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之编《钱锺书先生翻译举隅》
人在心情灰暗的时候,总要设法选择一些能平衡自己内心波澜的活动,在中国文人身上,当对现实极度失望时,人们总能发现他们会把原来的热情转移到了其他学术方面,比如鲁迅会抄古碑、收乡贤旧籍或者留意汉画像等,都是对现实生活的一种态度。1989年6月以后,李慎之先生做了一件事情,就是编《钱锺书先生翻译举隅》。李慎之先生和钱锺书同为无锡人,同在中国社会科学院一处共事,平时也有交往。在心情灰暗的时候,想到做这样一件事,固然是对钱锺书先生学问的敬佩,但更与他们对现实生活的判断相关。当时钱锺书有一首名为《阅世》的旧诗,一度在中国知识分子中间传颂。二十年过去了,我至今还能记起当时朋友见面提到钱锺书这首诗的情景,真有往事历历在目之感:
阅世迁流两鬓摧,块然孤喟发群哀,
星星未熄焚余火,寸寸难燃溺后灰。
对症亦知须药换,出新何术得陈推,
不图剩长支离叟,留命桑田又一回。
李慎之先生编《钱锺书先生翻译举隅》,其心情当与这首诗的情绪相通,所以做起一样看似枯燥的事,也就兴味无穷了。
李慎之先生曾在《胡乔木请钱锺书改诗种种》一文中提到过自己“曾收集过钱先生的译文,油印出来为学者示范”,就是现在这本《钱锺书先生翻译举隅》。我过去留意过这件东西,但一直没有见到,后来北京一位朋友得到了,知道我有此意,就痛快地送了我,我想从中判断李慎之先生当时做这件工作的心情。
《钱锺书先生翻译举隅》是油印本,主要收集《谈艺录》和《管锥编》中的英文中译,其他外国文字翻译没有涉及。《钱锺书先生翻译举隅》前面只留有李慎之先生一个简短的“编者前言”:
钱锺书先生当代硕学,其博学多闻,覃思妙虑,并世罕俦。世人咸知先生通多国文字,顾先生鲜有译作,唯于著述中援引外国作家之语类多附注原文,学者于此得所取则。唯零金碎玉检索不易,爰特搜集成册,以便观览。后生末学得窥云中之一鳞,证月印于千江,则此帙之辑为不虚矣。
据陈乐民先生《李慎之先生二三事》回忆,当时李先生还曾有把《谈艺录》《管锥编》中其他国家的文字,也汇辑出来的想法,但最后没有完成。这些东西,李先生也没有打算发表,只是油印若干份给同好者看看。
1998年,当时《万象》杂志出版后,同时还编辑一本《万象译事》,可惜只出了一本卷上,《万象》虽挂名在辽宁教育社出版,但主其事者是北京沈昌文和上海陆灏。《万象译事》中就收有李慎之先生编的《钱锺书先生翻译举隅》,注明是一部分,只是关于《谈艺录》中的内容,是原编的四分之一,因为《管锥编》的内容更丰富。《万象》登载这一部分时,显然经过了李慎之先生的同意,因为“编者前言”前言下特别注意了“李慎之,一九八九年六月”。
一般关于钱锺书的研究史料中,对李慎之先生编辑的这个材料还不太注意,但如果我们理解钱锺书和李慎之当时的交往及对现实生活的感受,从这件小事中也可以判断当时李慎之先生的心情。这件学术工作中,寄托了李慎之先生对钱锺书先生的敬意,也反映了他们这一代知识分子的时代情绪。因为这个材料并没有完整出版,从保留史料的角度看,应当找机会把它完整印出来,这对以后钱锺书研究也是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