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洒汗水钢铁营队铸警魂

警色青春 作者:管彦杰 著


“聪明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善于把无价值的事做得有声有色,在玻璃鱼缸里游泳,也有乘风破浪的气魄。”

——王朔

1

夏末,太阳出来得早,鸟儿振翅群飞。

6点整,起床号憋足了劲儿地吹起,激昂起伏的声调让新生们头痛欲裂。

男生们睡眼惺忪地去洗漱间:外间的一排排水龙头前挤满了洗漱的人,里间一排排小便斗和蹲坑前排满了队,蔚为壮观。

6点10分,教官在文化广场前点名。

点到陈晨时无人应答。

潘东抬起头,声调上挑:“陈晨来了吗?”他双眼被警帽帽檐遮在阴影里,看起来很是严肃。

“报告!”一名女生披头散发地冲进“坑里”来,慌慌张张地跑到队伍前,一手按着小腹娇喘,另外一只手在自己脸前扇着风。

“你是陈晨?”

“是……是的啊……师兄!”陈晨顺了顺头发,直起了腰,心里嘀咕:“咱们认识的啊!”

“你怎么第一天就迟到?!还有你的头发!报到通知书上不是规定入校前女生必须头发不能过耳垂吗?”

“我……我……昨晚蚊子特别多,宿舍没有空调……刚才找不到我的军用水壶了……”陈晨语无伦次的辩解引起一阵哄笑。

盛大雷也笑了,昨天就发现这个漂亮的女同学叽叽喳喳说话时的表情和动作都很可爱。

“不是理由!先说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忘记剪了……”陈晨的声音像蚊子哼哼,正在扇风的手怯怯地垂了下来。

“归队!今天必须剪短!回头再说怎么处理你!”潘东正色道,“413寝室的其他人也有责任,缺乏集体意识,没有团队观念。所有新同学从现在起牢记——一人做错,集体受罚!”

早餐后,大家回寝室打扫内务。

7点半,楼下再次集合,刚刚告别高中生活的少男少女们声嘶力竭的番号声此起彼伏,震彻了京城这一小小的角落。

密密麻麻的黑色长队在草木油绿的园子里鱼贯而行,如同整齐列队的蚁群。

辽阔的训练场中间是标准塑胶足球场,特警训练使用的攀登塔位于东侧,亚洲最大的警察图书馆位于南侧,主席台在西侧,警务技能战训馆和体能训练馆在北侧比肩而立。

先是宗瀚海讲话,大多数新生还不完全理解警校的“队长”是个什么概念,但是看到自己师兄教官毕恭毕敬的神情,自然也顾不得多想地啪啪鼓起掌来。

太阳渐渐大起来,给宗瀚海的身形罩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辉。宗瀚海博闻强记,文采斐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上至五千年前下至2046年,从霍去病出征到木兰替父从军,说得大家一脑门子热血充盈,恨不得立刻雄赳赳气昂昂大义凛然地在雄壮的誓言中签下卖身契。

同学们眼眸中燃起了熊熊的理想之火,邓乐天心里却犯嘀咕:“稍稍煽动便开始激动,还自以为那就是一往情深了呢!”嘴角随之露出了一丝不屑的冷笑。

此时的大家不会想到四年后,再次站在这里面对宗瀚海鼓掌时,会流下不舍的热泪。

涉外警务专业的两个新生区队在军训期间合为一个方队,都为了军训汇报演练走分列式做准备。第一个科目是站军姿。

“站好军姿,动作要领得牢记:昂首挺胸收下颚,目视前方臂并拢,双腿夹紧身前倾,力量用在脚尖儿上!”教官嘴上反复强调要点,来回巡查纠正动作。

汗水从帽檐的缝隙向下流淌,流到眉角眼眶时会涩得眼睛生疼,后背的衣衫先湿透,贴在脊梁上痒痒的,屁股酸痛,膝盖先麻然后直接失去感觉,脚踝和脚底板僵硬,好像赤脚站在雪地里冻僵了一般。

教官们按照排面,一个个纠正动作,10分钟,20分钟……

陈晨用自己想象中最英姿飒爽的姿态玉立,潘东走到她面前,沉默了几秒钟,说:“嗯,不错,站得挺好!”

陈晨甜甜地笑着,沐浴在潘东端详的目光下,真是身心愉悦。

她正要谦虚几句,却突然听到潘东说:“陈晨同学!《公安机关人民警察内务条令》规定女警禁止染指甲……”她还没有完全绽放的甜美笑容僵在了脸上!

2

烈日曝晒,大汗淋漓,汗水从帽子里渗出、滴落,跌落到地面,须臾便蒸发得没有了一丁点儿印迹。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教官们一丝不苟地甚至近于苛刻地要求着每个人的动作必须做到尽善尽美。

盛大雷是大排头,首当其冲,不敢有任何马虎。他两眼怒视前方,仿佛要把一身的痛苦都发泄给那些隐藏在空气中的敌人。

潘东从盛大雷面前走过,大声鼓励道:“是爷们儿就得挺住!你要记住,队伍的大排头就是队伍的旗帜!”

潘东用力拉了拉盛大雷的双臂,夹得紧,没拉动,赞许道:“盛大雷,不错!”

