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诗
维纳斯与阿多尼
让那些乌合之众去崇尚卑微的事情吧,
愿金灿的阿波罗赐我溢满卡斯塔利亚灵泉的水杯。
献 词
谨呈尊贵的南安普顿伯爵兼蒂契菲尔德男爵亨利·莱阿斯利阁下
尊贵的阁下:
我深知将这粗鄙的诗行献与您阁下大人,这对您将是一种怎样的冒犯,世人将怎样谴责我选择了您这强有力的靠山来支撑如此不足道的负担;然而,只要尊贵的大人您对它似感到愉快,我即认为自己已得到了至高的褒奖,并发誓要利用一切闲暇时光,直到我以更佳的作品呈献与您以表达我对您的敬意。但假定我这首部诗作被认定是有缺陷的,我会为它曾拥有如此高贵的教父,并在耕作之后土地仍如此贫瘠而感到羞愧,唯恐这土地将来会给我带来更微薄的收成。我因此将它呈奉给尊贵的阁下您,请您予以勘察,以使尊贵的您心中感到满意,而我则期盼它始终能满足您的愿望及世人的期许。
您最忠实的仆从
威廉·莎士比亚
太阳初升,带一轮暗红的圆脸
向滴露洒泪的清晨作最后告别,
面颊红润的阿多尼正忙着追赶。
他拿爱情当笑柄,只喜欢打猎。
苦苦相思的维纳斯紧追不舍,
向他求爱,像个冒失的求婚者。
“你可比我美得多,”她这样开口说,
“野地的花王,美丽得无与伦比,
比壮男更加可爱,教仙女逊色。
较玫瑰红得鲜艳,比鸽子更白皙:
自然造了你,和她自己争高低,
说世界伴随着你的生命而终止。
“你美的奇迹,听从我,别让马奔跑,
把他高傲的头勒紧,抵住鞍头。
假如你屈就这好意,作为酬劳
千万个甜美的乐趣由你来享受:
快来坐,这里没有毒蛇的嘶嘶声,
坐好了别动,我要吻遍你全身。
“不要厌腻不情愿,别紧闭嘴唇,
而是要无数的亲吻还让它觉得饿,
让双唇在不断的亲吻中红润白嫩:
十个吻好比才一个,二十个顶一个。
夏日一整天像一个时辰般短暂,
在打磨时光的玩乐中让日子消散。”
她说着,将他潮热的手掌抓牢,
那掌心聚集了精气和生命的力量,
她激动得战栗,唤它为止痛香膏,
人世间最好的药膏教女神欢畅:
欲望使得她心急气躁添力气,
猛地一把将阿多尼拽下坐骑。
骏马的缰绳搭在她一条臂膀上,
另一条臂膀搂紧那娇嫩的少年,
他满脸轻蔑,双颊羞得红又涨,
对这乐子没兴趣,不懂得寻欢:
她的热情红似火,像煤炭烧得旺,
他羞得满脸绯红,却冷淡如冰霜。
她敏捷地将那打着饰扣的缰绳
系在粗枝上。爱情啊来得急切!
