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辑一 花花阳台

四时花朵作陪 作者:郑国芬 著


辑一

花花阳台

梭罗在瓦尔登湖度过的第一个夏天,没有读书,他种豆子,甚至什么也不做。

他有时坐在阳光下的门前,坐在树木中间,从日出坐到正午,甚至黄昏,在宁静中凝思。他认为,这样做不是从他的生命里减去了时间,而是比通常的时间增添了许多,超出了许多。

我在园子里,追那一束光和影

早晨是在清脆热闹的鸟语声中醒来的。

或许是因为坚持晨跑的缘故,向来喜欢赖床的人习惯了早起。听婉转的叽喳声从窗外传入耳中,已睁开眼睛的我会马上从迷糊中清醒,躺着听一会儿外面这些小精灵很有韵律的秘谈,便起床,去园子里。

清晨的园子是最美的。

晨曦透过东面的北干山,柔柔洒在屋顶斜坡的黑瓦上,照在东面木篱笆的爬藤植物上,这些早上初开的花朵,便被晨光染了一层迷人的光晕。

四周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着金银花的香,这时候我在园子里拍它们,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光影打在每朵花上、每片叶子上,透着宁静和安详。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这时的花朵是最娇艳的,叶子是最灵动的,世界便在这样的意境中,变得如初生般纯净、简单。

于是每天早起看花拍花,成了这个春天最美妙愉悦的事。

早晨是被鸟儿们催醒的

它们在干什么?

开晨会?一大家子讨论寻食的事?

有一个声音特别尖锐、响亮——

“夏天到了,天也热起来了,我观察到菜园里各种果子多了起来,等下大家各自去找吃的,安排好自己的地盘,不要内部争抢,我们鸟类家族,从来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接下来一阵叽叽喳喳——

“我知道有个大院子,黄黄的枇杷结了满树,昨天去尝了尝,汁水饱满,口味极佳,今天我还要去那个大院子里,吃枇杷。”

“我昨天也发现一块地里红红的小番茄挂满了架子,农民大叔在地里竖了个小人儿,这哪里吓得了我,那不过是一个衣服空架子哈!”

“还有我,我发现山上野果熟了!那个地方不好找,可还是被我找到了耶!”

枇 杷

一会儿,安静下来了。

一会儿,又吵起来了。

就这样,清晨五点,我被鸟儿们的讨论会吵醒,睁开眼睛躺在床上,继续听,鸟儿们开会,叽叽,喳喳,叽叽叽,喳喳喳……

持续了半个小时,吵闹声才停止,剩下最后两只的声音,此起彼伏,轻声细语。我猜,一定还是那两只鸟,停在紫薇树上,一大清早的,说情话。

我不过去惊扰它们。

初夏的清晨,躺在床上,听一对鸟恋人说情话,这是多美好的事啊!

白玉兰

我的园子

我的园子其实并不大,分南北两面,一间小客厅贯穿其间,使整个园子看上去较通透、敞亮。

南园和北园大小差不多,加起来不过三十来平方米。来过我园子的朋友都会讶然惊叹:“原来并不大呀!”意思是“你晒的图,把我们迷惑了”。

其实,我一开始觉得我的园子够大了,够我在这里面恣意挥洒了;慢慢地,当我养花的兴头越来越浓时,就觉得它太小——给我一个大院子,那才过瘾呢!

没有大院子,就先在小园子里折腾吧。

打开南园带纱窗的门,最先映入你眼的,是种在窄窄长方形花坛里的一棵高耸挺拔的紫薇树,绿叶婆娑,枝干手臂般粗。每年夏天,当马路两旁一树一树的紫薇开得惊天动地时,我家的这棵紫薇树,却因为花坛里土浅,肥力不足,开不出花来。我记得,只在一年夏天傍晚浇水时看见叶丛中开了一朵淡粉的花,从此再没见过它开花。但就因为这一朵,我确定三年前花木节上买的这棵小苗确是紫薇。

紫薇树下面,是并排挨挤的桃树和茶树。桃是寿桃,早春时节差不多和木本海棠同时开,先花后叶,一树粉花,美艳娇柔;花谢后长叶,夏季结果,小小的寿桃藏于茂叶之间,碧青可人,我从未摘来食过,只看看,便觉欢喜。入秋时,还会从这株桃树底下,猛不丁看见一丛鲜红的彼岸花,干净笔挺的杆子,一朵朵烟花般绚烂打开的花,经常让我在秋天的某个早晨看得如醉如痴。

说起果树,花坛西南角的一棵柠檬已栽了好几年,前年惊喜地看到枝上挂出三个硕大的柠檬果。园子里果树不多,这柠檬果着实令我开心了好一阵,摘下的柠檬果放了好几天,我都舍不得切了泡茶。

寿桃一旁的茶树,矮而粗壮,碧绿油亮的叶片葱郁舒展,九月入秋时开始在枝叶间蕴蕾;寒冬萧瑟之季,二三十朵花蕾全部绽开,端的是璀璨艳丽,是冬天园子里最耀眼的。

东南角,是一丛缠绕在木头网格架上的金银花。五月,木格上满架便是黄和白两种颜色相间的金银花,香气满溢,一片素雅。这些藤藤蔓蔓,沿着架子底下一根粗壮老枝攀缘而上,柔嫩小枝不断从老枝上生发,一路向空中盘旋,爬满整个架子顶。朋友都不相信,这株老枝遒劲的金银花,竟是我四年前从一位花友那里剪来的一小截枝条长成的。

养花工具

要说香花树,除了这棵金银花和北露台的紫藤,我还有白兰和含笑。白兰开的时间多,除了冬天,其余三个季节里,枝叶间不断有淡雅的白花开出来,但只有凑到它跟前才能闻得它的阵阵幽香,所以,白兰开的日子里,经常会看到一个花痴呆立在树边。含笑栽在花坛里,大概也是因为土浅,肥力不足,近几年开花很少,我准备将它另移入一个大盆。

三角梅,可以说是我园子里的主角——镇园之宝。每年从初夏开始,它开出好似整个园子都要被燃起来的火红的叶子花。就像汪曾祺先生写昆明的三角梅,“它好像一年到头都开,老开着,没有见它枯萎凋谢过”,我园子里的三角梅,也一直要开到秋将尽,瑟瑟的秋风实在摧人老时,三角梅才肯罢休。

而今年,我的三角梅竟然没有开花。大概是连着开了四五年,不停地开,它也累了,需要休息了。江南冬天无比湿冷,不像昆明,所以一到冬天,我必把这株三角梅早早搬进屋里,放到楼下的室内阳台,等熬过冷冽的寒冬,再搬上来。因我的这般呵护,这株三角梅但凡开起来,便极其用力。

去年,一位油画家朋友来我的园子写生。他环顾身边一众缤纷花草后,支起画架,拿起画笔,唰唰唰开始创作。我想,他可能会画整个园景、园子前面的山。一个多小时后,却看到画布上一盆色彩绚烂的三角梅,有点惊喜。五月的花开得不少,唯这盆三角梅入了画家的眼。