方子凝远远地听到潘东的话,不禁皱皱眉头:他似乎特别把自己当回事儿,可以居高临下地否定和肯定任何人。

盛大雷豪气万丈地吼道:“到!”

邓乐天发现自己在教官的视线之外,偷偷地活动酸痛的脚踝。

他瞅瞅侧前方的王春来的后脑勺上的汗水一直往脊梁上流,训练衫的背部已经被汗水浸湿。

邓乐天压低声音,嘴唇不动地说:“春春,装装样子就行了,还真以为自己是黄继光上战场……”话音未落,他膝盖后面就被人猛蹬了一脚,一下子跪倒在地。

马万里厉声道:“老早就发现你小子不地道!这一排数你流汗最少!膝盖根本没用力,一碰就倒!在队列训练里,什么最重要?”

邓乐天骂娘的话在肚子里嚣张地怒吼:“一副男人被拉了壮丁死在前线的寡妇脸!竟敢如此羞辱朕!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嘴上却干净利落地答道:“纪律!”一跃而起,立正站好。

“还不糊涂!俯卧撑20个!开始!”

邓乐天麻溜地四肢撑地摆好架势。

“一个,两个,三个……别撅着屁股,做不标准就重做!”马万里继续数道,“三个,四个……”

“周义!”潘东喊道。

“到!”

“出列!侧面朝向队列。给大家示范!”

“是!”周义迅速跑到队列前站好。

宗瀚海在训练场外,远远地看着周义,若有所思。

训练场上响起一阵急促的哨子声,总教官下令各队“原地休息15分钟”。

“全体队友,原地坐下!需要上厕所的列队,其他同学可以喝水!”潘东的口令声下过之后,新生们如闻天籁,如蒙大赦,委顿在地,“哎呀哎呀”叫唤着捶着酸痛的膝盖。

几个男生围着马万里聊天。

李力从作训裤口袋里摸出一盒金嗓子来,偷偷往马万里手心里塞,马万里低头一看,笑道:“你可不要贿赂教官啊!”

“噫!教官这么说就见外了!军训你们最辛苦,你们都是我的师兄,师弟关心师兄,这是感情!这怎么谈得上贿赂呢?!”他把金嗓子喉宝硬塞在马万里手里说道,“咱们警大最重兄弟感情,我知道的!”

不远处响起一阵蛮横霸道的训话声,循声望去,远处的治安新生和教官并没有休息,都在站军姿,队列前面一个一杠三警衔的人颐指气使、阴阳怪气地说着:“你们这些教官都是怎么当的,饭桶啊?当年我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新生军姿都站好了吗就休息?!甭以为考上警大就万事大吉了!我告诉你们,甭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在我徐嵩这你们只能跪着!”

涉外的新生看着这个自称“徐嵩”的队长,仿佛看见了魔鬼:他高高烫起的头发覆盖在紫青色的脸庞上,一对三角眼目露凶光,一张吹火嘴似能时刻喷出火来。

马万里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你们以后就知道自己在涉外有多幸福了!”

中午11点半收操,按照中队番号顺序,新生们用仅剩的气力扯着嘹亮的口号前往食堂。

治安的新生们饥肠辘辘地在烈日下站军姿,徐嵩依然一手掐腰,一手挥舞,骂着娘。明眼人一看,就会觉得徐嵩这个人颇有攻击性,是那种毫无根据地自以为一贯正确的人。

进了食堂,邓乐天有一口没一口地扒着饭,旁边的同学突然都“唰”地站起来齐声喊:“队长好!”

邓乐天纹丝不动,旁边的盛大雷拽了拽他的衣袖。警营中等级制度森严,邓乐天当然知道,极不情愿地晃起来。

“啊,请坐吧,伙食大家还满意吧?”涉外警务大队的大队长熊伟亮关切地问。

“特别好!”旁边桌的李力站得笔直,回答的声音让周围桌的同学侧目。

“哼!这些队长开小灶,还明知故问我们这些吃大锅饭的!”邓乐天心里嘀咕着,他看到李力信誓旦旦的样子,脑海中闪现出两个字——虚伪。

熊伟亮身边的宗瀚海瞥了邓乐天一眼,问道:“这位同学怎么脸色苍白,贫血还是中暑了?”

盛大雷和王春来这种粗线条男生,从小摔摔打打惯了,除了伙食不如家里的合口,没觉得军训多可怕;对于郭小虎和杨骏这些人来说,既谈不上欢欣雀跃、摩拳擦掌,但也不至于反感到誓死不从的地步;可是对于邓乐天这样以书生自诩的人来说,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站个半小时就腰酸腿痛,跑个几公里就气喘吁吁,吃的再差点儿就快忍不住要哭天抢地,再加之脑袋里装过些书本,更是每天要经历反复的思想斗争。

餐后回寝室午休,原本充斥着口令声、番号声和哨子声的校园安静了下来。

窗外树丛中的知了在断断续续地鸣叫,大家一堆堆烂泥般,摊在床上呼呼大睡,偶尔有人穿着拖鞋去洗手间,拖鞋与地面接触时发出的声音是那么清晰,水龙头出水的声音像在耳边拨动弦子。

这种一到中午就悄然无声的休眠状态,一直要持续四年。

宿舍门都敞开着,新生们一个个姿态万千地躺在床上,被子都原封不动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头,在新生宿舍区巡视的宗瀚海看着会心地笑了笑:新生好不容易把被子叠好,能不拆开就不拆开,这样也省得下午集合前又得重新叠被了。

潘东上楼时遇到宗瀚海,敬礼的同时小声叫了一声:“队长好”,宗瀚海点点头,招招手,示意潘东跟上自己。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宿舍楼,走在树荫下,宗瀚海问道:“东子,你感觉这一届的新生怎么样啊?训练有什么问题没有啊?”

