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第二

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 作者:高永旺 译


起阿耆尼国 终羯若鞠阇国

【题解】

本卷的叙述,从玄奘到达阿耆尼国开始,到玄奘抵达羯若鞠阇国为止(628—631)。本卷可分为两个部分:

第一部分,叙述玄奘从阿耆尼国到迦毕试国的行历。这部分内容与《大唐西域记》卷一内容大体相当,因叙事风格不同而略有差异。玄奘由高昌出发,经阿耆尼国(焉耆,今新疆焉耆)、屈支国(龟兹,今新疆库车)、跋禄迦国(姑墨,今新疆阿克苏)、凌山(新疆温宿与伊犁间的天山隘口)、清池(吉尔吉斯斯坦的伊塞克湖)到达素叶城。在素叶城,玄奘受到了叶护可汗的盛情款待,叶护可汗派人带上国书,护送玄奘一直到迦毕试国。当时,大雪山(兴都库什山)以北西域诸国都属于西突厥的势力范围。在叶护可汗的护持下,此后玄奘一路上都比较顺利,从素叶城西行,经屏聿(千泉)、呾逻斯城、白水城、恭御城、笯赤建国、赭时国(石国)、窣堵利瑟那国、飒秣建国、屈霜你迦国、喝捍国、捕喝国、伐地国、货利习弥伽国、羯霜那国,到达铁门。铁门本为西突厥南境的关塞,此时西突厥已控制铁门以南睹货罗全境。当时睹货罗分裂为二十七个小国,玄奘此行游历五个国家,分别为活国、缚喝国、锐末陀国、胡实健国、揭职国。在缚喝国,玄奘遇到了磔迦国小乘三藏慧性,向他学习《毗婆沙论》,并与其结伴而行,东南越过“层冰峨峨,飞雪千里”的大雪山,经梵衍那国抵达迦毕试国,在此观礼圣迹、讲学、坐夏。夏安居结束后,慧性受睹货罗国王的邀请返回,玄奘则东行六百余里,越黑岭,进入北印度境。

第二部分,叙述玄奘从滥波国到羯若鞠阇国(曲女城)的行历。玄奘经滥波国、那揭罗喝国、健陀逻国、乌仗那国、呾叉始罗国、僧诃补罗国、乌剌尸国,一路东行,随处瞻礼圣迹,约于贞观二年(628)年末抵达迦湿弥罗国(罽宾)。国王率一千余人迎住于阇耶因陀罗寺。翌日,请入宫中供养,并提供书手为法师抄经,事事公给。该国有位僧称法师,戒禁淳洁,才睿神茂,虽年近七十,气力已衰,但庆幸遇上法师这样的人才,就勉力讲解,上午讲授《俱舍论》,下午讲授《顺正理论》,晚上讲授因明、声明等。法师在这里学习了大约近一年时间。

贞观三年(629)秋,玄奘离开迦湿弥罗,经半笯嗟国、曷逻阇补罗国、磔迦国、至那仆底国、阇烂达那国、屈露多国、设多图卢国、波理夜呾罗国(以下中印度境)、秣菟罗国、萨他泥湿伐罗国、禄勒那国、秣底补罗国、婆罗吸摩补罗国、醯掣怛罗国、毗罗那拏国、劫比他国,一路观礼圣迹,随处参学,于贞观五年(631)夏初,抵达戒日王直接统治的羯若鞠阇国(曲女城),在跋达逻毗诃罗寺住了三个月,依毗离耶犀那三藏学佛使(佛陀驮娑)所造的《毗婆沙》和日胄(苏利耶伐摩)所造的《毗婆沙》。

从此西行至阿耆尼国阿父师泉[1]。泉在道南沙崖,崖高数丈,水自半而出。相传云:旧有商侣数百,在涂水尽,至此困乏不知所为。时众中有一僧,不裹行资,依众乞活。众议曰:“是僧事佛,是故我曹供养[2],虽涉万里,无所赍携。今我等熬然,竟不忧念,宜共白之。”僧曰:“汝等欲得水者,宜各礼佛,受三归五戒[3],我为汝等登崖作水。”众既危困,咸从其命。受戒讫,僧教曰:“吾上崖后,汝等当唤‘阿父师为我下水’,任须多少言之。”其去少时,众人如教而请,须臾水下充足。大众无不欢荷[4],师竟不来。众人上观,已寂灭矣。大小悲号,依西域法焚之,于坐处聚砖石为塔。塔今犹在,水亦不绝。行旅往来,随众多少,下有细粗;若无人时,津液而已。法师与众宿于泉侧。

明发,又经银山[5]。山甚高广,皆是银矿,西国银钱所从出也。山西又逢群贼,众与物而去。遂至王城所处川崖而宿。时同侣商胡数十,贪先贸易,夜中私发,前去十余里,遇贼劫杀,无一脱者。比法师等到,见其遗骸,无复财产,深伤叹焉。

渐去遥见王都,阿耆尼王与诸臣来迎,延入供养。其国先被高昌寇扰,有恨,不肯给马。法师停一宿而过。

【注释】

[1]阿父师泉:今阿格布拉克泉。

[2]曹:等,辈。

[3]三归:又称“三归依”、“三归戒”,即归依佛,归依法,归依僧。在家的男女,初受三归,次受五戒,便成为优婆塞或优婆夷。

[4]欢荷:欢喜感荷。荷,感激。

[5]银山:即库穆什山。在今托克逊以西,天山南麓,为通往焉耆的必经山隘。

【译文】

法师从高昌国西行到达阿耆尼国的阿父师泉。泉位于路南面的沙崖上,崖高数丈,泉水从崖半处流出。传说过去有商侣数百人在途中断水,到达这里后困顿疲乏,一筹莫展,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时一行人中有位僧人,不带钱物,依靠大家施舍度日。众人商议道:“这个僧人尊奉佛教,所以我们供养他,尽管跋涉万里,也不用携带任何东西。现如今我们处境危难,他竟然无动于衷,我们应该一起去找他说说。”僧人说道:“你们想要得到水,就应该礼佛,受三归、五戒,然后我为你们登崖取水。”众人既然已经陷入困境,都听从僧人的吩咐。受戒完毕后,僧人叮嘱说:“我登上崖后,你们应唤‘阿父师为我下水’,要多少有多少。”僧人离去不久,众人依照僧人的话叫喊,很快就流下大量的水。众人无不欢喜感荷,僧人却一直不下来。众人上崖观看,僧人已经圆寂了。众人无论长幼都悲伤号咷,按照西域习俗焚化遗体,在他坐化的地方,用砖石聚成一塔。塔至今犹存,水也没有干涸。行旅往来,随着人数多少,流水或粗或细;如果没有人来的时候,水就仅有点滴。法师和众人在泉水旁边歇宿。

第二天出发,又经过银山。山很高大广阔,到处是银矿,西方各国铸造银钱所需之银都产自这里。至山的西边遇上一群盗贼,众人给予财物后方才离开。法师一行到达王城所在之地的河岸边歇宿。当时同行中有商胡数十人,贪图先去做贸易,半夜偷偷动身,走出十多里遇上盗贼,全被劫杀,无一幸免。等到法师一行赶到,只见尸骨,不见财物,大家都深为悲伤叹息。

再向前行,遥遥望见都城,阿耆尼王与群臣前来迎接,请入城中供养。阿耆尼国先前曾被高昌侵扰,有仇恨,不肯供给马匹。法师在这里住了一宿又继续前行。

前渡一大河,西履平川,行数百里,入屈支国界旧云“龟兹”,讹也。将近王都,王与群臣及大德僧木叉毱多等来迎。自外诸僧数千,皆于城东门外,张浮幔,安行像,作乐而住。法师至,诸德起来相慰讫,各还就坐。使一僧擎鲜华一盘来授法师。法师受已,至佛前散华[6],礼拜讫,就木叉毱多下坐。坐已,复行华。行华已,行蒲桃浆[7]。于初一寺受华、受浆已,次受余寺亦尔,如是展转日晏方讫[8],僧徒始散。

有高昌人数十于屈支出家,别居一寺,寺在城东南。以法师从家乡来,先请过宿,因就之,王共诸德各还。明日,王请过宫,备陈供养,而食有三净[9],法师不受,王深怪。法师报:“此渐教所开[10],而玄奘所学者大乘不尔也。”受余别食。

食讫,过城西北阿奢理儿寺此言“奇特”也,是木叉毱多所住寺也。毱多理识闲敏,彼所宗归,游学印度二十余载,虽涉众经,而声明最善[11],王及国人咸所尊重,号称“独步”。见法师至,徒以客礼待之,未以知法为许。谓法师曰:“此土《杂心》、《俱舍》、《毗婆沙》等一切皆有[12],学之足得,不烦西涉受艰辛也。”法师报曰:“此有《瑜伽论》不?”毱多曰:“何用问是邪见书乎?真佛弟子者,不学是也。”法师初深敬之,及闻此言,视之犹土。报曰:“《婆沙》、《俱舍》本国已有,恨其理疏言浅,非究竟说,所以故来欲学大乘《瑜伽论》耳。又《瑜伽》者是后身菩萨弥勒所说[13],今谓邪书,岂不惧无底枉坑乎[14]?”彼曰:“《婆沙》等汝所未解,何谓非深?”法师报曰:“师今解不?”曰:“我尽解。”法师即引《俱舍》初文问,发端即谬,因更穷之,色遂变动,云:“汝更问余处。”又示一文,亦不通,曰:“《论》无此语。”时王叔智月出家,亦解经、论,时在傍坐,即证言《论》有此语,乃取本对读之。毱多极惭,云:“老忘耳。”又问余部,亦无好释。

时为凌山雪路未开[15],不得进发,淹停六十余日[16],观眺之外,时往就言,相见不复踞坐,或立或避。私谓人曰:“此支那僧非易酬对。若往印度,彼少年之俦,未必有也。”其畏叹如是。至发日,王给手力、驼马,与道俗等倾都送出。

【注释】

[6]散华:散花,指散花供佛。下文“行华”指行道散花之意,即于佛前行道礼拜,配赋散花,称为“行花”。

[7]蒲桃:植物名。常绿乔木,果实呈卵或球形,可食。味香甜,汁液可作饮料。多分布在热带或亚热带。

[8]晏:晚。

[9]三净:指三种净肉。小乘戒律规定可以食用三种净肉。据《十诵律》卷三十七载,有三种肉,病者可食,称为“净肉”,即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疑杀。

[10]渐教:原指循序渐进而说之教法,即初说小乘,后说大乘,以浅深次第而说之教法。或指渐次修行至佛果的法门,与为“顿教”相应。如南朝刘宋僧慧观以顿、渐二科来判释一代佛教,复于渐教中开出五时教。慧观把全体佛说的经教总分为两大类:“顿教”与“渐教”。顿教是指《华严经》。渐教以《涅槃经》为根据,分为五时:一、三乘别教。即有相教,指十二年前的经教,重点是小乘的《阿含》等经。二、三乘通教。即无相教,指对三乘一齐讲的经教,重点是《般若》等经。三、抑扬教。由于有由小到大和大小同讲的《般若》过程,所以也就有了对大、小乘分别高下的经教,这指《维摩》、《思益》等。四、同归教。事实上,大乘、小乘并不相互排斥,而是三乘殊途同归。这指的是“会三归一”的《法华经》。“会三归一”者即是会合声闻、缘觉、菩萨三乘而归于一佛乘也。五、常住教。最后如来说《涅槃经》,谓法身常住,是最究竟的经教。这就是“渐教五时”,亦称“慧观五教”。这里指小乘佛教。