南园的东西两面,各是一道斜坡矮墙,矮墙上原是空的,我用几片木头网栅搭在矮墙之上,便建出了两面“高墙”。镂空的木头格子的墙,种爬藤植物最好。一面种了爬藤月季大游行、安吉拉,已开花数度。最近又买了一株飘香藤和名叫“总统”和“鲁佩尔博士”的两株铁线莲,每天浇水时,都会对新来的这三株植物多看几眼,期盼它们像金银花一样,与木网格墙藤蔓相缠,融为一家。另一面栽了一株欧洲络石,每年春天,木网栅间会开出许多白色风车样的旋转状小花,清丽得好似邻家小女孩从栅栏里探出头来。

这些是常年生、比较粗犷的爬藤植物,而我也会在初春开始时,在东西两面墙下,分别种些茑萝和牵牛,藤蔓纤细,小花娇柔,自有一股乡野小清新绕墙而出。

园子中央,我放了一张小木方桌。以前是一张圆桌子,上面铺了块蓝印花布,那时顶上的阳光玻璃房尚在,可以约几个好友,即便是雨天,也可以坐在南园这张铺了蓝印花布的圆桌旁,一起喝茶、赏花。去年夏天,因为某些原因,顶上用来遮雨遮阳的玻璃顶被拆了,于是换了这张防雨防腐的小方桌,倒也别有一番田园风味。

三角梅

南园的花草布局经我这么一描述,你大致也了解了些。不过,来过我园子的朋友都知道,我的园子,岂止这些花草?另外散散落落、高高低低安置在各个角落里,不同时节或开花或养气,或草本或木本,或这株枯了、那株新买来了,每一盆都有故事、出处。一年四季忙碌在这些花草间,竟是俗世生活里的一大享受。

北园呢,我主要种些多肉。但我现在重点要说一下北园的那株紫藤。

这株紫藤,跟南园的紫薇树一样,也是从尺把长的小苗养起,至今已有五个年头,来得比紫薇还早。它可不比含蓄不开花的紫薇,每年四月一到,你只能在河边公园欣赏到那繁花似锦的紫藤花开,而我,只须搬张小椅子,坐在我家的北露台上,即可陶醉在一阵阵摄人心魄的紫藤花的香风里。

也就不到两周时间,紫藤花很快谢落,不久,绿叶葳蕤,浓荫遮蔽。而紫藤架下,是我的一盆盆静美人——多肉。这些原本就不需要炽烈阳光的多肉,在紫藤舒展的枝叶下,安静从容,不急不徐地展现各自的芳华,总会在一段时间里,给我惊喜。

园子前面正对着一座山。这山是小城的一个地标,名北干山。陶公采菊见南山,我在北干山脚下,种花。前几年经常清晨去爬北干山。山上有一座高耸入云的烈士陵园纪念碑。我爬山,只为寻得一份宁静,但自从我建了这个小花园后,便很少去爬山了,我坐在南园,看山。晴天的清晨和黄昏,阳光从东面和西面的山头,斜斜映照园中,花草们瞬间跃然灵动,披金映辉。雨天,山色空蒙,云雾缥缈,我的园子似在仙境中一般,充满灵气。此刻的我,坐拥其间,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如东坡先生所言:“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有时候我喜欢坐在北园里。看架子上一盆盆玲珑的肉肉,它们身上那种岁月静好的悠然、不争不闹的宁静,让我仿佛置身在静谧的星空里,时间是那样幽缓,生活是那样从容。

有时候我喜欢在南园逛,拿把剪子,修修黄叶,剪剪残花,看蝴蝶绕着花扑腾,捉掉新叶上的小蜗牛。当然我更多的时候是静静看每朵花开,那样美,就像正当年华的少女,就像一个女子生命中最灿烂的那一刻。

我觉得,一个女人,活着,就要像一朵花一样,绽放,如此,才算真正活过。我觉得,每个女人,都像一朵不同的花,有的清丽,有的绚烂,有的婉约,有的奔放……所以,你一定要活自己,不要跟别人比,因为,你有你的味道。

有时候我的园子也很热闹。那是一些久已羡慕我园子的朋友,我把他们邀请来,不是显耀,只是想让他们感受一下这种“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的生活。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静静坐在园子里,触摸身边的绿,吸闻绕鼻的香。芸芸众生,你和我,人人都需要慰藉,所以,我们要懂得给自己找一块属于自己的静谧之处,安放灵魂。我的园子于我,就是这样一块静谧之处。

天下很大,但一生所需其实不多,无非一方容身之所、一个怡情之地。我的园子就是我的修道场,它让我归于宁静,归于本真,它是我在喧闹红尘里的一片净土。我已经无法想象,没有这个园子,没有这一园子花草的生活,是何等枯燥、乏味。

这个园子叫憩园,不是什么别墅小院,不过是钢筋水泥丛林里一个顶楼露台而已。

紫 藤

春日花事

●二月●

秋天播下种子的旱金莲,顽强熬过了冰冷的冬天,终于在早春,二月兰铺满花坛的时节,一朵接着一朵,开爆了盆,拥在一堆才发芽的新绿中,端的是艳丽出彩。

倚着水泥扶栏的茶花,二三十个花苞,在雪后的晴天突然一齐怒放,硕大的花朵,团结在矮矮壮壮的枝子间,暗红的颜色,深沉而显贵族气质,和小清新的二月兰互衬在花坛里,如贵妇身边簇拥着一群天真烂漫的少女,完全没有违和感。

紧挨这棵茶花树的,是枝干更有型的寿桃。不见一片叶子,殷红鼓鼓的花骨朵,安在光秃苍老的枝条上,已经有几朵迫不及待地绽开,妖娆地向水泥扶栏探出去。是故意要惊艳楼下路过的赏花人吗?

茶 花

另有一棵前年邻居赠送的桃树,来时一棵纤弱幼苗,此时桃叶尚未丰满,桃枝单薄清秀,居然也开了三朵粉粉的花。虽然这时节外面的桃花已满山开遍,但在我家,小小的露台上,竟然也能看到桃花开,实在令人雀跃。不知道今年夏天它能否结桃子。

海棠——那盆元老级的木本贴梗海棠,一周前就靠着墙角默默开了。不,哪里默默了,分明很张扬,满枝的朱红色,像一个雍容高贵的美人,一进园就被它的艳丽吸引。想起“海棠春睡”的典故,唐明皇把他心爱的杨贵妃比作海棠花,海棠何等荣幸。

二月兰,又从空旷的花坛里长出一片浪漫紫气。有了第一年的铺垫,它们每年都会在二三月这个时候自发成片而开。今年有所不同,因为主人的疏懒,野草抢占了大片地盘,稀疏零星的几株二月兰,倒像在衬托这片绿毯似的草地。

再看挂盆上的小清新,石竹的锯齿小花、角堇的猫脸花、玛格丽特的小黄花、草莓的白色小花,都在自个角落里,羞怯地开着,也让我眼前一亮——小花也很美呀!

