记忆中,“上大”时期是一段轻松有趣的学习生活。因生活相对安定,张治中将夫人洪希厚及长子张一真接到上海,在法租界租赁了一个楼面,用布幔将房间隔成卧室及书房兼客厅。从此,张先生专心读书学习,张太太精心弄饭洗衣。在没有进账的情况下,每月要开支50 元左右,对于过去的积蓄来说,确是一个不小的威胁;但每天都能享受那种挑灯夜读、红袖添香的读书生活,这与此前那种漂泊无定、浪迹天涯的战乱生活比较起来,真不啻是神仙生活了。

但是,张治中在“上大”并没有读到毕业,这是由于南方的政治局面再次发生逆转。因粤军总司令陈炯明称兵作乱,孙中山再次被赶出粤境。对于孙中山来说,这是他一生中最为惨痛的一次教训,不但已经形成的北伐大好形势被彻底葬送,而且多年来辛辛苦苦创建的革命基业也毁于一旦;同时,也让他彻底看清了中国军阀的卑鄙无耻和没有人格,看清了中国军阀的不可信和不可靠。正是在这一特殊历史背景下,孙中山决定“以俄为师”,联俄联共,建立革命武装,开创全新局面。于是,这才有了国民党的改组,有了国共合作的局面,有了黄埔军校的创建,有了蓬勃兴起的大革命和北伐革命的胜利。

陈炯明叛变,孙中山避难永丰舰,立即号召前方将领回师平叛。这个时候,张治中的保定同学王懋功、伍毓瑞、陆福廷等人,都在福建担任旅、团长。他们在挥戈返粤的同时,都曾函电邀请张治中南下加盟,讨伐陈逆。经过一番斟酌,张治中赶赴福建,接受桂军第四师师长伍肖岩之邀,出任该师参谋长。到任之后,张治中才发现伍师长手下并无实际兵力,师长的头衔也只是个空心大萝卜,遑论参谋长一职了。不久,虽经改任桂军总司令部参谋,但张治中觉得并没有多大意思。

不过,经过了一些曲曲折折,大局总算定下来了。桂军谋划在广东虎门成立建国桂军军官学校,桂军总司令刘震寰自兼校长,伍肖岩兼任副校长。伍兼副校长就此力邀张治中出任军校大队长。其实,军校就一个大队,大队长的权力是很大的;况且,刘兼校长,伍兼副校长,都是挂名而不到任。校务方面,虽有少将吴安伯任监督;但是,这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家伙,到职而不视事。这样,主持教育训练的一切责任都落在张治中的肩上。

这样一来,桂军军校就是张治中在办了。多少年来,张治中为军阀“打工”,从滇军到川军,从粤军到桂军,不但吃足了苦头,简直就是在玩命,目的无非是为了能找到一个实现个人抱负的机会罢了。现在这么一个机会实实在在地就在眼前,仅此一点,就让张治中动心了。张治中尽管从未办过军校,但少年时期就对军校抱有无限的向往,兴趣是从小就建立了;四年多武昌预校及保定军校生活,对于军校的教育和训练,不但有了实际的感受和认识,而且有了充分的自信与理论素养;况且,世界上的事情,不都是学而知之吗,谁是生而知之呢!

一个新的生活开始了。学校的条件简陋,校舍是利用棕叶、竹条临时搭建的,生活很清苦,甚至根本就没有军饷。但是,这些对张治中来说,都是无所谓的。抱负,抱负,沉重的抱负,久已将张治中压得喘不过气来了,现在正是一个卸下沉重抱负的机会,一切的困难,当然都不会计较。每天,张治中戎装佩刀,身体力行,对教育训练抓得很严。一段时间下来,学员们精神抖擞,军容整齐,校风和易,倒也别有一番风气,颇让一般桂军军官刮目相看了。

从名义上说,桂军军校亦属于国民党军校。这个时候的桂军,同属于南方革命政府系统,孙中山能够重返南方开府,桂军也是出了力的。刘震寰在桂军之前加“建国”二字,谓之“建国桂军”,就是为了证明此桂军不同于曾经压迫孙中山的老桂军。以至桂军军校创办伊始,刘震寰请廖仲恺先生挂了一个军校党代表的名义,以示其效忠国民革命。其实,这只是一层炫目的外壳而已。学校的干部及学员,都是从桂军调来的,且为清一色的广西人,称得上是刘震寰的子弟兵。这是一个地域观念极其强烈、政治性格极其保守的军事团体,与孙中山领导的国民革命事业,没有多少关系。

张治中很清楚,所谓的“建国桂军”,依然是一支落在时代后面的旧式军队。军校官长对待学生的方式,基本上还是旧军队的一套。中队长出来进去,都拖着一把长刀,遇有违纪的学生,不由分说,翻转刀背,就是一阵猛砍,情景着实骇人;拳打脚踢、罚跪罚站等,都成了变态中的常态。从这些官兵中,看不到有什么远大的抱负,也谈不到有什么革命的精神,有的只是一个极其封闭的地域派系而已。说穿了,桂军军校只是桂军总司令刘震寰一个私立“军塾”而已。很显然,一个外籍人,要想在这个封闭的小圈子里有大作为,不啻是一个梦想。张治中看到了自己的处境,同时也开始了自己的筹划。自然,他还得忍耐,还得等待!不过,一个切切实实的希望已经出现,在向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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