[11]声明:古代印度的“五明”(即声明、工巧明、医方明、因明、内明)之一,相当于语言学、文学。

[12]《杂心》:即《杂阿毗昙心论》,简称《杂心论》,凡十一卷。法救著,宋僧伽跋摩等译。本论为说一切有部的代表圣典之一,是《阿毗昙心论》的注释书。法胜因为说一切有部的《大毗婆沙论》浩瀚难解,故摘其要义而成《阿毗昙心论》二百五十偈。而由于法胜《阿毗昙心论》内容过于简略,法救就参考《大毗婆沙论》对《阿毗昙心论》作了补充、整理和订正,由原来的二百五十偈扩充到六百偈,从而撰成本论。《毗婆沙》:指广解广说经、论的注释书。注释经书的著作,称为“优婆提舍”,即“论”;而注释律、论的著作,称为“毗婆沙”。在大藏经中,以《毗婆沙论》为名,有关论的注释有四部,即《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鞞婆沙论》、《五事毗婆沙论》、《十住毗沙论》;有关律的注释,有《萨婆多毗尼毗婆沙》、《善见律毗婆沙》等。一般而言,《毗婆沙论》常指《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又称《新译毗婆沙》,唐玄奘译,凡二百卷。传说贵霜王朝迦腻色迦王与胁尊者招集五百比丘,于迦湿弥罗国(今克什米尔)共作此论(见《大唐西域记》卷三)。“阿毗达磨”意为“大法”、“无比法”;“毗婆沙”意为“广解”、“广说”,合言之意为“广释大法”。此论按《发智论》分类,设杂蕴、结蕴、智蕴、业蕴、大种蕴、根蕴、定蕴、见蕴等八部分,进行详细论释,系统地总结了说一切有部的理论主张,并对大众部、法藏部、化地部、饮光部、犊子部、分别说部等部派以及数论、胜论、顺世论、离系论(耆那教)等“外道”的观点进行批驳。因此,该论是研究部派佛教的重要资料。

[13]后身菩萨弥勒:弥勒菩萨是佛教中的未来佛,所以称“后身菩萨”。弥勒,梵语音译。意译“慈氏”,“慈”为姓,其名“阿逸多”。因其历劫以来修习慈心三昧,以慈心教化众生,故又称“慈氏菩萨”。弥勒是佛陀的弟子,先于佛陀灭度,居于兜率天宫,在其寿命尽时(天寿四千岁,约人间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将下生此世界,成佛于龙华树下,故其被称为“一生补处菩萨”(一生即可成佛的菩萨),又称“弥勒佛”。弥勒信仰主要包括上生信仰与下生信仰。所谓上生信仰,是指上生到兜率净土,弥勒上生到兜率天宫后,众生皆可发愿到此。所谓下生信仰,就是弥勒菩萨于娑婆时间五十六亿七千万年,下生娑婆世界成佛,龙华树下讲法三次,度脱无量众生,建立人间的净土世界。《弥勒上生经》说:“阎浮提人岁数,五十六亿万岁,尔乃下生阎浮提,示成正觉,应化人间,使成净土。”

[14]无底枉坑:即无间地狱,又作“阿鼻地狱”,是佛教所称八大地狱的最底层。

[15]凌山:冰山。指今新疆乌什西北的别迭里山口,俗称“冰达板”,高约4284米,是当时通往西域的关隘要道。

[16]淹停:停辍,停留。

【译文】

前行,渡过一条大河,即开都河,西面是广阔平原,走了几百里,进入屈支国界旧称“龟兹”,错了。临近王都,国王与群臣以及高僧木叉毱多等前来迎接。此外还有僧人数千,都来到城东门外,搭起帐篷,安置佛像,奏响乐曲,停驻下来。法师到后,各位高僧都起身相迎,互致问候,然后各自就座。一僧人手捧一盘鲜花献给法师。法师接受后,捧至佛像前散花,礼拜后,在木叉毱多之下就座。坐了一会儿,再次散花。散花完毕后,又献蒲桃浆供佛。进城后,法师先在初一寺受花、受浆,随后又依次到其他各寺受花、受浆,就这样辗转忙碌,日晏方才结束,僧徒也才散去。

有几十个高昌人在屈支出家,另居一寺,寺在王城东南。他们听说法师从家乡来,坚请法师前去住宿,法师就前往那里,国王与诸位高僧各自归还。第二天,国王请法师到宫中,供养极为周全齐备,食物中有所谓三种净肉,法师不吃,国王深感奇怪。法师解释道:“这是小乘佛教所开的方便,而玄奘所学的大乘佛法不是这样的。”法师只吃了别的食物。

吃完斋,到城西北的阿奢理儿寺汉语是“奇特”的意思,是木叉毱多所住的寺院。木叉毱多佛理娴熟,见解高明,深受当地人的崇信,曾游学印度二十多年,博涉众经,而最擅长声明,国王和国内民众都对他极为尊重,号称“独步”。他见法师到来,只是以宾客之礼接待,并不认为法师通晓佛法。他对法师说道:“这里《杂心》、《俱舍》、《毗婆沙》等各种经典全部具备,足够学习,不用麻烦西行跋涉备受艰辛了。”法师回答道:“这里有《瑜伽师地论》吗?”木叉毱多说道:“何必问这种邪见之书呢?真正的佛门弟子是不学这种书的。”法师起初对他极为尊敬,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把他视同粪土。回答道:“《婆沙》、《俱舍》我国已经有了,遗憾的是理疏言浅,不是究竟说,所以要西行学习大乘《瑜伽师地论》。再说《瑜伽师地论》是后身菩萨弥勒所说,如今您说它是邪书,难道不怕堕入无间地狱吗?”木叉毱多说道:“《婆沙》等论你还未通解,怎么能说它不是究竟说呢?”法师反问道:“您如今通解吗?”木叉毱多回答道:“我完全通解。”法师就用《俱舍论》开头部分发问,木叉毱多一开口就讲错了,法师又进一步追问,木叉毱多脸色大变,说道:“请你改问其他部分。”法师又举出一句,木叉毱多还是讲不通,说道:“《俱舍论》中没有这句话。”当时王叔智月出家为僧,也能解说经、论,当时正好坐在一旁,立即证明说《俱舍论》中确有这句话,于是取出论本对读。木叉毱多极为羞愧,说道:“我年老忘记了。”法师又问其余各部,木叉毱多也作不出高明的解说。

这时凌山积雪,道路未开,法师一行不能前进,在这里停留了六十多天,除了观望景色之外,时常找木叉毱多谈论,木叉毱多见到法师不再傲然踞坐,或起立或躲避。私下对人说道:“这位支那僧人不容易酬对。他若到了印度,那里的年轻人当中,恐怕未必能有这样的人物。”他对法师的敬畏赞叹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到出发那天,国王供给力夫、驼马,并率僧侣等倾城出送。

从此西行二日,逢突厥寇贼二千余骑[17],其贼乃预共分张行众资财,悬诤不平[18],自斗而散。

又前行六百里,渡小碛,至跋禄迦国旧曰“姑墨”[19],停一宿。又西北行三百里,渡一碛,至凌山,即葱岭北隅也。其山险峭,峻极于天。自开辟以来,冰雪所聚,积而为凌,春夏不解,凝冱汗漫[20],与云连属,仰之皑然,莫睹其际。其凌峰摧落横路侧者,或高百尺,或广数丈,由是蹊径崎岖,登陟艰阻[21]。加以风雪杂飞,虽复履重裘,不免寒战。将欲眠食,复无燥处可停,唯知悬釜而炊,席冰而寝。七日之后,方始出山,徒侣之中冻死者[22],十有三四,牛马逾甚。

出山后至一清池清池亦云“热海”。见其对凌山不冻,故得此名,其水未必温也[23]。周千四五百里,东西长,南北狭,望之淼然[24],无待激风而洪波数丈。循海西北行五百余里,至素叶城[25],逢突厥叶护可汗,方事畋游[26],戎马甚盛。可汗身著绿绫袍,露发,以一丈许帛练裹额后垂。达官二百余人皆锦袍编发[27],围绕左右。自余军众皆裘毼毳毛[28],槊纛端弓[29],驼马之骑,极目不知其表。既与相见,可汗欢喜,云:“暂一处行,二三日当还,师且向衙所。”令达官答摩支引送安置至衙。

三日可汗方归,引法师入。可汗居一大帐,帐以金华装之,烂眩人目。诸达官于前列长筵两行侍坐,皆锦服赫然,余仗卫立于后。观之,虽穹庐之君亦为尊美矣。法师去帐三十余步,可汗出帐迎拜,传语慰问讫,入坐。突厥事火不施床,以木含火,故敬而不居,但地敷重茵而已[30]。仍为法师设一铁交床,敷蓐请坐[31]。须臾,更引汉使及高昌使人入,通国书及信物,可汗自目之,甚悦,令使者坐。命陈酒设乐,可汗共诸臣使人饮,别索蒲萄浆奉法师。于是恣相酬劝,窣浑钟椀之器交错递倾[32],僸佅兜离之音铿锵互举[33],虽蕃俗之曲,亦甚娱耳目、乐心意也。少时,更有食至,皆烹鲜羔犊之质,盈积于前。别营净食进法师,具有饼饭、酥乳、石蜜、刺蜜、蒲萄等。食讫,更行蒲萄浆,仍请说法。法师因诲以十善[34],爱养物命,及波罗蜜多解脱之业[35]。乃举手叩额,欢喜信受。

因留停数日。劝住曰:“师不须往印特伽国谓印度也,彼地多暑,十月当此五月,观师容貌,至彼恐销融也。其人露黑,类无威仪,不足观也。”法师报曰:“今之彼,欲追寻圣迹,慕求法耳。”可汗乃令军中访解汉语及诸国音者,遂得年少,曾到长安数年,通解汉语,即封为摩咄达官[36],作诸国书,令摩咄送法师到迦毕试国[37]。又施绯绫法服一袭[38],绢五十匹,与群臣送十余里。

【注释】

[17]突厥:我国古代民族,游牧在阿尔泰山一带。六世纪中叶,开始强盛起来,并吞并了邻近的部落。西魏时建立政权。隋开皇二年(582)分为东突厥和西突厥。唐贞观四年(630),唐灭东突厥;显庆二年(657),唐灭西突厥。此处属西突厥境。