就在这一刻,骏马已经被拴紧,
她开始露身手教骑师就范服帖:
她向后推搡他,就好像她被推向前,
她用力制服他,可他却完全不情愿。
他身子刚倒地她就急忙躺下来,
这两个都用胳臂和腰部撑起身:
时而她轻抚他的脸,时而他满怀
恼怒骂不停,她赶紧堵住他嘴唇,
一边吻一边说,娇媚的话儿说不够:
“你若是还骂,就永远不让你开口。”
他羞得面庞似火烧,她满脸泪花
浇冷了他那处女般红润的脸蛋,
再用风似的叹息和金色的柔发
把她追逐得湿漉漉的面颊吹干。
他骂她不识羞耻,且行为不轨,
话音还没落,她便吻得他闭了嘴。
她好似一只饿鹰,腹中空荡荡,
用尖喙撕扯着羽毛、皮肉和尸骨,
她扑闪双翼,狼吞虎咽急慌慌,
要么噎着喉咙,要么猎物下肚:
就这样她吻他的眉毛、面颊和下巴,
吻完了,重新吻一遍,绝不作罢。
他强行被逼叹无奈,可心中不服,
躺地上直冲着她的脸呼呼喘气。
她吸了这气息,好似吸食了仙露,
说这是天国的仙气,高贵无比,
巴不得她双颊是长满鲜花的乐园,
让这番雨露的精华来滋养浇灌。
瞧啊,好一只小鸟在巢中乱扑跳,
阿多尼被紧紧束缚在她的怀里。
羞愧和畏惧的抗争令他心烦躁,
那一双愤怒的眼睛却更加亮丽:
雨水使已经涨满的河水再高涨,
这必然导致那河水溢出河床。
她一遍遍哄他央求他,好话说尽,
给他讲美妙的故事想将他打动。
可他仍又恼又烦,满心的愤恨,
脸颊气得煞白,又羞得绯红:
她最爱他这红脸蛋,说起那煞白,
她心里的最爱有了这就更加欢快。
无论他啥模样,她总是充满爱意,
凭借美丽而非凡的神手她发誓,
要拥有他温柔的心胸,绝不放弃,
直到他不再让她流泪,停止争执。
她已是泪雨涟涟,双颊湿漉漉,
亲一个甜吻便偿还无尽的债务。
他答应了她的恳求,将下巴微微抬,
像一只小隐约在浪花间窥探,
它刚一露头,鸭子们就蜂拥过来,
就这样他抬起她极度渴望的脸蛋。
可就在她的唇要贴近扬起的面庞,
他闪烁着眼睛把嘴唇扭向了一旁。
比起烈日下旅行者对水的渴求,
她期盼爱情的恩泽更热烈更焦渴。
眼见有疗效的良方却无法到手,
她痛哭,按捺不住爱情的烈火:
“可怜我!”她哭诉,“铁石心肠少年郎!
我求你一吻,你为何羞怯躲一旁?
“有个人来向我求爱就像我求你,
还不惜发动惨烈而恐怖的战争。
激战中他强健的脖颈高高扬起,
每一场厮杀他都能最终获胜。
可要是他被我俘获就服服帖帖,
央求我给他你不求就有的一切。
“在我的祭坛上他放下那杆长矛
和破旧的盾牌,头盔上的羽毛直挺。
为了我他学着去嬉戏玩乐和舞蹈,
耍把戏逗乐打趣迎笑脸,再调情。
战鼓和血红的战旗他全都瞧不上,
把我的臂膀当战场我的床做营帐。
“但凡他要的一切全凭我来支配,
一条红色的玫瑰链便使他成囚犯。
强力造出的钢铁服从更强的指挥,
可对我羞怯的藐视,他顺从百般。
别再耍性子,别吹嘘你那点力量,
要征服那击败战神的女神是妄想。
“把你那可爱的嘴唇凑过来亲一亲——
我的唇不比你的美,可也红得艳——
这亲吻属于你自己,也令我欢心。
地上有啥好看的?快抬起你的脸。
细看我眼睛,你的美就在我眼中,
眼睛中有眼睛,为何唇和唇不相碰?
“亲吻你怕难为情?那就闭上眼,
我也把眼睛闭起来,白昼变夜晚。
爱情只留给一对情人去寻欢:
作乐要大胆,可别叫外人看见。
我们就靠在这蓝色紫罗兰花束旁,
这事儿定没人会窥见去到处乱讲。
“你那诱人的双唇青涩而鲜嫩,
还在未熟的当口儿,好教人尝个够。
别浪费这大好年华,虚度了光阴,
美丽的年少时光别白白溜走。
好花儿就得在盛开时赶快采摘,
否则不多时它们就褪色衰败。
“有一天我美容不再,皱纹满面,
又老又丑,体态佝偻,嗓子哑,
眼流泪,身子冷,一脸倦怠,讨人嫌,
干瘪,枯萎,浑身无力,眼睛瞎,
到那时你尽管收手,我不再属于你,
但此时我毫无瑕疵,你为何厌弃?
