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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闽西这一切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
这一切变化开始于1929年春天。那个春天,朱毛从井冈山下山了。
为什么要下山?后来在保安的窑洞里,毛泽东对斯诺是这样说的:
我们的队伍在井冈山会师以后,进行了改编,著名的红军第四军创立了,朱德任军长,我任党代表。一九二八年冬天,何键的部队发生起义和哗变以后,井冈山来了更多的军队,这样就产生了红军第五军。彭德怀任军长。除了彭德怀以外,还有长征途中在贵州遵义牺牲的邓萍;一九三一年在江西牺牲的黄公略;和滕代远。
来了这么多军队,山上的条件变得很差了。部队没有冬衣,粮食奇缺。我们有好几个月几乎只靠吃南瓜过活,战士们喊出他们自己的口号:“打倒资本主义吃南瓜!”——在他们看来资本主义就是地主和地主的南瓜。朱德留下彭德怀守井冈山,自己突破了白军的封锁,一九二九年一月,我们的第一次守山就此结束。
毛泽东和朱德率红四军三千人马从井冈山出发,向赣南、闽西进军。
采访过朱德的美国作家史沫莱特在她的书中这样描述:
在那出发作战的三千人里面,只有不到一半人携有某一类新式武器,其他的人只手持梭镖。有一些人穿得破破烂烂,倒还能看得出那衣服过去曾经是军装,其余的则穿着满是补丁的裤褂,脚下是绳鞋,头上缠着中国穷汉通常裹缠的五颜六色的头巾。
他们是消瘦饥饿的人群,许多人不过十五六岁或靠近二十岁,手掌又大又硬,脚板生满厚茧,对于他们来说,人生不过是经年劳累、穷困、缺乏安全和饱受欺凌。大部分人不识字。每一个人携带一条长得像香肠似的干粮带,斜挂在一边肩头上,另一头扎紧,斜拖到臀部。袋里装着够吃两三天的大米,过后只有靠地主的米缸,或是截获敌人运输队的大米来补充了。
他们的第二件装备是一条布制的子弹带,长的除了可以斜挂在两个肩膀上、在前胸和后背打两个交叉,还可以缠在腰部。手中有步枪的人,子弹带里还装有几发子弹;那些手持梭镖的,子弹带里却空空如也。朱德最后检阅部队的时候,便对梭镖战士们说:“你们过不了多久就会拿上枪,你们的子弹带里也会装满子弹。”
朱德没有说错,转折是从朱毛红军攻占长汀开始的。
史沫莱特继续写道:
长汀那时由过去当过土匪头子的郭凤鸣把守,他是从土匪头子摇身一变而成为大地主和国民党将领的。他的队伍大部分是从惯匪和鸦片客里收编为国民党军的。只要能把这支队伍从长汀城墙后面引出城外,就有办法击溃它;不过,它除非确信红军又小又弱,是不敢出城的。
它只能从一条路线出城,这就是长汀北面的一条狭长山谷间的小路,山谷中间还有一条又急又深的河流奔腾穿过。红军露营的地点正在可以俯瞰这条山谷的冈峦上。
红军派遣他们的农民向导进入长汀,散布“赤匪”在城外一箭之遥的地方安营扎寨的消息,说他们的武器既少,弹药又缺;然后,他们就枕着步枪睡大觉,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午前。敌军两个团沿着山谷间的小路以一路纵队的队形开出来。通讯员跑来报告说,敌军司令坐着四人大轿跟着队伍。朱将军笑道:“大概是郭凤鸣亲自捡便宜来了。”敌军来到朱德和毛泽东计算好的地方,红军前哨便稀稀拉拉地开了几枪,装作仓皇失措,大叫大嚷地跑上山去。朱将军猜道,“我们的前哨只要放几枪,一定会把他们引上山来。”敌军果然立刻向上赶,而且越爬越高,一边喘气,一边流汗;一路上丝毫没有遇到抵抗,胆子越来越大。红军最后终于从隐蔽地点一拥而出,敌军吓得心惊肉跳,掉头便跑下山去。红军则如泰山压顶,直扑下来。在小路上虽然也有一些战斗,但敌军到了河边绝路,完全被解除了武装。
最后阶段正打得热闹,一名卫兵跑进朱将军的指挥所高叫道:“一个穿着高级军装,带着一身贵重财物的大胖子想坐船从河上逃走,被打死了!”
事后证明,这大胖子不是别人,正是郭凤鸣,那身贵重财物包括大金表、金链和在他肥胖手指上所戴的好几个戒指。
黄昏时分,红军占领了长汀,把城内的敌军统统缴械,第二天黎明,就在城内和城外方圆五十英里的地方建立起政权。毛泽东一如往常,毫不休息就展开工作,像在土地革命开始时一样,重新建立群众组织,并且筹备人民代表会议——或称苏维埃。长汀是整个地区的中心。有一些地主被捕了,有一些潜往南面的上杭城。不久,这一地区的土地就由村委会和区委会分配了。
长汀一战,缴获了郭凤鸣两千支步枪和几十挺机关枪,正如朱德下山时所说,手持梭镖的战士都端起了步枪。
不仅如此,朱毛还夺得了郭凤鸣一个拥有日本缝纫机的被服厂,红军终于有了第一批正规的红军军装:八角帽、红五星、一副裹腿和灰蓝色的军装。红军每人领到四块钱的津贴,上街理发洗澡,清除身上的虱子,全身上下焕然一新。
这首写于1929年秋的《清平乐·蒋桂战争》足以表达毛泽东那一刻的心情:
风云突变,
军阀重开战。
洒向人间都是怨,
一枕黄粱再现。
红旗跃过汀江,
直下龙岩上杭。
收拾金瓯一片,
分田分地真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