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叶子》,是2006年夏天的一场选秀。一个面容毫不娇媚甚至还略带凶相的选手,但有一副鬼魅的沙哑嗓,弹得一手好吉他,多轮赛事里,这个没有美色的女孩,多次站到了PK台上,她跟对手PK的,她向每一拨评委和观众道别的,永远是一首《叶子》。
《叶子》的词就像一篇日记,“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爱情原来的开始是陪伴,但我也渐渐地遗忘,当时是怎样有人陪伴。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只是心又飘到了哪里,就连自己看也看不清,我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你”。歌里站着这样一个人,看上去满脸孤单,但又不是消沉,不是颓废,她从容地独处,从容地四处走,从容地看风景,不期待有人陪她去看细水长流,好像,也确实没人陪她去看细水长流。
不是豪华巨制大片,不过是一个温馨小品,没有宏大叙事,没有大开大合,没有家国情怀,就是小情怀,小哀伤,小坚强,小从容,小曲,小调。它适合抱着吉他,躲一角落,有一搭没一搭地唱,想停下随时停下,想唱起就重新再来。那年夏天,记住了《叶子》,记住了唱它的那个不漂亮的选秀选手。
没过多久也知道了,《叶子》原唱兼创作者,叫阿桑,海峡那边的一个小众歌手。但对阿桑的好奇,也就这么多——你知道的,从宝岛台湾漂洋过海来这边,身上插着“小众” “文青”标签的歌手这几年太多了,从张悬、陈绮贞到苏打绿……而我却不很习惯这些让80后“文青”为之痴狂的歌手作品中传递的小情小调,更主要的是,我早没了年少时候的那分好奇,不会动心去买他们的专辑,不会动心去看他们的演出。阿桑,对我来说,仅仅是这些“听说过”的歌手中的一员。
只是,每当收音机里响起《叶子》,还是会赶快开大音量,一个字一个字听完。那时刻,听它的人,也是独处的——我不是指空间意义上的状态,我是说,那个听歌时刻,没有一个在瞬间迅速自我封闭起来的心境,我听不进《叶子》。
2006年年底,拿一位朋友的故事写了篇文章——《谁正走在大路上》。朋友喜欢一个人四处走路,每一段行走,从不事先做设想,就是随意地走,随意地看,随意地停,在迷路中结束,又从迷路的地方开始。在我看来,朋友很会独处。热爱独处的人,懂得自己带自己玩,教自己玩,这种人最懂得“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而这种人更愿意“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在满北京城南北东西走着的过程里,朋友看到了很多人这辈子都不一定有机会看的风景。写那个文字时,我满脑子都是《叶子》。
当然,在一个事推着人走的竞争社会里,独处也好,四处乱走也罢,都是多么奢侈的事。总是紧赶慢赶奔着事去的活法,似乎是听不得太多遍《叶子》的。终于,在一个都不再怎么想起《叶子》的暮春深夜,突然听说,写《叶子》的人,走了。
那是2009年4月上旬,某天深夜12点多,打开收音机。“这个夜晚,传来这个消息,想着阿桑……就让我们在这个深夜再度聆听阿桑的《寂寞在唱歌》吧。”女主播说。不用猜,一定是在这个夜晚来临前,阿桑出事了。那个我一点都不熟悉,没有《叶子》这首歌我就将无从评说的陌生女人。
那晚听来的坏消息,被我写进了博客。一个叫“蓝莓街道柠檬香”的网友留言说,他前些天特地选择一个人去西安,一个人住旅馆,一个人走夜间小巷,一个人听MP3里阿桑的《开车》,一个人拿着尼康满大街记录那座老城。“蓝莓街道柠檬香”说,阿桑就像她自己歌里所唱的,只是提前下了车。
就当阿桑半途提前下车吧。写出《叶子》的阿桑,她在短暂旅途里经过的风景,绝不比那些长命百岁的人来得少。在我以及我那位热爱一个人四处走路的朋友眼里,“风景”,绝不仅仅是美景,而是来时路的一切,饿,渴,乏,孤独,犹豫,胆怯,N种可以发散得无边无际的虚无缥缈的胡想遐想……一路风尘仆仆的所有小苦痛小快乐,都是“风景”,每一个喜欢《叶子》的人,你懂的。
也因此,那个“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的阿桑虽然不能再往下一站走了,但她会驻留在那些继续一个人到处走走停停的人的心间的,谁让他们是孤独的同类呢。
(发表于2010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