“在我的额头上见不到一丝皱纹,
灰色的眼睛滴溜溜转动闪闪亮:
我的美一年年增长好似那初春,
皮肤柔嫩而丰润,生命力兴旺。
手掌湿又滑,若是你的手触摸它,
它就会在你的手掌中分解、融化。
“和我说说话,会让你心醉神迷,
要么像小仙人跳荡在绿色的草地,
或是像飘散着柔美长发的小仙女,
在沙洲上翩翩起舞,脚印无踪迹。
爱情是精气,源于火一样的热力,
别往下沉落,要轻盈地向上升起。
“你看我躺在这长满月见草的岸边,
绵软的花朵像结实的树木托着我:
两只轻快的鸽子牵引我上蓝天,
从清晨到夜晚,有兴致和我玩乐。
爱情是如此轻快,可爱的少年,
还是如你所想象的沉重而讨厌?
“莫非是你的心在和你的脸相亲?
右手真能在左手上把爱情抓牢?
那就向自己求婚,再拒绝这爱情:
偷走自己的自由,又埋怨这偷盗。
纳西瑟斯就这样自己作践了自己,
向小溪中亲吻自己的影子而溺毙。
“造火炬为照亮,戴宝石为装饰,
美味要人尝,娇艳需有人欣赏。
香草发香味,树液流淌结果实。
万物为自己生长便是滥用生长:
种子来源于种子,美产生了美,
你得到诞生,繁衍的责任不能推。
“若大地不依靠你的后代来养育,
你为何要吸收大地物产的养分?
你按照自然的法则该生儿育女,
你死了,儿女会延续你的生命:
尽管你已经离世,你仍不消亡,
你的容貌活跃在后代的身上。”
这时候单相思的仙后开始冒汗,
在他们斜躺的地方树影全不见。
太阳神身披正午灼热的衣衫,
瞪着烧红的眼睛向他们俯瞰。
巴不得阿多尼赶着车驾飞奔,
而自己能如少年般陪伴着女神。
阿多尼没精打采,满脸沮丧,
他表情凝重,眼神黯淡心不甘,
紧锁的眉头占据了俊俏的面庞,
如同雾蒙蒙的云朵将天空遮暗。
他哭丧着脸儿叫嚷:“呸,别谈爱!
太阳灼烧我面颊,我一定得走开。”
“唉,”维纳斯说,“你年轻却如此无情,
有什么不足道的借口能让你离去!
我要吹一口仙气,柔和的微风
会吹凉正在下沉的太阳的热力。
我还要为你遮阴,用我的长发,
若长发烧着了,就用泪水浇灭它。
“从天堂洒下的阳光耀眼而温和,
瞧啊!我就躺在你和太阳之间:
我受到太阳灼热的伤害并不多,
烧我的是你的眼中射出的火焰,
假如我不能永生,生命便会于
上天的太阳和你这太阳间终止。
“你固执如顽石,心肠比钢铁还硬?
滴水能穿石啊,你比顽石更强固:
你是否妇人所生养,怎能对爱情
没感觉,不知晓缺少爱情的痛苦?
哎呀,假如你母亲也如此心狠,
她就会死去,你压根不会出生。
“我是什么人,你对我如此轻看?
难道我向你求爱会带来大祸?
可怜的亲吻会使你双唇暗淡?
说点好话吧,美少年,否则就沉默:
给我一个吻,我把它回敬给你,
若要两个吻,那一个便是利息。
“呸!冷漠的顽石,没生气的画像,
精雕细刻的偶像,却迟钝而麻木,
这塑像没用途,只让人看着舒畅,
相貌似人形,却不是妇人所养育:
尽管你像个男子,却并非真男子,
只有真男子会欣然与爱人亲昵。”
说完了,她已急切得再无法出声,
高涨的激情让一切都暂时停息,
面颊红,眼似火,热情烧得她发昏:
爱的女神,已爱得丧失了理智;
一忽儿哭泣,一忽儿说个没完,
她抽抽搭搭,话儿总被自己打断。
有时她摇头,然后又摇动他的手,
这会儿她盯着他瞧,过会儿低头看;
有时候她双臂围起来把他紧紧搂,
她要抱住他,他却百般不情愿:
他努力挣扎着从她的怀中脱逃。
她则将百合般的手指紧握攥牢。
“亲人儿,”她说,“我已经把你围住,
围在这象牙般洁白的栅栏里边儿,
我就是乐园,你是只可爱的小鹿:
你可在我山上吃草或深谷中撒欢儿,
在我的唇边放牧,若草儿枯黄,
就向下游荡,快乐的泉水在流淌。
“我这个园子你可以尽情享用,
深谷中水草丰润,平原宜人,
圆滚的双丘耸起,灌木丛生,
能给你遮风挡雨,还给你庇荫:
做我的小鹿吧,我这乐园真正好,
没有狗儿来惹你,随它去汪汪叫。”
听到这番话阿多尼轻蔑地笑笑,
双颊上显露出一对可爱的酒窝;
爱神造了这浅坑,若爱神不保,
他也好在这小小的坟墓中安卧,
他早就知晓,假如他来到此地,
必定会活下去,因为爱情不死。
两个可爱的小圆坑,迷人的陷阱,
像张开的小嘴,将维纳斯一口吞下去:
她爱得疯狂,此时又怎会清醒?