[18]悬诤:喧诤,喧嚷争吵。

[19]跋禄迦:梵语音译。义为“沙”。跋禄迦国在今新疆阿克苏一带。

[20]凝冱(hù):结冰,冻结。晋潘岳《怀旧赋》:“辙含冰以灭轨,水渐轫以凝冱。”汗漫:广大,漫无边际。《淮南子·俶真训》:“至德之世,甘瞑于溷澖之域而徙倚于汗漫之宇。”

[21]登陟(zhì):登高。陟,由低处向高处走。

[22](wěi):同“萎”,枯萎,枯死。《盐铁论·未通》:“树木数徙则,虫兽徙居则坏。”

[23]清池:即大清池,又作“阗池”、“热海”。即今伊塞克湖,位于今吉尔吉斯斯坦的东北部,天山山脉的西部。

[24]淼(miǎo):形容水广远的样子。

[25]素叶城:又称“碎叶城”、“素叶水城”,因依傍素叶水而得名。故址在今吉尔吉斯斯坦北部的托克马克城附近。

[26]畋(tián)游:打猎。

[27]达官:古代突厥语称可汗的侍从人员为“达官”。本文中的达官也有可能是突厥贵族,可汗所辖部落的军事将领。

[28]毼(hé):一种毛织的布。毳(cuì):鸟兽的细毛。

[29]纛(dào):古代军队或仪仗队的大旗。

[30]茵:垫子。

[31]蓐(rù):草席,草垫。

[32]窣(sū):细碎的声音。椀:同“碗”。

[33]僸(jìn)佅(mài)兜离:泛指我国古代少数民族音乐。东汉班固《东都赋》:“四夷间奏,德广所及,僸佅兜离,罔不具集。”李善注引《孝经钩命诀》:“东夷之乐曰佅,南夷之乐曰任,西夷之乐曰侏离,北夷之乐曰僸。”

[34]十善:又称“十善道”、“十善业”,即身、口、意所产生的十种善行。其中,身业有三: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口业有四:不妄语、不两舌、不恶口、不绮语;意业有三:不贪欲、不瞋恚、不邪见。与“十善”对应的称为“十恶”,即杀生、偷盗、邪淫、妄语、两舌、恶口、绮语、贪欲、瞋恚、邪见。

[35]波罗蜜多:梵语音译。又作“波罗蜜”,意译为“度”、“到彼岸”。指把众生从生死此岸度到涅槃彼岸的方法或途径。

[36]摩咄:突厥语。即翻译者。

[37]迦毕试:梵语音译。迦毕试国位于今阿富汗西部兴都库什山以南的喀布尔河流域,都城在喀布尔以北的贝格拉木,是自中亚西部通向北印度的要冲之地。

[38]绯(fēi):红色。

【译文】

从这里西行两天,遇到突厥贼寇两千多骑,他们要合伙瓜分法师一行的财物,因分赃不均而发生争吵,自相打斗而后散去。

又前进六百里,渡过一片小沙碛,到达跋禄迦国旧译“姑墨”,停留一宿。又向西北行进三百里,穿过一片沙碛,到达凌山,就是葱岭的北角。凌山山势险峻,高耸云天。自开天辟地以来,冰雪集聚,积成凌块,春夏不消,冻成一片,与白云相接,抬头仰望只见白皑皑的,渺无边际。山上冰峰崩塌下来,横在路边,有的高达百尺,有的宽广数丈,以致山路崎岖,攀登艰难。加上风雪交加,即使穿上层层鞋袜,裹上重重皮衣,仍不免冻得发抖。准备休息或进食,又无一处干燥之地可以停留,只能将锅悬起来煮饭,在冰上铺开被褥就寝。七天之后方才出山,徒侣之中冻死的人十有三四,死去的牛马则更多。

出山后到达一个清池清池也叫“热海”。因为见它面对凌山而不封冻,所以叫此名,池水未必是温热的。周围一千四五百里,东西宽广,南北狭窄,一望无际,不待起风而洪波数丈。沿着池边向西北方向行走五百多里,到达素叶城,遇见突厥叶护可汗,正在游猎,兵马极多。可汗身穿绿绫袍,露着头发,一丈多长的帛练缠头,尾端垂在后面。随行达官二百多人,都身穿锦袍,头结发辫,环绕在可汗的左右。其余军士都身穿毛皮服装,拿着矛槊、旌旗、弓箭,骑着骆驼、战马,多得望不到边。法师和可汗相见,可汗十分欢喜,说道:“我暂时还要前去一地,两三天内就会回来,请法师先去我的衙帐安歇。”随即派达官答摩支护送法师前往。

三天后可汗才回来,请法师入帐相见。可汗住在一座大帐里,帐用金花装饰,灿烂夺目。各位达官在可汗面前排列的两行长席上陪坐,都身穿华丽的锦衣,手执武器的卫兵站在后面。看到这样的情景,虽说是身居帐幕里的可汗,也显得尊贵非凡。法师距离大帐还有三十多步,可汗就出帐迎拜,传话慰问后,延请入座。突厥崇拜火神,不设床,因为木器含火,所以敬而不坐,只在地上铺上厚厚的毯子。但仍为法师设置一张铁交床,再铺上垫子请法师入座。不一会儿,又请大唐使者和高昌使者入内,递交了国书,献上信物,可汗一一过目,十分高兴,让使者就座。接着传令摆酒奏乐,可汗与臣下、使者们饮酒,另外要来葡萄浆进奉法师。于是互相酬酢,觥筹交错,异域之乐铿锵响起,虽是番国俗曲,也甚是赏心悦目,令人欢喜。过了一会儿,又有食物送上,都是烹制的新鲜羊羔牛犊之类,堆满桌上。另外制作素食进奉法师,有饼饭、酥乳、石蜜、刺蜜、葡萄等。吃罢,又奉上葡萄浆,并请法师说法。法师就为他们讲说十善,劝诫他们爱护物命,以及波罗蜜多解脱生死的道理。大家都举手叩额,很高兴地信奉受持。

法师在这里停留了几天。可汗劝法师留下来,说道:“法师不要去印特伽国指印度,那里天气酷热,十月的天气和这里的五月一样,看法师这般容貌,到达那里恐怕会被烤融化了。那里的人赤身露体,肤色黝黑,粗俗无礼,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法师回答道:“如今我前去印度,是打算追寻佛祖的圣迹,慕求佛法。”可汗于是传令军中,寻找懂汉语及西域各国语言的人,找到一位年轻人,曾经在长安待过几年,通晓汉语,可汗马上封他为摩咄达官;写了致各国君主的国书,令摩咄送法师去迦毕试国;又施予法师绯红绫罗法衣一件,绢五十匹,与群臣一起送了法师十多里。

自此西行四百余里,至屏聿[39],此曰“千泉”,地方数百里,既多池沼,又丰奇木,森沈凉润,即可汗避暑之处也。自屏聿西百五十里,至呾逻斯城[40]。又西南二百里,至白水城[41]。又西南二百里,至恭御城[42]。又南五十里,至笯奴故反赤建国[43]。又西二百里,至赭时国此言“石国”[44],国西临叶河[45]。又西千余里,至窣堵利瑟那国[46],国东临叶河。河出葱岭北源,西北流。又西北入大碛,无水草,望遗骨而进。五百余里,至飒秣建国此言“康国”[47]

王及百姓不信佛法,以事火为道。有寺两所,迥无僧居[48],客僧投者,诸胡以火烧逐,不许停住。法师初至,王接犹慢。经宿之后,为说人天因果,赞佛功德,恭敬福利。王欢喜,请受斋戒,遂致殷勤。所从二小师往寺礼拜,诸胡还以火烧逐。沙弥还以告王。王闻,令捕烧者,得已,集百姓,令截其手。法师将欲劝善,不忍毁其支体,救之。王乃重笞之[49],逐出都外。自是上下肃然,咸求信事,遂设大会,度人居寺。其革变邪心,诱开蒙俗,所到如此。

【注释】

[39]屏聿:突厥语音译。汉译“千泉”,以其有泉池千所,故名。位于吉尔吉斯山脉北麓,伏龙芝城以西约一百多公里的Merke。《大唐西域记》卷一:“素叶城西行四百余里,至千泉。千泉者,地方二百余里,南面雪山,三陲平陆。水土沃润,林树扶疏,暮春之月,杂花若绮,泉池千所,故以名焉。突厥可汗每来避暑。”

[40]呾(tǎ)逻斯:Talas的音译。呾逻斯城故址在今哈萨克斯坦的江布尔州。

[41]白水城:又叫“赛兰城”,位于今哈萨克斯坦境内,奇姆肯特市东十三公里处的塞拉姆村。

[42]恭御城:地址待考。大体上位于今锡尔河支流乞儿乞克河与安格林河流域。

[43]笯(nú)赤建国:在今塔什干地区的汗阿巴德一带。

[44]赭时国:汉译“石国”。赭时,波斯语音译。义为“石”。辖区大致在今锡尔河支流乞儿乞克河流域。都城位于今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西南约五十公里处。

[45]叶河:波斯语音译。义为“珍珠”,中国古称“药杀水”,即今锡尔河。叶河发源于天山山脉,上流流经费尔干纳盆地,下游经过克孜勒库姆沙漠(突厥语意为“红沙漠”)东缘,最后注入咸海。该河是亚洲中部的内陆河,流经乌兹别克、塔吉克和哈萨克三个国家,全长一千三百七十公里。

[46]窣堵利瑟那:梵语音译。义为“干燥”。该国都城位于今塔吉克斯坦乌拉秋别城西南三十五公里处的沙赫里斯坦。

[47]飒秣建:梵语音译。义为“辐辏之地”、“聚合成群”等。飒秣建国,汉译“康国”,都城在今乌兹别克的撒马尔罕以北。

[48]迥(jiǒng):指历时久远。

[49]笞(chī):鞭打。

【译文】

从这里西行四百多里,到达屏聿,汉译“千泉”,方圆数百里,池沼甚多,又很多奇木,气候凉爽润泽,乃是可汗的避暑之地。自屏聿西行一百五十里,到达呾逻斯城。又向西南行走二百里,到达白水城。又向西南行走二百里,到达恭御城。又南行五十里,到达笯姑故反赤建国。又西行二百里,到达赭时国汉译“石国”,该国西临叶河。又西行一千多里,到达窣堵利瑟那国,该国东临叶河。叶河发源于葱岭北麓,流向西北。又向西北前行,进入大沙漠,没有水草,只能循着遗骸前进。走了五百多里,到达飒秣建国汉译“康国”

飒秣建国的国王和百姓都不信佛法,而信奉拜火教。有两所寺院,从来没有僧侣居住,外来的客僧想要投宿,胡人就用火来驱逐,不许居住。法师刚到时,国王接待还怠慢无礼。经过一夜,法师为他们解说人天因果,赞叹诸佛功德,恭敬三宝的福报。国王甚是欢喜,请求持守斋戒,对待法师变得殷勤敬重。随行的两个小沙弥到寺里礼拜,胡人仍然用火驱逐。沙弥回来后告诉国王。国王听闻后,命令拘捕烧火的人,抓来后召集百姓,下令砍断肇事者的手。法师正要劝勉人们行善,不忍毁坏他们的肢体,请求国王赦免他们。国王就把他们重重鞭笞后,逐出都城。从此举国上下都对佛教肃然起敬,纷纷要求信奉受持,于是举行大法会,剃度僧众,入寺居住。法师变革邪心,移风易俗,所到之处都是这样的。

