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皖赣援师之前期

咸丰十年（1860）闰三月，江南大营崩溃。太平军连陷常州与苏州省城，更由苏州入浙，陷嘉兴。而江西及安徽之间，太平军势力，重复弥漫。时曾国藩驻祁门，曾国荃围安庆省城。左宗棠既奉旨以四品京堂襄办国藩军务，于是国藩咨请募练五千人，增援皖南。宗棠就所知湘、楚旧将弁中，择其勇敢朴实者，得崔大光、李世颜、罗近秋、黄有功、戴国泰、黄少春、张志超、朱明亮与张声恒等九人，四出选募，立四营，凡二千人，又立四总哨，凡一千二百八十人，别以精锐为亲兵，凡二百人，总名曰楚军。更收王錱旧部所谓老湘军者，得一千一百四十人，成四旗，统共四千九百二十人，混称五千人。以王开化总楚军营务，刘典与杨昌濬副之，而别以王开琳总理老湘军营务，屯长沙省城南金盆岭，教练历两个月而成。会石达开有由贵州窜四川趋势，清廷议移宗棠督办四川军务。宗棠以军初起，未欲专任一方，而国藩与胡林翼复以皖赣事急挽留，事遂寝。八月，取道醴陵，整旅东行。

国藩之驻祁门，以鲍超之霆军屯渔亭，张运兰之老湘营屯黟县。然东、南、北皆太平军，惟其西景德镇，犹与官军一线可通，势至危迫。故宗棠之东行，其主要使命，便在扼景德镇，与国藩取得联络。惟太平军亦正策夺取祁门，缘其时国荃围安庆省城益急，太平军冀以压迫祁门，促国藩撤国荃军回援，借纾安庆省城之危。于是景德镇与其北之浮梁，其南之乐平，其东之婺源，其西之饶州诸城，均为两军必争之地。

太平军采分道进攻之势，一支由广东之韶州，越南赣进，拟由贵溪、安仁，窥饶州及景德镇。宗棠先遣开琳迎击败之，太平军走弋阳，与德兴军合，东陷婺源。宗棠又遣开化、昌濬会师追击败之。十日之内，转战三百余里，连克德兴、婺源两城，此南路之局也。一支由安庆省城对岸之池州进，其酋为堵王黄文金，枭悍耐战，太平军中所称黄老虎者也。于攻取建德后，连陷彭泽、都昌、饶州、浮梁四城。宗棠凭昌江扼守，然后分道出击，鲍超亦督师援应，先后复浮梁、建德两城。水师彭玉麟、杨岳斌亦先后收复都昌、饶州、彭泽三城，此北路之局也。时宗棠虽以京卿督师，军事皆秉国藩指挥，自比于列将。国藩以楚军新造，虑未任战，遇急则令鲍超为之援。宗棠佐军幕十年，谙韬略，或疑行阵非所习，而鲍超领霆军有声，慓急，素为敌所畏，宗棠始起，亦欲假超威名以为辅云。

太平军既不获逞志于祁门之西，其踞祁门以东徽州等处之侍王李世贤突南下，直破婺源、越乐平而西，图合饶州、池州之军，以围困宗棠。逮宗棠移军驰救婺源，而婺源之太平军又赴乐平，适国藩移建德屯军，增防景德镇。宗棠率楚军出御，而太平军猝自乐平取间道，袭景德镇陷之，东扰祁门，南围乐平。时国藩自将攻徽州府城，败退休宁，檄鲍超赴援，亦未至，形势异常险恶。宗棠驻金鱼桥，太平军三面环集，后路断，移驻乐平。李世贤侦知，留党守景德镇，自将趋乐平，与宗棠遇于途次。宗棠一败之于马家桥，再败之于桃岭。宗棠度李世贤必薄乐平城，城久废，乃傍城东南，掘外壕十余里，引水塞堰，以陷敌骑，令乡团入城为疑兵。越日，李世贤欺楚军不能战，果逼城而阵，纵横十余里，旌旗蔽山谷。而楚军好整以暇，凭壕植立无哗，待其逼而击之，辄中，相持至夜，敌益疲。诘朝，敌大举犯西城，宗棠率刘典趋中路，开化趋西路，开琳趋右路，将士跃壕大呼，太平军皆骇而奔，人马相藉，李世贤易服遁，且遗其所供九寸长之天德王金像。统计是役前后转战三十余日，亦获大捷，斩馘几二万人。以数千新集之师，破十倍凶悍之敌，卒收回景德镇而解乐平之围，宗棠声威由是大振。归途经乐平、浮梁诸地，妇孺夹道欢迎，陈设茶果，香案相望，景德镇遗黎犹于破屋中燃放爆竹相迎。

