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赋（节选）

司马相如

亡是公听然而笑，曰[1]：“……且夫齐、楚之事又乌足道乎[2]！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左苍梧[3]，右西极[4]。丹水更其南[5]，紫渊径其北[6]。终始霸产，出入泾渭；酆镐潦潏[7]，纡馀委蛇[8]，经营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9]，相背异态[10]。东西南北，驰骛往来[11]，出乎椒丘之阙[12]，行乎州淤之浦[13]，径乎桂林之中，过乎泱漭之野[14]。汩乎混流[15]，顺阿而下[16]，赴隘陿之口[17]。触穹石，激堆埼[18]，沸乎暴怒，汹涌彭湃。滭弗宓汩[19]，偪侧泌瀄[20]。横流逆折，转腾潎洌[21]。滂濞沆溉[22]，穹隆云桡[23]，宛潬胶盭[24]。逾波趋浥[25]，涖涖下濑[26]。批岩冲拥[27]，奔扬滞沛[28]。临坻注壑[29]，瀺灂霣队[30]，沈沈隐隐，砰磅訇礚[31]，潏潏淈淈[32]，湁潗鼎沸[33]。驰波跳沫，汩漂疾[34]，悠远长怀，寂漻无声，肆乎永归[35]。然后灏溔潢漾[36]，安翔徐佪。翯乎滈滈[37]，东注太湖，衍溢陂池[38]。于是蛟龙赤螭，渐离[39]，[40]，禺禺鳎[41]，揵鳍掉尾[42]，振鳞奋翼，潜处乎深岩。鱼鳖讙声，万物众夥[43]。明月珠子，的江靡[44]。蜀石黄碝[45]，水玉磊砢[46]，磷磷烂烂[47]，采色澔汗，丛积乎其中[48]。鹔鹄鸨[49]，鹅属玉[50]，交精旋目[51]，烦鹜庸渠[52]，箴疵卢[53]，群浮乎其上。汎淫泛滥[54]，随风澹淡。与波摇荡，奄薄水渚[55]，唼喋菁藻[56]，咀嚼菱藕。

【简注】

[1]亡是公：《上林赋》假托的人名。听（yín）然：笑貌。

[2]乌足道：哪里值得称说。

[3]左：指东方。苍梧：汉郡名，治所在今广西苍梧，苍梧古属交州，在长安东南，故言“左”。

[4]右：指西方。西极：古指豳地，在长安西北一带，故言“右”。

[5]丹水：水名，出陕西商县西北冢岭山。更：经过。

[6]紫渊：上林苑北边水名。径：同“经”。

[7]酆镐（hào）潦（lǎo）潏（jué）：皆水名。

[8]纡馀委蛇（yí）：水流曲折宛转的样子。

[9]八川分流：指泾、渭、灞、浐、酆、镐、潦、潏八条河流各自分道而流，此八水为关中八水。

[10]相背：指诸水流向不一。

[11]驰骛：马疾行的样子，这里指水流很快。

[12]椒丘：峰顶突出的山丘。阙：门观，门前两旁建台，上有楼观，中间有阙口为通道，故称阙。这里形容两峰对峙，犹如双阙。

[13]州淤：水中可居之地。浦：水边。

[14]泱漭：广大、辽阔。

[15]汩（yù）乎混流：众水并流，奔腾而逝。汩，水流迅速。混，合并。

[16]阿（ē）：大丘陵。

[17]隘陿（ài xiá）：狭窄。

[18]堆：沙堆。埼（qí）：弯曲的河岸。

[19]滭弗（bì fèi）：水上涌的样子。宓（mì）汩：水流疾去的样子。

[20]偪侧：水迫近岸边。泌瀄（jié）：水浪涌起互相冲击的样子。

[21]转腾：水波翻转，旋转激荡。潎（piē）洌：水波互相冲击的样子。

[22]滂濞（pānɡ pì）：即“澎湃”，水波相互撞击的声音。沆（hànɡ）溉：水浪涌起时发出的声音。

[23]穹隆：水势高起的样子。云桡：形容水势回旋翻滚如云涌。桡，扰动。

[24]宛潬（shàn）：水流盘曲的样子。胶盭（lì）：水流纠绞在一起的样子。

[25]逾波：一波超一波，即后浪推前浪。趋浥：指很快地流向低处。

[26]涖（lì）涖：水流急的样子。濑（lài）：浅水沙石滩。

[27]批：击打。拥：同“壅”，防水堤。此句言水流冲击岩石及堤岸。

[28]奔扬：水流奔腾。滞沛：浪花四溅。

[29]临坻（chí）：临近小丘。坻，水中高地。注壑：流入沟壑之中。

[30]瀺灂（chán zhuó）：小水声，指水流近小丘时发出的细小声音。霣（yǔn）队：指水从高处落到低处。队，同“坠”。

[31]砰磅（pēnɡ pānɡ）：即“乒乓”，象声词。訇礚（hōnɡ kē）：指水流激荡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32]潏（yù）潏淈（ɡǔ）淈：水波相击的样子。潏，水涌出貌。淈淈，同“汩汩”，水缓慢流动的样子。