又西三百余里,至屈霜你迦国[50]。又西二百余里,至喝捍国此言“东安国”也[51]。又西四百里,至捕喝国此言“中安国”[52]。又西百余里,至伐地国此言“西安国”也[53]。又西五百里,至货利习弥伽国[54],国东临缚刍河[55]。又西南三百余里,至羯霜去声那国此言“史国”[56]。又西南二百里入山,山路深险,才通人步,复无水草。山行三百余里,入铁门[57],峰壁狭峭而崖石多铁矿,依之为门,扉又鍱铁[58],又铸铁为铃,多悬于上,故以为名,即突厥之关塞也。出铁门至睹货罗国旧曰“吐火罗”,讹也[59]

【注释】

[50]屈霜你迦:梵语音译。屈霜你迦国在今撒马尔罕西北一带。

[51]喝捍:梵语音译。喝捍国在今泽拉夫善河北岸一带。

[52]捕喝:梵语音译。捕喝国在今泽拉夫善河下游区域,都城布哈拉。

[53]伐地:梵语音译。伐地国都城在今布哈拉西南,阿姆河右岸的Betik。

[54]货利习弥伽:梵语音译。货利习弥伽国在今阿姆河下游区域。

[55]缚刍河:又称作“乌浒水”,即今阿姆河的上游。

[56]羯霜那:梵语音译。羯霜那国在今撒马尔罕西南一带。

[57]铁门:在今乌兹别克斯坦南部的达尔本特往西约十三公里处,是古代中亚南北交通要冲。

[58]鍱(yè)铁:用薄铁片包裹。

[59]睹货罗:梵语音译。又作“睹货逻”、“吐火罗”。睹货罗国统治故地大致在今阿富汗北部的兴都库什山与阿姆河上游(缚刍河)之间。《大唐西域记》卷一:“出铁门,至睹货罗国(旧曰“吐火罗国”,讹也)故地。南北千余里,东西三千余里。东厄葱岭,西接波剌斯,南大雪山,北据铁门,缚刍大河中境西流。自数百年王族绝嗣,酋豪力竞,各擅君长,依川据险,分为二十七国。虽画野区分,总役属突厥。气序既温,疾疫亦众。冬末春初,霖雨相继。故此境已南,滥波已北,其国风土,并多温疾。而诸僧徒以十二月十六日入安居,三月十五日解安居,斯乃据其多雨,亦是设教随时也。其俗则志性恇怯,容貌鄙陋,粗知信义,不甚欺诈。语言去就,稍异诸国;字源二十五言,转而相生,用之备物。书以横读,自左向右,文记渐多,逾广窣利。多衣氎,少服褐。货用金、银等钱,模样异于诸国。”

【译文】

又西行三百多里,到达屈霜你迦国。又西行二百多里,到达喝捍国汉译“东安国”。又西行四百里,到达捕喝国汉译“中安国”。又西行一百多里,到达伐地国汉译“西安国”。又西行五百里,到达货利习弥伽国,其国东临缚刍河。又向西南行三百多里,到达羯去声霜那国汉译“史国”。又向西南行二百里进入山区,山路陡峭险阻,只能勉强通行,又没有水草。在山里走了三百多里,进入铁门,此处峰壁狭峭,崖石多属铁矿,故依地形之便,在此建造了一个门,门上又用铁皮片包裹,又用铁铸成许多铃挂在上面,所以叫作“铁门”,是西突厥最险要的关塞。出了铁门就到了睹货罗国旧称“吐火罗”,错了

自此数百里渡缚刍河,至活国[60],即叶护可汗长子呾度设设者,官名所居之地[61]。又是高昌王妹婿,高昌王有书至其所。比法师到,公主可贺敦已死[62]。呾度设又病,闻法师从高昌来,又得书,与男女等呜咽不能止。因请曰:“弟子见师目明,愿少停息。若差[63],自送师到婆罗门国。”时更有一梵僧至,为诵咒,患得渐除。其后娶可贺敦,年少,受前儿嘱,因药以杀其夫。设既死,高昌公主男小,遂被前儿特勤篡立为设,仍妻后母。为逢丧故,淹留月余。

彼有沙门名达摩僧伽,游学印度,葱岭已西推为法匠,其疏勒、于阗之僧无敢对谈者[64]。法师欲知其学深浅,使人问师解几部经、论。诸弟子等闻皆怒。达摩笑曰:“我尽解,随意问。”法师知不学大乘,就小教《婆沙》等问数科,不是好通。因谢服,门人皆惭。从是相见欢喜,处处誉赞,言己不能及。

时新设既立,法师从求使人及邬落,欲南进向婆罗门国。设云:“弟子所部有缚喝国[65],北临缚刍河,人谓小王舍城,极多圣迹,愿师暂往观礼,然后取乘南去。”时缚喝僧数十人闻旧设死,子又立,共来吊慰。法师与相见,言其意。彼曰:“即当便去,彼有好路,若更来此,徒为迂会。”法师从其言,即与设辞,取乘随彼僧去。

【注释】

[60]活国:在今阿富汗北部昆都士地区,都城在昆都士附近。《大唐西域记》卷十二:“活国,睹货罗国故地也,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无别君长,役属突厥。”

[61]设:突厥的领兵官名。这里指活国的君主。

[62]可贺敦:又作“可敦”,古代突厥等族对君主妻子的称呼。

[63]差(chài):病除。

[64]疏勒:在今新疆喀什。于阗:在今新疆和田。

[65]缚喝国:即中国史书上的大夏国。都城故址在今阿富汗北部马扎里沙里夫西北约二十公里处的巴里赫镇。

【译文】

从这里走了几百里渡过缚刍河,到达活国,是叶护可汗长子呾度设设,官名所统治的封地。呾度设又是高昌王的妹婿,高昌王有信送给他。等到法师到达时,高昌公主可贺敦已死。呾度设又在生病,听说法师从高昌来,又得到高昌王的书信,与儿女们痛哭不止。于是请求法师,说道:“弟子见到法师,精神就好多了,希望您在此暂息时日。等我的病好了,亲自送法师到婆罗门国。”当时又有一位印度僧来到,为呾度设念诵咒语,他的病情逐渐好起来。呾度设后来娶了一位可贺敦,年纪轻,受呾度设以前所生儿子的唆使,用药杀死了她的丈夫。呾度设死后,高昌公主的儿子年龄小,于是被前生之子特勤篡位,自立为设,依照惯例娶后母为妻。由于遇上了呾度设的丧事,法师在这里停留了一个多月。

这里有一位沙门名叫达摩僧伽,曾游学印度,葱岭以西各国都推崇他为法匠,疏勒、于阗的僧人没有敢与他对谈的。法师想要了解他的学识深浅,派人问他能解说几部经、论。他的弟子们听说后都很愤怒。达摩笑着说道:“我都能解说,请随意问吧。”法师知道他不学大乘,就小乘教的《婆沙》等提了几个问题,达摩没能很好回答。于是达摩表示折服,他的门人们也都感到惭愧。此后达摩很高兴地与法师相见,到处夸奖法师,说自己比不上法师。

当时新设已经即位,法师向他请求派遣使者并给予邬落马,准备南行前往印度。设说道:“弟子所管辖的地区中有缚喝国,北临缚刍河,人称小王舍城,那里圣迹极多,希望法师暂且前往那里瞻仰礼拜,然后再回来取马南去印度。”当时缚喝国有僧侣数十人听说旧设已死,其子继位,一同前来吊唁。法师与他们相见,说起自己的打算。他们说道:“请从我们那里直接南去,那里有条好路,如果再返回此地,徒然多绕了路。”法师听从了他们的建议,立即向设辞行,取了马,跟随缚喝国的僧人前往缚喝国。

既至,观其城邑,郊郭显敞,川野腴润,实为胜地。伽蓝百所[66],僧徒三千余人,皆小乘学。城外西南有纳缚伽蓝此言“新”[67],装严甚丽。伽蓝内佛堂中有佛澡罐,量可斗余。又有佛齿长一寸,广八九分,色黄白,每有光瑞。又有佛扫帚,迦奢草作,长三尺余,围可七寸,其帚柄饰以杂宝。此三事,斋日每出,道俗观礼,至诚者感发神光。伽蓝北有窣堵波[68],高二百余尺。伽蓝西南有一精庐,建立多年,居中行道证四果者[69],世世无绝,涅槃后皆有塔记,基址接连数百余矣。大城西北五十里,至提谓城[70]。城北四十里,有波利城。城中有二窣堵波,高三丈。昔佛初成道,受此二长者麨蜜[71],初闻五戒、十善,并请供养。如来尝授发爪令造塔及造塔仪式。二长者将还本国,营建灵刹,即此也。城西七十余里有窣堵波,高逾二丈,过去迦叶佛时作也。

纳缚伽蓝有磔迦国小乘三藏名般若羯罗此言“慧性”[72],闻缚喝国多有圣迹,故来礼敬。其人聪慧尚学,少而英爽,钻研九部[73],游泳四含[74],义解之声,周闻印度。其小乘阿毗达磨《迦延》、《俱舍》、《六足》、《阿毗昙》等无不晓达[75]。既闻法师远来求法,相见甚欢。法师因申疑滞,约《俱舍》、《婆沙》等问之,其酬对甚精熟。遂停月余,就读《毗婆沙论》。伽蓝又有二小乘三藏,达摩毕利此言“法爱”、达摩羯罗此言“法性”,皆彼所宗重。睹法师神彩明秀,极加敬仰。

时缚喝西南有锐末陀、胡实健国[76]。其王闻法师从远国来,皆遣贵臣拜请过国受供养。辞不行。使人往来再三,不得已而赴。王甚喜,乃陈金宝饮食施法师,皆不受而返。

【注释】

[66]伽蓝:梵语音译。义为“佛寺”、“寺院”。

[67]纳缚:梵语音译。义为“新”。

[68]窣堵波:梵语音译。又作“窣睹波”、“率都婆”、“浮图”、“塔”等,义为“方坟”、“圆冢”、“高显处”、“功德聚”等,即佛塔。窣堵波是供奉和安置舍利、经文及各种法物的处所,使生者瞻仰、敬奉。

[69]四果:指小乘声闻所能证得的四种果位,即须陀洹果、斯陀含果、阿那含果、阿罗汉果。或仅指第四之阿罗汉果。初果须陀洹,汉译为“入流”,意谓初入圣人之流;二果斯陀含,汉译为“一来”,意谓修到此果位者,死后生到天上去做一世天人,再生到我们此世界一次,便不再来欲界受生死了;三果阿那含,汉译为“无还”,意即修到此果位者,不再生于欲界;四果阿罗汉,汉译为“无生”,意即修到此果位者,解脱生死,不受后有,为声闻乘的最高果位。

