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树顶起飞的白松种子
至于白松,大家应该都看过它那镰刀状的未熟球果,成簇长在高大树木的顶部,让人难以接近。约莫九月中旬,这些球果转为棕色,在阳光与风里张开,而且,就像北美油松那样,孕育未来森林的种子离去,飞得又远又广。
那些我们用不着的果实多么不受注意啊!白松种子的成熟和传播多么乏人关注啊!每逢丰年的九月后半月,那些高大白松顶部的六到十英尺处,都因挂满了球果成了棕色,每颗球果都尖端朝下,并且张开了果鳞。那些球果即便是从六十竿外看去,依然十分壮观,这样一座森林值得花时间去从某个有利高度俯瞰——从那里可以看到,我们一般认为不会结果的白松如此多产的证据。我有时会前去白松林,只为了看看球果的收成,就像农人在十月里造访自家果园那样。
白松种子会在九月全数飘落,只有少数因被松脂粘住而留在球果里。白松的种子比北美油松至少多了一项优势,那就是它们大多长在高大树木的顶部,因此可以被风吹得更远。
白松结的种子远远少于北美油松,有人说北美油松虽然较难移植,但是因为结籽较多且种子于整个冬季会持续飘落,所以更可能传播出去并维持地盘。然而,请别忘了,白松的分布范围较广,因为白松不仅在开阔地长得好,而且要比北美油松更容易在森林中发芽。
然而,在一八五九年秋季,白松结出了异常丰盛的果实,我不仅在这个城镇,也在邻近整个地区,甚至远至伍斯顿都观察到这样的现象。我从半英里外,就能看到树上累累的棕色球果。
你常会看到一座已有三四十年历史的松林,在它的其中或旁边却矗立着一些更大、更老的松树,那是松林种子的来源。那些高高耸立的老松树,就像被孩子围绕着的父母,而它们的第三代也已现身在更远处。
虽然白松散播种子的季节较短,在某些方面显得不利,但它们种子被吹送的距离似乎并不会比北美油松短。我时常经过开阔地带某处潮湿而灌木丛生的草地,草地很快就被小白松占满,它们的种子至少是从五六十竿外吹来的。小白松如今迅速散布于费尔黑文山的东北坡,即便距离最近且能结籽的松树,也位于过了河的三十到六十竿之外。同时,我注意到阿比尔·惠勒家外头那条弯路,有四分之一英里的长度穿越一片广大而开阔的土地,许多白松就靠着南侧围墙冒出,那些白松必定起自五十竿以东、由哈伯德家树林吹来的种子;而我也在镇上其他地方观察到相同情形。白松种子向前冲锋、挖掘壕沟,就像在苏联的塞瓦斯托波尔作战的法国士兵一样,不久之后,我们就会见到如羽毛般的松叶在那里摇曳着。
最后是一排大小不同、间或中断的白松,它们的种子在之前陆续被围墙挡下并受其保护;然而,我发现,种子就算再少,仍会像降雪一般飘落。的确,我确信本镇没有哪个地方会因距离能结籽的松树太远,而没有松树种子飘到那里生长。那些在偏远草地或围墙边冒出来的松树,让我们知道其间的大片土地若是无人耕作,将会有何发展——除了犁、锹和镰刀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白松在几年内长遍全村。它们起初长得很慢,但在长到四五英尺高以后,经常能在三年内增高七英尺。
多年来,天天走过这些路的那个人——就是地主本人——并未察觉那里长出任何松树,更不会想到那些松树的来源;然而,最终他的子孙发现自己拥有一片漂亮的白松林,而这些松树种子来源的母树林早已消失。
我们不需惊讶这样的结果,只要好好想想,大自然有多么坚持不懈,并为此花费多少的时间。但这并不意味着大自然的行动有多么的迅速或成功。一大片松林每年可以落下数百万枚种子,但只要有半打种子被传播到四分之一英里外,停在某处篱笆,其中又有一枚成长起来,那么经过十五到二十年,那里就会有十五到二十棵年轻的松树,开始崭露头角,荣耀它的出身。
大自然以这般随意的作风,最终造就一片森林,尽管它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它踩着看似细弱而隐微的步伐——就像地质形成那样——跨越了极远的距离,取得了极大成就。认为这些森林系“自然发生”的想法是种庸俗偏见,但科学知道,这些不是突发的新创造,而是依循既有法则的持续发展,它们是起自种子——源自仍持续不断的运作之中,即便我们或许并未意识到它的运作。
就连孩童都晓得“持续的小凿击可以弄倒大橡树”,发现这件事不需要太多学问,因为斧头的凿击声会让人注意到。我们可以轻易算出凿击的次数,而附近所有人一听到巨大的坠落声,便知大树已被砍倒。然而,很少有人想到,是那种持续不断的小凿击,种出了大橡树或大松树。几乎没有哪个路过的人听见这些声音,或是转头去跟正在进行小凿击的大自然说话交流一下。
