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俞,这可是好东西呀!”
少年刚把手中用帛布包着的一幅画舒展开,叼着烟斗,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叔便凑上前来,双眼直直地盯着他手中的那幅画。
画看起来很旧很旧了,上好的宣纸泛出一丝丝黄,微光在纸上弥漫开,染上画中一个年轻女孩子的脸庞,女孩子梳着双髻,年纪不过十七八岁,面容清丽,眉头哀愁,穿着一身白裙与一树梨花静舞,目光痴痴地守望着远方,好像在等待什么。
这是今年市内的古画艺术展,承办人是眼前这位大艺术家陆文光先生,张井俞的父亲和陆文光是挚友,好友举办画展,张兆睿让儿子张井俞送出自己的这幅宝贝,前来捧场。
画的作者不详,这画放在张家也有很多年了,张井俞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画中之人。
“陆叔叔,父亲说举办完画展再归还,现在交给您处理。”张井俞迟疑了一会儿,双手将画递过去。
听到他的话,陆文光的笑容在脸上越扩越大,他接过画,拍了拍少年的肩头,立即表示感谢:“兆睿太够意思了,替我谢谢你爸爸。”
“我会转达的。”张井俞的脸上浮现一个微笑。
画轴被收起,放进一个精美的雕花匣子里,风吹过来,人们只闻到淡淡的梨花幽香,却没人注意到一缕淡淡的青雾从画中跑出,往窗外飘飞而去。
张井俞挺直脊背,送完画,沿着古画艺术展大门走出去。
成片的梨花,雪白一片,好似一场大雪,染白了枝头,如雪的花海中,香气引来了不少蝴蝶。
那缕青雾轻得透明,它在万树丛中,绕呀绕,如朦胧的云纱,在白绿的涟漪间浮动,青雾最终选定了一棵树,地上倏地落下一朵异样晶莹的梨花,转眼间,雾气消失,一个俏皮的少女出现在树下。
少女不经意被前面那个背影吸引,忍不住跟上去。
时月于画中初见张井俞,认定他就是自己等待的那个人,千年的时光,让她不知世事,见到那张和梦中一模一样的脸,时月清丽的脸上,扬起一个苍白的笑。
陈琛,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你终于出现了。
她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小心地走着,不想被张井俞发现,沉睡多年,她的法力早不如从前,不仅命中与水犯忌,栖身之地也只剩下那幅陈旧的画。
“啊……”时月似乎没料到张井俞会回头,快速地躲到一个拐角,赶紧把自己藏起来,拍拍胸脯,转念一想,“我干吗要怕他?”
时月跳出来,大摇大摆地回到路上,可是张井俞却不见了!
她看着空荡荡的大街,两只水汪汪的眼睛,里面像是藏着一片大海,她的表情非常可爱,给人一种好欺负的错觉。
睡的时间长了,不代表她的鼻子不好使,时月记得张井俞身上的气味,像夜风一样清冷,她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像小狗一样往空气中嗅了嗅,再次睁开眼睛,先前焦躁不安的神色从她脸上消失了,她微微一笑,双手背在背后,神气十足地沿着一条路往前走。
时月每走一段路,两旁的树上便会绽放一朵花,花瓣那么小,小小的几片,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花妖为灵,百花见之献礼,花儿迎风绽放,表示她的心情特别好。
柔和的春风吹拂,时月脚步轻盈,长至腰部的顺直黑发,在耳朵两旁挽了一个双髻,随着她的步伐,调皮地左右甩动。
没走多久,果然跟丢了的张井俞,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张井俞站在一家宠物诊所前,目光灼灼地看着里面一个人,时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在看一个女孩子。
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女孩子抱着一只狗,正在给它包扎受伤的后腿,她一边拿药,一边轻声跟狗说话,像是一片轻柔的云在张井俞的眼前飘来飘去,她秀雅的脸上荡漾着春天般的笑容,那么温柔,看得时月都嫉妒了。
张井俞痴痴地看着那个女孩子,嘴角同样露出温柔的笑。
时月呆住了。
千年来,那一幅画卷几经周折,她遇见过不少人,数不清的过客里,她唯独记得他。虽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却藏满了有关他的心事,关于一生所爱的事。
现在,她见到了他,他却对别人笑了。
面前的这个少年眼神专注,注意着别人,时月不禁怒从中来,她见到张井俞的头顶上是一棵大槐树,当下就化掌为风,几下推向树枝间。
纷纷扬扬的洋槐花,簌簌而落,张井俞躲避不及,头发上,肩膀上,挂满了重叠的洋槐花,淡黄色的花蕊粉,撒了他一脸,分外狼狈。
时月满意地勾起嘴角。
叫你对她笑,我可饶不过你!