潘东憨笑道:“挺好!请队长放心!”

宗瀚海放慢脚步,诚恳道:“东子,你也知道!带训练是我工作的短板。”

潘东腼腆地笑道:“队长,我懂!您放心就好,作为您的第一届学生,我们肯定竭尽全力,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宗瀚海一阵感动,感动于潘东这样的学生能跟自己将心比心,这种情义在某种程度上胜过师生关系。

潘东已经有些青年的样子,宗瀚海眼前恍若浮现出当年潘东刚入学时青涩单纯的模样。

两年多的时间里,潘东融入集体、适应学校生活很快,作风踏实稳健,取得了老师和同学们的信任。每个人都会有另外一面,宗瀚海时常能捕捉到潘东眼神中一些不易察觉的忧郁,这种忧郁在这个年纪的人身上很少见。

宗瀚海了解到潘东的家庭经济情况不好,学费都是申请的国家助学贷款。除此以外,宗瀚海并没有主动问过潘东更多的细节,不是不关心,而是更体贴的关心与尊重。

3

邓乐天蒙蒙眬眬中觉得有人推搡自己,继而耳根清净,无风也无雨了。待到美美地睁开眼时,恍惚间都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直到发现寝室里的其他人都杳无踪影后,他心里才陡然一阵慌张,手忙脚乱地穿鞋戴帽,夺门而出。

邓乐天边跑边自言自语:“完了,完了,朕大势已去,前路凶险啊!”他踉踉跄跄地跑到训练场边上,只见一片黑色的海洋,一个个整整齐齐的四方块在雄壮的口号声中严谨有序地操练着。

邓乐天找到自己队伍的方位,两手做软绵绵狗刨状向队伍最后面跑去。

“站住!”潘东的一声吆喝对于邓乐天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是我教你这么跑的吗?”

邓乐天赶紧缩回两手,握拳放于腰侧,挺胸抬头,“威武”地跑过去。

“哈哈哈……”大家爆笑。

邓乐天纳闷了:“这又怎么了?!朕的姿势应该很标准吧?”

马万里恨其不争,怒斥:“混账,我教你的出左拳时出左腿吗?”

“妈的!朕被吓得都顺拐了!”邓乐天心里暗呼。

“你是今天迟到的第二个!下午训练结束后,罚跑五公里,陈晨罚跑两公里!两个寝室其他人员一起跑!”潘东不容置疑地宣判。

军训几天来,从学校领导到各个学院院长、书记,再到学生处的处长们,还有新生大队的大队长、中队长不断地来到军训操场为新学员鼓劲,顺带检查训练进展情况。

熊伟亮是内蒙古人,个头魁梧,他注视着训练场上的新生队伍道:“现在的孩子,从小就被家长宠坏了!家长认为只要学习成绩好,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你看看,这些新生,佝偻着背,左右肩膀都不一样高!”

宗瀚海赞同道:“现在警大的录取分数越来越高了,学生的体质却没有明显提升。”

“国家喊了这么多年的素质教育、全面发展,但是体能素质、挫折教育都欠缺太多。”熊伟亮感慨道,“我们学校还有严格的体检、体能测试和面试,其他学校的情况估计更糟!”

路过治安方队时,治安的中队长徐嵩正在批评两个表现不好的男生,两个男生在哭天抹泪地告饶。

远远地跟徐嵩点点头,熊伟亮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口气。宗瀚海明白,熊伟亮跟自己对一些人和事的看法一样。

“宗队长,我有事跟你说!”徐嵩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大声道,“咱们两队的女生混寝,你有空多去转转,涉外女生内务水平我管不着,但若拖了我们治安的后腿,我可不干!这两天处长还要陪校领导来检查,有些问题咱们说不清!”

宗瀚海很尴尬,脸上红白交替,熊伟亮道:“小徐莫急嘛!有问题,咱们解决问题,感谢帮助和提醒啊!以后发现涉外学生的问题,该管就管,咱们是兄弟大队,齐抓共管!”

“有您这句话,我就算是背上尚方宝剑了!若有不周之处,多包涵啊!”徐嵩嘿嘿一笑,瞥了宗瀚海一眼,转身就走。

4

一整天的训练结束,繁星已满天。

解散后的新生,三三两两地往寝室楼走,宗瀚海叫周义跟自己去办公室。

宗瀚海的办公室面积不过十几平米,陈设简单,中间是一张办公桌,一侧靠墙摆放着大书架,上面堆着满满的书,一侧靠墙的是两个型号相同的文件柜。办公桌后面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两幅字:“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落款都是宗瀚海本人。

宗瀚海给周义倒了一杯水,寒暄了一会儿家长里短,最后道:“你在军队不到一年就当上了班长,有过硬的军事素养,但文化底子差了些,平日要多加努力。”

“是!请队长放心!”

