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言

因缘居存稿 作者:罗宗强 著


前言

近几十年来,我的研究领域主要在两个方面,一是中国古代文学思想史,一是我国古代士人心态史。这里收入的,主要也是这两个方面的文章。

我曾写有《魏晋南北朝文学思想史》《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和《明代文学思想史》,这里收入的《唐代文学思想发展中的几个理论问题》和《明代文学思想发展中的几个理论问题》,是我在研究文学思想的发展变化时,对一些值得注意的现象的思考总结。例如,在唐代文学思想的发展中,一种文学思潮到另一种文学思潮,变化是缓慢的,两种文学思潮之间有一个过渡期,而且两种文学思潮之间常常存在不同程度的渗透、交错现象。在研究明代文学思想史时,我提出了三个问题:一是明代文学复古思潮的性质及其在文学发展中的位置,一是明代文学抒情论的不同性质,一是明代文学思潮的发展变化与政局的关系。这里收入的《朱元璋的文章观与洪武朝的文学思想导向》,就是文学思潮与政治关系的典型。在我国古代,皇帝及其重臣的文学观念,往往深刻地影响着其时的文学思想走向。曹魏如此,唐太宗如此,朱元璋更是如此。选入这类文章,是想说政局、政策、文人心态与文学观念变化的关系,实在是研究我国古代文学时的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我国古代文学理论的有关用语、理论范畴,往往不是理性的严格的规范,而是诉之感性的形象的描述,什么清奇、冲淡、飘逸、纤秾、婉约等等,这些到底指什么,内涵和外延都并不清楚。对它们的解读,往往借助于解读者的审美经验,借助于解读者的感悟和联想。因此,解读起来也就人言人殊,莫衷一是。本集中收入的《我国古代诗歌风格论中的一个问题》,就意在解释我国古代诗论以至古代艺术论的形象性表述、易于引发联想的特点。《说“气韵”与“神韵”》,则意在从这两个范畴,论及古代文论的这类范畴,使用者与解读者都存在着不确定性。使用者人生经验、审美经验不同,理解不同,使用起来所指也就存在差别,同是一个范畴,使用起来不一定一致。比如,同是使用“古淡”论诗,甲之所谓“古淡”,并非乙所理解的“古淡”。解读者凭借经验、联想,赋予它含义。用者与解者,双向解读,都留有开阔空间。

这里收入的一组《〈文心雕龙〉杂考》,也属于对古代文论术语的解读问题。《文心雕龙》向称难懂。难懂有多种因素,刘勰的思想受着多种思想的影响,解读起来给判断留出巨大的空间。有人从儒家思想出发解读《文心雕龙》,可以找出许多儒家思想的证据;有人从佛家思想出发,可以找出许多佛家思想的例证;有人从道家思想出发,也可以找出证据。这些都不是凭空臆说,而是刘勰思想本身就带有诸家思想的影响,反映到《文心雕龙》上来,诸种思想都有,为不同的解读者提供论据。这就造成解读的困难。如果解读者不偏执,自会实事求是地面对书中的诸种因素,而不偏于一隅。除了《文心》全书思想的丰富性给解读带来困难之外,《文心》一书之所以解读困难,还因为它的辞语的难解。那些辞语,除了古代诗文评常用的一些范畴,如“气”“风骨”“体性”等等之外,还有一些是刘勰论及作家作品、论及一时文学流变的独有评语,如论五言诗问题时,说“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论及章、表这样的文体应如何写得好时,说“风矩应明”、“骨采宜耀”;论及创作过程时,说“入兴贵闲”;等等。那么,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呢?学术界解读纷纷。可以说,从《文心雕龙》的第一篇《原道》的第一句“文之为德也大矣”开始,就解各不同,莫衷一是。我曾经对《文心雕龙》的这类辞语做过辨析,不敢说就是正确的解读,但却是认真的。这里选入的,只是其中的几篇。

这里收入了几篇有关《庄子》的文章。《庄子》也是一部不易解读的书,外杂篇的真伪且不说,内篇义理的深奥、它的无端涯之辞的含蕴,就甚为费解。历代注《庄》者近千家,从现在能看到的百馀家看,也似乎各说各话。我在读《庄》的过程中,参阅各家的注,力求理解《庄》之本意,力求做到我注《庄》而非《庄》注我。但是由于我学养浅薄,这一点是否做到了,难说。收入的这几篇文章,只是说明我读过《庄子》,一次摸象,留下了一点印象而已。

这里收入了两篇关于我国古代文体问题的文章,与近年学界对文体问题研究的重视有关。一篇是在一次文体问题学术会议上发言的整理稿,一篇是关于文体问题的评论。

数十年来研究我国古代文学和文学思想,我都尽量做到实事求是,史料没有的不乱说,尽量追寻历史的真相。我把它称为历史还原。当然要做到完全还原历史的本来面貌是不可能的。当年发生的事象,史料留下来的不及万分之一。以此万分之一的史料,去推知历史之真相,当然不可能。加之对史料的选择与解读,必带入解读者之主观因素,能否客观看待历史,也是一个问题。完全还原历史不可能,用心追求历史的真相却是历史研究者的本分。收在这个集子里的文章,追求的是据事实而求是。当然,只是追求,是否做到,只有读者去判断。有的可能做得好一点;有的可能并没有做到。没有做到,是学养不够,功力浅薄;心向往之,而力不能至。

人生匆匆,能做的事不多。我研究中国古代文学思想史和士人心态史,刚刚开始,就已到风烛残年。黄霖先生让我编一个集子,只能编出这些肤浅的东西,真辜负黄先生的美意。

2015春于津门旅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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