02
张井俞被这阵突如其来的风,弄得一身都是花和叶子,哭笑不得,当下灰溜溜地回了家,时月心满意足,跟着他进了门。
时月手腕上戴着一只翠绿欲滴的手镯,镯子上泛着幽幽的冷光,这是“灵隐镯”,她的宝贝,自带隐身功能,想要谁看见,谁才看得见。
这镯子帮了时月的大忙,不然,她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能混进张井俞的家中?说起来,她在张家住了这么多年,却从未从画中跑出来看过这个世界。
时月只知道,她栖身的这幅画,经历了几任张家后人之手,辗转到了张兆睿手中,如果不是他让张井俞阴差阳错去送画,想必时月还没机会见到他。
缘分自有天定。
时月想,她跟张井俞注定有这么一段缘分。
只是,她还是她,陈琛还会是以前的陈琛吗?
见到张井俞回来,张兆睿展颜一笑,像是在夸赞他办事稳妥,他给张井俞递上一杯茶,问道:“见到你陆叔叔了?事情办得可还顺利?”
“都办好了。”张井俞喝了一口茶。
张兆睿看着儿子渐渐成熟的脸,有些欣慰。
他们家的房子是一个四合院,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过几番修整,在这灯红酒绿的大都市中,无疑是一个小小的桃花源。
张井俞的爸爸喜欢画画,练书法,现在是一家大学里教美术的教授,他下了班回家便会研墨创作,家里各个角落都挂有他的作品。张井俞的妈妈是一家公司的园艺师,喜欢养花种草,家里的四合院,在她的打理下,俨然已成了一个花园。
一年四季,家中总有花盛开,艺术的画作,满园的花草,配上张家古色古香的院子,别有一番趣味。
或许是从小受到张兆睿的影响,张井俞喜欢国画,钟爱工笔画,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文人的气质。
一直以来,他的性格温谦,喜欢独来独往,是学校美术社里唯一一个画工笔并且钟爱工笔画的男生,做事有条不紊,令人感到十分安心。
时月跟着他踏进张家,不过几眼,已经爱上了这个地方。
一路走来,她看到了冰冷的大厦,喧嚣的大街,愤怒的人类,外面的世界充斥着一种快节奏的戾气,唯有张家庭院,莫名让她觉得舒服而惬意。
时月没有穿鞋,一双白皙小巧的脚踩在冰冰凉凉的青石板上,刺骨的凉意冰得她浑身一个激灵,见到院子中有一个秋千,时月走了过去,收起脚,坐在上面摇晃。
意外的是,秋千旁也栽种了一棵梨花树,轻风吹过,落英缤纷,牵动着她的思绪。
她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张井俞正拿起洒水壶,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风吹过来,洁白无瑕的梨花漫天铺地,秋千随风摇摆,好像有谁坐在上面玩耍。
或许是想多了吧。
张井俞对自己笑笑,浇完花,他进屋拿出一本书,坐到秋千上来看,午后的阳光灿烂,照在他细腻光滑的皮肤上,张井俞兴许是累了,翻了一会儿书,睡了。
时月这才敢现身出来,她凑近张井俞,静静地看着他。
眼前的人,俊美绝伦,他的头发墨黑,不长不短,他闭上眼睛,睡在梦中,长长的睫毛形成了诱惑的微卷,时月呼吸一紧,那双眼中忽闪而逝很多东西,让人抓不住,却想窥探。
她清澈的眼睛始终在笑着,这就是她日思夜想的恋人啊,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地看过他了。
久到她都忘记了时间。
张井俞忽然皱起眉头,嘟囔一声,时月吓得立马隐了身,小心地观察他的反应。
“小俞,妈妈给你买了樱桃!”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一个穿着职业装,留着短发的女人走进来,张井俞被这个声音惊醒,忙放下书,迎上前接过女人手中的袋子。
“妈,你回来了。”张井俞显得很高兴。
“你这孩子,怎么放假也不出去玩?你呀,就是太闷了,男孩子活泼些才好。”女人脱下外套,笑着对他说,走进厨房里去准备晚饭。
张井俞拿出一盒樱桃,洗干净了,放在石亭的桌子上,时月被樱桃吸引,可怜巴巴地趴在桌子边,盯着那些看起来很可口的水果。
趁着张井俞背过身,时月迅速地偷了一颗塞进嘴里。
