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神磊磊读唐诗 作者:王晓磊(六神磊磊) 著


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在今天这个互联网时代写唐诗、杜甫会有人看。我以为大家爱转的都是仓央嘉措、纳兰容若之类。

记得还是三年前,在写读金庸的专栏时,忽然异想天开想给读者换个口味,写了一点儿关于唐诗的故事,没指望有太多人看。写完已经是深夜,随手发掉就睡了。

第二天起来,发现稿子在网上已经转得到处都是。只不过大多数都没有了我的名字而已。

后来,自己关于唐诗的文章越来越多,就产生了认真写一本书的打算,并且不走心地对编辑说,半年就交稿。

然后就是一年、两年……有一首老歌的歌词,叫作“不负责任的誓言,年少轻狂的我,在黑暗中迷失才发现自己的脆弱”,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那些日子里,我推掉了各种活动,放弃了很多休假,埋头在这本书里,稿子却迟迟完不成。

直到第三个年头,意识到这事不能再无止境地拖下去了,人家曹寅编《全唐诗》也才一年呢。这才强迫自己结束全书,完成了最后一篇文章,画上最后一个句号。连书名也无力再斟酌了,决定就叫《六神磊磊读唐诗》。

现在,回头看看过去写作的这两年多,越来越感觉到这是开心的、充实的两年。

因为搬家,我的书房里堆满了杂物,没有办法写作,经常要背着一书包的材料到外面去写。多数时候是坐在咖啡厅里,耳机里放着现代的“动次打次”的音乐,却读着古人的“噫吁嚱”、“之乎者也”的文字和材料,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些日子里,自己每天的心情也都随着文字在起起落落。当写到杜甫最后的日子里,老朋友们一个个离世,他感叹“郑公粉绘随长夜,曹霸丹青已白头”的时候,忍不住湿润了眼眶;当写到韩愈为李贺鸣不平,大声疾呼:父亲叫“晋肃”,儿子就得避讳不能考进士,那父亲如果叫“仁”,儿子是否就不能做人了,此时又忍不住感动。

写这本书,还唤起了以前的不少回忆。

小时候,我很长时间里的最爱,都是小城街头吵闹的游戏厅,并没有特别喜欢唐诗。到了初中,才得到了第一本正儿八经的唐诗集。

记得在杜甫的名下,劈头就是三首《羌村》,第一眼就特别不喜欢。什么“柴门鸟雀噪”“群鸡正乱叫”,一股子泥土味,除了让人想起过年到乡下亲戚家吃饭,那种腊肉堆满海碗,屋外鸡鹅乱叫的情景外,看不出一点儿好。

我于是本能地就不喜欢杜甫,第一眼就喜欢钱起:

潇湘何事等闲回?水碧沙明两岸苔。

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

这才是最美的诗啊,那时我坚定地觉得。

唐诗,在那时我的心目中,是由两个阵营的人组成的,或者说是“土洋二元世界”。这两拨人气质迥异,泾渭分明,一拨是靓丽、清新、洋气、白衣飘飘的人,比如李白、杜牧、钱起、许浑,我如果见到,需要向他们拱手;另一拨是沉闷、费解、无聊、灰头土脸的人,比如杜甫、元结、孟郊、张籍,他们弱爆了,连一句“长笛一声人倚楼”都写不出来。

后来,唐诗接触得略多了,年纪也慢慢增长了,自己心目中唐诗的样子不知不觉变了。

原先印象里老朽的人渐渐年轻丰润起来,一些枯燥的人渐渐有趣起来,一些严肃的人渐渐诙谐起来。小时候那么嫌弃的《羌村》,居然成了最喜欢的诗之一。

今天的人说起唐诗,经常有两个极端,一个是顶礼膜拜,上纲上线,不学不是中国人;另一个是觉得枯燥无聊,又不切实用,心里给唐诗发张好人卡,宁愿去找成功学和鸡汤约会。

其实,我从来不觉得有任何一种人文学问,是什么“非学不可”的。吓唬谁呢。只不过是错过它们的遗憾程度不同而已。

而唐诗,乃是一种错过它的遗憾指数极高的东西。这么美的风景,你明明懂汉语却没能领略,那不是很遗憾吗?

其实,只要你认识常用汉字,懂得二十一世纪的汉语,你就是唐诗的有缘人,你和唐诗的距离,真是只隔一道矮矮的墙而已。

我给自己的定位,就是一个翻墙的人,帮你翻过唐诗那道墙,去折出几枝带露的花来,拿给你看。喜欢的话,你就可以自己去找正门参观。

看这本书会很轻松,以前对唐诗没什么了解也没关系,分不清元稹和元结也没关系,手边上不用放一本诗词格律学,也不用存一部《全唐诗》备着。

只要一路上保持好奇心,敞开心怀,保证前方会有无数好看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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