一大清早,我就在园子里,对这扑面而来的春色看呆了,拿手机低头歪脑袋地拍。隔壁的奶奶在露台上抱着小孙子喂饭。

“真漂亮呀!每天像住在花园里。”奶奶一边给孙子喂饭,一边朝我感叹,“再过半年,小屹也会跑过来帮你种花了。”

二月兰

●三月●

气温一天天上升,脱了臃肿的大衣,便迫不及待地将春装翻出来,我的春播也开始了。

我有一个宝藏抽屉,打开来,五颜六色千奇百怪的小瓶子(其实都是些药瓶),齐齐整整地摆放着。每个瓶盖上都贴了标签,上写“茑萝”“蜀葵”“虞美人”“长牵牛”“矮牵牛”……

都是每一年收集起来的花籽。

从立春到谷雨期间,就可以动手把这些籽儿播下土了。盆是现成的,尽管我已经很当宝贝地爱护这些花草,但扶桑、太阳花这些南方植物总是挺不过冬天,于是,在过了一冬后,总会有许多空盆落寞地堆在墙角。这时,就可以把它们搬出来,将枯枝干叶清理掉,将盆里干硬的旧泥倒出、搅碎,拌些新的湿泥,将花籽分类,撒进松软湿润的新泥盆里。

重要的是插上标签——这盆写上“向日葵”,那盆写上“含羞草”。因为品种太多,各种小苗又都长得差不多,于是我便养成写标签的习惯。然后将一盆盆排放在通风、能见散射光的地方,保持泥土湿润,这是最要紧的。

都说一年之季在于春,春天不播种,夏天没花看。像农民一样,种花的人,三月是很忙的。

然后便是期待。

天气时暖时寒。即便知道它们不会这么快发芽,女主人还是每天跑上来,看黑黝黝的泥盆里有没有变化。

头几日自然是没有的,过了一周左右,牵牛盆里便有几棵芽顶出来,极小,嫩。接着是向日葵、含羞草、雏菊。茑萝几乎和牵牛同时出芽。

也有不出芽的。像矮牵牛,每天瞧,瞧到第十四天它还没有动静,基本就是无望了。

而那些出来的嫩绿小芽,一个个像初生婴儿,蹭着春天渐暖的风,再喝点贵如油的春雨,每天欢快地长,每天都有令人吃惊的变化。

那心情,仿佛种田农民看着麦田里的秧苗一节节拔高,满心的欢喜。

●四月●

昨夜雨骤风急,早上起来,北露台才开不到一周的紫藤花,被打落得满地花瓣。几天前还是一簇簇怒放的花串,现在只剩干净的花蒂垂挂在架子上,让人内心好不惆怅。

好在前几天花儿盛开的时候,拿手机拍了下来,那些令人心花怒放的瞬间,已然以照片的形式留存下来,内心便稍感安慰。

于是去翻手机,把这些照片导出来。

每一年,紫藤只开那么几天,和樱花一样,短暂,却璀璨得无以复加。

紫藤开的时候,总是会下雨,于是一夜间,昨天还是一架子繁花似锦,今日便是一地落英缤纷。

也许正因为紫藤花期如此短暂,我对紫藤有一种特别的钟爱。

每年一到盛开期,幽幽的浓烈的香气便飘荡在北露台的整个阳光房里。

这个时候的风都是香的,空气里大概全都是香分子了吧。

以前上北露台,基本是洗洗涮涮,顺便看一眼肉肉们的长势,这几天,总是呆立在花架下,仰头,看花。

若是阳光好的日子,午后坐在北露台上,泡上一杯普洱,放上小提琴协奏曲《梁祝》,抬头瞧花,低头翻几页书,感觉时间是一寸一寸走过去的。

将手机随手拍的照片发到朋友圈,有朋友立刻激动地问:“也想种一棵紫藤,好种吗?”

“极其好种。”我答。我这棵,是网上买的小苗,第二年便开花,之后年年开。如果你家有院子,种棵紫藤,最好。

紫藤花开

虽然紫藤花期短,但开时的烂漫会永远嵌在你记忆里。

春天,从地里细细长出来

早晨,去花坛看二月兰。

二月兰花蕾今年不多,稀疏几枝,顶着紫红小花苞,未如去年一样繁茂,却见地里长了细细密密的碎米荠,开极细小的白花,纤柔,成片,铺满了狭长的花坛地面。

起初,我并不知道这些野草叫碎米荠,拿手机里的形色(一种专门识别花草的软件)辨认才知道。大概就是荠菜吧!我想。看它开的花,极似荠菜花。后来在“植物星球”李叶飞的一篇文章里,看到写碎米荠和荠菜的区别:

“两者都是十字花科,一眼看去,花很像,白色小花,但是叶子不一样,更明显的是果不同,碎米荠是线形的长角果。”荠菜结的果,是心状三角形。

碎米荠和荠菜,都是春天的信使。在我看来,碎米荠长得更柔嫩,绿得更养眼,它们密密齐齐从地里冒出来,让我知觉,果然是春天到了。

仿佛一夜之间,世界被唤醒了,又像被画家的笔泼了一层浅浅嫩嫩的绿颜料,万物从懵懂中苏醒。

早在半个月前,浇水的时候,发现木槿的枯枝上有许多极小的芽尖冒出。从入冬开始,木槿就掉光了叶子,之后整个冬天就剩几根苍白的光杆子,以为它死了,如今看到光杆子上这些小绿芽,突然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

不只是木槿,枸杞、喷雪花、三角梅、蓝雪花,都曾在几个月前掉了叶,此刻,光秃的枝条上,也都缀满了细细小小、软软嫩嫩的绿色。

月季的嫩叶是绛红色的,卷卷的。

无尽夏绣球的嫩叶也是,微微的红在老枝顶端,一层层舒展。

铁线莲,毛茸茸的初生小叶,柔软地贴着极细瘦的枝。

芍药的芽尖粗且短,似乎这样能更有力地破土而出。

空寂了一冬的长方盆里,折耳根圆圆的叶子贴着地面一点点展开,玉簪的嫩尖聚在母株球体周围,坚硬而顽强地顶出来。

那棵顶天的紫薇树,曾在一月的大雪中银装素裹,美得像一幅简笔画,不知什么时候,也披了许多细细密密的小叶子,好像忽然间从一个清瘦苍黄的老人转身变成一个活泼跳动的少年,生命的活力,滋滋从这茂密的嫩叶里生发。

这几天在露台上,每天都能看到这些细小的变化,仿佛看到初生的婴儿一天天生长。

好像昨天还沉浸在冬雪覆盖的冷寂里,忽然而至的一夜春风,把这些沉睡的枝枝条条都吹醒了。

心也每天跟着鲜活起来。

早晨沿着山脚跑步时,也有新的发现。冬天里与山融为一色的那些老树枝上一下冒出许多嫩黄浅绿的小叶,芽尖一样的叶子们如新生般,缀满了枯黑的枝头,好像一棵死了的树又活了,好像整座山都活了。

山沿峭壁上,也不知什么时候,铺开了一层绿毯似的草,纤嫩的草茎簇拥着,从石壁底下,比赛似的齐齐往上长,就连水泥扶栏上的铁锈丝上也泛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色,仔细看,原来是缠着的枯藤醒了。