嗯……很甜!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新鲜的东西了,虽说她不用吃食物也能活,但是时月以前是个贪吃鬼,而陈琛的手艺很好,常常做一些精美的糕点。
时月性子顽劣,每次也是这样偷吃。
“怎么每次勾线都不太自然呢?”张井俞自说自话,拿出夹在书页中的一张纸,上面是一枝没有染色的牡丹花。
“笨,你用的毛笔太细了。”时月轻轻地回答。
张井俞仿佛听到了声音,奇怪地看了后方一眼,时月正把第三颗樱桃扔进嘴里,立刻噤了声。
风吹过他的发梢,刚才似乎是错觉。
张井俞揉了揉眉心,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看来,他最近看书看得太累了。
时月吃起来,停不住嘴,没一会儿,一盒樱桃少了一半,时月后知后觉要出事了,立马站起来,恼恨自己怎么不懂节制。
张井俞的手伸向樱桃盒,左右探了探,他不明白,明明只吃了几颗,怎么樱桃少了这么多?
“我吃了这么多……”风中传来他轻不可闻的声音。
他只当自己看书忘时,没有多想。
时月站在他背后,伸长脖子,去看他书上的内容,全是一些晦涩难懂的专业文字,关于怎么画画的知识。
没劲!
时月坐在他身边,手撑着下巴开始看他,她看着眼前这个人,想起生命中一段又一段的人生轨迹,有些事情过于久远她记不清了,但是她却认得他的脸。
她看着他,一直看到日头西斜,夕阳笼罩着整个院落,她开始不自觉地打盹,睡着了。
03
醒来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时月一个人坐在庭院的凉亭里,懒懒的跷着腿,正盯着房间内的灯光出神。
张井俞的影子倒映在窗户上,他正在练习画画,身子微微前倾,手拿着毛笔,时而急切,时而轻缓,时月看着无聊,溜进厨房,果然在冰箱里找到了那半盒没有吃完的樱桃。
她美滋滋地解决完剩下的美味,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找到一间干净、没住人的房间,安稳地休息。
四月是个好季节,山花烂漫,虫鸟欢快,张井俞生活的这座城市是丘陵山区,学校建在半山腰上,骑自行车要花四五十分钟。
他骑上自行车去上学,时月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掬起微风中的一缕明媚,化为心中的感动,倘若时间停止在此,她愿意在这一刻死去,融进他的生命里,成为一束暖光。
幸福吗?时月看着他瘦削的后背,有些心动。
故人相见,固然是幸福的,只是要怎么认识他,这还是个问题。
张井俞浑然不觉时月跟着他,他只闻到漫山遍野的梨花香气,一路踩着单车,来到了学校。
时月从单车棚中走出来,好奇地看着身边走来走去的学生,他们看起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打扮却相当前卫,胳膊小腿都暴露在外面,时月上身穿着粉红色紧身袖袍上衣,下罩白色烟纱散花裙,她微翘的眼睫毛忽闪忽闪,亮晶晶的眼眸散发着妖冶。
“张井俞,你看谁呢?”一个矮个子男生朝他打招呼。
他是张井俞所参加的美术社里一个朋友,隔壁班的同学,他跟张井俞说话的时候,张井俞正瞧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蕾丝裙的女孩子走进他们教室。
那个女孩子,他在宠物诊所见到过,印象深刻。
时月先张井俞一步跨进教室,当然她隐了身,不然她这身古代少女的装扮,不知道要吸引多少人的目光。
写着粉笔字的黑板,整齐排开的课桌,郎朗的读书声,时月对这一切感到不可思议,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类读书的地方。
她站在讲台上,一眼望去,底下全是黑压压的人头,也有调皮的学生,偷偷在座位上吃零食,时月捂着嘴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沉闷的教室很快让时月失去了兴趣,下课铃声未响,时月已经出了教室,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操场后面的小树林。
