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答赠·别意与之谁短长

上李邕^［1］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2］。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时人见我恒殊调，见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3］，丈夫未可轻年少。

［注释］

［1］李邕：字泰和，李善之子。善书法诗文，才高德隆，有美名。开元初为渝州诸军事兼渝州刺史。开元中为陈州刺史，天宝中为北海太守，为李林甫所害。

［2］“大鹏”二句：典出《庄子·逍遥游》：“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3］宣父：指孔子。《新唐书·礼乐志》：“贞观十一年，诏尊孔子为宣父。”畏后生：《论语·子罕》：“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点评］

本篇或疑非太白所作，然语虽浅率，而其气格自是太白，其历抵卿相平交王侯，类皆如此。

金陵酒肆留别^［1］

风吹柳花满店香^［2］，吴姬压酒唤客尝^［3］。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4］，别意与之谁短长？

［注释］

［1］金陵：今江苏南京。酒肆：酒店。

［2］风吹：一作“白门”。

［3］吴姬：泛指吴地美女。此称酒家女。压酒：新酒酿成，尚未出槽，压槽取之，称压酒。

［4］试问：一作“问取”。

［点评］

本篇当是初游江南时作于金陵，游兴豪情溢于言表。太白常以水喻情，此以水喻别情之长，《赠汪伦》则以水喻情谊之深。

示金陵子^［1］

金陵城东谁家子^［2］，窃听琴声碧窗里。落花一片天上来，随人直渡西江水^［3］。楚歌吴语娇不成^［4］，似能未能最有情。谢公正要东山妓，携手林泉处处行^［5］。

［注释］

［1］金陵子：乐妓名。以其出于金陵，故称。

［2］金陵：今江苏南京。

［3］西江：指长江。以其自西蜀东来，故称西江。

［4］楚歌：楚地之歌。《史记·留侯世家》载，刘邦谓戚夫人：“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吴语：吴地方言。《世说新语·排调》载，刘惔见王导，出谓人曰：“未见他异，惟作吴语耳。”

［5］“谢公”二句：示意欲收金陵子。谢公，指谢安石。安石游东山（在今浙江上虞），常携妓随行。此以安石自拟。

［点评］

本篇示意金陵子，欲携以同行。太白后果收金陵子，以与家僮丹砂随其身，即所谓“小妓金陵楚歌声，家僮丹砂学凤鸣”（《出妓金陵子呈卢六四首》其四）；又魏颢《李翰林集序》云：“间携昭阳、金陵之妓，迹类谢康乐，世号李东山。”其写金陵子之天真娇憨，跃然纸上。

淮南卧病书怀寄蜀中赵征君蕤^［1］

吴会一浮云，飘如远行客^［2］。功业莫从就，岁光屡奔迫。良图俄弃捐，衰疾乃绵剧^［3］。古琴藏虚匣，长剑挂空壁^［4］。楚怀奏钟仪，越吟比庄舄^［5］。国门遥天外^［6］，乡路远山隔。朝忆相如台^［7］，夜梦子云宅^［8］。旅情初结缉，秋气方寂历。风入松下清，露出草间白。故人不可见，幽梦谁与适！寄书西飞鸿，赠尔慰离析^［9］。

［注释］

［1］淮南：淮南道，治所在扬州，今属江苏。赵征君蕤：赵蕤，梓州盐亭人，善纵横术，朝廷征召不就，故称征君。撰《长短经》十卷。李白曾从学岁余，有师友之风义。

［2］“吴会”二句：一作“万里无主人，一身独为客。”吴会，秦汉会稽郡治所为吴县（今江苏苏州），郡县连称为吴会。秦之会稽郡，东汉分为吴郡与会稽，亦称吴会。后以吴会泛指吴越之地。浮云，喻游子。曹丕《杂诗》：“西北有浮会，亭亭如车盖。惜哉时不遇，适与飘风会。吹我东南行，行行至吴会。”

［3］绵剧：犹绵笃，绵惙，病重，病危。

［4］“古琴”二句：谓琴剑皆虚置无所用。古之士人多以琴剑随身，一以自娱，一以自卫，并借以作为文武之才的象征。如薛能《送冯温往河外》：“琴剑事行装，河关出北方。”

［5］“楚怀”二句：一作“楚冠怀钟仪，越吟比庄舄，”，又作“卧来恨已久，兴发思逾积”。钟仪，春秋楚人，为晋所俘，戴楚冠，晋侯释之，使弹琴，操南音，示不忘旧。见《左传·成公九年》。庄舄，春秋越人，仕楚，病中作越吟，知其富贵而未忘越。见《史记·张仪列传》。

［6］国门：犹都门，都城之门。指京都长安。

［7］相如台：指司马相如琴台。《初学记》二十四“蜀琴台”：“今梅安寺南有琴台故墟。”旧传故址在今成都西安路西“抚琴台街”。其所谓琴台，实乃蜀主王建之永陵。

［8］子云宅：即扬雄故宅。故址在今成都十三中。《太平寰宇记》七十二：“子云宅，在（益州）少城西南角，一名草玄堂。”

［9］“寄书”二句：谓寄诗以慰离别之意。飞鸿，用鸿雁传书故事。典出《汉书·苏建传》附苏武。慰离析，语本谢灵运《南楼中望所迟客》：“云何慰离析？”离析，离散。

［点评］

本篇乃出川漫游时作于扬州，寄其师友赵蕤，叙思乡之情与失意之苦。“功业莫从就，岁光屡奔迫”，为全篇之关键，思国门在遥天之外，望乡路为远山所隔，情怀郁结，因作诗代简向师友倾诉也。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1］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2］。孤帆远影碧山尽^［3］，唯见长江天际流。

［注释］

［1］黄鹤楼：故址在今湖北武昌蛇山。相传蜀费文祎登仙，曾驾黄鹤憩此。或说仙人王子安曾乘黄鹤过此。故有黄鹤楼之称。旧楼屡废屡修，近建新楼于旧址之侧。孟浩然：襄州襄阳人，早年隐于鹿门山，未登仕途，曾漫游江南各地。为唐代著名诗人。广陵：今江苏扬州。古合江都、广陵二县为扬州。

［2］烟花：泛指春景。扬州：今属江苏。唐为淮南道治所。

［3］“孤帆”句：一作“孤帆远映绿山尽”，又作“孤帆远影碧空尽”。

［点评］

本篇为太白青年时期于江夏送别孟浩然所作，情深意远，脍炙人口。登高目送，舟逝江流，景中含情，有余不尽，为历来诗家所取法。今人亦移植于影视，效果极佳。陆游《入蜀记》五：“八月二十八日访黄鹤楼故址，太白登此楼送孟浩然诗云：‘征帆远映碧山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盖帆樯映远山尤可观，非江行久不能知也。”于黄鹤楼东望行舟实景，乃帆樯为远山所映蔽，非帆影尽于碧空也。然读太白诗，切不可泥于实，其为虚景，往往更有余味。

安陆白兆山桃花岩寄刘侍御绾^［1］

云卧三十年，好闲复爱仙。蓬壶虽冥绝，鸾凤心悠然。归来桃花岩，得憩云窗眠^［2］。对岭人共语，饮潭猿相连^［3］。时升翠微上，邈若罗浮巅^［4］。两岑抱东壑，一嶂横西天。树杂日易隐，崖倾月难圆。芳草换野色，飞萝摇春烟。入远搆石室，选幽开山田。独此林下意，杳无区中缘^［5］。永辞霜台客^［6］，千载方来旋。