“好,快回去休息吧,今后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记得要跟我说。”

“是!队长再见!”周义霍地起身,一个标准的转身,走出办公室时轻轻把门关上了。

周义沿着路灯盏盏的校园小道走着,路过校墙边树林时,找到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双手伸展搭在椅背上,仰头看着茂密的树叶间悬挂着的恒星。

他报到时已捕捉到宗瀚海关注自己的眼神了,他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的爸爸原是云南大理的一名禁毒警察,一年前在一次执行缉毒任务中遇到武力抗法,壮烈牺牲,后被追认为烈士。公安局政治部找到当时在兰州当兵不到一年的周义,问他是否愿意被保送到警大读书。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年轻人,满含热泪,毫不迟疑地表态要子承父业,立志做一名好警察。周义想起远在天国的爸爸:对得起自己的职业,对得起自己的警徽,对得起自己的国家,可是对于家庭……

周义甩甩头,起身回寝室。

进了宿舍门,邓乐天躺在床上“哎呀噢哎呀”地叫唤着揉肿起来的脚踝。

“乐天,你以后别迟到了,今天咱们宿舍可陪着你跑了五公里啊!”周义提醒道。

邓乐天嘀咕了一句:“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连坐!怎么不诛我九族啊!”

对于今天下午的罚跑,盛大雷可没有任何怨言,他一直在陈晨身边陪跑,就是有两次转弯时不小心踩到了陈晨的脚,让陈晨白了两眼。

盛大雷很喜欢那两个白眼,凭空就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好像在两个人之间建立了某种单线关系。

盛大雷想着想着,笑起来,睡了过去。

王春来关上宿舍门,吸了吸鼻子,呆呆地站在盛大雷床前,皱着眉头慢慢地说:“大雷的脚太臭了,真的。”

大家叫了几声,盛大雷也没反应。

邓乐天翻过身来说道:“算了,别叫他了。脚臭也好,今晚不用点蚊香了,明早必然蚊子尸体遍地……”

熄灯号吹响后,邓乐天终究还是忍不住发起牢骚,试图引起其他几个被共同处罚长跑的舍友的共鸣,最后还埋怨郭小虎不仗义,午睡后不叫醒他害得他迟到被罚。

郭小虎冤屈地说:“我怎么没叫你?!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和义哥推你来着,义哥还被你反手扇了一巴掌呢!”

郭小虎没趣地翻身起床,双脚踮地摸索着拖鞋,拉起半梦半醒的王春来说:“走,春来,尿尿去!”

“我刚才已经尿过了啊!”

“再尿一次,以防你晚上尿床!”

5

那晚,陈晨从学校的理发室出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不容易坚持到踏进寝室门,刚要扑到床上痛哭,突然发现自己的被子不知被谁扯开了。

“哎,不好意思,今天殃及池鱼连累你了啊!”刘璐璐话里有话。

苍静解释:“刚才咱们训练结束前,她们徐队来检查咱们内务,捎带着把你的被子也扯了!”

“凭什么扯我被啊!我是涉外的,又不是治安的!我找宗队说理去!”

“你还是别去了,今天你迟到的事估计宗队也知道了……”方子凝劝道。

“天啊!这日子咋过啊!迟到被罚,被子被扯!还有我的头发啊!”陈晨呜呜哭。

苍静递给陈晨一张面巾纸,安慰道:“你不知道吧,都说一个职业干久了会有职业病,在警大待久了也会有怪癖的。就好比咱们这些教官来警大前看到女生留长发觉得美,来警大久了看到长发女生就会恨不得抄起剪子给剪成平头!”

陈晨擤擤鼻涕,慢慢坐起身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锉子一边擦指甲油,一边狠狠道:“我不是恨警大的规定,我也不恨队长变态,我是恨他不懂得欣赏,居然用那么冷冰冰的语气对我这个老乡师妹说话……”

李娜疑惑道:“你说的是谁啊?”

苍静幸灾乐祸地坏笑:“你不知道我们涉外的潘东师兄也是青岛人吗?”

“你们涉外的教官多认真啊!不像我们治安的教官油嘴滑舌的,没个正形!”王欣道。

“也别这么说,我觉得咱们治安的赵峰教官就挺酷!就是咱们那个队长徐嵩总在旁边骂骂咧咧的!禽兽不如啊!”李娜不满道。

“听咱们教官说,徐队可是以‘变态’著称,咱们四年可有得受了!”王欣叹气道。

“嗯,我们教官今天可是罚我们仨跑了两公里呢!我们也没舒服到哪里去!”苍静无奈地把手中的苹果转了半圈,啃起另外一面。

“还说呢!那个盛大雷花痴一样,跟我唠唠叨叨的,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知道傻笑,还踩了我两脚!天啊,这都是什么事儿啊!”陈晨哭天抢地。

方子凝对于潘东罚自己和苍静陪陈晨跑两公里没什么怨言,但看到潘东站在操场边上,冷冷地看着大家罚跑,她心里不舒服,那种高人一等的行事风格真是令人格外厌恶。

她原先对热衷于做学生干部的人就无太多好感,从小见多了那种庸俗的少年老成,难免心生不悦,人多大年龄就该有与多大年龄相匹配的言行嘛!何必装逼?!