树林里一片安静,由于是上课时间,见不到一个学生,时月放心地显出身来,人类虽然见不到她隐身时候的样子,鼻子好使的,却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梨花香气。
谁让她是一只梨花妖,异香这件事,无法遮掩。
这时候,时月在树林里跑来跳去,情不自禁地跳起舞来,她的脚踝上有一个小铃铛,随着她的舞步,发出阵阵悦耳的“叮叮当当”声,十分好听。
“你——”一棵榕树后面,发出的声音极为沙哑,轻小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时月的听觉和人类不同,她很快发觉到有人在附近,傲慢地说:“谁在那儿?给我出来。”
说着,她已经迅速地来到树后,揪出一个男生。
男生给人第一印象便是——讨厌,他长了一张娃娃脸,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她脸上瞟来瞟去,眉眼俊美,明明是男儿身,却有一种美丽迷人的气质。
男生试图推开时月,却发现身体沉得厉害,连动动手指都要费好大的劲,身体传来剧烈的痛楚,让他连话都说不出了。
“你看着我干吗?”时月嘴唇动了动,放轻了手上的力度。
男生像是知道不能声张,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时月,眨了眨眼睛,他在做梦吗?为什么会见到仙女一样的女生?
她的脸很惊艳,发型很独特,衣服……很有个性。该死,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快速地跳动。
越跳越快,几乎快从他的喉咙里蹦出来了。
“不说话,杀了你。”时月没耐心和他耗着,目光不经意落在他胸前露出的衬衫上,眼神不禁亮了几分。
只要她的手抓过去,不消一刻,便能夺走他的生命。眼前这个人,还不知道自己处境多危险,呆呆地看着她,似乎看傻了。
“你是新转来的学生?你喜欢汉服?在玩cosplay(角色扮演)吗?”宁哲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女生,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时月可不吃这一套,她虽然起了杀心,却仍存着一丝理智,她才不愿意让人类的血腥味,染浊了自己的香气。
她扔下愣在原地的男生,然后转身便要走开。
“等等!”男生在她身后大喊。
“不要跟着我,不要说见过我!”时月怒吼出这句话,几下就走进了树林深处,宁哲一肚子的疑问,他见她走了,连忙跑过去,找遍了四周,没看到她。
奇怪,明明看到她在这附近的。
宁哲忍不住停下脚步,烦躁地抓抓头发,不甘心地走了出去,沿着一条小路,继续往前去找她。
“笨蛋,我在高处呢。”
时月坐在树枝上,嗔笑着看着底下那个男生,像一阵风消失在与他相反的方向。
彼时的美术社活动场地,张井俞正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他们面前是三幅画,水粉风景、人物写实和一张花鸟工笔画。
“张井俞,你老画这些玩意,早落伍啦!”
“我也觉得,你们看苏浩画的人物写实,比张井俞的好多了!”
“对,老头子才画国画,早被淘汰的作品,我看不上。”
他们对国画嗤之以鼻,甚至用言语进行贬低,张井俞一张俊脸气得通红,他不擅长争辩,更谈不上和人争吵,自己喜爱的画作被人说三道四,他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想和他们一论高下。
忽然,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原本吵吵闹闹的人群安静了。
一阵水蜜桃清香从身边传来,张井俞抬起头,发现一个女生挤开人群,来到了挂着三幅画的中间,她拿起张井俞的画,面对众人。
“国画是我们国家的文化,不容小觑。”女生指着张井俞画的作品,言辞凿凿,“这幅画工整细致,把传统工笔画的勾勒、渲染,平面表现的装饰性以及西方写实主义手法相融合,画出了一个梦幻般的意境,在我看来是很优秀的作品,和那两幅画相比,哪里差了?”