已受了第一次重击,何须第二次?
可怜的女神,被爱的法则抛弃,
爱上个脸蛋,正在嘲笑她自己。
这会儿她该做什么,要怎样开口?
她好话已说尽,内心却更加哀伤。
时间已流逝,她爱的人儿却要走。
他极力挣脱那将他紧搂的臂膀:
“可怜我吧!”她哭叫,“你发发慈悲!”
他一跳逃走了,匆忙地跃上马背。
可是,瞧啊,前面不远的树丛里,
有一匹健壮的母马正热情高涨,
她瞥见阿多尼那四蹄踏地的坐骑,
便打着响鼻跑过来,嘶鸣声声响。
树桩上拴着的骏马扬起脖颈,
挣断缰绳直冲着那母马飞奔。
他又跳又叫,吐着气,忘乎所以,
缠着的肚带被挣脱,散落在一旁,
坚硬的蹄子踩踏得地面陷下去,
像天庭的雷鸣,地下发出了回响,
嘴里的铁嚼子被他用猛力咬断,
驾驭他的东西反过来由他掌管。
他竖起耳朵,那原本编结起来
垂在颈背上的马鬃一根根直立,
他两个鼻孔吸进了空气又喷出来,
就好像喷出的是来自火炉的水汽:
他眼睛闪烁着蔑视一切的火光,
显出十足的勇气和高涨的欲望。
他时而踏碎步小跑,像是数步子,
带着那文雅的庄严和谦逊的得意,
忽而又立起后腿,腾跃,嬉戏,
好似在说:“看啊,我多么有力气,
我是在展露一身的功夫去吸引
一旁标致的小母马好教她听命。”
他怎会听主人那气愤忙乱的吆喝声?
“喂喂,”主人哄他,“听着,快停!”
他哪里顾得马勒紧、马刺踢得疼?
哪顾得马饰是否美、马衣是否正?
他的眼睛里只看见他的小母马,
高傲的目光中没有哪个比过她。
假如画师想绘出俊美的马匹,
画得比真马还要更强健优雅,
那技艺是在跟自然的天工争高低,
仿佛画的马超过了现实中的活马:
这坐骑就像在画中,论体格、勇气、
毛色和步态,一般的真马不能比。
蹄子滚圆骨节短,丛毛硬又粗,
胸脯宽阔眼睛圆,头小鼻孔大,
颈背高耸耳朵短,腿长力量足,
鬃毛细软尾巴粗,臀宽厚皮细滑:
瞧瞧,好马该有的他全都拥有,
只缺个在他背上驰骋的好骑手。
他忽而疾速狂奔,再驻足盯着瞧,
紧接着又猛跑搅起了一片羽毛,
他准备和风儿做游戏追逐赛跑,
可他那是飞还是跑谁也不知道:
呼啸着掠过鬃毛和尾巴的疾风
吹起了毛发像羽翼一般在舞动。
他看着他的所爱,冲着她嘶叫,
她嘶鸣回报像懂得他的心思:
她见他求欢便露出满心的高傲,
像女人做一副冷漠疏远的样子,
嘲笑他的热情,轻视他的爱,
他要去抱她,她一蹄子将他踢开。
于是,他像个失意者心情沉闷,
让尾巴松垂下就像低垂的羽毛,
好为那被浴火融化的后臀庇荫。
他气得去撕咬苍蝇,把地猛刨:
他爱的母马看见他是这样气恼,
就温和起来,他的气这才渐消。
他那怒冲冲的主人四下里拦他,
而这时,未驯服的母马心生畏惧,
唯恐被捉住,一溜烟儿将他撇下,
她跑他去追,把阿多尼撂在原地:
这俩似乎发了狂,疾奔进树林,
乌鸦拼命飞也没法子赶上他们。
阿多尼气得心冒火,跌坐在地,