[70]提谓城:是以人名命名的城市。提谓,梵语音译。意译作“黄瓜”、“胡瓜”、“瓜”,北印度商人。他和波利是释迦牟尼成道后最早皈依佛教的商人,亦即佛门最早的优婆塞。《大唐西域记》卷一:“昔者如来初证佛果,起菩提树,方诣鹿园。时二长者遇被威光,随其行路之资,遂献麨蜜,世尊为说人天之福,最初得闻五戒十善也。”

[71]麨蜜:炒熟的米粉或面粉混合蜜糖的食品。

[72]磔迦:梵语音译。磔迦国领地大致在今巴基斯坦的旁遮普平原。都城为今旁遮普省的阿沙鲁尔。《大唐西域记》卷四:“磔迦国周万余里,东据毗播奢河,西临信度河。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

[73]九部:又称“九部经”、“九分教”、”九部法”、“九经”等。为佛说法的九种形式,或佛教经典最早的组织形态,即释尊教法最初被结集时的九种类型。所以,九部经一般指小乘的佛法。据《阿含经》等记载,此九种形式为:(一)“经”(修多罗),散文体,文字简短;(二)“应颂”(祗夜),颂体,重复上述散文的内容;(三)“记别”(和伽罗那),对所说道理反复解释;(四)“偈颂”(伽陀),提要式的颂文;(五)“自说颂”(优陀那),不问自说的颂文;(六)“如是语”(伊帝目陀伽),说佛弟子过去的事,亦译作“本事”;(七)“本生”(阇陀伽),说佛过去的事;(八)“未曾有”(阿浮陀达磨),说未曾有之法;(九)“方广”(毗佛略),说方正广大之法。《大般涅槃经》卷三:“(佛)广说妙怯,谓修多罗、祗夜、受记、伽陀、优陀那、伊帝目多伽、阇陀伽、毗佛略、阿浮陀达磨,以如是等九部经典,为他广说。”卷七又说:“过九部经有方等典。”因此,一般认为九部经指小乘佛法的内容。另外又有大乘九部经的说法,即从“十二分教”中除去“缘起”(尼陀那)、“譬喻”(阿波陀那)、“论议”(优婆提舍)三者以外的部分。如《法华经·方便品》:“或说修多罗、伽陀及本事、本生、未曾有,亦说于因缘、譬喻并祗夜、优婆提舍经”,“我此九部经,随顺众生说,入大乘为本”。《大集法门经》卷上则列大乘九部经为:契经、祗夜、记别、伽陀、本事、本生、缘起、方广、希法。此处指小乘九部。

[74]四含:即四部《阿含经》,分别为《长阿含》、《中阿含》、《杂阿含》和《增一阿含》。《阿含经》是北方所传原始佛教经典汇编,一般将其视为声、闻、乘三藏中的经藏。据说在释迦牟尼涅槃后的当年就结集了四部《阿含》,但实际上《阿含经》的编纂时期较晚。

[75]《六足》:即《六足论》,指小乘佛教说一切有部所依的六部论书。分别为:《阿毗达磨集异门足论》(二十卷,舍利弗造)、《阿毗达磨法蕴足论》(二十卷,目犍连造)、《阿毗达磨施设足论》(未译完,迦旃延造)、《阿毗达磨识身足论》(十六卷,提婆设摩造)、《阿毗达磨品类足论》(十八卷,世友造)、《阿毗达磨界身足论》(三卷,世友造)。唐玄奘译。此六部论的译名,皆含“足”字,故名“六足论”。此六论与其后的《发智论》同为有部的根本论典,《发智论》因八蕴周足、法门最广,故称“身论”。二者合称为“一身六足”。

[76]锐末陀:又作“锐秣陁”,波斯语音译。锐末陀国位于今阿富汗的波尔克西南地区。胡实健:又作“胡寔健”,波斯语音译。该国位于今阿富汗西北部的巴尔干以南地区。

【译文】

到了缚喝国,看到那里的城郭高大宽阔,土地肥沃,确是好地方。有佛寺一百多所,僧徒三千多人,都修学小乘。城外西南方向有一座纳缚寺,庄严富丽。寺内佛堂中有一件佛澡罐,容量有一斗多。又有一枚佛牙,长一寸,宽八九分,黄白色,常常放光呈现祥瑞。又有一把佛扫帚,用迦奢草制作,长三尺多,围有七寸,帚柄装饰着各种各样的珍宝。这三件宝物,每逢斋日就取出来,道俗观礼,至诚的人能感到宝物发出神光。寺北面有一座佛塔,高二百多尺。寺西南有一精庐,已经建立了很多年,在这里居住修行证得四果的人,代代不绝,他们涅槃后都有塔记,塔基一座接一座,多达好几百座。从都城向西北行走五十里,到达提谓城。提谓城北面四十里,有座波利城。城中有两座佛塔,高三丈。当初,佛陀刚刚成道,接受这里二位长者供养的炒麦粉和蜂蜜。这二位长者首次听闻五戒、十善,向佛陀请求供养。如来于是给予他们头发和指甲,并教导他们建造佛塔以及教授他们建造佛塔的仪式。二位长者回到本国,修建了两座灵刹,就是现在城中的两座佛塔。城西七十多里有座佛塔,高二丈多,是过去迦叶佛时代建造的。

纳缚寺里有一位磔迦国的小乘三藏法师名叫般若羯罗汉译“慧性”,他听说缚喝国有许多佛教圣迹,所以前来礼拜瞻仰。此人聪慧好学,年少时就才华横溢,钻研九部经、论,潜心四部阿含,以解说经义而闻名全印度。小乘论藏中的《迦延》、《俱舍论》、《六足》、《阿毗昙》等,他无不通晓。他听说法师远来求法,两人相见甚是欢喜。法师向他请教疑难,用《俱舍》、《毗婆沙论》中的问题来问他,他回答得十分精辟。法师于是在这里停留了一个多月,向他学习《毗婆沙论》。寺中还有两位小乘三藏法师,名叫达摩毕利汉译“法爱”和达摩羯罗汉译“法性”,都为这里的人所推重。他们看到法师神采明秀,也都极为敬仰。

当时缚喝国西南面有锐末陀和胡实健两国。那里的国王听说法师从远国而来,都派遣贵臣前来拜请法师过去接受供养。法师推辞不去。国王再三派人来请,法师不得已只好前往。国王甚是欢喜,用金宝、饮食供养法师,法师不受而回。

自缚喝南行,与慧性法师相随入揭职国[77]。东南入大雪山[78],行六百余里,出睹货罗境,入梵衍那国[79]。国东西二千余里,在雪山中,涂路艰危,倍于凌、碛之地,凝云飞雪,曾不暂霁,或逢尤甚之处,则平涂数丈,故宋玉称西方之艰,层冰峨峨,飞雪千里,即此也[80]。嗟乎,若不为众生求无上正法者,宁有禀父母遗体而游此哉!昔王尊登九折之坂,自云:“我为汉室忠臣。”[81]法师今涉雪岭求经,亦可谓如来真子矣!

如是渐到梵衍都城。有伽蓝十余所,僧徒数千人,学小乘说出世部[82]。梵衍王出迎,延过宫供养,累日方出。彼有摩诃僧祇部学僧阿梨耶驮婆此言“圣使”、阿梨耶斯那此言“圣军”[83],并深知法相,见法师,惊叹支那远国有如是僧,相引处处礼观,殷勤不已。

王城东北山阿,有立石像,高百五十尺。像东有伽蓝,伽蓝东有鍮石释迦立像[84],高一百尺。伽蓝内有佛入涅槃卧像,长一千尺。并庄严微妙。此东南行二百余里,度大雪山至小川,有伽蓝,中有佛齿及劫初时独觉齿[85],长五寸、广减四寸。复有金轮王齿,长三寸、广二寸。商诺迦缚娑旧曰“商那和修”,讹也所持铁钵,量可八九升,及僧伽胝衣[86],赤绛色。其人五百身中阴、生阴[87],恒服此衣,从胎俱出,后变为袈裟[88],因缘广如别传[89]

【注释】

[77]揭职国:在今阿富汗巴尔赫省的加兹谷一带。《大唐西域记》卷一:“揭职国东西五百余里,南北三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四五里。土地硗确,陵阜连属。少花果,多菽麦。气序寒烈,风俗刚猛。伽蓝十余所,僧徒三百余人,并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

[78]大雪山:即兴都库什山。该山大部分位于阿富汗境内,自帕米尔高原向西南延伸而成,为印度河流域与中亚内流河流域分界线。其中最高峰蒂里奇米尔峰海拔7690米,河谷之间的山口为交通线上重要的关口。

[79]梵衍那国:其国都在今阿富汗喀布尔西北的巴米扬。《大唐西域记》卷一:“梵衍那国东西二千余里,南北三百余里,在雪山之中也。人依山谷,逐势邑居。国大都城据崖跨谷,长六七里,北背高岩。”

[80]“故宋玉”四句:宋玉,又名“子渊”,战国时期楚国人。好辞赋,尚老、庄。他生于屈原之后,为纪念屈原,作《招魂》,其文曰:“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81]“昔王尊”三句:王尊,原作“王遵”,疑误。王尊,字子赣,涿郡高阳(今河北高阳)人。西汉末年著名大臣,生卒年不详。《汉书》卷七十六:“涿郡太守徐明荐尊不宜久在闾巷,上以尊为郿令,迁益州刺史。先是。琅邪王阳为益州刺史,行部至邛郲(qióng lái,蜀郡严道县邛郲山)九折阪(九曲盘回的山道),叹曰:‘奉先人遗体,奈何数乘此险!’后以病去。及尊为刺史,至其阪,问吏曰:‘此非王阳所畏道耶?’吏对曰:‘是。’尊叱其驭曰:‘驱之!王阳为孝子,王尊为忠臣。’尊居部二岁,怀来徼外,蛮夷归附其威信。”

[82]说出世部:小乘十八部或二十部之一。佛灭的第二百年自大众部中分出。此部认为世间诸法悉是假名,无有实体,反对说一切有部的“三世实有”观点;而只有出世之法,非由颠倒而起,方为真实,故名为“说出世部”。