［注释］

［1］白兆山：在今湖北安陆之西三十里。山上有桃花岩，山下旧有太白读书堂。刘侍御绾：名载《御史台精舍碑》，事迹未详。

［2］“云卧”六句：一本作“幼采紫房谈，早爱沧溟仙。心迹颇相误，世事空徂迁。归来丹岩曲，得憩青霞眠”。蓬壶，蓬莱仙山。晋王嘉《拾遗记》：“三壶则海中三山也。一曰方壶，则方丈也；二曰蓬壶，则蓬莱也；三曰瀛壶，则瀛洲也：形如壶器。”冥绝，极远。云窗，道流隐者居处。

［3］猿相连：《尔雅翼》：猿好攀援，其饮水辄自高崖或大木上累累相接下饮，饮毕复相收而上。

［4］罗浮：罗浮山，在今广东，为粤中名山。道教列为第七洞天。

［5］区中缘：即尘缘。谢灵运《登江中孤屿》：“想象昆山姿，缅邈区中缘。”

［6］霜台：指御史台。又称霜暑。御史职司弹劾，为风霜之任，故冠以“霜”字。霜台客，指御史台官员，即指刘绾侍御。

［点评］

题一作《春归桃花岩贻许侍御》，当是首入长安失意归来隐居白兆山时所作，以林下生活自慰。另本所谓“心迹颇相误，世事空徂迁。归来丹岩曲，得憩青霞眠”，可证其失意归来。

送友人^［1］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2］。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3］。浮云游子意^［4］，落日故人情^［5］。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6］。

［注释］

［1］友人：未详所指。

［2］“青山”二句：写送别之地。疑是南阳。青山，当指南阳城北之独山，即太白诗“昔在南阳城，唯餐独山蕨”（《忆崔郎中宗之游南阳遣吾孔子琴抚之潸然感旧》）之独山。白水，当即南阳城东之白水，即今之白河。太白南阳之诗多称“白水”，如《游南阳白水登石激作》“朝涉白水源”，《忆崔郎中宗之游南阳》“白水弄秋月”，皆是。

［3］孤蓬：孤单的飞蓬。喻只身漂泊行止无定的游子。

［4］“浮云”句：意本曹丕《杂诗》：“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车盖。惜哉时不遇，适与飘风会。”

［5］“落日”句：谓故人一往情深。陈后主叔宝《自君之出矣六首》其四：“思君如落日，无有暂还时。”

［6］萧萧：马鸣声。《诗经·小雅·车攻》：“萧萧马鸣。”班马：载人离去之马。《左传·襄公十八年》“有班马之声”，注：“班，别也。”

［点评］

写送别友人，即景即情，意味俱深。以浮云落日为景兼为情，虽有所本，却不露痕迹，全诗自然流走，真如脱手弹丸也。

玉真公主别馆苦雨赠卫尉张卿^［1］

秋坐金张馆^［2］，繁阴昼不开。空烟迷雨色，萧飒望中来。翳翳昏垫苦^［3］，沉沉忧恨催。清秋何以慰，白酒盈吾杯。吟咏思管乐^［4］，此人已成灰。独酌聊自勉，谁贵经纶才^［5］！弹剑谢公子，无鱼良可哀^［6］。

［注释］

［1］玉真公主：唐睿宗之女，玄宗之妹。本为隆昌公主，入道后于景云二年五月更名玉真公主，法号无上，字元元，天宝中赐号持盈。为造玉真观于京城内辅兴坊。开元中奉命随司马承祯至王屋山修道，并于王屋附近之玉阳山构馆。玉真公主别馆，在楼观南山之麓，后更名玉真观，又改名延生观。苏轼《壬寅二月十八日游楼观复过玉真公主祠堂》诗自注：“西至延生观，观后上小山，有唐玉真公主之遗迹。”故址在今陕西周至楼观台附近。卫尉张卿，指张垍，宰相张说次子。开元十八年之前为驸马都尉，卫尉卿。见张九龄《尚书左丞相燕国公赠太师张公（说）墓志铭并序》。

［2］金张馆：谓权贵馆舍，指玉真公主别馆。金张，指汉朝金日与张安世。《汉书·张汤传》：“功臣之世，惟有金氏、张氏，亲近宠贵，比于外戚。”

［3］“翳翳”句：谢灵运《游南亭》诗：“久痗昏垫苦，旅馆眺郊岐。”翳翳，阴晦不明貌。昏垫，迷惘无所适从。

［4］管乐：指管仲与乐毅。管仲，名夷吾，字仲，相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使齐为春秋五霸之首。乐毅，战国燕将。魏乐羊之后，自魏使燕，燕昭王任为上将，联赵楚韩魏，率五国之兵，下齐七十余城，在燕号昌国君，在赵号望诸君。

［5］经纶才：整理丝绪，编织丝绳，称经纶，常引喻策划治理国家。因称治国能臣为经纶才。

［6］“弹剑”二句：用冯故事。《史记·孟尝君传》载，冯在孟尝君门下，弹剑而歌：“长铗归来乎，食无鱼！”意者欲求重用。有托张垍援引之意。

［点评］

本题二首，此选其一，写秋雨独宿玉真公主别馆，秋雨阴晦，斟酒独酌，以排解知音未遇雄才难展之忧恨，并以此景此情述诉卫尉张卿，以托其援引。由此可知其初入长安，未得终南捷径。

送友人入蜀^［1］

见说蚕丛路^［2］，崎岖不易行。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芳树笼秦栈^［3］，春流绕蜀城^［4］。升沉应已定，不必问君平^［5］。

［注释］

［1］友人：太白《剑阁赋》题下注云：“送友人王炎入蜀。”此友人或即王炎。作者另有《自溧水道哭王炎三首》，诗云：“故人万化尽，闭骨茅山冈”（其一），“哭向茅山虽未摧，一生泪尽丹阳道”（其二）。知王炎葬于茅山，或是太白道友。

［2］蚕丛：古蜀国之君。《华阳国志》三：“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详见《蜀道难》注。蚕丛道，指蜀道。

［3］秦栈：自秦入蜀之栈道。栈，凿石架木为路，称栈道。

［4］春流：指郫江与流江。双流绕过蜀都。蜀城：蜀国都城，指成都。

［5］君平：严遵字君平，汉蜀郡人，隐居不仕，卜筮于成都。见《汉书·王贡两龚鲍传序》。

［点评］

本篇与《剑阁铭》、《蜀道难》疑是一时之作，或为初入长安，进身无门，感世路之艰难，因送友人王炎入蜀，故以蜀道之难为喻，发一时之感慨。全诗律对切当，情景逼真，为五律之上品，尤以颔联为警策。方回《瀛奎律髓》谓：“太白此诗，虽陈、杜、沈、宋不能加。”非虚誉溢美也。

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1］

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毂转秦地雷^［2］。荣光休气纷五彩^［3］，千年一清圣人在^［4］。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喷流射东海^［5］。三峰却立如欲摧^［6］，翠崖丹谷高掌开^［7］。白帝金精运元气^［8］，石作莲花云作台^［9］。云台阁道连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明星玉女备洒扫^［10］，麻姑搔背指爪轻^［11］。我皇手把天地户^［12］，丹丘谈天与天语^［13］。九重出入生光辉，东求蓬莱复西归。玉浆傥惠故人饮^［14］，骑二茅龙上天飞^［15］。

［注释］

［1］西岳：华山，在今陕西华阴。云台：华山北峰名云台。丹丘子：即元丹丘，太白好友。

［2］盘涡毂转：郭璞《江赋》“盘涡毂转，凌涛山颓”，《文选》张铣注：“盘涡，言水深风壮，流急相冲，盘旋作深涡，如毂之转。”秦地：指今陕西。

［3］荣光休气：《太平御览》八十引《尚书中候》：“荣光起河，休气四塞。”谓河出五彩祥气，充溢四周。

［4］“千年”句：《拾遗记》一“高辛”条：“又有丹丘千年一烧，黄河千年一清，至圣之君，以为大瑞。”