大声骂他那匹畜生太难以驾驭;
爱神的机会又来了,恰逢其时,
她正害相思,这机会让她心欢愉:
情人说爱的心意如不能凭口舌
去表白就会受三倍的煎熬还多。
炉子关起来,炉火会烧得更旺,
河流受阻隔,河水会涨得更满:
畅快地说出压在心里的悲伤,
爱情的欲火才能够得到减缓,
可要是心意的代理人不开口说话,
这场官司当事人肯定会输到家。
他见她走过来,脸上开始发热,
仿佛将熄的木炭,风一吹又燃起,
他拉下帽檐遮挡住紧锁的前额,
低头看冰冷的地面,心烦意乱,
没注意爱神已经走到了身旁,
他便斜着眼将她好一番打量。
快看啊,这是怎样的一幅景象,
女神悄悄地走近了固执的少年,
她面颊的色泽显示出激斗的双方,
煞白和殷红相争斗,交替互换:
刚才那脸庞还惨白,很快便闪现
火红的光焰,像天庭发出的雷电。
这时,她已经来到阿多尼跟前,
像低声下气的求爱者屈膝跪下,
用她的一只纤手掀起了那帽檐,
又用另一只柔手抚摸着他面颊:
柔嫩的面庞经她的软手触摸,
显出印痕如雪花在地上飘落。
他俩的目光开始了激烈的争战,
爱神的明眸凝视他,祈求心切,
少年的眼睛瞧着她,视而不见,
她的目光在恳求,他满眼轻蔑:
这哑剧伴着泪一出一出演得真,
像齐唱涌出歌声,她泪雨倾盆。
此刻她轻握他的手,尽显温情,
那手如百合被雪白的牢狱囚禁,
又仿佛象牙被白色的圆箍套紧,
白皙的朋友将白皙的对手围困:
美的打斗,一个不肯,一个急追,
像两只栖息的白鸽,喙对着喙。
她再次启动思想的传达器,开口说:
“最美的人啊,你活在世间大地上,
我只愿我像你一样,而你则像我,
我的心换你的,你的心承受我的伤,
你投我和悦的目光,我帮你疗伤,
纵然治愈你伤痛的是我的死亡。”
“还我手,”他说,“你为何要摸我的手?”
“还我心,”她说,“就将你的手归还。
把心给我吧,免得你狠心去铸就,
铸成了钢铁,就不会去留心喟叹。
再不会留意爱情的痛苦呻吟,
因为阿多尼已将我的心铸硬。”
“你真不害臊!”他叫,“快快放手:
我的好事全泡汤,我的马没了影,
这全都怪你,我那骏马才跑丢。
我求你放我走,留我独自一个人,
我正心焦,满脑的思虑和所想,
就为找到马,唤马回到我身旁。”
她答道:“你的马原本就该向前奔,
甜美的好事靠近了,他热烈迎候;
爱情像一块火炭,烧起来须降温,
要不然心焦似烈火,有苦要受。
大海有界,可欲望强烈无边际,
你的马跑掉,本不必惊讶叹气。
“他被拴住时,多像匹困顿的驽马,
服服帖帖地受一根皮鞭子管束,
可一见他的所爱——青春的报答,
他便对这样的管束不屑一顾,
挺起了颈背把缰绳甩在一旁,
他的嘴、胸、背全都松了绑。
“有谁见他的真爱裸身躺床上,
白润的玉体教雪白的床单逊色,
他饥渴的目光饱食眼前的景象,
而别的感官却不寻同样的快乐?
有谁真如此怯懦,天气寒冷,
也不敢去和火热的对象触碰?