人群鸦雀无声。
04
没错,现在勇敢地站出来,维护张井俞的女生就是黄淼淼,张井俞在宠物医馆外一见倾心的女生。
“你们难道画得比他好?我看未必。”黄淼淼望着起先两个态度傲慢的男生,也就是那两幅画的作者,态度十分强硬。
黄淼淼身材高挑,人长得漂亮,性格温柔,是学校里公认的“校花”,也是不少男生暗恋的对象,她从来没有生气的时候,现在为张井俞出头,不少人议论纷纷。
苏浩也是暗恋者队伍中的一员,他看到倾慕的女生,竟然帮对手说话,他握紧拳头,迫切地想找回面子,非常想。
“淼淼,你会不会看错了?你看他的画……”苏浩主动讨好她。
“我学过画画,我对自己的分辨能力有信心。”黄淼淼打断他的话,不肯让步。
苏浩一怔,但还是下意识地闭了嘴,他感觉得到再说下去,黄淼淼要生气了,他有些无奈,不敢惹黄淼淼,最后狠狠地瞪了张井俞一眼。
“哦哦……也许我们说错了,没看出张井俞的画作很优秀,呵呵。”有人尴尬地打着圆场,风向一转,围观的人也开始各自说起国画的好处来。
又一阵七嘴八舌过后,大家感觉到无趣,渐渐散了。
时月嗅着张井俞的气息赶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黄淼淼站在张井俞的对面,拿着他的画,对他笑得像一朵花,张井俞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表情若有所思。
黄淼淼走上前,紧紧地盯着张井俞的脸,有些害羞地把画还给他,张井俞身体顿了一下,轻声对她说“谢谢”。
时月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们的手刚要触碰到一起,她暗中发力,利用旁边敞开的窗户,吹落了那幅画,黄淼淼连忙弯腰去捡画。
可恶,可恶,这个人类女子太可恶了。
时月感觉到了危急,她感受得到,张井俞被这个女子迷住了,他看着她的眼神,跟自己看张井俞的眼神一模一样。
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更过分的是,当天晚上,张井俞放学回到家,还偷画黄淼淼,时月一气之下,刮起怒风撕破了他的画纸,看到张井俞惊慌失措,她又于心不忍,收了法力。
“这个季节的风,怎么这么大?”张井俞边关窗户边自言自语,他把宣纸重新铺在桌上,因为画纸破损,张井俞改了几笔,把画上的人改成了一个陌生女子。
“咦?好像很面熟。”改完,张井俞发现那女子,竟然和先前送给陆文光展览的画作有七分相像,不同的是,一个是古代装扮,一个是现代服饰。
也许是送画的时候,见到了她的模样,不知不觉把她画了出来。
画中人不是黄淼淼,对于张井俞已无意义,他叹了一口气,随意卷起画轴,把它搁到旁边的青花瓷花瓶里,瓶内卷放着十几幅有着同样命运的画。
“小俞,来吃饭了!”屋外有人叫他,张井俞应了一声,匆匆关上门出去。
他走后,一双手拿起青花瓷瓶中的那幅画。
画卷打开,时月看着画中另一番打扮的“自己”,心里乐得不行,没想到他把自己画得这么好看,时月左右瞄了瞄,偷偷把画藏进了宽大的袖中。
她想,只是偷一幅,不会被发现,没关系的。
时月藏好画,打定主意,要让张井俞认识她。
她有不同于人类的能力,也能够捣乱破坏张井俞和黄淼淼接触,这一点,凭她利用风捉弄他就足够证明了。
但人心不可测,如果张井俞真的喜欢上那个女生,时月是没半点办法了。
相较于在暗处作乱,时月更想要进入他的生活,名正言顺地与别人竞争,她的容颜和身材都足够出色,她不信夺不回张井俞。
时月不是善类,甚至逼急了还会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事,她就像一潭变化多端的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搅起翻天巨浪。
在人类的世界里,有一句话,爱一个人,就要无条件对他好。
时月十分开心地打扫张井俞的屋子,把他书架上的书整理好,擦干净地板,扔掉垃圾桶里的垃圾,她不认识电脑,自认为这台黑漆漆的东西是需要洗的,她用刷子仔细地把张井俞的主机、鼠标、键盘、显示屏洗干净,给他摆放到原处。
那些乱七八糟的线,时月是不会装的,她也不考虑张井俞见到被洗得干干净净的电脑会有什么反应,心情愉快地回了自己房间睡觉。
用来栖身的古画没有回到张家,时月在外游荡了一段日子,必须回到画中养精蓄锐,不然对她的身体很危险。
张井俞吃完饭回来,发现电脑被整得七零八落还浸泡了水,还以为是张兆睿干的好事,问过父母,他们都没有进过自己房间。
这是怎么回事?
