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战争阴云下的中学时代

1.与哥哥成为同班中学生

1941年，跟随家庭教师学习了近三年的小汝信10岁了。此时的上海，周围的领土已相继被日本强盗肆意践踏，只有汝家居住的上海租界还在日本侵略者的势力范围之外。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汝葆彝终于意识到，该送孩子们上中学了。

于是，10岁的汝信和哥哥汝仁一起走进租界内的桃坞中学，从此，兄弟俩成了同班学习的中学生。在战乱的环境下，能够让两个儿子顺利走进相对比较安全的租界内读中学，汝葆彝还比较满意，更何况当年的桃坞中学，还是汝葆彝曾经就读过的母校呢。

原来，桃坞中学本不在上海，而是在汝葆彝的家乡江苏。抗日战争爆发后，苏州惨遭日本侵略军占领。桃坞中学只得被迫迁往上海租界地。历尽周折，终于在上海的南京路上一座名为慈淑大楼的地方临时租下了一层。这样，搬离了吴江的桃坞中学才算是有了安身之处。

说起来，桃坞中学的名称应该取自以前苏州一个风景优美的叫“桃花坞”的地名。因此提起桃坞中学，立刻就会让人联想起陶渊明笔下那个曲径通幽、美丽宁静的世外桃源。但此时的桃坞中学，却是教学环境极差，物质条件也十分困难。对此，汝信曾回忆说：

“桃坞中学原是我们家乡苏州的一个学校，抗战后日军占领了苏州，学校被迫迁往上海租界，临时在繁华的南京路上的慈淑大楼租了一层办学。听说慈淑大楼是过去上海有名的冒险家、靠贩卖鸦片发财起家的犹太商人哈同的产业。当时这座慈淑大楼分租给许多不同单位以收房租牟利，房主当然不会考虑为学校创造良好的文化环境。

大楼的底层是百货商场、饭店，上面几层大多是商号、公司、企业以及律师、会计师事务所的办公室。桃坞中学租下的一层楼就处在慈淑大楼的中层，因此我们的教室不仅临街，而且窗外就是整天车水马龙、热闹非常的南京路。我们上课时，总是会不时传来街上的有轨电车声、公共汽车声以及其他各种车辆的嘈杂声，有的时候尽管老师用力提高嗓门讲课，也难以压住各种噪音的干扰。在这样的条件下办学，其困难可想而知……桃坞中学从苏州迁到上海租界，虽然避开了日军的统治，找到的新校址却不是‘香格里拉’……”

2.少年学童的爱国激情

桃坞中学虽然地处上海闹市，学习环境不好，但正是在桃坞中学，爱国主义思想开始在年少的汝信心中深深扎下了根。这个时期的中国虽然已进入抗日战争的第四个年头，但此时的美英两国仍未对日本宣战，因此相比之下，在日本军队没有进驻的上海租界内还有宣传抗日的自由。生活学习在租界内的少年汝信也因身临其境感受到中国广大人民群众抗日爱国的高涨热情，而从心底里迸发出一个少年学童的爱国激情。

第一个传到少年汝信耳中的，是租界里的人民看到当时的中国空军在上海的天空与日本军队的飞机进行空战的激烈场面，这让10岁的中学生汝信十分激动，更在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那一天，随着轰鸣的飞机响声和一阵阵的炮火声，很多人都奔到了楼顶。租界里几乎所有的楼房屋顶上都站满了人，他们有的手里举着小旗，有的拿着能够敲出响声的家什，所有的人全都在一边望着对面黄浦江上空中国军队的飞机不时射向江面日本军舰的炮火，一边不停地挥舞着胳膊高声喊着、欢呼着。

一阵激烈的爆炸声中，只见停在黄浦江的几艘日本军舰冒出了一股股浓烟，立时，日本军舰平日里的耀武扬威没有了。租界里一直站在楼顶为中国空军摇旗呐喊助威的上海市民也紧跟着欢腾起来，人们更加高声地呼喊，为勇于向日本强盗开火的中国空军加油鼓劲。一片热烈的呼喊声中，人们更加群情激昂，抗日的热血如火焰般在燃烧……

还有当年谢晋元团长率领八百壮士英勇坚守上海四行仓库的整个壮烈过程也令租借地人民倍受鼓舞。

四行仓库是当年上海四家有名的银行联合在黄浦江边盖起的一排仓库，当国民党军队大部撤离上海后，就是谢晋元团长带领他手下不足800名的士兵在这里和日军进行了殊死的战斗。

地处黄浦江边的四行仓库当时三面被日军包围，只有背后隔江是上海租借地，虽然形势十分不利，但谢晋元团长仍然带领他的士兵和日军进行了顽强的战斗。他们英勇抵抗日军的行动立刻得到了上海广大市民的热烈支持，大家纷纷为谢晋元和他的士兵捐款捐物，10岁的汝信也和同学们一起参加了为英勇抗日的壮士们募集财物的活动。

虽然经过惨烈的战斗，中国士兵不得不撤到了公共租界，但是勇士们顽强和日本强盗战斗的精神却得到了无数上海市民的崇敬。一个童子军小战士更是游泳过江，为英勇抵抗侵略者的中国士兵敬献锦旗。亲历这一幕的中学生汝信不由激动万分。