“让我替那马求情,温柔的小伙,
我诚心诚意恳求你学他那样做,
要尽情享受送到眼前的快乐。
他用行动教会你,即使我不说。
学着恋爱吧:这门功课很容易,
一旦了然于心,便不会再失去。”
“我不懂恋爱,”他说,“也不想懂爱,
除非那是头野猪,我才会追赶,
借给我的太多,而我不想欠债;
我要是去恋爱那就是让爱丢脸,
听人说恋爱就是在死中求生,
有笑有哭走完恋爱这一程。
“有谁会身穿还没做成的衣裳?
有谁会采摘还没出芽的花蕾?
初生的东西受到一点点损伤,
长到青春期就会凋敝、枯萎:
若是没长大的马驹驮物被人骑,
就会永远长不壮,失掉神气。
“你把我捏得好疼,让我们分手,
别再谈这无聊没用的爱情话题,
别再围攻,我的心绝不会屈就:
对爱的声声呼唤它大门紧闭。
山盟海誓、假意的眼泪和媚笑,
对着一颗铁定的心全是放空炮。”
“怎么,你也有舌头能开口?”她说,
“唉,巴不得你没说,我也没听到。
你这美人鱼的声音让我更难过:
本来心沉重,现在又平添烦恼,
音调不和谐,仙乐奏出粗粝声,
那悦耳之音教心里的伤痛更深。
“要是我没有眼睛,只能凭耳听,
我就去听你内心中无形的美乐,
要是我耳聋,我就看你外在的身影,
用眼睛使全身各处都受到触觉:
纵然我无眼看不到,没耳听不见,
我也要爱你,把你上下摸个遍。
“假如说这些感官一个都不剩,
不能眼看,不能耳听,也无法触摸,
全都不中用,只有嗅觉还算灵,
我给予你的爱情仍然同样多:
从你那绝美的脸庞散发出香气,
闻到这香气就产生无限的爱意。
“哦,凭味觉你是多美的盛宴,
看护并喂养着其他那四个感官,
难道不是为这盛宴持续到永远,
为小心谨慎它们才叫大门紧关,
免得那不受欢迎的妒忌心造访,
偷偷溜进来,把这番美宴搅黄?”
红宝石一般的双唇再一次开启,
好为他说的话让开甜蜜的通道,
如红艳的黎明曾经向水手预示
海难,向大地预示将临的风暴,
预示牧羊人哀愁鸟儿的悲痛,
牧人和羊群将遇到暴雨狂风。
她已经留意到这个不吉的预示,
就像暴雨倾泻前狂风会暂息,
狼在号叫前会露出凶牙利齿,
就像李子开裂了才流出污汁,
有人举起枪,预示子弹会出膛,
他还没开口她已经猜到是啥腔。
见他这神色,她断然扑倒在地,
神色能够让爱死,也能让爱生:
微笑便能将眉宇间的伤痛治愈;
由于爱而不致衰颓,这是有福人!
那个傻孩子以为她已经归西,
便拍击她白脸直到红润升起。
他满腹惊诧放弃了当初的想法,
猛然间他想起原本要将她责骂,
是狡黠的爱情机敏地使他作罢:
愿她交好运,让这巧智保护她!
她躺在草地上好像没了气息,
直到他的呼吸被吹进她嘴里。
他捏她的鼻子,拍打她的脸颊,
他搓她的手指,又强按她的脉,
再狠吻她的唇:想出种种办法
去修补冰冷的态度对她的伤害。
他吻她嘴唇,而她心里美得很,
只要他继续亲吻,她就不起身。
悲伤的黑夜变成了白昼朗朗:
她微微张开两扇蓝色的明窗,
像亮丽的太阳披一身鲜艳盛装,
为清晨欢呼,叫大地别再忧伤。
如同太阳将壮美的天空照亮,
那两只明眸照亮了她的脸庞。
明眸的光束锁定他洁净的圆脸,
仿佛明眸从那里借来了光源。
若非他的眸子因不快而略暗,
两对亮眼相互映照如明灯一般,
她的眼透过晶莹的泪花闪着光,
像夜晚月亮倒映在湖水的中央。
“我是在哪儿?”她说,“在尘世?在天堂?