［5］“巨灵”二句：张衡《西京赋》：“缀以二华，巨灵赑屃，高掌远蹠，以流河曲，厥迹犹存。”《文选》薛综注：“古语云，此本一山，当河，水过之而曲行。河之神以手擘开其上，足踏离其下，中分为二，以通河流。手足之迹，于今尚在。”手迹相传即华山中峰仙人掌；足迹相传在山西首阳山，即巨灵足。巨灵，河神。

［6］三峰：指华山三峰：西之莲花峰，南之落雁峰，东之朝阳峰。以南峰为最高。却立：退位。

［7］高掌：指仙人掌。又称巨灵掌。王琦注太白集引《华山记》：“山之东北则为仙人掌，即所谓巨灵掌也。岩壁黑色，石膏自璺中流出，凝结成痕，黄白相间，远望之见其大者五岐如指，好奇者遂相为巨灵劈山之掌迹。”

［8］白帝金精：华山为西岳，西属金，故曰金精；金气白，故《周礼·天官》所称五帝，曰“西方白帝白招拒”。王琦注太白集引《枕中书》：“金天氏为白帝，治华阴山。”

［9］石作莲花：华山西峰山表巨石，其纹如莲花瓣。名为莲花峰，或即缘此。云作台：语由北峰云台峰化出。

［10］明星玉女：《太平广记》五九引《集仙录》：“明星玉女者，居华山，服玉浆，白日升天。”

［11］“麻姑”句：《太平广记》引《神仙传》：“麻姑鸟爪，蔡经见之，心中念言：背大痒时，得此爪以爬背，当佳。”麻姑，传说中仙女。

［12］“我皇”句：谓唐皇治天下。语出《元灵之曲》：“大象虽寥廓，我把天地户。”见《汉武帝内传》。

［13］谈天：《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裴骃集解引《别录》曰：“驺衍之所言，五德终始，天地广大，尽言天事，故曰谈天。”句意谓元丹丘如谈天衍之见燕昭王，得与天子晤谈。

［14］玉浆：仙人饮料。曹操《气出唱》：“仙人玉女，下来遨游。骖驾六龙饮玉浆，河水尽，不东流。”

［15］骑二茅龙：《列仙传》下：“呼子先者，汉中关下卜师也，老寿百余岁。临去，呼酒家老妪曰：‘急装，当与妪共应中陵王。’夜有仙人持二茅狗来，至，呼子先，子先持一与酒家妪，得而骑之，乃龙也。上华阴山，常于山上大呼，言子先、酒家妪在此云。”末二句有乞援之意。故知丹丘当西归长安复入九重见天子也。

［点评］

本篇颂华山胜境兼送元丹丘入长安，有求援引之意。诗言“黄河如丝天际来”，惟登华岳之巅北望黄河，有此境界。语似夸张，却是实写。《唐宋诗醇》评曰：“健笔凌云，一扫靡靡之调。”非有健笔，不足以极华岳之崔嵬壮观！

赠孟浩然^［1］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2］，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3］，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4］，徒此揖清芬^［5］。

［注释］

［1］孟浩然：襄阳人，曾游京师，应进士举不第，归隐于鹿门山。开元末病疽背卒。

［2］轩冕：古代卿大夫之车乘与冠冕。弃轩冕，指放弃仕宦。采访使韩朝宗曾约浩然偕至京师，欲荐诸朝，会欢饮，爽期，或告之，曰：“业已饮，遑恤他！”失去仕进机会而不悔。事见《新唐书》本传。

［3］中圣：指醉酒。典出《三国志·魏书·徐邈传》：曹操禁酒，时人讳言酒，谓清酒为圣人，浊酒为贤人。尚书郎徐邈私饮至醉，校事赵达问以曹事，邈曰：“中圣人。”

［4］“高山”句：语本《诗经·小雅·车辖》：“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意谓浩然望如高山，可仰不可及。

［5］徒此：两宋本、缪本作“从此”。清芬：比喻德行高洁。晋陆机《文赋》：“咏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

［点评］

本篇赞孟浩然之风流节操，犹如山中高士。时太白正四处干谒，求太阿之一试，因自愧弗如，故有“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之语。殊不知浩然亦有“羡鱼”之念。（孟作《临洞庭上张丞相》：“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盛唐之世，真隐士亦无真隐心，是无为而无不为也。前人谓此诗“赠孟即似孟”（《唐诗快》），端的有孟之风韵，然其豪雄处，实孟所不逮。

江夏别宋之悌^［1］

楚水清若空^［2］，遥将碧海通^［3］。人分千里外，兴在一杯中^［4］。谷鸟吟晴日，江猿啸晚风。平生不下泪，于此泣无穷。

［注释］

［1］江夏：今湖北武昌。宋之悌：宋若思之父，宋之问之弟。以河东节度坐事流朱鸢。途经江夏，与太白相遇。

［2］楚水：长江流经楚地，称楚水或楚江。

［3］将：与。

［4］“人分”二句：初唐庾抱《别蔡参军》：“悲生万里外，恨起一杯中。”又，高适《送李侍御赴安西》：“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有异曲同工之妙。

［点评］

本篇为江夏送宋之悌贬朱鸢（今越南河内东南）之作，语似不胜悲凄，然却未见消沉。豪放人虽悲亦豪，不作儿女之态。

赠范金乡^［1］

君子枉清盼，不知东走迷^［2］。离家未几月，络纬鸣中闺^［3］。桃李君不言，攀花愿成蹊^［4］。那能吐芳信，惠好相招携。我有结绿珍^［5］，久藏浊水泥。时人弃此物，乃与燕石齐^［6］。摭拭欲赠之，申眉路无梯。辽东惭白豕^［7］，楚客羞山鸡^［8］。徒有献芹心^［9］，终流泣玉啼^［10］。只应自索漠^［11］，留舌示山妻^［12］。

［注释］

［1］金乡：唐属鲁郡（兖州），今属山东济宁。范金乡，范姓金乡县令。名字不详。

［2］“君子”二句：谢县令之关照，述己之迷茫。东走迷，《淮南子·说山训》：“狂者东走，逐者亦东走；东走则同，所以东走则异。溺者入水，拯之者亦入水；入水则同，所以入水则异。”谓己之走入东鲁，与范金乡似同而实异。此行目的何在，私心自迷。

［3］络纬：莎鸡，俗名纺织娘，即蟋蟀。

［4］“桃李”二句：语本《汉书·李广传赞》：“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颜师古注：“以喻人怀诚信之心，故能潜有所感也。”

［5］结绿：美玉名。《战国策·秦策》：范雎献书：“臣闻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黎，楚有和璞。此四宝者，工之所失者，而为天下名器。”

［6］燕石：燕山之石。似玉而非宝。《后汉书·应劭传》：“宋愚夫亦宝燕石。”

［7］“辽东”句：典出《后汉书·朱浮传》：“往时辽东有豕，生子白头，异而献之，行至河东，见群豕皆白，怀惭而还。”

［8］“楚客”句：典出《尹文子·大道上》：“楚人担山雉者，路人问：‘何鸟也？’担雉者欺之曰：‘凤凰也。’路人曰：‘我闻有凤凰，今直见之，汝贩之乎？’曰：‘然。’则十金弗与，请加倍乃与之。将欲献楚王，经宿而鸟死。路人不遑惜金，惟恨不得以献楚王。国人传之，咸以为其凤凰，贵，欲以献之，遂闻。楚王感其欲献于己，召而厚赐之，过于买鸟之金十倍。”

