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

咏怀古迹五首·其一

支离东北风尘际，飘泊西南天地间。^[1]

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2]

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客哀时且未还。^[3]

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4]

这五首借咏古迹怀古人来感怀自己。夔州一带有庾信、宋玉、王昭君、刘备、诸葛亮等人留下的古迹，杜甫于代宗大历元年（766），游历了这些地方，写下了《咏怀古迹五首》，这种七律组诗的形式，是杜甫的首创。

这是五首中的第一首，咏的是庾信，实际全是写自己：前六句写自己在战乱中长年漂泊不能回家的痛苦，结尾两句才点出庾信，点明自己像庾信一样有家难归，也像庾信一样晚年写出好诗。“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两句常被后人引用来评价庾信。

[1]支离：分散流离。东北风尘际：安禄山叛乱时期。

[2]淹日月：久留。五溪衣服：指五溪蛮人。五溪：在今湖南、贵州两省接界处。各溪衣服不同。共云山：与五溪人共处。

[3]羯（jié）胡：指安禄山。兼指反叛梁朝的侯景。词客：指自己，也指庾信。

[4]庾信：南朝梁诗人，曾遭侯景之乱，后出使北朝，被扣留二十七年，常怀念南朝家乡，曾作《哀江南赋》，有“壮士不还，寒风萧瑟”之语。这里把安禄山比作侯景，自比为庾信。

咏怀古迹五首·其二

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5]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6]

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7]

这首诗咏叹宋玉。诗的前四句感慨宋玉生前怀才不遇，后四句感慨宋玉的文采流传千古，可惜今人没有理解他的辞赋的本意。暗示自己才是宋玉的异代知音，和宋玉当年一样萧条（怀才不遇），也将和他一样文采千古。“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用流水对，一往情深。

[5]摇落：风吹落叶。“摇落”是宋玉在《九辩》里独创的词语，“宋玉悲秋”即从此而来。宋玉：战国辞赋家，与屈原并称“屈宋”。

[6]故宅：指宋玉旧居，在三峡长江边的山上。云雨荒台：宋玉《高唐赋》里写到楚怀王在高唐阳台（即荒台）上做白日梦，梦中与巫山神女欢会（即云雨）。岂梦思：难道只是说梦吗？意思说宋玉有讽谏之意。

[7]“最是”两句：最感慨的是，楚宫早已泯灭，而今船只经过时，舟人还指指点点怀疑有神女的行云行雨。

咏怀古迹五首·其三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8]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9]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10]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11]

这首诗咏叹王昭君。杜甫经过昭君村时，感叹美人沦落，暗寓自己未被皇上赏识而像昭君一样流落他乡。昭君的怨恨就是自己的怨恨。这首诗在这组诗中名气最大。

[8]赴荆门：（随长江）向荆门山涌去。荆门山在今湖北宜昌市。明妃：即王昭君，中国四大美女之一，晋代因避司马昭讳改称“明君”，又称明妃。昭君村在今湖北宜昌市兴山县，离夔州很近。

[9]去紫台：离开汉宫。朔漠：北方沙漠，指匈奴所居之地。青冢：昭君墓。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

[10]“画图”句：（汉元帝）对着画图怎能辨识她的美丽容貌？省（shěng）识：略识。一说“省”是曾经的意思。环佩：妇女装饰品，代指昭君。

[11]论（lún）：诉说。

咏怀古迹五首·其四

蜀主窥吴幸三峡，崩年亦在永安宫。^[12]

翠华想象空山里，玉殿虚无野寺中。^[13]

古庙杉松巢水鹤，岁时伏腊走村翁。^[14]

武侯祠屋常邻近，一体君臣祭祀同。^[15]

这首诗咏叹刘备。抒发了对刘备与诸葛亮君臣关系的仰慕之情。写村翁野老来祭祀他们，特别是用一个“走”字，意思是小跑，反映后世人民对他们的爱戴。

[12]蜀主：刘备。永安宫：在夔州（今重庆奉节县），刘备死在这里。

[13]翠华：皇帝仪仗中用翠鸟羽毛作装饰的旗帜。玉殿：指永安宫。野寺：指卧龙寺。

[14]巢水鹤：水鹤在上面筑巢。伏腊：六月和十二月的两个祭祀之日。

[15]武侯祠屋：诸葛亮祠庙，在刘备庙西。一体：同心同德。

咏怀古迹五首·其五

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16]

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17]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18]

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19]

这首诗咏叹诸葛亮，可与《蜀相》《古柏行》参看。杜甫一写到诸葛亮就无法控制激情，诗中颂扬诸葛亮的大才古今无人能比，对他生不逢时、劳累而死却未能实现抱负表示沉痛的惋惜。“万古云霄一羽毛”用借喻手法赞美诸葛亮才品无人可及，成为名句。

[16]宗臣：世人宗尚的重臣。肃清高：为其清高而肃然起敬。

[17]纡（yū）筹策：曲折周密地运用策略。云霄一羽毛：像云霄中翱翔的鸾凤。

[18]伯仲之间：指不相上下。伊吕：伊尹、吕尚，伊尹辅佐商汤，吕尚辅佐周武王。失萧曹：使萧何、曹参失色。

[19]运移：国运衰变。祚（zuò）：帝位。

蜀相^[20]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21]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22]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23]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这是一首咏史诗。杜甫一生最崇拜诸葛亮，他住在成都草堂，抽空去瞻仰城外的武侯祠，看到古柏森森，除了自己，没有别人来，只有春草和黄鹂陪伴诸葛亮。感慨诸葛亮有大才，有忠心，却不能实现抱负，只有后代的英雄才理解他，为他流泪。暗示自己也是能理解他的英雄。据说南宋抗金名将宗泽临死前长叹：“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然后大呼三声“过河”而死。

[20]蜀相：指诸葛亮。

[21]锦官城：在今四川成都市。

[22]空好（hǎo）音：白白地唱出好听的声音。

[23]三顾：指刘备三顾茅庐事。频烦：多次烦劳。两朝：刘备、刘禅父子两朝。开济：治理。杜甫《说旱》：“军郡之政……已下手开济矣。”

八阵图^[24]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25]

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26]

这是一首咏史诗。借八阵图来歌颂诸葛亮的丰功伟绩，并对诸葛亮的“遗恨”深表惋惜。

[24]八阵图：由八种阵势组成的图形，用来操练军队或作战。诸葛亮的八阵图遗址有四处，这里咏的是夔州的八阵图。

[25]功盖三分国：功劳盖过三国中任何一人。

[26]石不转：指涨水时，八阵图的石块仍然不动。失吞吴：指刘备失策于吞吴。一说指不能用八阵图灭吴为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