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跌倒在《北风》的乡愁里

踏歌行 作者:陈娉舒


南方低温雨雪,北方大旱无雨,超25亿人次参与的新一轮春运又开始了。车站售票厅,露天的代售点,为一张回家的票数宿不眠不休的人们,排起的队伍蜿蜒百米。人们自发组织起来,在手背上写下编号,用卡片相机拍下每一张脸和对应的手背上的编号,昼夜坚守,向着那个叫作售票窗口的地方一点点挪近。这个季节,大风天总是很多,冷风呼啸掠来打在身上脸上,那是怎样一种滋味。忍受着这一切的人们,仅仅是想回家。在异乡忙碌了一年,打拼了一年,年来了,得回家。

岁末,这样的情景要在很多地方重复上演。焦灼,无奈,麻木,写在这一张张被僵硬的现实与回家的迫切共同折磨着的脸上。也只有这种时候,看着别人归心似箭,才催醒了自己:我应该在这座城市,还是在那座城市?真的只有回到各自的出生地,人才能收获真正的满足?

隆冬的北京,缺雪缺雨,最不缺的就是风。风中的日子,似乎也更忙乱,下班回家多是暮色深沉时,如果路上突然冒出念头想听歌,最想的,是《北风》。

有那么一些歌,带有季节性。《北风》,不适合响起在酷暑时节或者春暖花开的日子里,只适合冬天;听《北风》,也不适合在你泡好普洱冲好咖啡的时候,那样的时刻过于绵软、没劲,而更适合你正奔走在路上,裹挟在地铁汹涌的人潮里,徘徊在北京西四街头某家小店的橱窗前。最好,是鬼哭狼嚎般风声伴有沙尘卷起的暮色苍茫时分,街上人行色匆匆,昏暗中,在辨不清方向的某个角落,突然响起那一嗓子,“放开陈旧的往事,看见一身沧桑,走过陌生的地方……”对,这才是最带劲的《北风》。

最初听《北风》,也是在北京的冬天。跟我床挨床的延边朝鲜族女孩早在九十月份就穿上毛裤;海南、福建、湖南来的男生还睡着不铺褥子的硬床板,穿着单衣单裤蹦跶在秋风乍起的校园里。穿毛裤的东北女孩和爱睡凉炕的海南男生,奇妙地会聚在这座城市的西北角。那年特殊,开学时已是国庆,才过一个月,供暖季就到了,北京的冬天来了。下了晚自习,宿舍走廊闹哄哄乱起来,宿舍里有人忙着吃学校东门外买来的煎饼果子、担担面,有人嚼着用粮票换来的五香花生米,有人在哗啦哗啦倒热水洗脚。这时,录音机里响起《北风》:“我在乡愁里跌倒,从陌生中成长,未来旅程却更长。我想到北方无助的眺望,我知道不能忘……”

张镐哲,奇怪的名字,沙哑的声音,就这样在那年冬天,填满了我们的晚自习后、卧谈会前。撕心裂肺的咬字发音,磁性粗犷的音色,沧桑,苍凉,豪迈,成了他的标签。于是,我们听《再回到从前》,听《不是我不小心》,听《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听《北风》,听生在韩国长在韩国却求学定居在台湾的这个男人,在他的异国乡愁里,替另一群异乡人唱乡愁。

这一切,是21年前的事了。

几年前还泡得动KTV的时候,在一堆一堆大俗歌的间隙,我偶尔也会问周边男士:谁会《北风》?谁会《再回到从前》?张镐哲的,想听!多数时候收获的是摇头加摆手:没听过,张镐哲是谁?……偶尔赶上一位,“《北风》?好听好听!大学里的歌,好多年前的啦!”那一刻知道遇到同龄人了。可即便曾经听同一首歌,也已经是“好多年前大学里的歌”。

我离开校园好些年后,一张名叫《好男人》的专辑,让这个大胡子男人再回事业顶峰。但这回的张镐哲已经是“不会让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伤”的好男人,而不再是当初漂泊异乡忍受北风吹的游子,有过“我回到异乡风吹得太狂,我感到有点凉”的悲苦,也许更懂得做好男人的幸福。一如从年少青春听《北风》、听《不是我不小心》的你我他,谁能再回到从前——那些隆冬季节穿单衣单裤睡凉炕的日子,那些11点熄灯前还嚼着粮票换来的五香花生米的夜晚?就连我们当年视之若宝的全国粮票,也早成了家中龟缩一角的历史遗存。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北风》的每一次响起,还是“仿佛在告诉我走得太远,有没有忘记最初的相约”。尤其,每一次唱到“北风又传来熟悉的声音,刹那间让我突然觉得好冷”,总有一种冲动——回家。这个家,是生你养你的父母,他们的争吵声,他们的絮叨声,他们几十年日子过下来所攒出的无数丢不掉弃不得的杂物组合在一起的那个房子;是你甚至都不属于你而仅仅是租来的一间小屋,但你就想赶紧赶回去,进门先开了台灯,让光赶紧照亮屋子,光不一定够亮,没关系,灯亮起时,屋外呼啸的北风,就被挡在了另一个世界。

(发表于2011年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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