下班回来,看到小区景观河边的柳树一身纤柔的新绿枝条垂到河面上,摇曳多姿,映着一旁开了好几天的玉兰和樱花,无尽地温柔。

春天,万物悄悄发出微微光泽,然你若不停下急匆匆的脚步,蹲下来细细观察和感受,很快便会错过这些惊喜。

因为它们和时间一样,稍纵即逝。

花看半开

五月的清晨,无风,天尚且不很热。

近来已经习惯比以往提早半小时起床,不跑步的日子,就到露台小客厅,把瑜伽垫打开,放上轻缓的班得瑞森林音乐,静静做两个拜日式。

沉困了一晚的肢体得到全方位舒展,感受到身体里的细胞仿佛一个个从沉睡中苏醒跃动起来。

短短十分钟的瑜伽,立刻把我从刚起床时的困顿迷糊带入一种新鲜活跃的状态,如此,迎接新的一天开始。

我们看似每一天都在重复,其实每一天都是新鲜独一的。

就像昨天看到攀爬在东面篱笆墙上的铁线莲还是两只鼓鼓的花苞,今晨,花瓣已然打开一半。

相对于花朵绽放,却喜欢看这样微张的姿态。绽放的花朵,美则美矣,但一览无余,终归少了些回味。

微开,甚至是鼓鼓的花苞时,给人期待和希望。你可以想象它完全打开后的样子,因为它还没有全部打开,就给你想象的空间。

园子里的白兰,我也喜欢看半开。

白玉似的花瓣,微微从顶部分裂开,透着娇挺的风骨,又令人浮想联翩。真的等到花瓣全部打开,就好像一个长跑者用尽力气跑到终点后瘫软在地的绵软无力,是一碰就要散架的脆弱。

况且两天以后,花瓣真就开始一片片掉落,颜色也从原来蜜蜡般的油润变黄变老,总之,是一天天不能看下去。

今晨这朵半开的铁线莲,花瓣彼此牵拉相拥,似开未开,晨曦中给人一种饱满有力的气场。

都说“花看半开,酒饮微醺”,开一半灿烂,也给欣赏者留一半期待,饮一半迷醉,也给自己留一半清醒,要达到这样的境界,真可谓不易。

余生,学半开的花,不为追求世俗成功,而对当下生活拼尽全力、殚精竭虑,丢了快乐,也不对未来丧失希望而无所行动,致人生最后因碌碌平庸而留下遗憾。

所以,梁实秋先生说,所谓“花看半开,酒饮微醺”的趣味,才是最令人低徊的境界。

小花花也迷人

或许是因为到了一定年纪,越来越喜欢小而清雅的事物。

比如路过农地,看见一大片一年蓬野草,白色的小花疏疏密密簇拥在地里长着,风吹过,小花们轻摇如群舞般的曼妙风景,总是会吸引我多看几眼。走过山脚下时,在暗淡沉重的山石间,阳光斜照下的一朵浅紫色野牵牛,在我眼里,是宝石一样的靓丽迷人。

五月,初夏,园子里小花一拨拨开出来。

绣球和三角梅开的时候,那感觉是心闸被哗哗打开的阔朗,你得想着去做点什么,才对得起它们大朵大朵拥挤着开的隆重。

但当你不经意发现草莓盆里开了一朵小花,纯纯的白,玲珑的花形,你忍不住蹲下身,眼里透出温柔,面对这朵小花。

即便像虎耳草这样,一点没有矜持,好像有不开白不开的疯野劲儿,面对这么一盆小兔耳朵一样可爱精致的小花花,就像面对一群扎着羊角辫的天真稚嫩的小女孩,你的眼里和心里,立刻会生起一种和母爱一样的柔情。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眼前这些小花是如此迷人,大概因为它们的小,才更容易俘获我的心。其实人的心是很容易被同化的,面对弱小柔软时,你又如何能竖起坚硬?唯有在强硬面前,才会调动起强硬的能量。

仿佛金银花送幽香

四月北露台的紫藤花落的时候,南露台的金银花便开始一朵朵翘首而开。

每当这个时候,一阵阵香气便弥漫整个南园,以至每晚在露台浇水时都会被那一架的香气吸引得走不开。站在满架的金银花下,一阵一阵的清香扑鼻,溢满周身,这时候便想到一个词:身心素香。

对于金银花,以前只知道晒干的花泡茶,清热解毒。每次有口腔溃疡,便要去找罐子里的金银花泡来喝,从没想到,新鲜开的金银花,竟如此地香。

初开时白色,开着开着,就变成了黄色,所以仔细看金银花,一朵里总是黄白两色夹杂。不知道的,以为它有两种颜色,后来才知这是同一朵花颜色渐变的结果。它跟双色茉莉一样,你看到的白色过几天会变成黄色。

很奇妙的开花现象。

《本草纲目》里写到,金银花三四月开花,花初开时,蕊瓣都是白色,经过两三天,就变成黄色。新旧相互夹杂,黄白相间,所以叫金银花。

原来名字是这样来的。

用“金”和“银”命名,未免有点俗气,而它另外一个名字“忍冬”就要有格调多了。即使在寒冷的冬天,金银花树的叶子也不像别的花树一样枯萎凋谢,只是颜色变得更深沉。

如此葱葱绿绿地,很快就把冬天忍过去了。

我经常走到架子下面,闻香,也看花。这一看又觉奇妙,一个蒂上开两朵花,花瓣像彼岸花一样,纤细,比彼岸花的花瓣更柔软。卷翘的姿态,好像一对展翅的飞鸟,所以金银花又叫“二花”“鸳鸯藤”。薛涛有《鸳鸯草》一诗:“绿英满香砌,两两鸳鸯小。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写的就是金银花。

和紫藤一样,金银花很容易种植,随便剪一根枝条扦插,便能成活。这株开了三四年的老藤,当年也是从一位花友家剪了根枝条插来种的,就这么的,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给长得越来越浓密的金银花安了个高高的长方形木架,绑在不锈钢扶栏上,那些柔韧的枝藤,顺着木架迂回盘曲,一路往上长,终于,在架子最顶端拥抱成团。当花期来临时,所有的花簇拥在架子的顶端,甚是壮观,引得一大群蜜蜂纷纷从远方赶来,天天围拥在花丛中。

有一天一位几年前跟我一起学种花,如今已沉迷其间的朋友跑来问我:“为什么你的金银花开得这样繁茂?”

一看我给金银花搭的架子,她豁然开朗。

枝藤乱长的时候也会看着心烦,于是就去修剪。剪下来的那些枝条拿在手里,却又不忍心扔掉,便顺手插到空的花瓶里,不久,发现水里竟然长出了细细白白的根,第二年,这几根水培的金银花,居然在瓶里开出了花。

很想学成都的好友小云,摘下半开的金银花,晒干、泡茶,可是对于花,潜意识里还是只能接受欣赏、闻香,像小云这样,看到什么花都能想到是否可以用来做吃的的境界,我还真是无法企及,所以最后还是不去实践。

面对开满一树的金银花,天真浪漫的我也许只适合站在花下,深情而文艺地朗读纳博科夫的那首诗:

空气清爽,甜润,芬芳,

仿佛金银花送幽香!

叶尖低低垂,且把玉珠坠。

金银花

白兰花的白,特丽莎的紫

入梅雨季以后连着几天下雨,今天雨停,早晨发现白兰花在枝叶间齐刷刷地开了。

带着雨滴的白兰花,香气被雨水重重掩盖了,但只要走到跟前,一股清香即刻沁入鼻孔,弥漫周身,令我无法移开步子。

对白兰花情有独钟,大概是因为它承载着我儿时的更多美好记忆。

将两朵香气扑鼻、半开的白兰花穿在线上,挂在脖子间,或者放在铅笔盒里,那是物质极其匮乏的童年时对美的一种懵懂认知。

就在这棵盛开的白兰树底下,这几天,特丽莎也开得一片梦幻般的紫。

唇形科,香菜属,它还有一个更浪漫的名字叫“梦娜薰衣草”,花朵和名字都如此别致的品种,竟来自环境极端恶劣的南非。

特丽莎有一种特殊的香气,据说有驱蚊功效,所以当时在花市买它的时候只记下花店老板告诉我它叫吸毒草。想到每年因家中植物众多,夏天遭蚊虫围困的痛苦,就买一盆吧!