［9］献芹：谦言所献微薄不足取。《列子·杨朱》：“昔人有美戎菽、甘枲茎、芹萍子者，对乡豪称之。乡豪取而尝之，蜇于口，惨于腹，众哂而怨之，其人大惭。”

［10］泣玉：楚人和氏得璞玉，屡献楚王；以为诳，刖其足。乃抱其璞哭于楚山之下。事见《韩非子·和氏》。

［11］索漠：又作“索莫”、“索寞”，沮丧，寂寥，无生气貌。鲍照《拟行路难》其九：“今日见我颜色衰，意中索莫与先异。”

［12］“留舌”句：典出张仪。《史记·张仪传》载，张仪被诬盗楚相之璧，笞而释之，其妻曰：“嘻，子无读书游说，安得此辱乎？”张仪谓其妻曰：“视吾舌尚在否？”其妻笑曰：“舌在也！”仪曰：“足矣。”

［点评］

本题二首，此录其一。其二颂范金乡之德政，曰：“范宰不买名，弦歌对前楹。为邦默自化，日觉冰壶清。百里鸡犬静，千庐机杼鸣。浮人少荡析，爱客多逢迎。游子睹嘉政，因之听颂声。”此则有自荐之意，求范金乡援引。太白移居东鲁，几访遍鲁郡各县，干谒县中官吏，然终无所成，宜其入竹溪而厕身“六逸”也。

送韩准裴政孔巢父还山^［1］

猎客张兔罝，不能挂龙虎^［2］。所以青云人，高歌在岩户^［3］。韩生信英彦，裴子含清真。孔侯复秀出，俱与云霞亲^［4］。峻节凌远松^［5］，同衾卧盘石。斧冰潄寒泉，三子同二屐^［6］。时时或乘兴，往往云无心^［7］。出山揖牧伯，长啸轻衣簪^［8］。昨宵梦里还，云弄竹溪月^［9］。今晨鲁东门^［10］，帐饮与君别^［11］。雪崖滑去马，萝经迷归人。相思若烟草，历乱无冬春。

［注释］

［1］韩准裴政孔巢父：三人与李白、张叔明、陶沔同隐于徂徕山中，时号“竹溪六逸”。见《新唐书·李白传》。

［2］“猎客”二句：言猎者张捕兔之网，则不能得龙虎。喻求仕以寻常渠道，不可得高官。

［3］“所以”二句：承上二句，谓志高者隐于山岩。隐以待时，意即走终南捷径。

［4］“韩生”四句：称颂韩准、裴政、孔巢父三人皆英才秀士，偕隐烟霞。清真，纯洁朴素。晋山涛目阮咸“清真寡欲，万物不能移”（《世说新语·赏誉》）。

［5］“峻节”句：颂三人之节操。晋山涛曰：“嵇叔夜（康）之为人也，岩岩如孤松之独立。”（《世说新语·容止》）

［6］二屐：指谢灵运登山屐。谓有游山之乐。谢灵运登山之屐加齿，上山去其前齿，下山去其后齿。见《南史·谢灵运传》。

［7］云无心：取陶潜《归去来兮辞》“云无心以出岫”，歇后，意即“出岫”。与后句“出山”相呼应。

［8］“出山”二句：谓出山干谒地方长官，态度矜持。牧伯，指州郡长官。《三国志·魏书·文帝纪》：“外设牧伯，以监四方。”衣簪，犹衣冠，官员服饰，代指长官。

［9］竹溪：指徂徕山六逸隐居之处。今山东徂徕山有“竹溪佳境”遗迹。

［10］鲁东门：鲁郡郡城东门，即今山东兖州之东。

［11］帐饮：饯别。江淹《别赋》：“帐饮东都，送客金谷。”

［点评］

本篇写鲁东门送竹溪友人情景，可知六逸之隐徂徕竹溪，亦时时出山干谒求仕，非真隐也。如孔巢父即于德宗朝迁给事中，官至御史大夫。见《旧唐书·孔巢父传》。以此诗观之，此前即已与三人偕隐竹溪矣，然仍家于东鲁，非弃家入竹溪也。

驾去温泉宫后赠杨山人^［1］

少年落魄楚汉间，风尘萧瑟多苦颜^［2］。自言管葛竟谁许^［3］，长吁莫错还闭关^［4］。一朝君王垂拂拭，剖心输丹雪胸臆。忽蒙白日回景光，直上青云生羽翼^［5］。幸陪鸾辇出鸿都^［6］，身骑飞龙天马驹^［7］。王公大人借颜色，金章紫授来相趋^［8］。当时结交何纷纷，片言道合唯有君。待吾尽节报明主，然后相携卧白云^［9］。

［注释］

［1］温泉宫：在临潼骊山下。天宝六载更名华清宫。杨山人：作者早年故交。名字未详。另有《送杨山人归天台》诗，又有《送杨山人归嵩山》诗，所指当是一人。所归天台、嵩山，皆神仙福地，可知杨乃道流也。

［2］“少年”二句：当指蹉跎安陆一段生活。楚汉，约今湖北汉水流域。

［3］管葛：指管仲与诸葛亮。管相齐桓，葛相蜀汉，均为有作为之贤相。

［4］莫错：一本作“错漠”，即错莫，杂乱貌。闭关：杜门隐居。江淹《恨赋》：“闭关却扫，塞门不仕。”

［5］“一朝”四句：言奉诏入京，扬眉得志。拂拭，除去尘垢，引申为器重、赏识。景光，犹言祥光。

［6］鸾辇：皇帝所乘的车。鸿都：原为东汉宫门名，此指长安城门。

［7］飞龙：皇家马厩。唐制，翰林院学士可借用飞龙厩中马一匹。见李肇《翰林志》。

［8］金章紫绶：系紫绶带的铜官印。是高官的标志，代指朝廷大官。

［9］“待吾”二句：表示功成身退。“然后”句一作“携手沧洲卧白云”。

［点评］

本篇唐写本题作《从驾温泉宫醉后赠杨山人》，向落魄楚汉时知交杨山人，诉说奉诏入京陪驾游温泉宫之荣耀，并表示将功成身退。其写得意神气，固然是怀才不遇的一种反弹，然亦不无庸人之俗态。所谓“谪仙”，正在仙凡之间也。

送贺宾客归越^［1］

镜湖流水漾清波^［2］，狂客归舟逸兴多^［3］。山阴道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4］。

［注释］

［1］贺宾客：指贺知章。知章字季真，会稽永兴（今浙江萧山）人，官太子宾客，秘书监，故亦称贺监。天宝二载十二月，请度为道士还乡，次年春离开长安。

［2］镜湖：即鉴湖。在今浙江绍兴。贺知章请还乡，“诏赐镜湖剡川一曲”。见《新唐书·贺知章传》。

［3］狂客：指贺知章。知章晚年尤加纵诞，无复规检，自号“四明狂客”。见《旧唐书·贺知章传》。

［4］“山阴”二句：典出王羲之。《太平御览》二三八引何法盛《晋中兴书》：“山阴有道士养群鹅，羲之意甚悦。道士云：‘为写《黄庭经》，当举群鹅相赠。’乃为写讫，笼鹅而去。”按，《晋书·王羲之传》谓写《道德经》换白鹅。贺知章善草隶，又归山阴，故以王羲之为喻，以赞其书法。山阴，即会稽。黄庭，指《黄庭经》，道教讲养生修炼之书。