是在海底沉没,是在火中烧灼?
此刻什么时辰?是清早?是晚上?
是快乐地求死,是渴望着生活?
我刚才活着,却带有死的悲哀;
我刚才死了,却感到生的欢快。
“啊,你已杀死我,就再来一次!
你冷酷的心狡黠地教唆你眼睛,
以嘲弄的把戏,教给轻蔑和鄙夷,
将我那可怜的心儿谋害,夺命,
我这女王的真诚向导——眼睛,
除了你仁慈的双唇便盲目看不清。
“双唇将我治愈,愿双唇长相吻!
愿那深红的润泽持续地亮鲜!
永不褪色,教青春的气息旺盛,
好将这危险岁月的病疫驱赶!
占星家已给人定下了死亡判令,
却会说你的呼吸消除了黑死病。
“你的美唇在我唇上打甜蜜印记,
我该付什么价才能保留这印记?
若卖掉我自己我也会满心欢喜,
假定你付账买下做公平的交易,
若是你做了这买卖,担心币有假,
那就将你的印在我的红唇上留下。
“买走我的心只需要一千个亲吻,
你不必着急,可悠闲地一个个付清。
这对你有啥难,不就是一千次触碰?
这个数很快就数够,一忽儿就完成。
若是你欠了账,你的吻应该加倍,
就吻两千个,难不成这叫你受累?”
“你若真疼我,”他说,“美丽的女王,
就想想我冷淡是因为我尚未长成,
我还不经事,你让我经这事,别想。
捕鱼人若见到小鱼苗都会放生:
熟李子会落地,青李子粘在枝头,
若是过早摘了吃,会满嘴酸透。
“你看,照暖大地的太阳步态倦,
结束了一天的照射在西方沉落,
黑夜的使者猫头鹰尖叫,天已晚,
羊群正返回羊圈,小鸟要回窝,
漆黑的云朵已经将天光遮暗,
召唤我们分手,相互道晚安。
“让我来告别,你也这样道晚安:
如果你说了,你就会得我一个吻。”
她便说“晚安”,他也在告别之前
将分手的报酬付清,给她以甜吻。
她双臂温柔地搂紧他的脖颈:
脸冲着脸,他们已成为一个人。
他的气被憋住,要抽身离去,收回
珊瑚色嘴唇和唇上湿润的仙露,
她焦渴的双唇熟悉那甜美的滋味,
总抱怨还渴,虽然已吸食过度:
他被按强吻,她还饿得发晕,
两个一同倒地,嘴唇粘嘴唇。
强烈的欲望捉住难逃的猎物,
她狼吞虎咽,仍感到食不果腹。
她双唇猛攻,他的唇只得屈服,
将这位攻击者索要的赎金付出。
欲望的要价像秃鹰冲天一般高,
她是要吸干他唇中富庶的珍宝。
她既已尝到战利品芳香的美味,
便让欲火冲昏头,开始强征:
鲁莽的欲望促使她胆大妄为,
她满脸是汗热气冒,血液沸腾,
已然不顾一切,将理智击溃,
忘记了脸红害臊,荣誉被毁。
他又热又累,昏沉沉被她紧抱,
像小鸟被抚弄过多不再乱扑腾,
又像被追累的小鹿不再四处逃,
或哭闹的婴儿被哄得安安静静,
这会儿他顺从服帖不再挣扎,
她虽没个够,也把一切都吞下。
硬蜡块遇热还不就溶化变软,
最终轻轻碰就使它形状改变?
无望的事情要回转得去冒险,
特别是谈情说爱,常走极端:
爱情不像灰脸的懦夫没勇气,
对手闹得凶,他才求爱不息。
当初他一皱眉,她若就此罢手,
那就不可能吸食他唇上的甜汁。
狠话、皱眉都不能教恋人罢休:
玫瑰有刺儿,也得将它采下枝!
即便有二十把铁锁把美紧锁住,
爱也会冲出来,将铁锁一一解除。
女神怜惜他,便不再将他扣留:
因那可怜的傻小子央求她放他走。
她决心已下,不再硬把他抓在手,
和他道了别,让他将她的心坚守,
她已凭丘比特的神弓赌咒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