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深夜,一档音乐节目在重播,这一期的主题词是“兄弟”。节目的后半程,杨坤的《兄弟》来了,刚翻出3年前以它为由写的文字,就听电台DJ说:“接下来,是老狼1994年的《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一直以来,有意躲着一些歌,刻意不去碰它们。“它们”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一类是过于大众,大众到几近流俗甚至直抵恶俗的地步,于是懒得提它;另一类呢,是对它重视,重视到自感没能力写得了它们,只在心里暗暗想:留着,留待最能写的时候。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当然属于后者。
在重新听到《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的这个深夜,并不是我有能力写好这歌的时期。写它,仅仅是因为跟着收音机逐句逐字温习完这歌后冒出来的第一个念想。这个“听后感”,说出来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对我的家属将要做的一个疯狂举动突然间不再耿耿于怀了。
家属通知我,4月最后的一个周末,他将从周五起连续3天不回家。他们大学全班人马在距离他们母校不远的一处山庄集体包房、包大巴车,他们将连日集体行动,群宿,群聊,在京有家的也将夜不归宿。听上去有点疯狂不是?行动的背景是,那个周末,他们的母校百年校庆,多年来从不在校庆日回去凑热闹的这些人,这次却打算集体回去,因为,今年是他们毕业20周年。
我还陆续“被知道”了行动的一连串进展:一毕业就去了美国的同学特地回国啦,在日本的同学赶回来啦,毕业分配去了小县城的同学也来,毕业分配去了工厂的同学也正往这儿赶呢!……
正越过千山万水往一起凑的这些男人——全班几十人女同学仅二枚咱就当它是男生班吧,他们曾经的关系,就是他们的校友高晓松写的那样,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是“分给我烟抽的兄弟”。倒退20年,他们有的睡上铺,有的睡下铺,不住A寝室,就住A寝室的隔壁……曾经随意披挂着跨栏背心,趿拉着破拖鞋,多个寝室胡乱串门,分着烟抽,一晃5年,从十七八岁分享到了二十二三。这层关系,就是20年后这番集体行动的最原始理由。
早些年,我曾“不幸”列席过这些“上下铺兄弟”中个别人的饭局,那饭局,能从天大亮喝到夜深沉,兄弟们在饭桌上举杯推盏、分着烟抽,嘴边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上下铺那5年里一切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而这次,因着毕业20年,天南海北的人都往一起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这3天集体行动要多乌泱有多乌泱。在外人眼里,分烟、灌酒、车轱辘话,多没劲啊。但在男生尤其工科男生那里,互相递根烟,相互灌杯酒,回忆回忆当年写不完的作业、做不完的实验,就是对年华老去最具象的感慨了。他们的智商,从来很少用到对月吟诗、把酒当歌这上头。虽然出自同一个校园,但他们不是高晓松。
事实上,一旦告别了“有漂亮的女生,白发的先生,几个爱情诗人,几个流浪歌手”的校园,并不是所有的“睡在我上铺的兄弟”,都能海外镀金,都能升迁有道,都能生意兴旺,都能事业有成。我的一些朋友,他们在大学时代里的“上下铺兄弟”,毕业后,有人反反复复进出着精神病院,有人成了不断吃药打针的资深病友,有人经济拮据做事艰难,有人从毕业那天起就杳无踪影……毕业后的每一轮聚会,当满堂欢声笑语时,在座有谁闪过一念:“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朴树在《那些花儿》里说的,“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才是很多个“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的真实命运。
高晓松要说的,也是如此。在《睡在我上铺的兄弟》里,有兄弟交情,有校园温馨,但更多的,我觉得是悲凉,是怅然,是对校园围墙外一切命运无奈却坚忍的接受。
不管你是男生、女生,只要你的人生中曾经有过一段校园生活,你一定就有一个或者几个“上铺兄弟”。当年才二十啷当岁的高晓松,用淡淡的口吻、安静的叙事,就帮我们勾勒出我们记忆中的那位“兄弟”。但为什么就是他高晓松呢?清华子弟高晓松,如果当年不逃课,不挂科,不外出追女孩,不玩琴,而是规规矩矩一如那个校园里常见的大多数,还有后来的《同桌的你》《流浪歌手的情人》《青春无悔》等歌儿吗?因此,每听《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我总忍不住想,高晓松写的就是他自己,或者是每一个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