［点评］

本篇唐写本题作《阴盘驿送贺监归越》。阴盘，汉县名，原在长武，东汉末移置新丰故城，在临潼之东。由此可知，贺监之归越，玄宗遣左右相祖饯于长乐坡，玄宗及群臣均赋诗赠别。太白之《送贺监归四明应制》即作于长乐坡。之后，太白复送贺东行，过灞桥。唐人远送多止于此，而太白直送至临潼之东阴盘驿，并赋此诀别。其与贺监之关系，实非同一般。故贺监之归越，太白于长安无所依倚矣，安得不“赐金放还”。

白云歌送刘十六归山^［1］

楚山秦山皆白云^［2］，白云处处长随君。长随君，君入楚山里，云亦随君渡湘水^［3］。湘水上，女萝衣^［4］，白云堪卧君早归。

［注释］

［1］刘十六：刘姓，排行十六，名字事迹未详。

［2］楚山：楚地之山，即三湘之山，刘十六所归之处。秦山：秦地之山，此指长安。

［3］湘水：泛指今湖南之水。

［4］女萝衣：以女萝为衣。屈原《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意指刘十六将归隐山林。

［点评］

太白集中另有《白云歌送友人》，诗云：“楚山秦山多白云，白云处处长随君。君今还入楚山里，云亦随君渡湘水。水上女萝衣白云，早卧早行君早起。”语句诗意与本篇雷同，当是一诗两本。萧士赟谓另本“尾语差拙，恐是初本未经改定者”，不无道理。诗为送友人自长安归三湘之作，吐语如白云舒卷，自然流转。结束改仄韵为平韵，尤显得轻快悠扬。

赠崔侍御^［1］

长剑一杯酒，男儿方寸心。洛阳因剧孟，托宿话胸襟^［2］。但仰山岳秀，不知江海深。长安复携手，再顾重千金。君乃轩佐，余叨翰墨林^［3］。高风摧秀木^［4］，虚弹落惊禽^［5］。不取回舟兴，而来命驾寻^［6］。扶摇应借力^［7］，桃李愿成阴^［8］。笑吐张仪舌^［9］，愁为庄舄吟^［10］。谁怜明月夜，肠断听秋砧^［11］！

［注释］

［1］崔侍御：指崔成甫。成甫，崔沔长子，进士及第，曾仕秘书省校书郎，又为冯翊、陕县尉，摄监察御史，因事贬湘阴。

［2］“长剑”四句：叙与崔侍御初识于洛阳。作者另一《赠崔侍御》诗云：“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故人东海客，一见借吹嘘。风涛倘相因，更欲凌昆墟。”细味诗意，当是初入长安失意归来，于洛阳遇崔，故有“风涛相因”之期望。剧孟，汉洛阳人，以侠显，喜拯人急难。见《汉书·剧孟传》。此借喻崔侍御。

［3］“长安”四句：谓再会于长安。按，时当在天宝初，作者待诏于翰林，而崔摄监察御史，即所谓“轩佐”，亦即《泽畔吟序》所云：“中佐于宪车。”

［4］“高风”句：典出李康《运命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谓己之被谗出长安。

［5］“虚弹”句：语本袁朗《秋夜独坐》诗：“危弦断客心，虚弹落惊禽。”典出更嬴引弓虚发而下雁事。见《战国策·楚策》。意谓崔以韦坚事受株连而贬湘阴。

［6］“不取”二句：《世说新语·任诞》载，晋王子猷居山阴，雪夜忽忆在剡之戴安道，即驾小舟诣之，经宿而至其门，兴尽而回舟，未曾见戴。此反其意而用之，言刻意命驾往访崔侍御。

［7］“扶摇”句：典出《庄子·逍遥游》：鹏之徙于南冥，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

［8］“桃李”句：《史记·李将军传赞》：“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9］张仪舌：张仪未达时，其妻讥之，问妻舌在否，妻曰舌在，仪曰舌在足矣。见《史记·张仪列传》。

［10］庄舄吟：庄舄，战国越人，仕楚，然不忘故国，病中作越吟。见《史记·张仪列传》附陈轸传。

［11］秋砧：指秋夜捣衣之砧声。

［点评］

太白另有《赠崔侍御》（“黄河三尺鲤”）、《酬崔侍御》诗及《泽畔吟序》，均为崔成甫作。本篇历叙与崔侍御交游及仕途坎坷。诗当作于楚地，其时崔或已贬湘阴。

忆襄阳旧游赠马少府巨^［1］

昔为大堤客^［2］，曾上山公楼^［3］。开窗碧嶂满，拂镜沧江流。高冠佩雄剑，长揖韩荆州^［4］。此地别夫子，今来思旧游^［5］。朱颜君未老，白发我先秋。壮志恐蹉跎，功名若云浮^［6］。归心结远梦，落日悬春愁。空思羊叔子，堕泪岘山头^［7］。

［注释］

［1］马少府巨：一本题中“马”字上有“济阴”二字，其时马巨当在济阴（今山东曹县）任少府之职。

［2］大堤：指襄阳城外汉水大堤。作者有《大堤曲》。

［3］山公：指晋山简。曾为襄阳太守。山公楼：泛指山简遗迹。在襄阳。

［4］韩荆州：指韩朝宗。曾任襄州刺史兼山南东道采访使、荆州长史。太白曾谒见，长揖不拜。见作者《与韩荆州书》。

［5］“此地”二句：言于襄阳告别，于济阴重逢。夫子，对马巨的尊称。旧游，故交，旧时游踪。

［6］“壮志”二句：一本作“有意未得言，怀贤若沉忧”。

［7］“空思”二句：谓空怀羊祜事迹。羊叔子，羊祜字叔子，曾督荆州事，有政绩。后人于岘山头其休憩处立碑。见者落泪，杜预名之曰“堕泪碑”。见《晋书·羊祜传》。二句一本作“何时共携手，更醉岘山头”。

［点评］

本篇追忆与马巨少府襄阳游，叹壮志蹉跎，功名未就如云浮。以“归心结远梦，落日悬春愁”二句视之，时太白复居鲁中，是去朝后作。故情绪消沉，无求故人援引之意。

鸣皋歌送岑征君^［1］

若有人兮思鸣皋，阻积雪兮心烦劳^［2］。洪河凌兢不可以径度^［3］，冰龙鳞兮难容舠。邈仙山之峻极兮，闻天籁之嘈嘈。霜崖缟皓以合沓兮^［4］，若长风扇海，涌沧溟之波涛。玄猿绿罴，舔舕崟岌，危柯振石，骇胆栗魄，群呼而相号^［5］。峰峥嵘以路绝，挂星晨于岩。送君之归兮，动鸣皋之新作。交鼓吹兮弹丝，觞清泠之池阁^［6］。君不行兮何待，若返顾之黄鹄^［7］。扫梁园之群英，振大雅于东洛^［8］。巾征轩兮历阻折，寻幽居兮越崿^［9］。盘白石兮坐素月，琴松风兮寂万壑^［10］。望不见兮心氛氲，萝冥冥兮霰纷纷^［11］。水横洞以下渌，波小声而上闻。虎啸谷而生风，龙藏溪而吐云^［12］。冥鹤清唳，饥鼯呻^［13］。块独处此幽默兮，愀空山而愁人。鸡聚族以争食，凤孤飞而无邻。蝘蜓嘲龙，鱼目混珍^［14］。嫫母衣锦，西施负薪^［15］。若使巢由桎梏于轩冕兮，亦奚异于夔龙蹩躠于风尘^［16］！哭何苦而救楚^［17］，笑何夸而却秦^［18］！吾诚不能学二子，沽名矫节以耀世兮，固将弃天地而遗身^［19］。白鸥兮飞来，长与君兮相亲^［20］。

［注释］

［1］鸣皋：又作明皋，山在今河南陆浑。岑征君：征士姓岑，名未详。或疑即岑勋。白另有《酬岑勋见寻就元丹丘对酒相待以诗见招》诗。

［2］阻积雪：原注：“时梁园三尺雪。”心烦劳：忧愁烦闷。汉张衡《四愁诗》：“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烦劳！”