这时的汝信虽然只有10岁，但无论是听到租界里的人们登上租界楼顶，为与日军交战的中国空中将士摇旗呐喊助威时的激动，还是亲身为抗日英雄募集财物，都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年少的学童从心底深处爆发出的爱国激情。

3.亡国的屈辱

1941年12月，随着日本军队偷袭珍珠港后太平洋战争的爆发，一直被称为“孤岛”的上海租界终于在日本侵略者掀起的恶浪中被吞没。日本军队侵占了上海租界后，还把居住在租界的美国人和英国人关进了集中营。这让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少年汝信更加忘不了，曾经在租界里亲身经历的中国人民抗日爱国热情高涨的激动场景。一切都仿佛刚刚发生一样，仍然历历在目、清晰如昨。想到这里，汝信只觉得一股悲愤之情由心头升起。

日本侵略者占领租界后，很快就在租界内建立起日本的殖民统治，不愿屈从于太阳旗下的汝葆彝不仅立即带领一家人离开租界搬回了原来租住的兆丰公园边那座三层楼的小别墅，而且很快告别妻子儿女，只身一人奔向了抗战大后方重庆。

汝律师匆匆离开了上海，他的妻子和四个儿女从此再没有了原来稳定而较为丰厚的经济来源。所幸的是，他贤淑能干、一向节俭度日的夫人杨以伦手中存下了一笔积蓄，靠着这些积蓄，在日伪统治下的上海，杨以伦开始了一个人抚养、照顾四个儿女的生活。

父亲远走重庆，家中断了经济收入，年少的汝信终于体会到母亲一人带领儿女生活度日的艰难不易。而对于充满爱国情怀的中学生汝信来说，生活上发生的变故和困难并没有什么，因为还有母亲的疼爱和照顾。最悲愤和难以忍受的是在日本占领军统治的魔影下，自己不得不经受的亡国屈辱。

第一次感到十分痛苦和屈辱的那一天是日本强盗的军队列队通过南京路的时候，那是在日军侵占了上海租界后不久的日子。当时，桃坞中学的学生们正在学校上课，大家只觉得窗外很安静，完全没有了往日南京路上的喧哗，原来是日本人一大早就在南京路上实行了戒严。

这个时候，汝信和同学们正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忽然，窗外一阵喧哗，课无法再继续下去了。老师和同学们全都拥到了教室临街的窗口，只见一队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日本士兵正列队行进在南京路上，道边站着的则是居住在上海的日本人，还有那些甘心投靠日本鬼子的日伪汉奸，他们一边摇晃着手中的小旗，一边向列队前行的日本占领军的队伍喊着欢呼的口号……

很显然，这是日本侵略军在庆祝他们占领上海租界的胜利。面对如此的亡国屈辱，桃坞中学的很多老师和同学都抑制不住地哭了，10岁的汝信更是悲愤地攥紧了小拳头。

这一幕，也深深留在了汝信的记忆中：

“……日本侵略军还举行类似入城式的仪式以庆祝他们的胜利，他们在南京路上实行戒严，趾高气扬地占领军列队行进通过，日侨和一些敌伪汉奸则站在路旁摇旗欢呼。我们都怀着悲愤的心情在学校临街窗口观看这一幕丑剧，不少人都流下了泪。每当回忆这痛苦的场景，总使我想起法国作家都德的《最后一课》。现在我们有些年轻的朋友跟在人家后面说什么要警惕和反对中国人所谓的‘民族主义’，我总觉得这是因为这些年轻朋友太幸福了，从来也没有尝过当亡国奴是什么滋味。”

4.在日本占领军的魔影下

自从全家离开租界搬回到兆丰公园边的小别墅后，汝信去桃坞中学的上学路也远多了。每天即便是骑自行车，从走出家门赶到学校也要用上四五十分钟。但就是在这天天四五十分钟的上学路上，一个只有10多岁的中学生亲眼看到了日本鬼子在中国领土横行霸道的罪恶行径。在日本占领军统治的魔影下，带给少年汝信的，是心灵中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亡国屈辱和恐惧。

每当早上骑着自行车出家门，快要拐出弄堂口时，小小年纪的汝信总是睁圆一双眼睛，怒视着眼前的房子，因为他知道，那里面住着的，就是让弄堂里所有居民都切齿痛恨的那个可恶的日本人。

表面上看，这个日本人不过就是居住在上海弄堂里一个穿着军便服的日本宪兵队退伍军曹，但实际上他是日本人派来专门监视中国居民的。这个像特务一样监视弄堂居民的日本退伍军曹不仅仗势欺人，而且经常以灯火管制、检查防空为名，不经敲门就随意闯入居民家中，而居民们只能敢怒不敢言……

这样监视中国居民的日本“特务”，日本人几乎安插到了上海所有的主要弄堂口。更让中国居民倍感屈辱的是，日本鬼子还在上海的许多交通要道路口设立了岗哨，每个岗哨都有全副武装的日本哨兵和凶恶的军犬把守。

只要走过这些岗哨，无论是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步枪站岗的日本哨兵，还是哨兵身旁那只随时都会扑上来撕咬、一脸凶相的军犬，都是那样阴森恐怖，令人心惊胆战。这样的场景，汝信在每天上学的路上都会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