驱蚊功效有没有倒没验证到,夏天一到,家里还是满屋蚊子嗡嗡,没想到它的花竟这么好看,小巧玲珑,清新又典雅,紫色偏蓝的颜色,高贵、浪漫。像大多数唇形科植物一样,梦娜薰衣草不娇气,培植很容易。

这盆种了几年,一直没想到分株培育,半个月前,趁它还没开花,剪了好几根枝条扦插,放在后窗台阴处,这几天连着雨天,居然一株株都活了。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容易扦插培植,花市里这么好看迷人的特丽莎居然卖得很便宜。

白兰花一朵朵开满后,特丽莎也一朵朵跟着开。

白兰花的白、梦娜薰衣草的紫,在我的露台上,绝对不抢眼,更不招摇,但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吸引我,每次下班回来,去露台总会特意看看它们今天又开了多少。

前段时间关了朋友圈,感觉每天多出了许多时间赏花。

生活就是这样,你把时间和精力花在那里,这里就会少许多享受。朋友圈里尽是别人的风光,我们总是喜欢把时间更多投放在关注别人做什么,却不去多花点时间关注身边的这些小美好。其实真正滋养我们的正是这些安安静静的事物,别人的生活,只会带给我们更多焦虑。

特丽莎

父亲在医院做了个小手术,今天出院。父亲和母亲,年轻时也算自由恋爱,在我的记忆中却争吵不休,总为一点生活小事争得面红耳赤,一生的性情、脾气,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这次在医院里,父亲依旧秉性不改,而母亲却多了些担待。想这么大的年纪、曾经那样身强力壮的一个男人竟然躺在病房里,因着麻醉药劲儿过后苏醒的疼痛而呻吟,那一刻,母亲心里装得更多的是心疼,便不再对父亲急躁的脾气有怨言。

脾气同样急躁的母亲,开始学会忍让和迁就,对父亲的挑剔、苛刻,总是带着嘲笑般的自我解脱:“你看看,都躺在病床上了,还这么横!”不再像以前那样硬生生顶撞。

送父亲回家时,再三嘱咐他,回去一定要坚持做康复训练,母亲接上来,说:“放心吧,我一定会监督他。”

那一刻,心里突然很感动。

也许父亲的这场意外,会改变他和母亲这一生的彼此看不顺眼。

父亲和母亲,也正需要这样的生活磨砺,让他们明白,彼此还能这样相守的时日,不多了。

你见过含羞草开花吗

从小就觉得含羞草是一种神奇的植物——哪里还有比它更有趣的,被触碰叶子会害羞?

有一年,种了含羞草,居然看到了它开花。

毛茸茸、极可爱的杨梅一样的小球,浅紫色,从叶腋间顶出来,羽状复叶像一把张开的扇子,托着一颗颗紫色小球,很是讨人喜欢。

那是十月的第一天,阳光极好,我没有随大溜出门去看人山人头,那天依旧打算浪费在露台上。

发现含羞草开了花,数数,竟有一二十朵。

早已过了好奇心爆棚的年纪,种盆含羞草,自然不是为小时候那样逗它。花友绝色送的籽,春天随手撒在土里,没想到,竟然让我看到从来不曾见过的奇特的花。

因为“怕痒”的特性,含羞草有很多别名,如感应草、喝呼草、知羞草、怕丑草,有外国人叫它“别碰我草”“害羞的处女”,实在也是有趣。

说起含羞草的这种特性,是有一定历史渊源的。

它的老家在热带南美洲的巴西,那里常有大风大雨。每当雨滴打着叶子时,含羞草便用叶子闭合、叶柄下垂的方法,来躲避狂风暴雨的伤害。

所以,说起来,含羞草这种奇特行为,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

含羞草叶子里有一个特殊机关——叶枕。这种叶枕,充当水泵的作用,当我们用手指触碰含羞草的叶子时,就刺激了这个“水泵”,叶枕细胞瞬间失水,叶子就像我们看到的那样,耷拉,卷曲。但过一会儿,叶枕细胞又自动充满了水分,于是下垂的叶子又迅速张开,坚挺起来。

这个节假日,我又在读一本外国作家写的《怎样观察一朵花》,其中豆科一章里写含羞草的花:“在含羞草亚科的植物中,花瓣较小,被雄蕊抢了风头,雄蕊是长而有色的细丝,通常排列为球头。”

天啦,原来小绒球表面一根根极好看的紫色细丝竟然是花的雄蕊。因为雄蕊抢了花瓣的风头,所以我们看不到含羞草的花瓣。

植物世界真是千奇百怪,光怪陆离。

如果不是因为种了这么多花,我大概不会看到它们的五彩世界竟如此庞大、深邃。

如果不是因为想写这些花,我肯定也不会这样去认真研究它们的微观世界,竟如此妙不可言。

像许多豆科类一样,开完花后,含羞草带刺的枝条上便开始结籽。小小的扁扁的荚果,一串能结十来颗。等这些荚果从青绿色变成褐色,肚皮鼓鼓的,很饱满了,就可以摘下来,放进我的种子抽屉里。来年春天,自己播五六粒,其余的,分给爱花的伙伴。

跟牵牛一样,含羞草的籽,播下几粒,就能出几株苗,出芽率百分百,真是跟草一样,皮实。

含羞草

西双版纳太阳花

三毛在她的收藏集《我的宝贝》里,写过曾经收藏的一只羊皮鼓的故事。

三毛和朋友去沙漠的荒野露营,经常会带上面粉、白糖之类的东西——那是沙漠人需要的。那一次,她和荷西把这些食品赠送给当地生活窘迫的一家人,事后也就忘了。十几天以后,这家的一个人居然带着一个奴隶上门拜访,说要把这个黑人奴隶赠送给三毛,把三毛吓得连声拒绝,这个沙漠人只好从面粉口袋里掏出一只羊皮鼓送给她。这份礼物让三毛和荷西欢喜不已,收藏了这只羊皮鼓,并戏谑地和荷西一起叫它“奴隶”。

几年前我去云南旅游,也收获了一件宝贝,是当地的太阳花。

那是在我们去西双版纳的原始森林里游玩时遇见的。

对于我们这些久居城市、生活过得单调且重复的游客,原始森林的纯朴、野性、奇异、梦幻深深吸引着我们。

几个人像一支探险小分队,在一位女导游带领下,穿梭在不知道前面会出现什么惊喜抑或危险的茂密丛林里。原始森林里的大树,高大得须仰视一百八十度才能看到顶,苍老得仿佛已在这里生长了千年。丛林里少见阳光,一路密林遮挡,脚下,一会儿是坑洼临溪的石子小路,一会儿是摇晃高耸的竹栈道。一不小心,脚下会踩到一坨野象大便,抬头会偶遇挂在枝头红得诱人的野果,还有建在树上的木头小屋……

一路跟随导游,在丛林里走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年。

也不知走了多久,当前面有亮光微微透射进来,又隐约听到有人的嘈杂声,看到房子时,我们才仿佛重又踏入人间,结束了这趟探险之旅。

在往门口走的路上,灵魂恍惚还留在昏暗丛林里的我,猛然看见路的两边脚下铺满了一大片低矮小花,花瓣粉嫩,柔软绵薄,很像迷你的小牡丹。

一下便吸引住了我!