［3］洪河：大河，即黄河。凌兢：寒凉战栗之状。

［4］合沓：山岭重叠貌。谢脁《敬亭山》诗：“兹山亘百里，合沓与云齐。”

［5］“玄猿”五句：写山峰高峻，危柯振石，玄猿绿罴，群呼相号，令人骇胆栗魄。暗喻世路之艰险。舔舕，吐舌貌。崟岌，高峻貌。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叠四句，而以第五句为一韵。四句之中又成二韵，变化已极。”

［6］“交鼓吹”二句：写饯行情景。原注：“在清泠池作。”是于清泠池饯行即席作歌。《元和郡县图志》七宋州宋城县：“清泠池，在县东二里。”

［7］返顾之黄鹄：庾信《别周尚书弘正》诗：“黄鹄一反顾，徘徊应怆然。”鹄，一作“鹤”。

［8］“扫梁园”二句：赞岑征君之文才。梁园之群英，集于梁孝王梁园之文士，如枚乘、司马相如辈。此喻指当时梁宋文士。东洛，指洛阳。洛阳在唐为东都，因称东洛。

［9］“巾征轩”二句：写其征途之险阻。巾征轩，征车被衣。巾，车衣。陶潜《归去来兮辞》：“或命巾车，或棹孤舟。”幽居，指岑在鸣皋山隐居之处。崿，山崖。

［10］琴松风：谓松风之声如鼓琴，琴声如风入松。二句悬拟其于幽居处月夜坐盘石鸣琴自娱。

［11］“望不见”二句：写别后思念之情。氛氲，此同“纷纭”，乱貌。冥冥，晦暗，此谓萝之茂密。

［12］“虎啸”二句：《周易·乾》：“云从龙，风从虎。”又东方朔《七谏·哀命》：“虎啸而谷风至，龙举而景云往。”

［13］“冥鹤”二句：谢脁《敬亭山》诗：“独鹤方朝唳，饥鼯此夜啼。”鼯，飞鼠。

［14］“蝘蜓”二句：言贵贱易位，真假失实。蝘蜓嘲龙，扬雄《解嘲》：“今子乃以鸱枭而笑凤皇，执蝘蜓而嘲龟龙，不亦病乎？”蝘蜓，又名龙子，即守宫，状如壁虎。鱼目混珍，晋张协《杂诗》“鱼目笑明月”。《文选》李善注引《洛书》：“秦失金镜，鱼目入珠。”

［15］“嫫母”二句：言美丑不辨，喻贤不肖易位。嫫母，古代丑女。西施，越国美女。

［16］“若使”二句：谓隐者之羁绊于宦途，实无异于贤臣之弃置于风尘。盖违其志而乖其性也。巢由，指巢父与许由，不取君位而栖于山林的隐者。夔龙，二人相传为舜时贤臣。蹩躠，跛足而行。

［17］“哭何苦”句：用申包胥哭秦庭而乞兵救楚事。见《左传·定公四年》。

［18］“笑何夸”句：用鲁仲连谈笑却秦军之围赵事。见《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

［19］“吾诚”三句：内心独白。言不能学申包胥、鲁仲连二人之以“哭”“笑”沽名矫节，所以弃世而遗身。是为愤激之辞。

［20］“白鸥”二句：有淡然忘机意。典出《列子·黄帝》所载海上之人与鸥鸟相亲事。

［点评］

本篇为去翰林后东游梁宋，于宋城清泠池饯别岑征君之作。诗仿楚辞体，自成一格。诗中对黜贤而进不肖有所讽焉，寄沉郁之思于飘逸之态。陈绎曾谓白诗祖风骚，宗汉魏，善于掉弄，造出奇怪，惊心动目，忽然撤出，妙入无声（见《唐宋诗醇》评述）。绎曾之评，甚切此诗风格态度。

金乡送韦八之西京^［1］

客自长安来，还归长安去。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2］。此情不可道，此别何时遇？望望不见君，连山起烟雾^［3］。

［注释］

［1］金乡：唐属兖州，今属山东。韦八：韦姓，排行第八，事迹不详。西京：指长安。今陕西西安。

［2］咸阳：此指长安。

［3］“连山”句：鲍照《吴兴黄浦亭庾中郎别》：“连山眇烟雾，长波迥难依。”

［点评］

本篇为居东鲁时于金乡送长安来客韦八西归之作。因送友人入京，而托渴望仕宦之情。其所谓瞻望不及者，友情与宦情兼而有之也。

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1］

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秋波落泗水^［2］，海色明徂徕^［3］。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注释］

［1］鲁郡：即兖州，天宝元年改鲁郡，郡治瑕丘。石门：在鲁郡之东，尧祠附近，即今泗河金口坝。与《水经注》说法合。《水经注·洙水》：“洙水又西南，枝津出焉。又南迳瑕丘城东而南，入石门。古结石为水门，跨于水上也。”杜二甫：杜甫排行第二，故称。

［2］泗水：即泗河。四源合为一水，故名。流经山东曲阜、兖州、鱼台，至洪泽湖畔入淮。《元和郡县图志》兖州瑕丘县：“泗水，东自曲阜县界流入，与洙水合。”《水经注》所谓洙水，即此之泗水。

［3］徂徕：《元和郡县图志》兖州乾封县：“徂徕山，亦曰尤来山，《诗》曰：‘徂徕之松。’后汉赤眉渠帅樊崇保守此山，自号尤来山老。”山在今山东泰安东南。

［点评］

杜甫至兖州省亲，时太白亦居东鲁，两人相处甚洽。天宝四载秋，杜甫返洛阳。太白于城东石门为之饯行，并作此赠别诗，情真意切，正所谓“无限低徊，有说不尽处，可谓情深于辞”（《唐宋诗醇》）。

沙丘城下寄杜甫^［1］

我来竟何事，高卧沙丘城。城边有古树，日夕连秋声。鲁酒不可醉，齐歌空复情^［2］。思君若汶水^［3］，浩荡寄南征。

［注释］

［1］沙丘城：指鲁郡治所瑕丘。清《兖州府志》：“沙丘在东门外二里。”故址在今山东兖州之东。杜甫：时杜甫在长安，故作诗以寄。

［2］“鲁酒”二句：谓虽有鲁酒齐歌，均不足以慰离怀。鲁酒，鲁国所产薄酒。庾信《哀江南赋》：“楚歌非取乐之方，鲁酒无忘忧之用。”齐歌，齐讴。梁元帝《纂要》：“齐歌曰讴。”齐地之歌。乐府杂曲歌有《齐讴行》。

［3］汶水：汶河，经泰山、徂徕、兖州，西南流入济水。《元和郡县图志》兖州乾封县：“汶水，源出县东北原山……《述征记》曰：‘泰山郡水皆名汶。’按，今县界凡有五汶，皆源别而流同也。”

［点评］

李杜互赠诗，今所存者，以杜之赠诗为多，而李之赠诗为少，且有“饭颗山头”一绝流传，世以为讥杜之作，故于二人情谊误以为轻重深浅有别。视《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及本篇，可知白之于甫，情谊实与之相当，无浅深轻重之别。结语“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不亦情见乎辞乎？

鲁中送二从弟赴举之西京^［1］

鲁客向西笑，君门若梦中。霜凋逐臣发，日忆明光宫^［2］。复羡二龙去，才华冠世雄。平衢聘高足，逸翰凌长风^［3］。舞袖拂秋月，歌筵闻早鸿。送君日千里，良会何由同^［4］。

