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因风而起的毛絮种子
风中的棉絮
五、六月份的天空,飘满了柳树和杨树的带毛种子,水面上,也形成了厚厚一层浮渣。柳树和杨树的花为雌雄异株,雄花和雌花多半长在不同的植株上。那些长在本地堤道上的外来白柳,碰巧多为雄株。雌性的柳树,当果实成熟爆开,你能凭着一片灰白,轻易地从远处认出。据说垂柳的雄株从未引进美国,我们只拥有这种树的一半,因此在这里找不到完美的种子。此外,那些常见于本地河岸的原生柳树,我只看到两性中的其中一性,至于我们的美国白杨,大多数都是雌株。
柳树雌花序长约一英寸,貌似绿色毛虫,在黄色的雄花序掉落或枯萎之后,雌花序开始快速发育果实。一串雌花序会发育出二十五到一百个小果实,这些果实略呈卵形且状似鸟喙,里头紧紧塞满棉絮,包藏无数肉眼难见的微小种子。一待成熟,鸟喙状果实打开嘴巴,开裂的两半各自往后卷,将毛茸茸的种子释放出来,就像马利筋一样。如果实际大小差很多的话,一串柳树果实,看起来就像上百个马利筋果实聚集在一根棒子上。
柳树种子比桦树种子更小、更轻——据我测量,只能算是微粒,长度仅为十六分之一英寸,宽度仅为长度的四分之一——基部包围着一簇棉絮般的绒毛,这些绒毛约四分之一英寸长,不规则地分布在种子的四周和上方。这些绒毛使柳树种子成为最容易飘浮的树木种子,能被微风水平吹送至极远的地方。柳树种子落下极缓,即便在室内的无风状态之中也是这样,却能在炉子上方的热气里迅速上升。它就像游丝般飘浮,蜿蜒行进,而在这簇蛛网般绒毛的包覆之下,你很难看见种子。需要一部最精巧的轧棉机,才能把这些种子和绒毛分开。
到了五月十三日,本地柳树里开花最早的水杨柳,就在温暖的草地边缘伸展一两英尺长的绿色嫩枝,上头长满三英寸长、弯曲有如毛虫的串串果实。如同榆树果实,这些果实也在叶子出现前在树上形成醒目的一片绿。不过,现在有些果实已开始迸裂、露出绒毛,使得水杨柳在本地的乔木和灌木之中,是紧接榆树之后开始散播种子的树。
三四天后,在林间和林缘干燥洼地的草原柳,以及位于地势高且极干的林间小径的本地最小的矮毛柳,都开始露出绒毛。后者的细枝很快就覆满柳絮,有如灰白的棍杖,里面包含着有如毛虫粪便的绿色小种子。
此外,约略同时,早熟的颤杨也开始吐露绒毛,晚些则是大齿白杨。这些杨树的果实形状特异,长得很大,而后又会转为鲜黄,看起来很像漂亮的成熟水果。
在六月的前半个月,各种柳树的柳絮和种子飘遍各处堤道和草地。
一八六〇年六月九日,我们碰上六场夏日骤雨——西边和东北边突然飘来乌云,还有一些雷鸣和冰雹。就在这些骤雨过后,我在午后站上磨坊水坝,看见约在屋顶高度的空中,充满某种绒毛,我起初以为那是来自某个房间的羽毛或棉絮。那种绒毛就像一群蜉蝣那样起起落落,或者像是一大团跳动的白色尘埃,间或降至地面。后来,我又以为那是某种轻薄易飘的昆虫。那些绒毛受到建筑之间和之上的微弱气流驱动,沿着街道飘过,衬着还悬在西边的乌云,在潮湿的空气里看起来非常明显。店主们站在自家门口,好奇这是什么。这是白柳的柳絮,大雨将它们从果实中释放出来,接着而来的微风则使它们飞离,带走微小的黑色种子。土地刚刚变得湿润,正是播撒这种子的好时机。我追溯出那些柳絮来自二十竿外的一棵大柳树,距离那条街有十二竿,就在打铁铺后方。
柳树就是以这种方式播撒种子,这些带着绒毛的细小微粒,就算擦过你的脸颊你也不会察觉,以后却可长成直径五英尺的大树。
一周过后,到了六月十五日,当时我在康科德河上,看到某种东西染白了下风处的河岸,那里有个小湾,就坐落在黑柳和风箱树丛之间。这明显的一片白色延伸了两三竿,让我想到有次看到从失事船只冲上海岸的那些白色破布,也让我想到羽毛。我靠近一看,发现那是白柳的柳絮,一如往常充满着细小种子,被风吹聚一处,看来有如水边的浓密白色泡沫,宽达一两英尺,像毛毯或棉垫那样覆盖着水面,而且也和泡沫一样会在外缘堆高或隆起。我原本没想到那是柳絮,因为河边并无白柳,而现在也不是那一带黑柳吐絮的时节。此时吹着西南风,那些柳絮就是来自西南方二十竿外某条堤道上的一些白柳,它们已先被吹越了十五竿的陆地,才来到此处。
这些毛絮是柳树和杨树最广为人知的一项特点。美国白杨为人诟病的缺点就是毛絮会掉得整个院子都是。有种目前并未长在康科德的杨树,甚至被叫作棉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