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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村葬花

南京的风花雪月 作者:陈正荣


茶村葬花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黛玉葬花,是《红楼梦》中一个经典的凄美的场景,让天下多少男女为之感伤落泪!

在明末清初的南京,也有一个葬花诗人,名叫杜濬,由于其号茶村,人们多称之杜茶村。一个很雅致的名字。茶村一生爱花惜花,还曾有葬花的举动,并且写了一篇《花冢铭》:

余性爱瓶花,不减连林,偿有概世之蓄。瓶花者,当其荣盛悦目,珍惜非常;及其衰颓,则举而弃之地,或转入混渠莫恤焉,不第唐突,良亦负心之一端也。余特矫共失,凡前后聚瓶花枯枝,计百有九十三枚,为一束,择草堂东偏隟地,穿穴而埋之。铭曰:汝菊,汝梅,汝水仙、木樨、莲房坠粉、海棠垂丝,有荣必有落,骨瘗于此,其魂气无不之,其或化为至文与真诗乎?

茶村说,我一向喜欢瓶插花,有经济能力的时候,养了很多花来装点生活。瓶花盛开的时候,人们总是爱惜异常,但一旦蔫萎,就遭到人们随地丢弃,有的被随手丢在了浑浊的沟渠之中,这也是一种负心的表现吧。我实在不忍,特意将瓶花中的193捧枯枝败叶集为一束,在居住的草堂的偏东地,挖穴而埋,并为之铭记:你们这些菊花、水仙、木樨、莲房坠粉、垂丝海棠啊,有繁盛的时候,也就有败落的时候,现在将你们埋骨于此,你们的魂气无处不到,也许化为至真至纯的诗文?

非性情中人,是道不出此等文字的!

茶村生于明代万历年间,湖北黄冈人。28岁时明亡。生逢乱世,从此流寓金陵三十余年。少年时,风流倜傥,家境甚好,读书甚多。侨居金陵期间,在鸡笼山(现在的鸡鸣寺)右侧,搭建数间茅屋,过起隐士般的生活。由于坚决不到清朝出仕,家里没有什么经济来源,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但诗人生性孤傲,常常关门谢客,不与外界接触。他曾劝朋友不要出来做官,“毋作两截人”。当时的文坛巨匠钱谦益来访,他也闭门不见。他来往的朋友中有方苞的父亲方仲舒、侨居南京的李渔、当时很有名的说书人柳敬亭等。这些朋友都曾接济过他。有人劝他不要太孤僻。他说:“某岂敢如此,只是一味好闲无用,但得一觉好睡,纵有司马迁、韩愈在隔舍,亦不及相访。”晚年,他只得将自己的藏书拿出去换点钱买口粮。穷,无妨高寿。茶村活了77岁,卒于扬州。由于无积蓄,以至无钱入殓。几年以后,陈鹏年任江宁知府,才将茶村葬于南京钟山北的梅花村。据说茶村生前好讽刺一些达官贵人,死后有富人购得其集焚烧殆尽,故他的作品散佚很多。传世的《变雅堂诗集》、《变雅堂文集》,只相当于他全部著作的十之二三。清代大诗人吴伟业曾说自己作诗受到过茶村的影响:“吾五言律得茶村《焦山》诗而始进。”

杜茶村不仅怜花,而且惜茶。茶村之所以有此号,与他一生好茶有关。他说:“吾有绝粮无绝茶。”他将喝过的茶叶集中起来,与枯花一同埋起来,谓之“花冢茶丘”。

一位孤傲之士,却有着一颗柔软的诗心。读到他的《花冢銘》时,我顿时有一个疑问,莫不是曹雪芹受到杜茶村的影响才创作出黛玉葬花的情节?转而一想,也不对,爱花、惜花是我国古代文人的一种雅举。古代的爱花诗、惜花诗可谓是车载斗量。“明朝风起应吹尽,夜惜衰红把火看”,明天早晨赏花都来不及了,连夜举火赏花。“惜春长怕花开早,更何况落红无数”、“感时花溅泪”、“泪眼问花花不语”……这样的爱花惜花诗句比比皆是。明代的画家唐伯虎也曾有过葬花的举动。据记载,唐伯虎在他的桃花庵前种过不少牡丹,每当牡丹花开的时候,他总会邀上几个朋友一起赏花。赏着赏着,文人的伤感就来了,想到如此美好的花,很快就要谢去,不禁悲从中来,竟然和朋友一起对花痛哭。等到花落时,唐伯虎一片片捡起来,盛以锦囊,葬于药栏东畔,并作《落花》诗以送之。这样看来,曹雪芹有黛玉葬花的情节,也就不奇怪了。至于曹雪芹有没有受到茶村葬花或伯虎葬花的启发,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了。

中国古代文人真的有一副最柔软的心肠。他们亲近自然,礼赞自然。他们把一花一草一木当朋友,平等地对待。他们抱着欣赏的心态,去感知美,去咀嚼美。因此,才有了很多让后人惊艳的举动。比如,春寒料峭,苏轼会邀上几位好友坐在杏花下喝酒。天下大雪,张岱会乘一叶扁舟,到西湖的湖心亭看雪。春花烂漫的季节,王安石会坐在树下数着落花。还有,面对纷纷落花,唐伯虎杜茶村怀着虔诚的心,捡起一片片落花,然后,郑重地安葬它们。

古人的那份诗心,难道不令我们仰慕与尊敬?

杜茶村去世已经三百多年了,他的墓幸存于世。在金陵这块土地上,有太多名人的墓,很多都已杳无踪迹。但杜茶村的墓还在,坐落在城东的伊村,现为南京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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