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民

《诗经·大雅》

厥初生民[1]，时维姜嫄[2]。
生民如何？克禋克祀[3]，以弗无子[4]。
履帝武敏歆[5]，攸介攸止[6]，
载震载夙[7]，载生载育，时维后稷[8]。

【简注】

[1]厥初：其初，那开始的时候。民：人，此处指周人。

[2]时：通“是”，此。姜嫄（yuán）：周族始祖后稷之母。

[3]克：能，能够。禋（yīn）：禋祀，古代祭祀上帝的一种礼仪。

[4]弗（fú）：通“祓”，除灾求福。无子：没有子嗣的灾疾。

[5]履：践踏。帝：上帝，天帝。武：足迹。敏：通“拇”，大脚趾。歆（xīn）：心有所感的样子。传说后稷之母姜嫄踏在大神足迹的拇指上，心里有所触动，因而受孕，详见《史记·周本纪》。

[6]攸：语助词。介：“愒”（qì）的假借，歇息。止：居住，栖息。

[7]载：语助词。震：通“娠”，怀孕。夙：肃敬，自我肃戒，指姜嫄怀孕后生活特别严肃恭谨。

[8]时维：这是。后稷：传说中帝尧的农官，姓姬名弃，发明了耕种五谷，后人尊之为谷神。

诞弥厥月[9]，先生如达[10]。
不坼不副[11]，无灾无害，以赫厥灵[12]。
上帝不宁[13]，不康禋祀[14]，居然生子[15]！

[9]诞：语助词，无意义。弥厥月：怀孕的月数已满。弥，满。厥，其。

[10]先生：初生，头胎。如：同“而”。达：滑利，顺畅。

[11]坼（chè）：分裂，裂开。副（pì）：裂开，剖开。此言姜嫄生子之易，虽为第一胎，却没有任何灾害。

[12]赫：显示。灵：灵异，神异。

[13]不（pī）宁：大宁。不，通“丕”，大。

[14]不（pī）康：大康，很安逸，很喜欢。康，安，乐。

[15]居然：安然。生子：生下孩子。

诞置之隘巷[16]，牛羊腓字之[17]。
诞置之平林[18]，会伐平林[19]。
诞置之寒冰，鸟覆翼之。
鸟乃去矣，后稷呱矣[20]。
实覃实[21]，厥声载路[22]。

[16]置：弃置，置之不理。之：指儿童时的后稷。隘：狭窄，狭小。

[17]腓（féi）：覆庇，倚庇。字：喂奶，养育。

[18]平林：平原上的树林。

[19]会：恰巧，适逢，恰巧遇着。伐平林：砍伐树木。

[20]呱（ɡū）：婴儿啼哭声。

[21]实：是，此。覃（tán）：长。（xū）：大。此言孩子的哭声又长又大。

[22]载：充满。

诞实匍匐[23]，克岐克嶷[24]，以就口食[25]。
蓺之荏菽[26]，荏菽旆旆[27]。
禾役穟穟[28]，麻麦幪幪[29]，瓜瓞唪唪[30]。

[23]匍匐：手足伏地而爬行。

[24]克：能。岐、嶷：峻茂之状，后常用来形容幼年聪慧。岐，知意。

[25]就：趋往，寻找。口食：口粮，食物，即寻找食物。

[26]蓺（yì）：通“艺”，种植。荏菽（rèn shū）：大豆。荏，通“戎”、“壬”，大。菽，本谓大豆，引申为豆类的总称。

[27]旆旆（pèi）：茂盛成长的样子。

[28]役：“颖”的假借，禾颖，指禾穗。穟穟（suì）：禾穗长大下垂的样子。

[29]幪幪（měnɡ）：茂盛的样子。

[30]瓞（dié）：小瓜。唪唪（běnɡ）：茂盛多实、果实累累的样子。

诞后稷之穑[31]，有相之道[32]。
茀厥丰草[33]，种之黄茂[34]。
实方实苞[35]，实种实褎[36]。
实发实秀[37]，实坚实好[38]，实颖实栗[39]。
即有邰家室[40]。