6

不知不觉,到了军训中期,训练场周围扯满了励志标语与横幅。

有忆苦思甜的:“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看看革命老前辈”;有朗朗上口催人泪下的:“掉皮掉肉不掉队,流血流汗不流泪”;有积极向上格律整齐的:“团结进取,奋力拼搏,齐心协力,共铸辉煌。”……

正步走是军训的一个分水岭,就像红军长征翻雪山一样,能翻过去就可以成功会师东山再起,过不去的就彻底完蛋。

正步走的一步一动被新生们公认为是最恶毒的训练:踢出一条腿,绷直悬空静止,踢腿高度有要求,还得绷紧脚尖,上身保持军姿不变,大家一起数“一……二……三……”,一直数到“六十”,收回僵硬酸痛的腿,踢出另外一条腿,长此往复,残忍循环。

作为大排头的盛大雷责任重大,马万里也很疲惫,脾气难免急躁,一个动作做不好都能跟盛大雷急红了眼。

晚上训练结束后,潘东来到519寝室,看其他5个人都在,便问:“盛大雷哪儿去了?”白天他发现盛大雷的状态不好,似有难言之隐。

邓乐天跳着脚站起来说:“报告师兄!大雷尿尿去了!”

潘东说:“都坐下吧!”他顺便看了看大家的被子,表扬道:“你们519寝室的内务一直都是区队里最好的,尤其是被子水平高!”

邓乐天羞红了脸,谦虚道:“哪里哪里,师兄过奖了!”

“其实都是周义……”王春来老实巴交,眼看要说出实情,被邓乐天把话接了过去:“就是就是!都是周义教导有方啊,教官你真是没看走眼!”

这时,盛大雷扭扭捏捏地挪进来,两条粗壮的腿紧紧并在一起,脸色难看。

潘东问道:“大雷,你到底怎么了?怎么总是觉得你这两天很不对劲儿啊?”

盛大雷脸红了,扭扭捏捏地趴在潘东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邓乐天抻长了脖子,却啥也没听到。

潘东眉头一皱,附在盛大雷耳边说了几句。

盛大雷一副乖乖仔的表情,连连点头。

潘东拍拍盛大雷的后脑勺,亲切道:“以后有困难一定要告诉我!要不就是信不过我这个师兄!”

“嗯,我记住了,师兄!”盛大雷故作诚恳状,可怜巴巴道,“那,师兄,以后我没钱吃不上饭了也去找你,有什么困难都去找你……”

“哼哼,”潘东笑道,“擦屁股别找我就行!”

盛大雷立刻弯下腰,撅起屁股,扭头做个鬼脸,说:“师兄,帮忙擦擦屁股嘛!”

“都多大人了!”潘东打了盛大雷屁股一巴掌,转身走了。

邓乐天凑上前,好奇地问:“你到底怎么了?跟师兄搞什么暧昧啊?”

“天机不可泄露!”盛大雷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揉着肚子。

“你尿血了吧?”周义冷不丁地蹦出一句。

“你怎么知道的?”盛大雷一屁股坐起来。

“尿血?”王春来吃惊地瞪大眼睛。

“我当年刚入伍那会新兵训练时,好多战友因为队列训练尿血,我也尿过。”

王春来探头看着盛大雷,同情道:“明天我陪你找校医看看吧!”

“我不去,校医都是女的……”盛大雷极不情愿。

“注意休息,再说你动作已经练得很到位了,只要保持水平就好。”周义的口吻像是教官。

“啊!不会再练下去我也尿血吧?”邓乐天担忧道。

“全队都尿血了,你也不会!”郭小虎放下刚发完短信的手机,看着心事重重的邓乐天道,“你是什么人啊!多会偷懒啊,绝对不会糟践自己到这个地步的!”

“郭公子,这次我就当你是表扬我了!哪有你这么埋汰人的啊!”邓乐天仿佛蒙受了不白之冤。

7

军训的最后一个科目——警体拳,这也是军训汇报演出时的重头戏。

学校警体拳训练部的教师和各个军训教官组成的六十人队伍,正在军训操场主席台前为新生们进行一场表演。

陈晨激动地看着台上第二排打头的那个英俊青年,他的存在感真是太强,让人很难在人群中不把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他是让她引以为豪的老乡,让她不禁仰视的师兄,让她又喜欢又愤恨的教官!

他上身的迷彩汗衫勾勒出结实的胸膛,警用皮带束着他强健有力的腰,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就能散发出英雄的气质与光彩!

认真的男人最帅气,陈晨一直这样认为。

当他开始虎虎生威地前踢后挥时,陈晨感觉晕眩,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好像在注视着他,又好像仅仅是漫无目的地看着台上整个警体拳表演队列。

某一个刹那,潘东确信他的目光和她的对接在一起了,就像两颗流浪在茫茫宇宙中的流星,偶然地、无法预料地碰撞在了一起……

他的脸倏地一热,后背一僵,从来没有在谁的目光下这么紧张过,他的脑海中居然出现了一个词:“一箭穿心”。还来不及细细体会那复杂的感受,口令已响起,潘东条件反射地果断拉开架势:“直拳横踢,嗬!”