导游见我蹲在花丛前,告诉我这叫太阳花,那一刻我更惊诧了。向来对奇异美花没有免疫力的我,很快就将两根枝条顺走。

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把行李箱里跟着我从云南“空运”而来的太阳花枝条拿出来。在行李箱里闷了两天,枝条早已变得干瘪、软塌,虽然有点担心它们还能不能活,但我还是找了个盆,将它们插到土里,在内心里,还是抱着一点希望的。

奇迹是在几天后出现的。有一天我去浇水,在一直不见起色的枝条上有新的发现,一棵细小的绿芽贴在枝条一侧,原本干瘪的枝条,似乎也饱满鲜活了许多。

这个发现让我心头雀跃。

接下来,就是每天去看惊喜——枝条上的绿芽越来越多,枝干也越来越坚挺,绿芽抽出,渐渐长成新的嫩枝。在江南湿润的六月,它好似找到了故乡的魂,长势简直让我目瞪口呆,不到一个月,竟是泼泼洒洒一盆了。

终于有一天,在这盆葱郁的枝条上,发现了第一个花苞。

很快地,小花苞全部打开,一朵在云南原始森林里见过的粉色小花施施然开在我的露台上。

那个夏天,每天看着这盆太阳花一朵朵在枝上温柔又热闹地开。少女系的粉色,花瓣层叠有致,仿佛一层层向你透露自己的心事,足以让看花人内心变得澄澈,回到那个天真爱幻想的美好年代。

每次这么静静看它时,我总是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好一朵精致美丽的太阳花!

所有太阳花都一样,我随便剪下一根枝条插到土里,不久便又是泼泼洒洒一盆。于是我很慷慨地剪下许多枝条,分送给身边花友们,并顺带送出它的故事——告诉他们我是如何在云南原始森林里发现它,又如何带着它的枝条坐两趟飞机,跋山涉水,从遥远的西双版纳带到杭州。这花在我那些爱花朋友的眼里,便是非同一般的太阳花,他们拿回去后更加喜欢和爱护——多珍贵的客人啊!

就这样,每年夏天,在我的园子里,你都能看到这种从云南原始森林里来的太阳花花团锦簇、风华绝代地盛开,我把它叫作“西双版纳太阳花”。如果有一天你来到我的园子,我一样会送你一根枝条,和它的故事。

太阳花

书带草

这盆被我养在南园墙角、披着葱叶般细长叶子的植物,花友青告诉我,叫兰花三七。

兰花三七,这名字真好听,虽然它长得比兰花粗朴。

叶子确似兰花叶,却比兰花更蓬勃、茂密,一大簇郁郁繁繁,柔柔垂垂遮住了整个盆。我北园的两盆兰花——九节兰和建兰,养了好多年,还是很清秀的样子。

夏天开花,一串串淡紫色穗状小花,伏在葳蕤的细叶间,很雅致。大多数时候,是一丛墨绿的叶子,便只当一盆草养着,浇水时才去顾一面。

有一次读一本名为《又自在又美丽》的植物书,作者在立秋篇里写书带草一文,仔细读下来,竟让我意外地惊喜。

“夏至过半的时候,路边的书带草便开花了。带状的叶子葳蕤披拂,细长的花莛端庄多姿,粉紫色的花秀巧精致。到了大暑,已经开成片。立秋,书带草结出圆圆的小豌豆大小的果子,初时绿色,成熟后变成蓝紫色。”

这,不就是我园子墙角的那盆兰花三七嘛!

原来就是书带草。

养了两三年,印象中,它开了粉紫色花后,秋天确有结出“初时绿色,成熟后变成蓝紫色”的果子。只是,当时因为不知道它是书带草,甚至连“兰花三七”这个名字也还未知,便没有认真去留意。

也不能怪我,园子里,尤其是南园,开得好看的花实在太多,有时甚至连看都看不过来(这话可一点都没说过头),忽略这样一盆常年碧青、开花又如此低调的植物,也是情有可原的。

更何况,小城一个幽静的湖边,多的是这种植物。

我大概也记起来了,这盆书带草,就是某天去湖边闲逛时挖来的。

湖叫湘湖,那几年里,我经常去湖边。

没什么事,就是随便走走,幽静。尤其不是双休日时,走在树荫草坪间,远望对面山岚迷蒙,湖中拱桥成影,林间鸟虫低语,更有那清脆悦耳的轻音乐从地面播放器里传来,这样的景色,真有“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境界。

回来的时候,看见路边树荫下一片低伏的植物,带状绿叶柔柔韧韧四下垂伏,其间还开了浅紫色的穗状花序,绵延一大片,颇为壮观。心里想着,挖一棵回去种吧。便去车里拿了小铲子(不怕你笑话,车里常备),小心翼翼挖了两株回来。觉得它不像园子里其他艳丽的花需要太多阳光,便一直把它们放在墙角阴处。

没想到,它们就在这个墙角阴处,欣欣勃勃长了一大盆,并且开了紫色的穗状小花。

书带草在古代,还是极受文人喜爱的。李渔就曾因未得见书带草而抱憾,还在他的《闲情偶寄》里记了一笔:“书带草其名极佳,苦不得见。”“书带草”一名更是缘自一位姓郑的汉代经学大家,据说这位经学大家经常在书院附近采书带草细长柔韧的叶来捆绑书籍,故而这种植物又叫郑公草。

于是我闲来无事,去扯那书带草的叶,叶子果然如麻绳般柔软坚韧,徒手竟然扯不断。

大概是因为它不登大堂大室,喜欢长在林间石隙、庭院墙角、水边阶下,所以又叫沿阶草。而它生性强健,无须多照顾便长成一个翠绿鲜润的圆墩形,所以又有一名叫秀墩草。园林艺术家和文化大家陈从周先生尤爱书带草,把出的散文集命名为《书带集》,可见其喜欢程度。陈先生形容书带草,有“温顺敦厚、朴素大方的美态”,实不为过。

而我与书带草的欢喜,竟是在得知其名后。这也是近年来种花的一种得意和乐趣。在日复一日种养的过程中,渐渐识得每一盆花草的生物属性(其名、其属、其习性),直至挖掘那些藏在时光深处的人文历史趣事,一盆简单朴素的花草,倏尔就变得有了内涵。至此,它也不只是一盆花草了。

对了,书带草纺锤形的肉质块根可食,清心润肺,养胃生津,中医名曰麦冬。

书带草

寒风里的月季

春节假期几日天气一直灰蒙阴冷,不想出门,便躲在暖空调房里,读沈熹微《在人群中消失的日子》。

我发现,越是热闹的节日,越喜欢待在家里,享受一个人精神世界的狂欢。

文字太伤感,读了三分之一,便读不下去。

放下书,走出书房,习惯性地走进露台。

从书房温暖舒适的世界出来,露台外的寒冷,立刻像埋伏已久伺机出袭的怪魔裹挟了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把脖子紧紧往羽绒大衣里缩。

整个园子就像这天色一样灰蒙、暗淡。自从进入秋天,色彩便开始一拨拨褪去,眼睁睁看着园子从一幅斑斓的油画变成水粉淡墨,最后定格在老树的水墨画上。

这样的变化我一年年经历着,无论生机盎然还是枯败萧条,都在我触手可及之处转换。如果跳出地球,从宇宙层面来看地球上的我们,芸芸众生何尝不是这些枯荣交替的植物?