大自然的行事不会快过所需。如果它要生产一床水芹或红萝卜,动作便显得敏捷迅速,但如果是一片松树林或橡树林,我们看来像是缓慢或全然停滞,而它是如此从容而有把握。它知道种子除了繁衍后代还有许多其他用途。如果今年的每颗橡实全都毁坏了,或者松树都不结籽,请别担心,它来日方长。松树和橡树不需像豆类藤蔓那样,得年年结果。
然而,大自然在培育松林时,并非总是慢到让人觉察不到。大家都曾见过白松幼株多么迅速地在某处草地或林中空地冒出,有时候几乎快得难以形容。如此栽下的小森林不久便改变了地貌。去年你也许在那里看到几棵小树,但今年你就会发现一片森林。
在写于一七九三年的《马萨诸塞州历史文集》里,有段记述达克斯伯里镇的文字,其中提到:“十二年前去世的奥尔登上尉,还记得本镇的第一株白松。如今镇上约莫八分之一的林地已布满这种松树。”鸽子、?及其他鸟类大量吞食白松种子,如果光是靠风还不够,我们也很容易看到鸽子如何在嗉囊里装满白松种子,再以比火车还快的速度飞到本郡的其他地方,当它们被猎杀后,便会在白松从未生长过的地方播下种子。
如果你是这辈子首次在这附近采集白松种子,那你可能得为即将采到的每一颗种子感谢红松鼠的辛劳。如我所说,白松种子成熟于九月,此时球果张开,而种子也很快被吹走;然而,球果却是整个冬天都会紧紧挂在树上,偶尔才会在强风中落下。如果你等待某颗球果碰巧如此落地,必定会发现里头已经空了。我敢大胆地说,本镇的白松球果(其实几乎所有落地的白松球果都是这样)若是在尚未张开并散失种子前就已落地的,都是被松鼠咬下的;而且它们在球果还非常青涩时就开始摘采,要是结果的数量不多——情况经常如此——它们就会在球果完熟之前咬下几乎每一颗。此外,我认为,它们之所以趁着球果未熟就先咬下,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防止球果张开而失去种子,因为这些球果就是它们冬天从雪地掘取的那些存货,也是那时仅存的仍有种子的白松球果。松鼠咬下这些球果后,似乎很快就会把球果搬走——趁新鲜搬进地洞里。
虽然松树种子通常在超过一两年后,繁殖力就已不可指望,但劳登在其著作中提到,“大多种类的种子若是留在球果里,生长力将能保存数年”。这些少数留在球果里的种子,让松鼠在为自己储存食物的同时,偶尔仍可种下一棵松树,这也能解释为何在多年没有种子落下的地方,会突然冒出一棵松树——我就经常看到白松球果被搬到好一段距离之外。如果你在九月下旬穿越一片白松林,你就会发现地面散落着以那种方式落下的绿色球果,而留在树上的球果则全是张开的。在某些松林里,几乎每颗毯果都会落到地上。
在八月和九月初,松鼠极其忙碌地在每片白松林咬下球果,因为它们深知白松的天性。或许它们也会分开存放种子,因为到了九月中旬,那些留在地上的球果大多被它们剥过了,它们也是从基部开始剥,就像处理北美油松球果那样。然而,许多较晚被咬下的球果就在地上自行张开,种子散落一地。
初次采集白松种子的那一年,我就像还没张开的球果一样青涩,拖了太久才去。来年,我所获得的每颗种子都是松鼠帮我收集的,然而,这些种子有许多都还未成熟。到了第三年,我试着跟松鼠竞争,自己及早爬到树上。我的经验是这样的:
一八五七年九月九日
我到森林去采白松球果。没几棵树结了球果,而且都在树顶。我能轻易应付十五到二十英尺高的小树,先爬上去,再用左手抓住主干,并将右手伸往有如腌黄瓜似的未熟球果。但当我摘下球果,自己却惹上麻烦。这些球果现在都流着松脂,我一下就沾得满手都是,松脂紧紧粘着我的手指,让我不太容易把战利品往下丢。最后,当我终于回到地面捡起球果,我不能用手掌触碰篮子,只能用手臂抱着,也无法捡起先前脱下的外套,只能用牙齿叼起来,或者用脚把外套踢起来,再用手臂接着。我就这样一棵接着一棵树去采,偶尔在小溪或泥坑里搓揉双手,希望可能找到某种像油脂那样的东西去除松脂,却徒劳无功。这是我做过最棘手的事,但我黏上了这件事。我不晓得松鼠在啮球果、啃果鳞时,如何保持爪子和胡须的清洁。它们一定是有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对付松脂的秘方,因为它们可以触碰球果而不会被弄脏。我愿意用任何东西去换取这个秘方!要是我能雇用某个松鼠家族去帮我咬下球果,那我得采得多快啊!不然,我就得有一把八十英尺长的大剪刀,还有一台能让我使用这把大剪刀的起重机。
最终,经过两三个下午,我带了一蒲式耳[1]球果回家,但我还没拿出种子。那些种子比藏在充满刺的壳里的栗子受到更严密的保护。我必须等到它们自行张开,然后才让自己再沾上一手松脂。
这些放在我房里的未熟球果,带有一股强烈的酒味,有点像朗姆酒,或是装着糖蜜的大桶,也许会有某些人喜欢。
简言之,我发现这档子事根本无利可图,因为通常松树结出的球果,只够供应松鼠所需。
[1]蒲式耳,英美计量容量的单位,1美蒲式耳等于35.24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