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琴

小时候我喜欢唱歌喜欢跳舞喜欢练体操。可惜一是天资不够，二是父母亲压根儿不培养我们这方面的特长，所以从来没有送我们去接受任何正规训练。

幼儿园时在全校唱样板戏，无师自通还是智取威虎山里的主角儿小常宝，一句“八年哪，别提他了”，台词提示后，引吭高歌：“八年前，风雪夜，大祸从天降……”混到小学五年级，还是学校文艺表演班舞蹈队主演兼编导。

再往后，越来越平庸。上清华当新生前一两年，还大胆和同学站在观众前重唱或领唱，又加入学校舞蹈队练习蹦跶蹦跶。最后啥也不是，也就最多猫在大合唱队伍里，唱着不高不低的声部。

乐器方面更是一纸空白，没学过二胡没拉过手风琴。在清华上学时，有一段时间，校园歌曲，校园音乐挺时兴，许多同学业余时间玩音乐，我当时也是不甘落后买了一把吉他。结果热得快，凉得快，三分钟热度练了一段后就放弃了，把吉他一挂几年，挂在宿舍墙上倒是挺风雅的装饰。临出国前，把吉他送给朋友作为一种纪念，就这样两袖清风两手空空来到了美国。

这里中国家长似乎家家都送孩子学钢琴。我本来就喜欢音乐，自然希望孩子们也喜欢音乐，同时会捣鼓一些乐器。加上这也是风气所在大势所趋，所以等孩子们长大了懂一些事，就一个一个送他们到钢琴老师那里学习弹钢琴。

孩子才开始和老师学时，老师支持允许家长坐在旁边，了解孩子学什么内容，学到课本哪里了，这样可以回家帮着孩子练钢琴。我自己本来一直想学习弹钢琴，又想帮孩子，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是孩子上课，我也上课，孩子弹琴，我也弹琴。

两个儿子都是从才上小学不久，就分别跟着两个不同的私人钢琴老师，学了六年左右停下来。家里十几年来，练琴声不断，学琴故事一堆。我们和钢琴老师亦师亦友，共同走过孩子从童年到少年一段音乐之路。

大儿子的钢琴老师是从国内来的移民，小儿子的钢琴老师是从东欧前南斯拉夫来的移民。两个老师我都很喜欢。喜欢她们教孩子弹琴时的耐心和热情，也特别欣赏她们，也许是文艺人的特性，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光鲜整齐，让人赏心悦目。

小儿子的钢琴老师，是我们当地一所社区大学的音乐老师。所以我们每周去她在校园里的钢琴教室上课。一个教室有两架钢琴紧挨着，这样孩子在一架钢琴上弹，老师可以在另一架钢琴上示范。东欧人的名字，经常音节特别多，当儿子的钢琴老师写下她的名字时，儿子和我看着都傻眼，叫名叫姓都太难太绕舌头。她自然知道原因，笑着说：“就叫我V女士好了”，一下子从最长名字的老师，变成最短名字的老师了。

V女士年纪在50岁左右，是两个女孩子的妈妈。大女儿已经上大学，小女儿我们才上她课时是高中生。每次学生汇报演出时，她会来帮着妈妈组织现场，给孩子们买花送纪念品，之后也上了大学学工程去了。

V女士精力旺盛，对教琴很认真。无论我们是她当天第一个学生，还是她教了几小时后的最后一个学生，她都热情洋溢地见面问候，对孩子不懈地谆谆音乐教导和鼓励，她丰富的艺术知识，加上她永远一丝不苟的服饰，让我对她有极好的印象。

孩子学琴，有乐趣，也有困难。初始阶段，内容比较浅，难度比较低，学琴练琴都比较轻松。后来循序渐进学习到越来越大段复杂的小奏鸣曲和奏鸣曲时，是音乐最漂亮的阶段，但也是孩子们练琴时开始拖怠、水平持续停滞不前的阶段。好在我们从来没有奢想太多，对孩子这方面的要求也不高。让他们学钢琴，懂一些音乐，熏陶一些性情是主要目的。

孩子们因为有了钢琴的基底，在学校乐队选择一种乐器后，都很快上手，喜欢跟着乐队练习，喜欢音乐的环境。大儿子高中四年，再忙也是天天在乐队混。我们让他总结一下学校所有课程，结果他最喜欢的就是乐队的课程，又轻松，又得以玩音乐、欣赏音乐。

V女士每年除了像其他钢琴老师一样，组织学生参加钢琴比赛、定期组织学生钢琴汇报表演会外，她还一定在冬天圣诞节期间，组织学生们去养老院，给老人们带去节目带去快乐。

每年去养老院表演，是一种慈善行为，是孩子们学琴过程中，一个很独特的经历，也是一个使我们家长们颇有感触的活动。

美国的高档养老院，楼群林立，环境优美，设备先进，医护人员充足。但所有这一切，都无法驱散在深楼里弥漫的一种老人孤独苍凉的肃穆气氛。V女士希望孩子们的天真活泼，他们准备充分的钢琴表演，能够在年节期间，给桎梏在人生边缘的老人们一些生命的活气和快乐。

很动情地确实看见一些老人们被感动，高兴起来，跟着唱节日的歌；也很悲哀地看见一些老人们，命如游丝，再也无法体验世上欢情，让人唏嘘不已。多亏V女士的善良和深意，每次表演，孩子们带一台欢乐节目前去，带一些人生新感触回来，知道音乐是给自己的礼物，也是可以给别人的礼物。

我跟着两个儿子学钢琴，每次都是不等他们叫难，我已经爬不上坡，知难而退了。好在到底也学了一些皮毛，拿起他们最初级的课本，总算还可以弹出来一曲二目。

等儿子们陆陆续续停了钢琴课后，我便成了钢琴的新主人了。也许是我对自己没有要求，也或许音乐的能量，本来就不由于它的技巧和难度所决定。每次弹出一支小曲子，我心中感受到的平静或激动，是在这个世界中，其他行为所无法创造、无法代替的一种情绪一个境界。

音乐是神奇的，尤其当弹着孩子们小时候弹过的熟悉曲子，想念他们，想念青春的时候。

荒岛琴手 孙宇明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