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丁帆
风景会说话吗?
你看风景,风景会看你吗?
风景乃分自然风景与人文风景,两种不同的风景在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会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和情绪。前者似乎是客观的,其中也隐藏着不为人所觉察的主观,而后者则是纯主观的,但是其中却有各种各样观景的视角。
风景的自然属性也是有着两种形态的:其一是客观的、不加任何人工修饰的、原生态的自然风貌,这就是如今活在后现代文明生活环境中被“机械化”了的人,为了摆脱文化的困扰而寻觅追求的那种情景和情境。其二是人类为了攫取、褫夺、利用大自然而对其进行的改造、破坏或美化过的风景。当一个旅游者的目光分不清这两种形态之美丑的根本区别时,也就是人类对自然的掠夺已然失去了他们的歉疚感,在麻木,甚至理所当然地在风景欣赏快感中获得大自然给予的“馈赠”。大自然风景之痛,人类能够倾听得到吗?即使能够听到她的哭泣,你会触摸到她的痛感吗?你会“像山那样思考吗”?诸如张家界、九寨沟那样原来是无人惊扰的自然生态风光,现如今已然成为被亿万人视觉肆虐和奸污过了的处女地,人类不是以她为邻为情侣,而是将她作为侵害取乐的对象,而非像两百多年前的梭罗那样把瓦尔登湖当作自己的情人那样去呵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一个人身处喧嚣的都市水泥森林之中,失去了与大自然的亲和力后,生存的意义就少了一种原始的野性,这大概就是梭罗所要寻觅的自然野性吧。
当然,另一种声音此刻就会强烈地抗议:难道大自然的美景不就是为人类服务的吗?我虽然不是一个纯粹的生态主义者,但是,我反对那种无节制地糟蹋自然资源与风景的人类卑鄙行径,我们要倾听自然的哭泣,擦拭山湖的泪珠,抚慰她们的心灵创伤。这也许就是一个人类与自然无法解决的悖论,但是不知道这个悖论的存在,或者处于麻木的状态,无疑就是人类的悲哀,因为我们的耳朵已经听不到上帝的哭泣和呐喊声了。
任何自然的风景背后,都离不开那个“观者”的“内在的眼睛”的解读,我们将用什么样目光去看风景就显得十分重要了。
风景的社会属性同样是有着多种多样的形态。同样的景物,在不同的人群之中,她会呈现出不同的感觉,这种差别之大,或许是与各人的审美欣赏习惯有关,或许就是与各人的世界观和生存观休戚相关。我看作优美的风景,你看出的是则是丑陋,他看出的却又是一个可利用的物体。殊不知,看风景是要怀有一颗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的,离开这个原则,你就没有资格去欣赏自然赐予你的美景,你对自然美景的占有应该只是精神层面和哲学层面的,而非物理性的践踏与侵害。
另外,同样的风景,在一个人处于不同的时空环境中的时候,他对自然风景的理解是往往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心境,这种主观因素的介入性,是取决于人在七情六欲中的变化,同时也往往取决于一个人的审美境界的提升,这就是“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道理。当然,欣赏风景也并非完全是有阶级性的,我在代跋文章《风景:人与艺术的战争》中已经表述得很清楚了,这里不再赘叙。
“我看风景,风景看我”,亦如“我注六经,六经注我”。在每一个人与大自然的对话生涯中都有着各个时期不同的理论解释,它是伴随着人的成长和人性的成长而变化的,它既是以人的意志而转移的,却又不局限于以人的意志而转移,其原因就是大自然的美景也在人类的屠戮和不可抗拒的天体灾害中发生着变化,有些变化甚至是毁灭性的。
这本小书记载着的是我对自然风景的赏析,除了代跋的《风景:人与艺术的战争》为学术随笔外,其他均属于散文随笔的文体,虽然有些早期的文章还十分浅薄,但是,它真实地记录下了我对风景人间和人间风景的观念历史,如今不揣谫陋、妄提拙见,尚须方家不吝赐教,以及读者诸君予以指谬。
是为序。
2017年4月13日写于南京至香港飞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