虎虎生威地施展拳脚,嘴中大声吼出招数的名称:“抱腿顶摔,嗬!勾摆连击,嗬!抱臂背摔,嗬!侧踹勾拳,嗬!拉肘别臂!嗬!掀腿压颈,嗬!侧踹横踢……”

烈日炎炎下,第一遍分解动作下来,他汗湿的衣衫贴在身上,第二遍连贯动作时肌肉的曲线随着动作起伏鼓凸,尤其是弯身时,肌肉的曲线会随着拉伸动作延展出完美的弧度,简直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体!陈晨感觉烈日直射自己的心房,有中暑的迹象。很多年以后,陈晨想起这个夏天,总是最先想起这个场景。

表演结束后,全场安静了几秒钟,紧接着响起热烈的掌声。

与前面几个单调重复的训练科目不同的是,警体拳有一定的趣味性与观赏性,一千多人在训练场上一起“嗬嗬”地呼喊着挥拳踢腿时,气势撼人。

如果真的有灵魂出窍这回事,人们一定会看到有一千多个警大新生的灵魂聚集在训练场上,无比欣赏与崇拜地看着下方那些威武逼人、英气十足的江湖儿女。

8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邓乐天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捧着一本诗集,满腹深情地抑扬顿挫道,“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话音未落,忽听盛大雷站在阳台上跺着脚大呼:“我靠!看见了!看见了!”

邓乐天把诗集朝床头一抛,一个箭步跨到阳台上,扒在盛大雷的肩膀上,伸直了脖子,脑袋向对面的女生寝室楼180度地摆动着扫射,不迭地问道:“哪儿呢?哪儿呢?裸女在哪儿呢?”

“滚!道貌岸然的斯文禽兽!我以与你这种思想下流的色狼住一窝而深感不幸!”盛大雷痛心疾首。

“裸女到底在哪里啊?住男生楼旁边的女生还是很谨慎的啊……”邓乐天歪头看着盛大雷,纳闷道。

“陈晨!我看见她刚才在阳台上晾衣服呢!”盛大雷很兴奋,还有几分羞涩。

邓乐天失望道:“大雷,我看你厚道的模样,以为你是柳下惠呢,没想到你是会下流!你没听师兄们说过吗?!自古红颜多薄命,警大女生万万岁!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说完,摇着头回屋,继续捧起诗集,满含深情地诵读,“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盛大雷无精打采地回屋,嘀咕着:“她怎么也不多洗几件衣服啊!”

这段时间他一扫往日赖床的习惯,睁眼就一跃而起,先奔到阳台朝着斜对面张望,时而如获至宝般欢呼,时而唉声叹气地回屋端盆洗漱。

盛大雷思前想后,想到自己带来过一把吉他。

晚上训练结束后,回到宿舍,拖鞋都来不及换,从衣橱里抱出吉他,盛大雷一屁股坐在阳台上,声情并茂地自弹自唱,跟打了鸡血一样,虽感情充沛却总有些不着调,惹得左邻右里怨声载道。

陈晨又听到对面男生宿舍楼的吉他声响起,不等歌手开口,飞奔过去把阳台的门紧紧拉上,不满道:“如此缺乏音乐素养,还天天引吭高歌日夜不怠!”

苍静开始还说:“有追求就好!唱不好才需要练习嘛!”后来觉得自己的耳朵实在也受不了这种折磨,无奈地端盆洗衣去了。

9

警大女生即使不是平常意义上的漂亮,经过警校生活的磨砺后,身上会带有一种英气。

在警大,无论美丑,每位女生四年里公开的爱慕者与追求者一般都是双位数,据说也有达到三位数的。如果相貌真的出众,那暗恋者更是不计其数。

平心而论,警大的女生基数不大,美女还是有的,尤其是涉外警务专业一直以盛产美女著称。这就跟绝大多数学校外语系出美女是类似的情况,涉外警务的学生比其他专业的学生普遍外语成绩都要高,而且多少都有些心高。

当然,警大也有部分女生模样将将及格,因物以稀为贵的常理而错误地给自己的外形打了接近满分的高分,时常流露出傲娇与任性,她们自诩为“警花”,也依然阻挡不住有诸多男生想在女生寝室楼下挂一块“侏罗纪公园”匾牌的冲动。

随着军训最后一周的来临,新生们大多也都与师兄教官们混熟了,甚至已经在私下称兄道弟了。而这些男教官也是女生晚上聊天的话题。

“这几天净听你们说那个潘东师兄了!那可是咱们学校的名人,品学兼优的警大模范啊。我觉得教官就该对新生严格要求,不能像我们中队的那些个男教官每天就知道围在璐璐跟前嘘寒问暖,肉麻得让人受不了!”王欣站在寝室中间,指尖转着篮球,接着道,“警校的军训就是这个样子。咱们总说男女要平等,总说巾帼不让须眉,可是别人真的以同样标准要求自己了吧,又牢骚满腹。”

刘璐璐一手举着小镜子,另外一只手轻轻拍打着贴在脸上的面膜,眼前的粉红色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用两根手指拈起手机,看了看,等了一会儿,然后摁了接听键,娇柔道:“喂,师兄好……不了,我不想吃,谢谢你了……”她仰起脸,怕咯咯的笑震松了面膜。

王欣说道:“我说什么来着?你看看我们中队的这些教官,就知道泡师妹,哪有像你们潘东师兄那样公私分明的实在人啊!”

