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中国新文学革命从《新青年》发动以来到现在已二十年,其间起伏变化,不但使今日的人们已有遥遥之感,即当日曾经参加过这运动的人们,偶尔谈及,亦不免回首烟尘,若话开元天宝的遗事。这运动到现在自然还要一直推演下去,然而过去的功绩既不可湮没,来日的演进亦要直承着这个基础,则是毫无疑问的。
假如我们还记得当日热狂的情形,假如我们还记得那时一片新鲜的朝气,与那一泻千里不可遏制的气势,与那腐化的思想退避的情形,我们将如何的会对今日又有复古读经的声浪而发呆,而惭愧?而假如我们更记得那时读者们热诚的期待,那时新书如雨后春笋般的出现,那时新的作家的与日俱增,我们再看看今日文坛的空虚,再看看那高踞在文坛上的依然还是二十年来的旧人,我们仿佛从一个无限希望的赤心的梦里,跌到书贾老板的掌握中,跌到争夺地盘的污龊中,跌到不为人期待的冷寞中。我们又看见以前望风远遁的读经复古的事大胆的摇摇摆摆而来,我们还不感觉得自己力量的退减吗?读经复古即使让它做去也不过是一场无结果的事,我们做一番事业本来也是要能宁奈暂时的寂寞的,然而当我们渐觉得做得有点不太得劲了,回头看看当年的盛况当可与我们以无限的教训与自省,至少也将与我们以无限的勇气的。
文学脱离了幼稚的时期,本来就成为较专门的努力,文学努力在沉默的试验中,自然也只有待结果成熟后方能为一般所欣赏,这在今日亦并非没有的,然而仿佛是很少数很少数个人的事业,而文坛上大家通力合作的那片热诚,坦白纯洁的虚心的尝试已再不留一点痕迹了。建安以来是五七言诗试验的时期,那发展从魏六朝是直贯到初唐盛唐的,而晚唐五代是词的试验时期,那发展亦直达北宋南宋而无懈。虽然文坛上可有暂时的沉默,而一种期待的心情必因沉默而紧张,这是我们所不可不得以自省的。而过去新文学的运动假如能与我们以清楚的借镜,则过去的运动不但奠定了新文学一切的基础,且留给后人一个应当如何做去的榜样,其意义乃更重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