[33]湁潗（chì jí）鼎沸：形容水流上涌如沸腾的样子。湁潗，水沸腾的样子。

[34]汩（yù xī）：水流急转的样子。漂疾：形容水势猛悍。

[35]寂漻（liáo）无声，肆乎永归：水流静静奔涌，终归于湖海。

[36]灏溔（hào yǎo）：水势广大无际的样子。潢（ɡuánɡ）漾：水势深广，水波荡漾。

[37]翯（hè）乎滈（hào）滈：谓大水泛着白光。翯，白而有光泽。滈滈，通“浩浩”，水泛着白光。

[38]衍溢陂（pí）池：水流溢出，形成池塘。陂池，江旁的小水塘。

[39]螭（chī）：传说中蛟龙一类动物，无角。（ɡènɡ ménɡ）：鱼名，形似鳝。渐离：鱼名。

[40]（yú）：鲶类的一种。（yónɡ）：即花鲢鱼。（qián）：鱼名，形似鲤而体长。（tuō）：一种口大的鱼。

[41]禺禺：黄地黑文，皮上有毛的一种鱼。（qū）：即比目鱼。鳎（tǎ）：亦比目鱼一类。

[42]揵（qián）：扬起。掉：摇动。

[43]讙：喧哗，闹嚷。众夥：众多。

[44]的（lì）江靡（méi）：谓宝珠生于江中，光芒照耀江边。的，明亮的样子。靡，通“湄”，水边。

[45]蜀石：质次于玉的一种石。黄碝（ruǎn）：黄色的玉石。

[46]水玉：水晶石。磊砢（luǒ）：众多委积的样子。

[47]磷磷烂烂：玉石光彩照耀的样子。

[48]“采色”二句：谓玉石积聚于水中，光芒辉映。澔汗，盛多的样子，这里指光彩灼灼，相互映辉。

[49]：即“鸿”，大雁。鹔（sù）：即鹔鹴，雁的一种，毛为绿色。鹄：天鹅。鸨：似雁而大，灰颈白腹，背部有黄褐和黑色斑纹。

[50]（jiā）鹅：雁的一种，形比鸭大而嘴小。《方言》：“雁，自关而东谓之鹅。”属（zhú）玉：水鸟，似鸭而大。

[51]交精：同“”，水鸟名，俗名茭鸡，形如凫而腿长。旋目：鸟名，大于鹭而尾短，眼旁毛呈现回旋的样子。

[52]烦鹜：鸟名，外形像鸭而小。庸渠：鸟名，俗名水鸡，外形像鸭而鸡足。

[53]箴疵：水鸟名，形似鱼虎，毛呈苍黑色。卢：俗称水老鸦。

[54]汎淫泛滥：指鸟浮于水面上自由自在的样子。汎，同“泛”，飘浮。

[55]奄薄水渚：指群鸟止息于小洲之上。奄，息。薄，集。

[56]唼喋（zā dié）：水鸟吃食时发出的声音。菁、藻：水草。

“于是乎崇山矗矗，崔巍[1]。深林巨木，崭岩参差[2]。九嵕巀嶭，南山峨峨[3]。岩阤甗锜[4]，嶊崣崛崎[5]。振溪通谷，蹇产沟渎[6]。呀豁[7]。阜陵别隝[8]，崴磈嵔廆[9]，丘虚堀礨[10]，隐辚郁[11]，登降施靡[12]，陂池貏豸[13]，允溶淫鬻[14]，散涣夷陆[15]，亭皋千里，靡不被筑[16]。揜以绿蕙[17]，被以江离[18]。糅以蘼芜，杂以留夷[19]。布结缕[20]，攒戾莎[21]，揭车衡兰[22]，稿本射干[23]，茈姜蘘荷[24]，葴持若荪[25]，鲜支黄砾[26]，蒋苎青[27]，布濩闳泽[28]，延曼太原[29]。离靡广衍[30]，应风披靡，吐芳扬烈，郁郁菲菲，众香发越，肸蚃布写[31]，晻咇茀[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