[83]摩诃僧祇部:梵语音译。即大众部,为小乘十八部或二十部的根本二部。据南传佛教《岛史》、《大史》等记载,在释迦牟尼逝后一百多年,随着佛教在印度社会的传播与发展,以毗舍离城为中心的东印度跋耆族比丘提出关于戒律的十条新主张,即角盐净、二指净、他聚落净、住处净、赞同净、所习净、不搅乱净、饮阇楼疑净、无缘坐具净、金银净等,称为“十事”。但这些主张遭到了以耶舍为首的各地上座长老们的强烈反对,并为此召集了七百比丘举行集结,宣布“十事”非法,不合戒律。东部的大多数比丘不接受这种裁定,另外召集了有万人参加的规模更大的“大结集”。统一的佛教教团由此分裂,形成了以长老为主的上座部和非正统的大众部。据北传佛教的《异部宗轮论》等记载,佛教分裂的原因则主要是对佛教修行果位“阿罗汉”的看法不同。当时华氏城鸡园寺大天比丘提出关于教义的五条新观点,即“大天五事”:“余所诱无知,犹豫他令入,道因声故起,是名真佛教。”(《异部宗轮论述记》)以此贬低阿罗汉果位之究竟,从而引起分裂。这次分裂史称“根本分裂”。此后两大部派又继续发生多次分裂,史称“枝末分裂”。据南传佛教说,形成的派别有十八部;据北传佛教讲,则有二十部。大众部分裂出一说部、说出世部、多闻部、说假部、制多山部等本末部派九部(或六部)。一般认为该部具有大乘佛教因素,其主张在许多方面与上座部,特别是与上座部系统的说一切有部直接对立。据《异部宗轮论》、《异部宗轮论述记》等记载:一、上座部系统各派认为佛陀是教主,但并非至高无上的种,说“佛与二乘,解脱无异”;大众部系统则认为佛陀是离情绝欲、功德无边的神,“诸佛世尊,皆是出世;一切如来,无有漏法”,“如来色身,实无边际;如来威力,亦无边际;诸佛寿量,亦无边际”。二、说一切有部主张“三世实有”;大众部认为“现有体用,可名实有”,“过去未来,非实有体”,只承认现在实有,过去、未来没有实体。三、说一切有部认为有三种“无为法”,即择灭无为、非择灭无为、虚空无为;大众部主张有九种“无为法”,即除上述三种外,还有空无边处、识无边处、无所有处、非想非非想处、缘起支性(十二因缘之理)、圣道支性(四圣道之理)。四、上座部认为“心性非本清净”;大众部主张“心性本净”,人人都可能解脱。或认为上座部讲“净心”解脱,大众部倡“染心”解脱。

[84]鍮(tōu)石:黄铜。鍮,自然铜矿石。一说是铜与炉甘石的化合物。

[85]劫初:指“成劫”初期。佛教认为,一劫包括“成”、“住”、“坏”、“空”四个时期。劫,指极长的时间,有大劫、中劫、小劫、阿僧祇劫等说。具体时间诸论说法不一。独觉:又作“缘觉”、“辟支佛”,为于无佛之世,独自修行,自己觉悟而出离生死者。

[86]僧伽胝衣:比丘“三衣”之一。又作“僧伽梨”、“僧伽致”、“僧伽知”。梵语音译。义为“重”、“合”等。因其必须割截而后重合制成,故又称“重衣”、“复衣”、“重复衣”;因其条数多,又称“杂碎衣”;因其为入王宫聚落乞食说法时所须穿着,故称“入王宫聚落衣”;因其为诸衣中之最大者,故称“大衣”;因其有上、中、下三位九品之分,故有“九品大衣”之称;就其下者而通称为“九条衣”。

[87]中阴:又作“中有”,指死有与生有中间所受之身。据《俱舍论》卷九等记载,其体由极微细的物质构成,身形与其所趣本有的形状相似。生阴:又作“生有”,指投生于母胎的一刹那。佛教认为,有情众生的轮回转生,一般可分为生有、本有、死有、中有四期。生有、中有,见上文。本有,指生有至死有的全部生命过程;死有,指死时的一刹那。

[88]袈裟:意为“坏色”、“不正色”、“染色”。指缠缚于僧众身上的法衣,以其色不正而称名。

[89]别传:指《大唐西域记》。《大唐西域记》卷一:“有商诺迦缚娑九条僧伽胝衣,绛赤色,设诺迦草皮之所绩成也。商诺迦缚娑者,阿难弟子也,在先身中,以设诺迦草衣于解安居日持施众僧。承兹福力,于五百身中阴、生阴恒服此衣。以最后身,从胎俱出,身既渐长,衣亦随广。及阿难之度出家也,其衣变为法服;及受具戒,更变为九条僧伽胝。将证寂灭,入边际定,发智愿力,留此袈裟,尽释迦遗法,法尽之后,方乃变坏。”

【译文】

从缚喝国南行,和慧性法师结伴同到揭职国。从东南进入大雪山,走了六百多里,离开睹货罗国境,进入梵衍那国。该国东西二千多里,在雪山之中,路途艰险,远远超过凌山和沙碛,积云飞雪,没有片刻晴朗,有时碰到更艰险的地方,则平地积雪数丈,所以宋玉说西方艰难,层冰峨峨,飞雪千里,指的就是这里啊。唉,如果不是为了众生而求无上正法,岂能不顾父母所赐的身体而西游到这里呢!昔日王尊攀登九折之坂,自云:“我为汉室忠臣。”法师如今翻越雪岭求取真经,也可以说是真正的佛弟子啊!

就这样渐渐抵达梵衍那国都城。城中有佛寺十多所,僧徒数千人,都学习小乘出世部的学说。梵衍那国国王出城相迎,并请法师到宫中接受供养,数日后方才出宫。这里有大众部学僧阿梨耶驮婆汉译“圣使”和阿梨耶斯那汉译“圣军”,都精通法相,见到法师,惊叹远方的支那国竟有如此高僧,带领法师到处礼拜观瞻,极为殷勤。

都城东北的山曲处,有座立佛石像,高一百五十尺。石像东边有座佛寺,佛寺东边有黄铜制作的释迦立像,高一百尺。佛寺内有佛入涅槃的卧像,长一千尺。都很庄严微妙。从此向东南行走二百多里,越过大雪山,到达小川,有一所寺院,里面有佛牙和世界初成时独觉佛的牙齿,长五寸,宽不到四寸。又有金轮王的牙齿,长三寸,宽二寸。商诺迦缚娑过去称“商那和修”,错了使用的铁钵,容量大约八九升,以及他的僧伽胝衣,暗红色。他在五百世的尚未投生和诞生时,始终穿着这件法衣,这件法衣与胎儿一起出来,后来变为袈裟,因缘广大,正如其他传记中记载的那样。

如是经十五日,出梵衍,二日逢雪,迷失道路,至一小沙岭,遇猎人示道,度黑山[90],至迦毕试境。国周四千余里,北背雪山。王则刹利种也[91],明略有威,统十余国。将至其都,王共诸僧并出城来迎。伽蓝百余所,诸僧相诤,各欲邀过所住。有一小乘寺名沙落迦,相传云是昔汉天子子质于此时作也。其寺僧言:“我寺本汉天子儿作。今从彼来,先宜过我寺。”法师见其殷重,又同侣慧性法师是小乘僧,意复不欲居大乘寺,遂即就停。

质子造寺时,又藏无量珍宝于佛院东门南大神王足下,拟后修补伽蓝。诸僧荷恩,处处屋壁图画质子之形。解安居日,复为讲诵树福,代代相传,于今未息。近有恶王贪暴,欲夺僧宝,使人掘神足下,地便大动。其神顶上有鹦鹉鸟像,见其发掘,振羽惊鸣。王及众军,皆悉闷倒[92],惧而还退。寺有窣堵波相轮摧毁[93],僧欲取宝修营,地还震吼,无敢近者。

法师既至,众皆聚集,共请法师陈说先事。法师共到神所,焚香告曰:“质子原藏此宝拟营功德,今开施用,诚是其时。愿鉴无妄之心,少戢威仪之德[94]。如蒙许者,奘自观开,称知斤数,以付所司,如法修造,不令虚费。唯神之灵,愿垂体察。”言讫,命人掘之,夷然无患,深七八尺得一大铜器,中有黄金数百斤、明珠数十颗。大众欢喜,无不嗟服。法师即于寺夏坐。

其王轻艺[95],唯信重大乘,乐观讲诵,乃屈法师及慧性三藏于一大乘寺法集[96]。彼有大乘三藏名秣奴若瞿沙此言“如意声”也、萨婆多部僧阿梨耶伐摩此言“圣胄”、弥沙塞部僧求那跋陀此言“德贤”[97],皆是彼之称首。然学不兼通,大小各别,虽精一理,终偏有所长。唯法师备谙众教,随其来问,各依部答,咸皆惬服[98]。如是五日方散。王甚喜,以纯锦五匹别施法师,以外各各有差。于沙落迦安居讫,其慧性法师重为睹货罗王请,却还,法师与别。

【注释】

[90]黑山:又作“黑岭”,位于阿富汗中部的山脉,为兴都库什山脉的一部分。

[91]刹利种:古代印度的四种姓之一,是世俗的统治者。随着雅利安人的入侵,印度最初分为雅利安、达萨两个种姓。种姓原意是指颜色、品质,梵语“瓦尔纳”。雅利安人,意为“出身高贵的人”,高鼻梁,白肤色,占统治地位;达萨,指土著人(一般认为是达罗毗荼人),意为敌人,后转为奴隶之意,低鼻梁(被视为没有鼻子的人),黑肤色,被统治。后来逐渐在雅利安人中又分化出婆罗门、刹帝利和吠舍三个种姓,达萨则一般转变为首陀罗,从而形成四大种姓。统治者用种姓制度规范社会各个等级的社会职责:第一种姓婆罗门,是执掌宗教事务的僧侣和祭祀,垄断了当时的社会文化和宗教大权,自诩为“人间之神”、“人中之神”;第二种姓刹帝利,是执掌军政大权的武士和军事贵族,是世俗王权的主要支柱;第三种姓吠舍,是从事社会生产活动的农民、手工业者和商人,是社会生产的主导力量;第四种姓首陀罗,是为以上三个种姓服务的奴隶,从事极其卑贱的工作。婆罗门编造婆罗门至上说,“婆罗门姓梵王口生,刹帝利姓梵天臂生,毗舍(吠舍)种姓梵天髀生,从于梵足乃生首陀”(《金刚针论》),婆罗门力图以此来维护其特权地位,并利用刹帝利对后二者实行残酷的奴隶制统治。另有第五种姓旃陀罗,比首陀罗地位更加低贱,主要从事狱卒、盗贼、屠夫、打猎、捕鱼之类的人。《摩登伽经》卷上:“旃陀罗者,造作恶业,凶暴残害;欺诳众生,无慈愍心;以是因缘,名为卑贱。”

[92]悉:全,都。

[93]相轮:又作“承露盘”、“露盘”、“轮盖”。佛塔“平头”上面的轮盘形建筑。

[94]戢(jí):收敛。

[95]艺:指典籍。

[96]法集:又作“法会”、“佛会”。佛教为说法而举行的集会。

[97]萨婆多部:说一切有部的梵语音译。说一切有部是从上座部中分出,主要流行于古印度西北的克什米尔、健陀逻一带。说一切有部主张“三世实有”,即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是实际存在的,并认为“法体恒有”,即一切法,包括有生灭变化的“有为法”和无生灭变化的“无为法”,都有“实体”。由此出发,说一切有部把佛所说的一切教法,都视为是实有其体的真实存在。弥沙塞部:梵语音译。即化地部。又作“正地部”、“教地部”、“大不可弃部”。此部是在佛灭的第三百年中,由上座部系的说一切有部分出。《异部宗轮论述记》:“此部之主,本是国王,王所统摄国界地也,化地上之人庶,故言化地。舍国出家,弘宣佛法,从本为名,名化地部。”