“你们治安的那个赵峰师兄人不错,英气勃发的,还很低调。”苍静说道。

刘璐璐轻车熟路地把打电话来献殷勤的师兄敷衍了事,这对她而言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挂了电话,她细声细气地说道:“我也听说了,你们潘东师兄那可是很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据说上大学还没谈过恋爱……”

“什么?!就他还白马王子,就看他那黑如木炭的皮肤,跟非洲难民似的,最多算是黑马王子!”陈晨口是心非道,却不知为何,心脏做贼心虚般地怦怦跳,好像有一匹小野马在心房里肆意奔驰。

“你们山东男生吧,表面粗糙,内心细腻。大男子主义点儿,但有责任心!”李娜颇有感触。

“听你这么说,潘东岂不成了铁汉柔情的型男了?”陈晨信以为真道。

“呵呵,我觉得这个词来形容他还挺贴切!”李娜点头笑道。

方子凝对这种交谈毫无兴趣,戴上耳机听音乐。

10

有人说,女人一生的时间有一半以上是在谈跟男人有关的事情;反之,男人亦然。

519寝室的男生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区队女生。

盛大雷由衷称赞道:“跟别的中队相比较,咱们中队的女生正经还算模样端庄啊!尤其是413那个混寝!从军训那次跟咱们寝室一起罚跑起,我就发现她们身材都是一流棒!”

“你是在说方子凝吗?四川美女的确名不虚传啊。”王春来完全说不到盛大雷的心坎上。

“春春爱卿,你真纯啊,还是真蠢啊!?大雷说的可是那青岛美眉。对吧,大雷?”邓乐天暧昧地朝盛大雷眨了眨眼睛。

盛大雷欲盖弥彰道:“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谁?我是说咱们中队女生都不错!”

“是啊,是啊,猛男配美女,英雄遇佳人啊!”郭小虎慨叹完,瞥了盛大雷一眼道,“你说都是山东人,潘东师兄多实在,再看看陈晨吧,张口就是‘我们青岛’如何如何,不知道的外星人还以为青岛是地球的首都呢!”

邓乐天火上浇油:“就是!就是!受不了陈晨那种唯青岛伟大的德行,什么传承齐鲁文化的精髓,耳濡目染孔孟的教化,导领五四运动的先河,沿海开放城市的老大哥……”

“哎,哎,你们这就太不厚道了!青岛是个不错的城市,谁不爱自己的家乡啊?再说了,陈晨大眼睛,长睫毛,牙齿白,笑起来跟百合花似的……”盛大雷争辩道。

“哎,肉麻!说起陈晨你的词汇倒是丰富美丽了起来!你是想说肌骨莹润吗?哎,陈晨多娇气,小姐脾气不得了!平时有点儿腰酸背痛腿抽筋,就跟得了禽流感似的,恨不得学校赶紧把她隔离,停止军训,送回她们青岛接受高干待遇疗养一番。你再比比人家方子凝,啊,那叫一个坚强,身子骨是瘦弱了些,那志气没得说!”邓乐天哪里是善茬,一贯嘴上必须是君王的主儿。

“是啊,是啊,陈晨娇生惯养,方子凝身残志坚,所以你就对方子凝惺惺相惜了,所以没事就嘘寒问暖送春风了。”盛大雷不甘被动的局面。

“大雷啊,你听哥哥一句劝:别见到喜欢的女生就孔雀开屏!”邓乐天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

“啥孔雀开屏啊?”盛大雷莫名其妙地瞪着眼。

“总觉得自己活在某人的目光里,只要她目光所及的范围,都昂首挺胸的,想象自己的举手投足都充满了英雄气概!我跟你说,那种心态要不得,演出来都像喜剧!”邓乐天模仿着盛大雷走路的样子,在宿舍里大摇大摆。

盛大雷被邓乐天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

王春来看了看倚在床头翻杂志的杨骏问道:“杨骏,你觉得谁好呢?”

杨骏头也没抬地说:“都还行吧,没仔细观察过,不太了解。”

郭小虎倚在床头,编辑着短信:“还有一周军训就结束了,国庆假期你打算去哪儿呢?”短信发送出去后,他抬头对寝室的兄弟说:“我觉得你们挺无聊的,就这么几个女同学,天天谈来谈去,能不能有点儿高尚的追求啊!”

邓乐天接话道:“郭公子啊郭公子,你这就是只许州官放火烤肉,不许百姓点灯照路!每天神神秘秘地给谁发短信呢?别以为我没看出来,想必你在外面早有相好的了吧!”其他几个人立刻附和地荡笑起来。

郭小虎刚要接话,来了一条新短信,点开一看:“国庆假期我在北京。你注意防暑,训练注意安全。国庆请你吃饭犒劳你。”郭小虎脸上绽放出灿烂的微笑,懒得搭理邓乐天的挑衅了。

盛大雷一副知己难求的表情,枕着双手,两腿架在床位栏杆上,细细品味与陈晨有关的点点滴滴。从见到她的第一晚开始,他就兴奋得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她。说是一见钟情吧,盛大雷自己还不太敢肯定,但陈晨的音容笑貌总在眼前晃啊晃的,怎么赶也赶不走。这个陈晨几次亮相都是被批评,这不仅没有引起盛大雷的反感,反而让他觉得她真实得可爱,尤其是陈晨没心没肺地说说笑笑的样子和神神秘秘地搂着其他女生的脖子眉飞色舞地附耳说悄悄话时的表情,总是让他也禁不住乐起来。

李力从宿舍门口伸进脑袋,向周义招呼道:“周义兄弟,借步说句话!”