［注释］

［1］鲁中：指鲁郡。时太白居鲁郡暇丘。从弟：堂兄弟。太白之称从弟、族弟，多指同宗年龄少于己者，即所谓“宗弟”。西京：指长安。

［2］“鲁客”四句：自写恋阙之情。鲁客，客居于鲁者，自指。向西笑，语本桓谭《新论》：“人闻长安乐，则出门西向而笑。”逐臣，自谓被谗去翰林离京。明光宫，汉宫名，南与长乐宫相连，汉武帝太初四年建。此借指唐宫。

［3］“复羡”四句：美二从弟之才华壮志。二龙，谓二从弟如人中龙。语本《世说新语·赏誉》：“谢子微见许子将兄弟，曰：‘平舆之渊，有二龙焉。’”高足，捷足，指良马。《古诗十九首》：“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逸翰，指飞鸟。

［4］良会：犹嘉会，宾主宴集。何逊《赠族人秣陵兄弟》诗：“愿子加餐饭，良会在何辰？”

［点评］

本篇题一作《送族弟锽》，倘另题可信，二从弟疑即李锽李镇兄弟，为李珽之子。李氏兄弟将之西京赴举，族人为之饯行，秋夜月朗，歌舞达旦，太白赋诗赠行。颂赞二人之才华前程，亦袒露己之恋阙之情。或谓“白于玄宗虽衔怨望，然报效之志终耿耿不能忘也”（安旗《李白全集编年注释》），私意以为白也未尝如此执着。诗之发端之所以忆及翰林之梦，盖因二从弟将之京赴举，故借长安起兴，以引出下文。语露恋阙，情寄梦中，何尝耿耿于怀也。太白诗每于袒露处含委宛之情，此诗发端亦然。

酬崔侍御^［1］

严陵不从万乘游，归卧空山钓碧流^［2］。自是客星辞帝坐^［3］，元非太白醉扬州^［4］。

［注释］

［1］崔侍御：即崔成甫，曾摄监察御史，以事贬湘阴。

［2］“严陵”二句：用汉严子陵事。严子陵与光武帝同游学，及光武即帝位，乃变易姓名，隐于富春山，垂钓于富春江。见《后汉书·严光传》。

［3］客星：指严子陵。严子陵与光武帝共卧，足加于帝腹。太史奏：客星犯御座甚急。见《后汉书·严光传》。此借以自指。辞帝坐，谓去朝还山，即崔之答诗所谓“君辞明主汉江滨”。

［4］扬州：此指金陵。三国孙吴置扬州于建业，及隋平陈，始移扬州于江北江都。见《元和郡县图志》江南道润州上元县。此句答崔诗“金陵捉得酒仙人”。

［点评］

崔侍御游金陵时，有诗赠太白，题曰《赠李十二》，诗云：“我是潇湘放逐臣，君辞明主汉江滨。天外常求太白老，金陵捉得酒仙人。”太白作此酬答，诗以严子陵归隐自喻，实乃满腹牢愁，以旷达语出之，强自宽慰，益见其郁结情怀。

答湖州迦叶司马问白是何人^［1］

青莲居士谪仙人^［2］，酒肆藏名三十春。湖州司马何须问，金粟如来是后身。^［3］

［注释］

［1］湖州：唐属江南道，治所在乌程县，今江苏吴兴。湖州司马，名字事迹未详。迦叶：复姓。

［2］青莲居士：李白自号。取佛经青莲之义。亦因答“迦叶”，关合佛弟子，故特拈出“青莲”，别有情趣。谪仙人：太白入长安，贺知章称之为“谪仙人”。太白《对酒忆贺监二首》诗序云：“太子宾客贺公于长安紫极宫一见余，呼余为谪仙人。”

［3］金粟如来：佛名，即维摩诘大士。

［点评］

本篇信口答迦叶司马，以复姓迦叶与佛门弟子相关，因以青莲居士自号，复以金粟如来后身自命，谐而有趣。严沧浪谓：“因问人为迦叶，故作此答，不则诞妄矣。”（严羽评点李集）须知此正太白才捷而趣谐处。

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1］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2］。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3］。

［注释］

［1］王昌龄：字少伯，京兆长安人，曾任江宁丞，约天宝六载贬龙标尉。龙标：在今湖南黔阳西南。

［2］五溪：指雄溪、蒲溪、酉溪、沅溪、辰溪。在今湖南境。

［3］夜郎：唐县名，治所在今湖南新晃境。

［点评］

殷璠谓王昌龄“奈何晚节不矜细行，谤议沸腾，垂历遐荒，使知音者叹惜”（《河岳英灵集》）。所谓“垂历遐荒”，即指“左迁龙标”事，太白亦为之叹惜，因作此诗寄慰，情意悱恻。牵肠挂肚之意，借风月以写之，摇曳多姿，耐人寻味。

送杨燕之东鲁^［1］

关西杨伯起，汉日旧称贤。四代三公族，清风播人天^［2］。夫子华阴居，开门对玉莲^［3］。何事历衡霍^［4］，云帆今始还。君坐稍解颜，为我歌此篇^［5］。我固侯门士，谬登圣主筵^［6］。一辞金华殿，蹭蹬长江边^［7］。二子鲁门东^［8］，别来已经年。因君此中去，不觉泪如泉^［9］。

［注释］

［1］杨燕：家居华阴（今属陕西），曾游衡霍，经金陵而北游东鲁。东鲁，指鲁郡，今山东兖州。

［2］“关西”四句：借杨伯起事以颂杨燕。太白赠诗多以其人同宗先贤作颂词，此亦然。杨伯起，杨震字伯起，后汉弘农华阴人。穷经为儒，语曰“关西孔子杨伯起”。四代三公，自震至杨彪四代，德业相继，先后官至太尉、司徒、司空，即所谓“三公”。见《后汉书·杨震传》。清风，犹清微、高洁的风操。

［3］玉莲：指西岳华山。华山以莲花峰为最险。山在华阴，故其居处门对华岳。

［4］衡霍：指衡山，又名霍山，故称衡霍。在今湖南衡阳。一说衡霍为衡山与霍山。隋开皇九年以前南岳为霍山，即今安徽天柱山。开皇九年以后南岳为衡山。

［5］为我：一本作“为君”。当以一作为是。

［6］“我固”二句：写待诏翰林事。侯门士，侯门贵客。圣主，指玄宗。

［7］“一辞”二句：谓去朝后流落金陵。金华殿，汉未央宫有金华殿，借指唐宫。蹭蹬，本为水势渐弱貌，后喻指人之困顿失意。

［8］二子：指女平阳与子伯禽。鲁门东，指鲁郡城东沙丘之家。

［9］泪如泉：晋刘琨《扶风歌》：“泪下如流泉。”

［点评］

本篇因送杨燕之东鲁而慨叹去朝落泊江南，因念及二子。骨肉情深，足以感人。

寄王屋山人孟大融^［1］

我昔东海上，劳山餐紫霞^［2］。亲见安期公，食枣大如瓜^［3］。中年谒汉主，不惬还归家^［4］。朱颜谢清晖，白发见生涯。所期就金液，飞步登云车^［5］。愿随夫子天坛上^［6］，闲与仙人扫落花。

［注释］

［1］王屋山：古为道教胜地，在天坛山之下，其侧有阳台宫，玄宗赐额“寥阳宫”，为司马承祯修道处。在今河南济源。孟大融：当是居王屋山之道流，号王屋山人。余未详。

［2］劳山：又作崂山，一作牢山，大小二山相连，上有王母池，为道教圣地。在今山东青岛。餐紫霞：指采吸自然界云气。《真诰》二：“夫餐霞之经甚秘，致霞之道甚易，此谓体生玉光霞映上清之法也。”