如此一想,便对这位被疾病夺去生命的作者的痛惜有些许释然。

前两天我看到墙角开了一朵月季,孤单的粉色,在灰暗的角落里,很醒目。今天走进露台,这朵色彩粉嫩的月季依然首先吸引了我。

虽然花瓣有几片零落,但依然透着妩媚。

正是下午,躲了一个上午的太阳,终于从云层里透出来,阳光柔柔洒进园子,感到周身被暖暖的阳光包围,突然就觉得没刚出来时那么冷了。

冬天我很少有兴趣拍照,因为没有东西可拍。看到这朵月季,我马上有要去拿相机的冲动,说不出原因,大概是因为它开在这个寒冷的当下,太遗世独立了。

其实我是被这朵月季感动了。

是什么力量、怎样的契机,让它一定要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开?

有一个女孩,在我捧着她的书,被她细腻而坚强的文字打动的前两天,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事实上是,我不知道能否挺过去。好像除此之外从来没有别的选择……怎么样都要战斗到最后。也很有兴趣,看看自己的终点在哪里。”

“看着那冉冉升起的金色逐渐铺满山岗,觉得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很多。”

也许越是知道自己离生命尽头不远,就越能这样沉静坦然地把自己交出来,写下这些内心淡定又充满希望的文字。我们之所以那样恐惧死亡,是因为它离我们太遥远,遥远到我们不知道死亡什么时候会来,而沈熹微内心有所感知。

十六岁就知道自己的病况,从此走上与病痛抗争的路,这一路的艰辛没法描述,她用文字疗愈疼痛,用比一般人更易感知的生活中各种小美好稀释这份艰辛。

在四处奔波求医问诊的路程中,沈熹微总会用心拍下美得令人赞叹的照片发到公众号上。如果不是细读那些带着伤感又疼痛的文字,一定会以为她是一个到处去旅行、生活多姿多彩的幸福女孩。

在她的微信公众号上,我偶然翻到她的照片——在三亚海边阔朗的椰树下,戴着帽子,披一件蓝色针织套衫,看上去那样清丽端庄,哪里看得出她已深陷疾病的疼痛里。

她也爱种植,精神不错的时候会佝偻着培土、拔草,给植物浇水、晒阳光,并感叹说“不是我在料理植物,而是植物在料理我”。

身体虽然备受折磨,心却依旧温暖明媚。

月 季

肉身在这个世界消失了,却留下了这些触动灵魂的文字温暖人心。

几天以后,月季终究还是凋落了,整个园子又恢复清寂。但是,有什么关系呢?我记得它的妩媚曾在一个凄冷的冬天温暖过我,就像那个用文字温暖人心的内心明媚的女孩。

下——  雪—— 了

这个冬天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

记忆中,小时候,下雪可不像现在这么稀罕,好像一到过年,外面便一片冰天雪地,总是要冒着纷飞的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去亲戚家做客。雪不仅下得大,下的时间长得好像一个冬天都在下。一路上,厚厚的积雪没过脚上穿的半高塑料雨靴,还没到客人家里,双脚已然冻麻。池塘里的冰块、屋檐的冰凌一个月不化。出门没有羽绒衣,屋里没有空调,下雪,对于那个年代的我们,是件极痛苦的事。

然现在听说要下雪,那简直就是件大喜的事。

早一个星期,气象局预报将下雪,于是全民开始殷切期盼。那心情,就像等一个恋人赴约。

那一天,我推开露台门。

哇!

眼前出现的,是一个童话般的世界。

园子里几个月来已经不甚养眼的植物们,一夜之间,一个个都被披上了一层白色绒花,霎时间,感觉整个世界如此纯净、宁静,脑子里立刻跳出一个词:银装素裹。

自从进入十一月,那些用尽了力气,张扬了一个夏天的花草,终于一个个开始收敛精气神,落花的落花,掉叶的掉叶,枯枝的枯枝。眼见它们一天天从青翠碧绿变成枯黄颓败,看花人的心情也从欣喜雀跃渐渐归于平静。

一到冬天就成光杆司令的紫薇树,如今枝丫上托着松软的白白的雪,看上去好像独有风味的简笔画。

虽然每年都不开一朵花,但它每年从春天开始冒出绿芽,直到夏天枝叶葳蕤,自成风景。经常有知了停在手臂粗的树干上,从早到晚一动不动,鸣叫声时常会令我停下手中正在做的事,竖起耳朵呆呆听,大概是被勾起了童年的记忆。然后,到了冬天,蝉声消失无影,叶子渐次掉落,最后只剩光秃而清秀的枝干,伸向半空,对着对面那山头,好像一个孤寂老人。

而因为这场雪,它有了另一种味道。

枝条交错的金银花顶上,好像覆盖了一床厚厚的棉絮,地板上、木方桌上,也好像铺了厚厚一层棉绒毯,我的每一盆放在露天的花草,都接到了老天赐予的这份白色礼物,放眼望去,园子已然在一个童话世界里。你可以想象,我站在门框旁久久地不敢跨出去的神情,是因为怕一脚踩碎了这个纯净的世界。

每天抬头即望的北干山,也一改以往的呆板、沉硬。整座山,因为雪的覆盖,即便只是散落的薄薄的一层白色,也变得极有仙气。这种飘渺的、雾霭迷蒙的仙气,使得一座原本沉默的山,变得轻盈、灵动。

不是每年都能看到雪景,因而下一场雪,除了沉睡在每个人身体里的快乐因子瞬间被激活,从而带来一场雪的狂欢,这些平时沉闷素朴的山啊、树啊、草啊,也好像突然换了新颜,呈现令人惊叹的美。

这便是雪带给这个世界的惊喜。

已经不在意冷了,只有“哇,好美啊”的惊叹。

第二天,当我又一次走上露台,站在这个雪白的世界里时,突然想到,我可以做点什么,为这场雪。

我知道我可以做什么。当我双手插进雪堆里,抓起一捧捧松软的雪,把它们捏到一起,一种奇妙的感觉,瞬间充满全身。那是一种久违的,包括好玩、新鲜、刺激,还有冰冷、刺骨、麻痛的感觉。

所有的感觉最后汇成一种——孩童般的快乐。

你猜得不错,我在下了雪的露台上,堆了一个雪人。

我把女儿以前戴过的宽檐凉帽找来,安在雪人头上,于是一个可人的小女孩雪人就这样诞生了。

虽然它看上去如此简陋、粗糙,但是很可爱,不是吗?

紫 苏

雪人的出现,使这个清寂的园子突然活泼起来。

而更感动的是我自己——我竟然像个小孩一样,一个人,在铺满雪的露台上堆了一个雪人。

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不过是堆了一个雪人,何以令我如此激动?