周义应声走了出来。李力夸张地前后左右张望了一圈,踮着脚搂着周义的肩膀,神神秘秘道:“兄弟,我看你也是一号人物!兄弟我不胜钦敬!”

周义挣脱李力的胳膊道:“过奖了!有啥事啊?”

李力眉毛一挑,说:“走,抽支烟去?”

周义摆摆手示意不抽烟,李力只好站在原地,压低声音,做推心置腹状道:“兄弟,据我观察,宗队对你很器重,你可以争取做个区队长啊!兄弟愚见,义哥你蟾宫折桂,势在必得啊!”

“我当过兵,军训表现好很正常。再说,区队长这事儿是队长该考虑的事儿吧!”

“你当过兵还不懂这些门道?大丈夫相时而动!”李力痛心疾首道,“得争取,做得好不够,还得会包装自己!你主动找宗队汇报过思想没有?要不,咱们俩一起去找宗队一趟?就现在,怎么样?”

周义摇摇头,说:“有啥好汇报的啊!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我看宗队也不是吃这套的人!”

“常请示,勤汇报,以后在警大才有得混!得跟队长搞好关系!”李力有些恨其不争。

“谢谢好意!我得洗漱了,一会儿熄灯了!”周义转身回了宿舍。

11

自从新生开始军训,澡堂就超负荷运转。

潘东和马万里就改在水房冲澡,图个方便。

潘东在冲凉房里连打了三个喷嚏。

马万里哈哈笑道:“东子,估计又是哪个小师妹在惦记着你呢!”

水龙头的水哗哗地往脸盆里灌注,潘东双手撑着脸盆说:“你又胡扯啥呢?”

马万里奸笑着说:“那些美女对于咱们东子来说,还不都是康师傅方便面啊!”

潘东把一盆水举过头顶,眼睛一闭,水倾盆而下,他皱了皱眉头,嘴里吸了几口气,纳闷儿道:“什么方便面不方便面的啊?”

“好泡!”马万里放声荡笑。

潘东笑骂了几句,又皱着眉吸了吸气,说:“万里,你来看看,我这脖子后面疼!”

马万里凑到潘东脖子后面端详了一番,说:“跟你说抹点儿防晒霜吧,你不听!这都脱几层皮了都!我看你架子上有瓶防晒霜啊,你咋不用啊?!”

“你说咱们带的这个方队,水平如何?”潘东转变话题。

“我觉得东子你应该有信心!也就交管的那个新生方队还能跟咱们拼两刀,其他的方队根本跟咱们不在一个重量级上!”马万里信心满满。

“咱们可得把这届新生带好,堵住其他非议咱们宗队人的口!”潘东表情认真。

“如果我不是你的好兄弟,我也不相信有你这样的人,居然真的把工作当作天大的事情!不了解你的人会觉得你假正经的!”马万里说的是实话。

“尽力而为,问心无愧,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只在乎别人怎么评价宗队的管理水平!”

马万里摇摇头,光着屁股,搭着毛巾,晃着走了。

回到寝室,脖子上火辣辣的疼痛让潘东一时还睡不着觉,明天就是军训最后五天倒计时了,前面的训练效果不错,若想在军训汇报演出中取得优异成绩,有待提高的地方还有很多。

潘东干咳了两声,这二十多天带队训练下来,自己的声带都快废了,跟着了火一样地痛。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仰头时看到了书架上的一瓶防晒霜。

前两天下午治安的女生教官罗美希陪一名新生从校医院打盐水回到训练场时,看到潘东正在队列旁边喝水,便走过去,趁着没人注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塞到了潘东手中,那是一瓶防晒霜。潘东还没来得及婉拒和言谢,罗美希已经走回治安的新生训练方队去了。

罗美希跟潘东同一届,杭州人,校警乐团团长。俩人不是同一个大队,但是在各类学生活动中有些接触,潘东心里也大概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是不愿意去细想。

潘东觉得在自己没有想清楚一些问题之前,最好还是不要给自己和别人留下一些空间,人与人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才能让他感到安全和踏实。

12

新生们在反复排练中,有过疲惫,有过厌倦,有过牢骚,有过欢喜,有过汗水,有过眼泪,随着未来四年的警大生活画卷的逐步展开,他们会发现:警大在面临大型任务时,反复排练已成为一种传统。这种反复排练虽然枯燥,但对于熟能生巧而带来的天衣无缝的效果来说,的确行之有效。

尤其是那句“戴帽子扎腰带楼下集合”的命令响彻走廊乃至整座宿舍楼甚至整个校园时,大家总是发着牢骚,极不情愿却又动作迅速地完成规定动作,这幅情景在四年的大学生活里会反复出现。

只是大家不知道毕业离开这个学校时,会有多少次在午夜梦回时想起这句话,它就像是一个咒语,让你既爱又恨,难舍难弃,刻骨铭心。

汇报演出在9月最后一天的下午如期举行,一个月的军训让汇报演出行云流水,精彩纷呈。

军训在全体新生信誓旦旦的宣誓中画上了圆满的句点:“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我保证忠于中国共产党,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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