[31]穑（sè）：收获庄稼，种之为“稼”，收之为“穑”。稼穑，泛言农事劳动。

[32]相（xiànɡ）：辅助，帮助。道：方法，办法。此言有帮助植物长得更茂盛的方法。

[33]茀（fú）：清除。丰草：茂密丰饶的杂草。

[34]黄茂：嘉谷，优良的谷物。

[35]方：谷种刚刚吐芽。苞：庄稼的苗丛生。

[36]种：谷种生出小苗。褎（yòu）：禾苗逐渐长高。

[37]发：禾茎舒发，拔节。秀：开始生穗结实。

[38]坚：谷粒灌浆饱硬。

[39]颖：禾穗沉甸甸下垂的样子。栗：颗粒结实肥满。

[40]即：往。有：词头，无实意。邰（tái）：古邑名，在今陕西武功西南，帝尧因后稷对农业生产有贡献而封他于此。

诞降嘉种[41]，维秬维秠[42]，维穈维芑[43]。
恒之秬秠[44]，是获是亩[45]。
恒之穈芑，是任是负[46]，以归肇祀[47]。

[41]降：上天赐予。嘉种：优良品种。

[42]秬（jù）：黑黍。秠（pī）：黑黍的一种，该黍一壳两米。

[43]穈（mén）：谷的一种，赤苗嘉谷。穈初生时叶纯赤，生三四叶后赤青相间，七八叶后色始纯青。芑（qǐ）：高粱的一种，初生时苗色微白。

[44]恒（ɡènɡ）：通“亘”，遍，满，此处为“遍地种植”的意思。

[45]获：收割。亩：本义为“垄”，田中的高处。此处用作动词，堆放在田头。

[46]任：挑。负：背负。

[47]归：颗粒归仓，将粮食运回来。肇：始，初始。祀：祭。开始祭祀上天。

诞我祀如何？
或舂或揄[48]，或簸或蹂[49]。
释之叟叟[50]，烝之浮浮[51]。
载谋载惟[52]，取萧祭脂[53]。
取羝以[54]，载燔载烈[55]，以兴嗣岁[56]。

[48]舂（chōnɡ）：用杵臼捣去谷物的皮壳。揄（yóu）：同“舀”，舀取，从臼中将舂好的米舀出。

[49]簸（bǒ）：用簸箕上下颠动以扬弃糠皮。蹂（róu）：通“揉”，用手来回擦或搓。

[50]释：淘米。叟叟：淘米的声音。

[51]烝（zhēnɡ）：同“蒸”。浮浮：蒸饭时蒸气上出的样子。

[52]谋：谋划。惟：考虑。意为祭祀前对相关事情做商议和卜问。

[53]萧：蒿类植物名，即艾蒿、香蒿。脂：牛肠脂油。古代祭祀以牛油涂艾，与黍稷一起点燃，以取其香气。

[54]羝（dī）：公羊。（bó）：祭路神。

[55]燔（fán）：将肉放在火上烧熟。烈：将肉串起来架在火上烤。

[56]兴：使兴旺。嗣岁：来年。

卬盛于豆[57]，于豆于登[58]，其香始升。
上帝居歆[59]，胡臭亶时[60]，
后稷肇祀，庶无罪悔[61]，以迄于今[62]。

（［宋］朱熹集注：《诗集传》，中华书局，1958年版）

[57]卬（ánɡ）：我。豆：祭祀时盛有汁食物的木器。

[58]登：古代盛汤用的陶制食器。

[59]居：安。歆（xīn）：飨，享受祭祀。郑玄笺：“其馨香始上行，上帝则安而歆享之。”

[60]胡：通“遐”，远，大。此处指香味大而浓烈。臭（xiù）：香气。亶（dǎn）：诚然，信然，确实。时：善，美好。

[61]庶：庶几。罪：罪过，灾祸。悔：懊悔。

[62]迄（qǐ）：至，到。

【点评】

《生民》篇，记载了周部族第一位男首领的出生、成长及在当时农业种植上的贡献情况。后稷的出生具有非常神秘的色彩，他的母亲姜嫄是炎帝后代有邰氏的女儿，在参加一次祭祀时踩到了大脚印而怀有身孕，之后产子。这个孩子无论被丢弃到哪里，都能得到各种自然力的保护，竟然顽强地活了下来。后稷对周部族的农业生产作出了重要贡献，后稷种植五谷，有使它们更丰茂的方法。他拔除野草，选择好的种子，精心培育幼苗，得到饱满的禾穗，最终得到好的收成。

周人是以从事农业生产为主的部族，因此，在周人农业发展历史中做出重要贡献的后稷被奉为第一位男性祖先，诗歌对他的出生以及农业劳动能力进行了传奇化的描写。从艺术手法上看，作品主要采用赋的手法，铺陈了后稷在周人发展历史上的伟大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