也许是因为感觉自己又变回小孩子,童心,从久远的时代,又回到了我身上。

二冬说:“这场雪来之前我就想着,下雪的时候,一定出去走一走,因为生命的维度是因‘ 不同’才变长的,假如下这场雪时我不出去走走,那么我这两天,就会和前两天一样,每天躲在被窝里,没什么区别。”

二冬说得没错。

过不了几天,雪很快就会消失不见,再来,便是明年的事了(明年也未必会来)。

生命中有很多事不会重来。

但我想,我没有辜负这场雪,真的。

养一盆水仙

每年冬天都会养一盆水仙,今年也不例外。

入冬前去花市买两个球,把表面的干土拨干净,将它们挨挤着放进扁浅黑色釉彩盆里,加入半盆清水,搁于南园木桌子上,保证阳光能够晒到,接下来便是等候时间的催化。

无须多花精力,你只要每天来看看它,隔十天往盆里加点水。每次看它的时候,它似乎也没多大变化,但其实还是有变化的。从枯球里抽出了芽尖,芽尖又长成蒜苗似的叶子,从三两片到五六片,一点点往上长,差不多一个月时间,已是郁郁葱葱一盆了。

不过,今年这盆水仙,还是经历了一番小曲折。

今年年初下了一场不小的雪,第二天上楼时,见一直放在外面的水仙盆几乎被埋进雪里,才想起入冬前,早早搬进了不受冻的三角梅,挪进了扶桑、茉莉,竟在这场雪来临前忘了把这盆水仙拿进来。

刚刚长了两寸青叶的水仙盆里,已经结了硬硬的冰块。

怀着深深的愧疚,把它拿进里屋,想,不会冻死了吧?

几天后雪停,天放晴,马上又拿出去。水仙的枝叶需要太阳抚晒,才不会长得东倒西歪,这样叶子会渐渐挺拔、浓密。半个月后,竟然看见有花苞在粗壮有型的枝叶间隐现。

看来即便是冰冻严寒天,也不能把水仙怎么样,它果然是个粗犷、毫不矫情的主儿。

说起来水培的植物养起来都很简单,但是,再没有像水仙这种植物养起来如此简单、开起花来又如此清雅好看的了!

元宵节这天,下雨,水仙开了第一批,几个花苞优雅地打开,沾着雨滴的白色小花,托着嫩黄的心,水灵灵的。

惊蛰前一天,阳光明媚,天热得好像倏忽跨过了春天,大概是这阵热风的催生,盆里所有花苞全部打开,春日下,如此地洁白如玉,如此地清丽脱俗,一朵朵犹如小女孩的笑脸。

“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这清秀的白、这淡淡的香,仿佛没有一丝污染,是从灵魂里沁出来的干净。

水 仙

想来再没有比水仙这么干净的花了,不沾泥土,清水一勺,几粒小石,又兼清风和阳光沐洗,如此素朴且简单,却又如此地令你喜爱。怪道李渔那般痴爱水仙:“若如水仙之淡而多姿,不动不摇,而能作态者,吾实未之见也。”

每年的不同季节,李渔都钦定一种花做他的陪伴佳偶。如若一季缺了一种花,便是夺他一季之命了,而春天便以水仙为命。

于是我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喜爱养水仙了。

你看着水仙的花,眼睛会清澈起来,灵魂会空灵起来,仿佛你也像这盆水仙的花一样,素净、清明,杂念和污浊都随之遁去。

在这个焦躁的世界里,养一盆水仙,你也会变得像水仙一样洁净。

过程才是最美妙的

暑夏过去后的初秋,去花友青家。

青的屋顶花园一如既往地迷人多姿,每次来都有不一样的美,可这一次,这里似乎少了以往那些姹紫嫣红,多了些葱葱翠翠的绿意。

黄木香枝繁叶盛,长长的枝藤舒展到半空中;夜来香绿叶婆娑,枝干直挺;杉树阔叶如扇……只有几盆三角梅,在这些绿意间,开着红的、白的、宫粉的花。

“今年夏天太热,花们都歇气了。”青说,无奈的口气。

“好在秋天到了,植物们又都开始生长了。”青又说。

“咦,你那些肉肉呢?”

春天来青家,看到她为了让多肉出状态,把一盆盆搬到了屋顶,给它们全方位阳光暴晒,整个屋顶简直开了一个多肉展,也算让我开了眼界。

“肉肉也死掉好多啊!”

青养多肉很多年,那些盆,都是她一株一株,像养孩子一样亲手栽培,直至养到现在气度不凡的老桩样,没想到,这些让青引以为傲的多肉,竟然也因为今年夏天的酷热死了很多。

没有比看着一盆亲手栽大的花草在自己手里一点点萎靡却无能为力再让人感到心疼的了。

想起家里乱成堆的空盆,都是夏天受不住那阵热,一盆盆在自己眼皮底下枯死而留下的。当然也想尽一切办法抢救过——将它们从楼上闷热的玻璃房挪到楼下通风的北窗口,甚至拿到单位办公室,给它们享受空调的恒温,可是最后,还是人力抵不过天力。

听了青的感叹,我心里瞬间也就平衡了许多。每一年的夏天和冬天,都会有一批花草因为经受不了极端的炎热和寒冷而枯萎、冻死。即便像青这样的资深种花高手,也无力挽救。心痛是难免的,但心痛之后,花友们依然会在凉爽的秋天和温暖的春天重拾河山,投入新一轮栽培,即便知道,明年的夏天,依然可能有很多花草因严酷的热而死掉。

我跟朋友说,以前死了一盆花,都会心疼得要命,现在,不会了。

不是心肠硬了,而是在这个过程中渐渐明白,花开花落是常态,生死无常更是自然规律,享受种植过程中那份无法和别人说的快乐,那份立在花草们中间瞬间所有烦恼愁闷烟消云散、世界变得清明澄澈的感受。

青带我去看她的另一个窗台角,指着一个用塑料袋包起来的盆,说是刚扦插的三角梅枝条,用塑料袋包起来是为了保湿。另一株被砍了头的多肉,很漂亮的一棵静夜,但仔细看,老桩底部已经黑腐,若不把上面还有生机的头砍下进行“抢救”(切下还有生机的头,晾一天等切口结疤后,再重新扦插培植),这棵美丽的静夜不久也将没了。“不过,这个季节救活它应该没有问题。”青胸有成竹地说。

秋天到了,趁着这个温润时节,花友们又要开始新一轮种植的忙碌。每次去青家,拿一些花籽剪几根枝条是必须的。这次青给了我许多旱金莲籽,正好可以趁这个时候秋播,她又剪了很多枝条给我。不知什么原因,每次拿走的枝条,扦插的成活率很低,但是,坚韧不屈的我依然每次都要许多。播下的都是期待,就是这份期待,足以让你每天都过得好有盼头的样子。

植物作家翊鸣在她的《又自在又美丽》一书里曾说:

“如果把来到这个世界仅仅看作是一趟直奔目的地而去的行程,那目的地不过就是一个地名而已。停下疾行的脚步,在一根草、一朵花、一棵树下逗留,凝视它们,触碰它们,只有不把‘看’仅仅当作一种简单的视觉行为,我们才可以‘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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