[98]惬(qiè):快意,满足。

【译文】

就这样过了十五日,离开梵衍那国,走了两天遇到大雪,迷失道路,到了一座小沙岭,遇见猎人指示路径,越过黑山,到达迦毕试国境。该国方圆四千多里,北边靠着雪山。国王是刹帝利种姓,明智威猛,统辖十多个国家。将要抵达该国国都时,国王和僧人们一起出城迎接。都城有佛寺一百多所,僧人们相互夸执,都想邀请法师前往居住。其中有一座小乘寺名叫沙落迦,据说是当初汉天子的儿子在这里当人质时所建造的。该寺的僧人说道:“我寺本是汉天子的儿子所建造。现今法师从那里来,应该先到我寺。”法师见他词意殷勤恳切,同行的慧性法师又是小乘僧人,也不愿住大乘寺,于是就去那里住宿。

质子在建造寺院时,曾把无数珍宝埋藏在佛院东门南边的大神王像脚下,打算以后用以修缮寺院。僧侣们感恩,在屋壁上到处画上王子的肖像。在每年的解安居日还要为他诵经祈福,代代相传,至今未曾间断。不久前有个恶王贪婪暴虐,想要抢夺这批珍宝,让人挖掘神像脚下,结果大地震动。神像头顶上有个鹦鹉像,看到他们挖掘,振动翅膀惊声鸣叫。恶王及其士兵都扑倒在地,惊惧不已,仓惶离去。寺内有佛塔,上面的相轮已经毁坏,僧众想要取出珍宝来修缮,大地又震动轰鸣,没有人再敢走近。

法师来到后,僧众聚集到一起,向法师陈说此事。法师与众人一起来到神像前,焚香祈告道:“质子原先埋藏这些珍宝是打算修营功德,如今开启使用,正是时候。希望神王鉴察我等无妄之心,稍稍收敛神威。如蒙允许,玄奘亲自监督开启,称度斤数,交给管事部门,依法修造,不让浪费。唯愿神王之灵,垂悯体察。”说罢,让人发掘,果然平安无事,挖到地下七八尺深,挖到一个大铜器,里面有黄金几百斤,明珠几十颗。大家十分高兴,无不心悦诚服。法师就在寺中结夏安居。

迦毕试国国王轻视各种典籍,只崇信大乘,喜爱观看讲诵佛经,请法师和慧性在一座大乘寺中举行法会。这里有大乘高僧名叫秣奴若瞿沙汉译“如意声”、说一切有部高僧阿梨耶伐摩汉译“圣胄”、化地部高僧求那跋陀汉译“德贤”,他们都是各宗的佛学领袖。但是他们不能兼通诸部经典,大、小乘各有侧重,虽然有所专精,终究只是偏长一门。只有法师对各派都十分熟悉,根据他们发问,分别依照各部学说作答,使众人都心悦诚服。这样持续了五天方才散会。国王十分高兴,以纯锦五匹专门供养法师,其他人也得到多少不等的供养。在沙落迦寺安居结束后,慧性法师又受到睹货罗国王的邀请,无法推辞,只好返回,法师和他作别。

东进行六百余里,越黑岭,入北印度境,至滥波国[99]。国周千余里。伽蓝十所,僧徒皆学大乘。停三日,南行至一小岭,岭有窣堵波,是佛昔从南步行到此住立,后人敬恋,故建兹塔。自斯以北境域,皆号“蔑戾车”此言“边地”[100]。如来欲有教化,乘空往来,不复履地,若步行时,地便倾动。

【注释】

[99]滥波:梵语音译。滥波国在今阿富汗东北的拉格曼一带。

[100]蔑戾车:梵语音译。又作“弥离车”、“弥戾车”。汉译“垢浊种”,意为“边地的非雅利安的野蛮人”,“不信吠陀的野蛮人或蛮族”,主要的含义为表示不信吠陀的异域人。

【译文】

向东行进六百多里,越过黑岭,进入北印度境,到达滥波国。该国方圆一千多里。佛寺十所,僧徒都学大乘。法师在此停留了三天,南行到达一座小岭,岭上有佛塔,释迦佛昔日从南方步行到此停住站立,后人崇敬怀念佛陀,所以在此建造了这座佛塔。从这里往北的地方,都叫“蔑戾车”汉译“边地”。如来要来这里说法度众,都是运用神通乘空往来,不再步行,如果步行,大地就会震动。

从此南二十余里,下岭渡河,至那揭罗喝国北印度境[101]。大城东南二里有窣堵波,高三百余尺,无忧王所造[102],是释迦菩萨于第二僧祇遇然灯佛敷鹿皮衣及布发掩泥得受记处[103]。虽经劫坏,此迹恒存,天散众华,常为供养。法师至彼礼拜旋绕,傍有老僧为法师说建塔因缘。法师问曰:“菩萨布发之时,既是第二僧祇,从第二僧祇至第三僧祇中间经无量劫,一一劫中世界有多成坏,如火灾起时,苏迷卢山尚为灰烬,如何此迹独得无亏?”答曰:“世界坏时,此亦随坏,世界成时,当其旧处迹现如本。且如苏迷卢山坏已还有,在乎圣迹,何得独无?以此校之,不烦疑也。”上为名答。次西南十余里有窣堵波,是佛买华处。

又东南度沙岭十余里,到佛顶骨城[104]。城有重阁,第二阁中有七宝小塔,如来顶骨在中。骨周一尺二寸,发孔分明,其色黄白,盛以宝函。但欲知罪福相者,磨香末为埿[105],以帛练裹,隐于骨上,随其所得,以定吉凶。法师印得菩提树像,所将二沙弥,大者得佛像,小者得莲华像。其守骨婆罗门欢喜,向法师弹指散华[106],云:“师所得甚为希有,足表有菩提之分。”复有髑髅骨塔,状如荷叶。复有佛眼,睛大如柰[107],光明晖赫,彻烛函外。复有佛僧伽胝,上妙细㲲所作。复有佛锡杖,白铁为环,栴檀为茎[108]。法师皆得礼拜,尽其哀敬,因施金钱五十、银钱一千、绮幡四口、锦两端、法服二具[109],散众杂华,辞拜而出。

又闻灯光城西南二十余里[110],有瞿波罗龙王所住之窟[111],如来昔日降伏此龙,因留影在中。法师欲往礼拜,承其道路荒阻,又多盗贼,二三年已来人往多不得见,以故去者稀疏。法师欲往礼拜,时迦毕试国所送使人贪其速还,不愿淹留,劝不令去。法师报曰:“如来真身之影,亿劫难逢,宁有至此不往礼拜?汝等且渐进,奘暂到即来。”于是独去。

至灯光城,入一伽蓝问访涂路,觅人相引,无一肯者。后见一小儿,云:“寺庄近彼,今送师到庄。”即与同去,到庄宿。得一老人知其处所,相引而发。行数里,有五贼人拔刀而至,法师即去帽,现其法服。贼云:“师欲何去?”答:“欲礼拜佛影。”贼云:“师不闻此有贼耶?”答云:“贼者,人也。今为礼佛,虽猛兽盈衢,奘犹不惧,况檀越之辈是人乎!”贼遂发心,随往礼拜。

既至窟所,窟在石涧东壁,门向西开,窥之窈冥[112],一无所睹。老人云:“师直入,触东壁讫,却行五十步许,正东而观,影在其处。”法师入,信足而前,可五十步,果触东壁。依言却立,至诚而礼,百余拜一无所见。自责障累,悲号懊恼,更至心礼诵《胜鬘》等诸经、诸佛偈颂[113],随赞随礼,复百余拜,见东壁现如钵许大光,倏而还灭。悲喜更礼,复有槃许大光现,现已还灭。益增感慕,自誓若不见世尊影,终不移此地。如是更二百余拜,遂一窟大明,见如来影皎然在壁[114],如开云雾,忽瞩金山,妙相熙融,神姿晃昱[115],瞻仰庆跃,不知所譬。佛身及袈裟并赤黄色,自膝已上相好极明,华座已下稍似微昧,左右及背后菩萨、圣僧等影亦皆具有。见已,遥命门外六人将火入烧香。比火至,欻然佛影还隐[116]。急令绝火,更请方乃重现。六人中五人得见,一人竟无所睹。如是可半食顷,了了明见,得申礼赞,供散华香讫,光灭,尔乃辞出。所送婆罗门欢喜,叹未曾有,云:“非法师至诚愿力之厚,无致此也。”窟门外更有众多圣迹说如别传。相与归还,彼五贼皆毁刀杖,受戒而别。

【注释】

[101]那揭罗喝:梵语音译。那揭罗喝国在今阿富汗南加哈尔首府贾拉拉巴德一带。《大唐西域记》卷二:“那揭罗喝国东西六百余里,南北二百五六十里。山周四境,悬隔危险。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无大君长主令,役属迦毕试国。”

[102]无忧王:即阿育王,为中印度摩揭陀国孔雀王朝第三世王,佛教的护法名王。公元前三世纪在位(约前268—前232),约于公元前270年间,统一北印度,其统辖范围包括北印度全部、大夏的一半,南至案达罗,东达大海,纵横数千里,首都华氏城。初奉婆罗门教,肆行暴虐,后改信佛教,成为大护法,行慈布仁,于国内建八万四千大寺,及八万四千宝塔,并派遣宣教师到四方传播佛法。

[103]僧祇:即阿僧祇劫,意为“无量劫”。然灯佛:即燃灯佛,又名“锭光佛”、“定光如来”、“普光如来”、“灯光如来”。释迦佛在因行中第二个阿僧祇劫届满时,遇值此佛出世,他买了五茎莲花去供佛,又以头发铺地给佛走路,佛即为他授记。《大智度论》卷九:“如然灯佛,生时一切身边如灯,故名然灯太子。作佛亦名然灯,旧名‘锭光佛’。”受记:指从佛陀那里得到未来证果或成佛的预言、记别。

[104]佛顶骨城:“醯罗城”的意译。醯罗,义为“骨”。在今阿富汗贾拉拉巴德以南五公里处。

[105]埿(ní):泥,湿土。

[106]弹指:佛教礼节。常用来表示欢喜、许诺或告诫。另外,“弹指”也表示时间。

[107]柰:柰树的果实,俗名“花红”,也叫“沙果”。

[108]栴檀(zhān tán):梵文“栴檀那”的省称。指檀香木,为檀香科常绿乔木,产于印度、中国、泰国等地。

[109]端:古代布帛的长度单位,唐代一端为六丈。

[110]灯光城:古代佛教胜地。在今阿富汗贾拉拉巴德西南。

[111]瞿波罗:梵语音译。义为“牧牛人”。《大唐西域记》卷二:“昔如来在世之时,此龙(瞿波罗龙王)为牧牛之士,供王乳酪,进奉失宜。既获谴责,心怀恚恨,即以金钱买花,供养受记窣堵波,愿为恶龙,破国害王。即趣石壁,投身而死。遂居此窟,为大龙王,便欲出穴,成本恶愿。适起此心,如来已鉴,愍此国人为龙所害,运神通力,自中印度至。龙见如来,毒心遂止,受不杀戒,愿护正法。”