张井俞一头雾水,第二天傍晚他居然又遇到了“田螺姑娘”。
洗漱完,发现衣服就放到了床边,想去拿书包,发现昨天的课本都装进了里面。
事情越来越奇怪了,就在张井俞百思不得其解时,他发现平日练习作画的桌子上,平铺着的雪白宣纸上出现了一行字,字写得歪歪扭扭,像出自小孩子之手。
纸上写着:我可以出来见你吗?
像是怕吓到张井俞,紧接着,张井俞看到毛笔自动在纸上写字:我没有恶意的,只见见你,好不好?
“你是谁?”张井俞麻着胆子问。
毛笔被搁到一边,张井俞看到一股青雾袅袅升起,青雾变成了人的轮廓慢慢散去,然后一个少女出现在他平日坐着的椅子上,她留着又长又黑的长发,身上穿着一件一看就不是这个时代风格的衣服,让人一见难忘。
时月不是那种娇弱的女子,看起来还有点坏孩子的痞气。她不发怒的时候,相貌甚甜,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一双大眼睛漆黑光亮,脸如白玉,颜如朝华,项颈中挂着一朵梨花,发出幽幽香气和淡淡光晕,映得她粉妆玉砌一般。
见他在走神,时月眨了眨眼睛,极为得意地夸耀自己:“怎么样?我是不是很美呀?我叫时月,名字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张井俞终于收回望着她的目光,张大的嘴巴也慢慢合上,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变得平静,兴许是她长得温婉,张井俞凭空见到她,竟然不感到害怕。
05
“好歹给你打扫了这么多次屋子,我怎么连句夸奖都捞不到?”时月秀眉一皱,轻轻地叹气。
“你是……那个田螺姑娘?”张井俞弱弱地开口,对方是敌是友都分不清,他目前不敢招惹她。
“什么田螺?我不是田螺,我才没田螺那么丑呢,我是时月,漂亮的时月。”她不满地纠正张井俞。
张井俞的表情短暂地停了一下,他看着时月,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很认真地跟他解释,立马朝她微微一笑,点点头说:“好……好吧。”
“时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张井俞说完,向她走近一步,看着她的眼睛冷静地开口,“我们好像……见过?”
“哈哈,阿琛,你是在搭讪我吗?这么久了,你们人类能不能换点新花样,永远是这一句。”时月站起来,藏在裙子底下没有穿鞋的脚露了出来,她的衣裙散发着芳香,张井俞感觉到阵阵梨花香扑鼻而来。
“阿琛是谁?”他问。
“笨,阿琛是你,你是阿琛呀!”时月肯定地说,时过境迁,故人相见,她认定张井俞就是她等待的恋人陈琛,错不了。
“不对,我是张井俞。”张井俞坚持。
时月比他还倔强,她把头一偏,气哼哼道:“我不管,你就是我的阿琛。”
张井俞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放到她脚边,抬起头对她说:“你不冷吗?穿上鞋,小心等下生病了。”
“好!”时月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不提名字这件事。
张井俞通过和她简单交谈,终于知道时月是从画中走出的一缕精魄,但是除了这个,时月并没告诉张井俞她为何出现,而那天之后,她总是缠着他。
头顶上艳阳高照,陆文光主办的画展结束后,张井俞拿回了那幅画,并得到张兆睿的允许,把画收藏在房间内。
时月拿着一串糖葫芦,高兴得恨不得让地上每个角落都开满花,张井俞见她走一步,跳三步,无奈地摇头。
“今天去买新衣服咯!我的阿琛给我买呀!时月好快活啊!”