初，太平军自韶州、池州进时，其忠王李秀成一支，更从广信入攻抚州、建昌，而分袭瑞安、吉安。至是宗棠自德兴进击广信，太平军悉走浙江。乃池州之太平军复乘虚陷建德，分党入饶州。宗棠闻警回师。饶州、建德之太平军先后遁，其踞徽州之太平军亦弃城走浙江。已而福建汀州之太平军由浙江常山入德兴，图袭徽州，宗棠并击破之，均走浙江开化。

十一年（1861）八月，国荃克安庆省城。同时，水师将池州太平军肃清，鲍超悉平江西境内太平军，移师渡江，宗棠则坐镇婺源，统制徽州、饶州、广信三府二十县，安徽、江西间局面，焕然一新。其严重之形势，益转移于江苏与浙江。婺源为朱子之阙里，夙称文化之邦，而八九年中太平军往来二十余次，孑民皮骨仅存，典章文物，扫地而尽。宗棠抚其难民，接其文士，深为上下所悦服。值宗棠五十生辰，四境士民，多有不远数十百里，冒雨而来祝嘏者。

综计宗棠自咸丰十年（1860）督师离湘，至十一年（1861）八月，皖赣大定，恰为一年。德兴、婺源两城之复，奉旨以三品京堂候补。景德镇、乐平两处之捷，奉赏白玉搬指、火镰、小刀、荷包。而国藩复奏准改为帮办，储备大用。按国藩之坚守祁门，为当日大局转机之一大关键。盖祁门坐镇之局不挠，乃得攻下安庆省城，为进取江宁省城张本，并得保固徽州、饶州、广信三郡，为进取浙江之张本也。惟宗棠之怀抱，虽于此少得表显，而赏拔宗棠之文宗与胡林翼，则均以其间先后物化矣。

1. 《湘军志》卷五《曾军后篇》页2。《湘军记》卷五《援守江西篇》页1。常州，今武进。苏州，今吴县。安庆，今怀宁。
2. 《左文襄公年谱》卷二页36。罗近秋，字鹿鸣，湖南湘乡人，王錱旧部，保至副将，咸丰十一年（1861）三月在乐平阵亡。黄少春，字芍岩，湖南人，赵焕联旧部，官至浙江提督，以告养开缺。张声恒，原名声训，湖南湘乡人，王錱旧部，保至道员。王开化、刘典、杨昌濬，并见六十八节。王开琳，字毅卿，湖南湘乡人，王錱族弟。
3. 《曾文正公奏折》卷十一页116《请留左宗棠襄办军务折》。《左文襄公年谱》卷二页37。
4. 《湘军志》卷五《曾军后篇》页4。鲍超，字春霆，四川奉节人，官至湖南提督，光绪十二年（1886）八月卒，谥忠壮。张运兰，字凯章，湖南湘乡人，王錱旧部，官至福建按察使，同治三年（1864）战殁汀州，谥忠毅。饶州，今鄱阳。
5. 《曾文正公奏稿》卷十二页141—142《左宗棠军克德兴婺源折》，页143《近日南岸军情贼势片》，页144—146《水师保守湖口克都昌县折》。《湘军志》卷五《曾军后篇》页5—6。《湘军记》卷五《援守江西篇》页1—2。池州，今贵池。建德，今至德。
6. 《曾文正公奏稿》卷十三页153—155《官军扼守景德镇会剿洋塘大捷折》，页158—163《官军分剿婺源乐平大股窜匪折》，页163—164《景德镇失陷折》，页165—167《官军破贼乐平鄱景浮乐一律肃清折》。《曾文正公家书》卷八，同治元年（1862）九月初四日。《湘军志》卷五《曾军后篇》页6。《湘军记》卷五《援守江西下篇》页2—3。徽州，今歙县。《左文襄公家书》卷上页18。
7. 《曾文正公奏稿》卷十三页172《近日军情片》，页179—180《左宗棠五六两月战守情形折》。《湘军志》卷五《曾军后篇》页7。《湘军记》卷五《援守江西下篇》页4—7。广信，今上饶。汀州，今长汀。
8. 《湘军志》卷五《曾军后篇》页7—8。《左文襄公家书》卷上页29。徽州府，今歙、休宁、婺源、祁门、黟、绩溪六县地。饶州府，今鄱阳、余干、乐平、浮梁、德兴、余江、万年七县地。广信府，今上饶、玉山、弋阳、贵溪、铅山、广丰、横峰七县地。
9. 《咸丰东华录》卷六十六页6，卷六十八页5。《曾文正公奏稿》卷十三页165《请将左宗棠改为帮办军务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