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的细雨
离开褒国的那天,竟然下起了雨。很久没有下雨了,田里的庄稼卷了叶,河水也只剩下一条细线,若游丝般。突然降临的雨,让本来眼里满含泪水的养父养母露出了喜色。
我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弃儿,是我的养父把我捡回来,养母一口米汁一口面汤把我养大。
我像一阵风一样,在原野上刮来刮去,谁能想到有一天就刮到了姬宫涅的面前呢。
他是王,可我不是后。我是原野上的风,我喜欢褒国的草屋,而不是这寂静如死一般的宫殿。我思念着褒国,思念着我的养父养母。
伯服降临了。我爱这个孩子,我不能让他像我一样不幸,我用全部的力量疼爱他。当然,宫涅也很喜欢他。
可宜臼恨他,也恨我,我知道。
我是看着宜臼一天天长大的,我不知道那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酷无情,他的眼睛像剑一样刺过来,刺过去。
宜臼来找我,质问我用什么妖术魅惑了他父王。真是可笑,宫涅是他的父亲,也是伯服的,是他母后的男人,也是我的。
伯服看到宜臼气势汹汹的样子,和宜臼吵了起来,他们两个当着我的面大打出手,伯服的鼻子被打出血,宜臼的华冠被扯了下来。这时,宫涅回来了。
住手!他怒喝一声。
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宜臼,你来这里做什么?
宜臼说:母后让我来看……
看什么?看我死了没有,是不是?
宜臼跪倒在地:父王!母后只是想念你。
想念我?哼,哼哼,只怕是想让我早点死,你好早点来当这个天子,是不是?是你舅舅的主意?
父王……
我拉着伯服走了。让宫涅和宜臼去理论,毕竟,宜臼是他的儿子。
可我没想到,宫涅居然一气之下废除了宜臼的太子之位,立伯服做太子。伯服高兴地向我禀报:看宜臼还神气什么,现在,我是太子。
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我看到了宜臼剑一样仇恨的眼睛,还有很远处隆隆的战车,飞逝的箭镞划破天空,发出尖利的鸣叫。
果然,宜臼走了,去申国找他舅舅去了。而我,除了宫涅和伯服,什么都没有。褒国收留了我,养大了我,却不能给伯服战车和武士,我们的身后是一片虚空。
我想回褒国去,回到那个自由的地方,过安静的日子。我对宫涅说:让我带伯服走吧。
伯服是太子啊,这里就是他的家,怎么能去什么褒国?再说,我也离不开你啊。宫涅举着一只酒爵,正往嘴里倒着酒。
可是,宜臼去找他舅舅了,他们早晚会杀了伯服。我说。
他们敢!我姬宫涅是这周王朝的天子,一个小小的申国也想与我抗衡?宫涅大笑起来,嘴里的酒喷出去很远。
也许是我的忧心忡忡让宫涅不安,他想尽办法让我高兴,试图让我忘掉宜臼。那个叫申白的小丑就是在这时出了那个馊主意让我从此背上几千年骂名的馊主意。他说:点燃烽火,号令天下,让夫人看看我们周王朝的实力,区区一个申国,何足挂齿。
宫涅,那个一直疼爱我的男人,真是昏了头,他同意了申白的建议。他说:为了夫人,没什么不可以。
骊山上的烽火点燃,狼烟四起,诸侯国的战车隆隆而来,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呐喊声在山梁间穿梭起伏。压在我心头的阴云散去,我展开眉头,笑了:伯服,看到了吗?你不用怕,有父王为你做主。
可谁知,宫涅竟然对这个游戏上瘾了。他说难得看我一笑,我笑起来好看极了。
他一次次点燃烽火,让那些诸侯国的军队远驰而来,垂头丧气而去。他说:夫人,看啊,看啊,这就是周天子的威力。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为了我,还是为了证明他自己的强大。
就在宫涅最后一次点燃烽火的时候,我没有看到诸侯国的战车,随之而来的却是宜臼和申国的军队,他们竟然联络了犬戎。
宜臼,来杀他的父王来了。
昏天黑地,真的是昏天黑地,到处是厮杀声,惨叫声。我听到宜臼在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宫涅带着我和伯服仓皇而逃。
一片混乱中,我看到灿若繁星的黄花,开满了原野,我在那些野花中跑啊跑啊,远远传来放羊人悠扬的歌声,我说:伯服,你听。
伯服像一朵盛开的大丽花,绽放在我的面前,鲜红耀眼,他的笑容苍白无力,渐渐消失在放羊人的歌声里。
天空又下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