时月像个小疯子,嘴里唱着不成调的歌,和张井俞走到了市内繁华的大商场。
她的装扮古典,不少人朝她看过来,好在现在这个社会,许多人也讲究个性,穿的服装奇形怪状,时月的打扮,倒也没引起什么轰动。
大家只当她是一个汉服爱好者,好玩罢了。
“时月,我们说好了,等会儿买完衣服,回家就说你是来我家租房子的,不许运用法力制造恐慌。”张井俞一脸忧愁。
他试图劝说时月,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可是时月成了一块狗皮膏药,张井俞走到哪,她黏到哪。
张井俞既要瞒着父母,让时月住进家里,又要想办法,让她离开自己。这么多天,时月对他的话言听计从,也没对任何人造成危害,他判断,时月接近他,至少没恶意。
只是问题非常棘手,时月有的事听他的,但是涉及她反感的话题,比如离开,她指定要抓狂,张井俞决定先稳定她的情绪,慢慢跟她讲道理,从长计议。
“阿琛,我穿这个好看吗?”时月从试衣间走出来,彼时的张井俞正在等待区冥思苦想,怎么送走这个姑奶奶。
时月穿着一件黑色斗篷,像是中世纪的女巫,她完全没有害羞意识,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转圈圈,衣摆像蝴蝶一样翩翩飞舞,蜜色纤瘦的腰肢若隐若现。
张井俞是个细心的人,他咳了两声,别开头,带着时月到时尚女装区买了一条浅粉色的连衣裙和一套白色的运动休闲装,然后带她去内衣区,让服务员帮她选购了合身的内衣裤。
时月可以用法力变换装束,这一点张井俞当然不知道,还傻傻地掏钱,用他参加画画比赛得到的奖金,给时月买了许多女生喜欢的饰品和生活物品。
两个小时后,一个青春活力的少女出现在他面前。
时月身材好,皮肤白,长得可爱,穿什么都好看,张井俞帮她推着行李箱,快步赶上前面那个长发飘飘,穿着一身白色棉布裙子的人,再次叮嘱道:“时月,等会儿你多看少说,千万别露馅,知道吗?”
“知道。”她吃着一只冰激凌甜筒,嘴巴上沾了白色的奶油,乖乖回答,然后又撒娇道,“阿琛……”
“还有称呼,在我爸妈面前,要叫我的名字。”张井俞一个头两个大,教她多少次了,总是学不会。
事实上,张井俞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时月是谁?她可是古灵精怪的妖,这点事都不懂,她还怎么在这个世界混?她就是喜欢装傻充愣,看张井俞拿她没办法的样子,这样会让她觉得,自己是被他在意的。
重新来到张家,是沈白茶开的门,见到时月,她很意外,也很惊喜,沈白茶老早就渴望有一个女儿,听到时月是从国外留学回来,转学到这里的,直夸她有本事。
得知时月举目无亲,和张井俞是在一次画画比赛中认识的,所以来投奔他,想租到他家里,一来有个照应,二来可以互相学习,沈白茶满口答应,还不肯收房租。
故事编得滴水不漏,时月顺利地在张家的客房住了下来。
“怎么样?厉害吧?”时月坐在床上,脚尖离地,一晃一晃,看着张井俞。
张井俞听从母亲的吩咐,帮时月来打扫房间,帮她搬东西,看着她洋洋得意的脸,欲言又止,他怎么觉得,这个丫头诡计多端,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打发?
“反正我希望你不要闹事,行吗?”张井俞心中依然不安。
“行。”时月十分爽快,往后一躺,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脸上扬起笑容。
好棒,终于名正言顺地住进来了。
打开窗户,可以看到满院子盛开的花朵,外面就是那棵梨树,米粒般大小的嫩绿的骨朵,藏在绿叶间。
时月手轻轻地抚过,淡白色的小花,中间有几点鹅黄的花蕊,感受到时月的存在,花的底部衬出两片叶子,托住完整的梨花,绽放了。
时月伏在窗台,双手托腮,笑看枝丫间那洁白的花朵,随风吟语。
梨花香,为情伤。
陈琛,别笑我太过痴狂,我不要这世间,独留我孤芳自赏,感伤。
我已经伤了千年,裹着万行泪,如今,我终于等到了旧时人,你的新模样。
决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