[112]窈(yǎo)冥:阴暗貌。

[113]《胜鬘(mán)》:即《胜鬘经》。全称《胜鬘狮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广经》,又称《狮子吼经》。凡一卷,南朝宋求那跋陀罗译。胜鬘传为古印度拘萨罗国波斯匿王之女,阿逾阇国王后,其母即佛陀堂弟摩诃男的养女末利夫人。本经属如来藏系重要经典之一,主要内容叙述胜鬘夫人对释尊立十大誓愿、三大愿,并自说大乘一乘法门,阐释圣谛、法身、如来藏等。因本经为在家妇女胜鬘夫人劝信佛法的说教,故与维摩诘居士所说的《维摩诘经》,并为居士佛教的经典。

[114]皎然:清晰貌。

[115]昱(yù):照耀。

[116]欻(xū)然:忽然,很快。

【译文】

从此南行二十多里,下了山岭,渡过一条河,到达那揭罗喝国在北印度境内。都城东南二里处有座佛塔,高三百多尺,为无忧王建造,是释迦在第二阿僧祇劫做菩萨时遇见燃灯佛,把鹿皮大衣铺在地上,并解开头发掩盖泥土,从而得授记成佛的地方。虽然经过劫坏时期,但这圣迹却永恒存在,天人常常散下众多鲜花供养。法师到这里后,礼拜旋绕,旁边有一位老僧为法师解说建塔因缘。法师问道:“释迦菩萨布发的时候,那是第二阿僧祇劫,从第二阿僧祇劫至第三阿僧祇劫,中间经历了无量劫,每一劫中世界有多次成坏,譬如火灾起时,须弥山尚且化为灰烬,为何单单这圣迹能够没有损坏?”老僧回答道:“世界毁坏的时候,这圣迹也随之毁坏;世界形成时,在当初的地方,圣迹也随之出现,如同原来的一样。如果须弥山毁坏后还能生成,那么为何圣迹单单不能存在呢?以此校验,这不是繁杂疑难之事啊。”老僧的回答真是妙极了。往西南行十多里,有座佛塔,是释迦在因地修行时买花供佛的地方。

又往东南越过沙岭,走了十余里,到达佛顶骨城。城中有座多层楼阁,第二层楼阁中有七宝小塔,如来的顶骨舍利就安放在其中。佛骨周长一尺二寸,发孔很清楚,颜色黄白,装在宝函中。如果想要知道未来的祸福,就把香末研磨成泥,用帛练包裹,放在佛顶骨上面,根据出现形象来预测吉凶。法师印得了菩提树像,随行的两个沙弥,年龄稍大者印得佛像,小者印得了莲花像。守卫佛骨的婆罗门看到非常高兴,向法师弹指散花,说道:“法师所印得的菩提树像极为稀有,足以表明法师能证得无上菩提。”又有骷髅骨塔,形状像荷叶。又有佛眼,如同沙果般大小,熠熠放光,透出函外。又有佛的僧伽胝衣,用上好的细棉布制作。又有佛的锡杖,白铁作环,栴檀作杆。法师都一一礼拜,虔诚致敬,并施金钱五十、银钱一千、绮幡四面、锦两端、法服两套,然后散各色花,拜辞而出。

法师又听说灯光城西南二十多里处,有瞿波罗龙王所居住的洞窟,当初如来降伏了此龙,因而在窟中留下了佛陀的影像。法师想去礼拜,但是道路荒凉难行,盗贼又多,两三年以来去那里的人大多看不见佛影,因此去那里的人已经很少了。但法师仍然想去礼拜,当时迦毕试国的陪送使者急着回国,不愿过多停留,劝法师不要去。法师回答道:“能看到如来真身的影像,真是亿劫难逢,岂能已经到此而不去礼拜呢?你们暂且慢慢前进,玄奘去去就来。”于是法师独自前去。

到了灯光城,法师进入一座寺院里探问路径,找人带路,没有人肯去。后来见到一个小孩,说道:“这座寺院的庄院离洞窟不远,我先送法师到庄院。”法师就与小孩一同前去,到了庄院住宿下来。找到一位老人,他知道洞窟所在,就带引法师出发。走了几里路,碰到五个强盗拔刀挡住去路,法师摘下帽子,露出法服。强盗问道:“法师要到哪里去?”法师回答道:“我要去礼拜佛影。”强盗说道:“法师难道没有听说这里有强盗吗?”法师说道:“强盗也是人。如今为了礼佛,即使猛兽满道,玄奘也不畏惧,何况各位檀越还是人呢!”强盗于是发心,随法师一起前往礼拜。

他们来到洞窟所在,洞窟在石涧东边崖壁上,门向西开,只见洞窟内一片幽暗,什么也看不见。老人说道:“法师径直走进去,碰到东壁后,再退后五十来步,面向正东观看,佛影就在那里。”法师进去,信步前行,大约走了五十步,果真触及东壁。按照老人的话退后站定,至诚顶礼膜拜,礼拜了一百多遍仍然一无所见。法师责怪自己障业深重,懊恼悲哭,更加诚心地礼诵《胜鬘》等诸经和诸佛偈颂,一边赞颂一边礼拜,又礼拜了一百多遍,看见东壁出现了像钵一般大小的亮光,倏忽之间就熄灭了。法师又悲又喜,继续礼拜,又出现了像盘子一般大小的亮光,闪现后又熄灭了。法师更加感慕,发誓如果不见世尊影像,绝不离开。就这样又礼拜了二百多遍,于是整个洞窟大放光明,看见如来影像清晰地显现在岩壁上,如同拨开云雾,好像云消雾散,忽然见到金山,妙相光明,神姿耀目,瞻仰之欢庆跳跃,不可言喻。佛的身躯和袈裟都是赤黄色,从膝以上相好庄严,极为明晰;莲花座以下则略为暗淡,左右和身后的菩萨、圣僧等影像也都清晰地显现出来。法师看到后,招呼门外六人举火入内烧香。等火一到,佛影立即消失。法师忙叫熄火,又祈请后佛影方才重新显现。六人中有五人都看见了,只有一人怎么也看不到。这样持续了大约半顿饭时间,佛影清晰可见,得以致礼赞颂,散花进香供养完毕,佛影消逝,才拜辞而出。送法师前来的婆罗门十分欢喜,感叹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说道:“如果不是法师至诚愿力深厚,是不会使佛影显现的。”在洞窟门外还有许多圣迹详见《大唐西域记》。法师与众人回去,那五个强盗都毁弃了刀杖,受戒后告辞而去。

从此复与伴合。东南山行五百余里,至健陀逻国旧云“健陀卫”,讹也。北印度境也[117]。其国东临信度河[118],都城号“布路沙布罗”[119]。国多贤圣,古来作论诸师那罗延天、无著菩萨、世亲菩萨、法救、如意、胁尊者等[120],皆此所出也。王城东北有置佛钵宝台。钵后流移诸国,今现在波剌拏斯国[121]。城外东南八九里有毕钵罗树,高百余尺,过去四佛[122],并坐其下,现有四如来像,当来九百九十六佛[123],亦当坐焉。其侧又有窣堵波,是迦腻色迦王所造[124],高四百尺,基周一里半,高一百五十尺,其上起金刚相轮二十五层,中有如来舍利一斛。大窣堵波西南百余步有白石像,高一丈八尺,北面立,极多灵瑞,往往有人见像夜绕大塔经行。

迦腻色迦伽蓝东北百余里,渡大河至布色羯逻伐底城[125],城东有窣堵波,无忧王造,即过去四佛说法处也。城北四五里伽蓝内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所立,即释迦佛昔行菩萨道时,乐行惠施,于此国千生为王,即千生舍眼处。此等圣迹无量,法师皆得观礼。自高昌王所施金银、绫绢、衣服等,所至大塔、大伽蓝处,皆分留供养,申诚而去。

【注释】

[117]健陀逻:梵语音译。又作“健驮逻”等。健陀逻国在今阿富汗境内的库纳尔河与今巴基斯坦的印度河之间。

[118]信度河:即印度河,又称“徙多河”。

[119]布路沙布罗:梵语音译。义为“丈夫宫”。故址在今巴基斯坦喀布尔河南岸的白沙瓦市西北部。

[120]那罗延天:梵语音译。又作“那罗延那天”、“那罗野拏天”,意译为“坚固力士”、“金刚力士”等。天上力士的名字,或说为梵天之别名,或说为欲界之毗纽天。晋僧肇说:“那罗延,天力士名也。端正殊妙,志力雄猛。”据唐慧琳《一切经音义》记载,那罗延为欲界中之天名,又称“毗纽天欲求多力者”,如精诚祈祷、供养此天,则多获神力。无著菩萨(约公元395—470):瑜伽行派的创始人。相传无著曾上兜率天宫听弥勒宣讲,回来后诵出《瑜伽师地论》作为创立学派的主要依据。大乘瑜伽行派因强调修行瑜伽而得名,又因其在理论上主张“万法唯识”、“识有境无”而被称为“大乘有宗”。著作有《摄大乘论》等。世亲菩萨(约公元400—480):无著的弟弟。瑜伽行派的重要创始人。世亲最初在小乘的说一切有部出家,受持小乘三藏。其人博学多闻,神才俊朗,曾著多部小乘论书。其中,最有名的是《俱舍论》。后受其兄影响,回小向大,着力弘扬瑜伽、唯识之学。相传他造论甚多,有“千部论师”的雅誉。代表论著有《唯识二十论》、《唯识三十颂》、《大乘百法明门论》等。法救:说一切有部著名论师。他与世友、妙音、觉天号称健陀逻有部的四大论师。如意:梵文意译。为世亲的老师。胁尊者:梵文意译。音译作“波奢”、“波栗湿缚”。小乘有部论师,付法藏之第十祖,第四结集的主要组织者。《大唐西域记》卷二:“初尊者之为梵志师也,年垂八十,舍家染衣。城中少年便诮之曰:‘愚夫朽老,一何浅智!夫出家者,有二业焉:一则习定,二乃诵经。而今衰耄,无所进取,滥迹清流,徒知饱食。’时胁尊者闻诸讥议,因谢时人而自誓曰:‘我若不通三藏理,不断三界欲,得六神通,具八解脱,终不以胁而至于席。’自尔之后,唯日不足,经行宴坐,住立思惟,昼则研习理教,夜乃静虑凝神。绵历三岁,学通三藏,断三界欲,得三明智,时人敬仰,因号‘胁尊者’。”

[121]波剌拏斯:梵语音译。又作“婆罗痆斯”等,即古代的迦尸国,为古印度十六大国之一,其都城附近的鹿野苑为佛陀初转法轮处。《大唐西域记》卷七:“婆罗痆斯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临殑伽河,长十八九里,广五六里”,“婆罗痆河东北行十余里,至鹿野伽蓝”。

[122]过去四佛:指贤劫之初所出现之四佛,即俱留孙佛、拘那含佛、迦叶波佛和释迦牟尼佛。

[123]九百九十六佛:贤劫(即现在劫)有千佛出世。已出四佛,余九百九十六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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