［3］“亲见”二句：《史记·孝武本纪》载，方士李少君言于武帝，曰：“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食巨枣，大如瓜。”

［4］“中年”二句：言天宝初奉诏入翰林旋复还山事。

［5］“所期”二句：有登仙意。金液，一种内服仙丹，服之可以成仙飞举。《抱朴子·金丹》谓“金液”制法为：“用古秤黄金一斤，并玄明、龙膏骨、太一旬首中石水、紫游女、玄水液、金化石、丹砂，封之成水。”云车，传说仙人以云为车。《博物志》八：汉武帝好道，求神仙，“七月七日夜漏七刻，王母乘紫云车而至于殿西南面”。

［6］天坛：天坛山。在王屋山之侧，古王屋山含天坛山，天坛为王屋之绝顶。相传为轩辕祈天之所，故名。在今河南济源。

［点评］

王屋山为司马承祯、玉真公主修道之所，故太白心向往之。王屋山人孟大融似是太白道友，约游天坛，太白因寄此诗，答云：“愿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诗如郭璞《游仙诗》，表现出道教思想。

赠何七判官昌浩^［1］

有时忽惆怅，匡坐至夜分^［2］。平明空啸咤^［3］，思欲解世纷。心随长风去，吹散万里云。羞作济南生，九十诵古文^［4］。不然拂剑起，沙漠收奇勋。老死阡陌间，何因扬清芬？夫子今管乐，英才冠三军^［5］。终与同出处，岂将沮溺群^［6］！

［注释］

［1］何七判官昌浩：何昌浩，排行第七，曾任判官，事迹未详。作者又有《泾溪南蓝山下有落星潭可以卜筑余泊舟石上寄何判官昌浩》诗。判官，唐朝节度、观察、防御诸使，均有判官，为地方长官僚属。

［2］匡坐：正坐，《庄子·让王》：“匡坐而弦歌。”夜分：夜半。

［3］啸咤：又作“啸吒”，大声呼吼。《晋书·苻坚载记》：“啸咤则五岳摧覆，呼吸则江海绝流。”

［4］“羞作”二句：《汉书·儒林传》载，伏胜，济南人，曾为秦博士，精通《尚书》，藏之于壁，以避秦火。汉文帝求治《尚书》者，召之，时已九十余，因使晁错至其家受之。其所传即今文《尚书》。

［5］“夫子”二句：赞何昌浩之才干。管乐，指春秋齐之名相管仲与战国燕之名将乐毅。三军，军队的通称。由“冠三军”可知何乃节度使判官。

［6］沮溺：春秋隐士长沮与桀溺。曾相与耦耕，孔子过而问津。见《论语·微子》。

［点评］

何昌浩当是节度判官，典军务，故白于本篇申明弃文就武之意，并求何为之援引。白有幽州之行，实非偶然，以事文无功，因思立战功，即所谓“不然拂剑起，沙漠收奇勋”。其用世之志于此见之。及其幽州失意南归，始知军功亦不可邀，故萌引退之想，即《泾溪南蓝山下有落星潭可以卜筑余泊舟石上寄何判官昌浩》所谓“所期俱卜筑，结茅炼金液”也。

赠临洺县令皓弟^［1］

陶令去彭泽，茫然太古心^［2］。大音自成曲，但奏无弦琴^［3］。钓水路非遥，连鳌意何深。终期龙伯国，与尔相招寻^［4］。

［注释］

［1］临洺：唐洺州属县，今河北永年。皓：李皓，事迹未详。

［2］“陶令”二句：原注：“时被讼停官。”此以陶潜之辞彭泽令，喻李皓之停官。彭泽，今属江西。太古，上古。《礼记·郊特牲》注：“唐虞以上曰太古也。”

［3］“大音”二句：陶潜辞彭泽令，高卧北窗之下。性不解音，而蓄素琴一张，弦微不具，每朋酒之会，则抚而和之，曰：“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见《晋书·陶潜传》。大音，极细微的声音，此谓无声。《老子》：“大器晚成，大音希声。”

［4］“钓水”四句：以钓鳌喻赴幽州求官，并相约偕行。《列子·汤问》载：“龙伯国有大人，举足数步而至五山，一钓连六鳌。”按，太白常以“钓鳌”为喻，因有“钓鳌客”之说。宋赵德麟《侯鲭录》六：“李白开元中谒宰相，封一板，上题曰：‘海上钓鳌客李白。’”

［点评］

诗之前半慰李皓之被讼停官，劝其学陶潜之抚无弦琴，聊以自适；后半则自言北上“钓鳌”，赴幽州求官，倘能如龙伯国之大人，“一钓连六鳌”，届时当相招出仕。太白执着于事功，热心于仕途，或求人援引，或许人提携，然终无所成就，故知其但能作诗人不能为权臣也。

留别曹南群官之江南^［1］

我昔钓白龙，放龙溪水傍^［2］。道成本欲去，挥手凌苍苍。时来不关人，谈笑游轩皇^［3］。献纳少成事，归休辞建章^［4］。十年罢西笑^［5］，揽镜如秋霜。闭剑琉璃匣，炼丹紫翠房。身佩豁落图，腰垂虎盘囊^［6］。仙人借彩凤，志在穷遐荒。恋子四五人，徘徊未翱翔。东流送白日，骤歌兰蕙芳。仙宫两无从，人间久摧藏^［7］。范蠡脱勾践，屈平去怀王^［8］。飘摇紫霞心，流浪忆江乡。愁为万里别，复此一衔觞。淮水帝王州，金陵绕丹阳^［9］。楼台照海色，衣马摇川光。及此北望君，相思泪成行。朝云落梦渚，瑶草空高唐^［10］。帝子隔洞庭，青枫满潇湘^［11］。怀归路绵邈，览古情凄凉。登岳眺百川，杳然万恨长。却恋峨眉去，弄景偶骑羊^［12］。

［注释］

［1］曹南：即曹州，今山东曹县。

［2］“我昔”二句：用陵阳子明事。陵阳子明好钓鱼，于旋溪钓得白龙。子明惧，解钩，释而放之。后钓得白鱼，腹中有书教子明服食之法。三年，龙来迎去。见《列仙传》下。

［3］轩皇：轩辕皇帝，即黄帝。前言游仙事，故以黄帝喻指玄宗。游轩皇，指奉诏入京见玄宗事。

［4］“献纳”二句：谓入朝未成事而去朝。献纳，指向朝廷建言以供采纳。晋潘岳《关中诗》：“愧无献纳，尸素以甚。”建章，汉宫名，代指唐宫。

［5］罢西笑：表示对朝廷无望。桓谭《新论》：“人闻长安乐，则出门西向而笑。”

［6］“闭剑”四句：谓入道流修炼，着道士服装。紫翠房，亦称紫房，即紫府，仙人所居之处。鲍照《代淮南王》诗：“金鼎玉匕含神丹，神丹神丹戏紫房。”豁落图，道经谓教徒修行，要佩神虎金虎符、豁落七元流金火铃。豁落，广大通达貌。太白《访道安陵遇盖寰为余造真箓临别留赠》诗：“七元洞豁落，八角辉星虹。”虎盘囊，虎头盘囊，系在腰间。

［7］“仙宫”二句：谓仙界人间两无从，久受挫折。摧藏，受挫。

［8］“范蠡”二句：喻自己之离开玄宗。范蠡脱勾践，范蠡助越王勾践灭吴雪会稽之耻后，功成身退以远害。见《吴越春秋》六。屈平去怀王，屈原被谗，为怀王所流，不被重用。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

［9］“淮水”二句：言将游金陵。淮水，指秦淮河。流经金陵。帝王州，谢脁《入朝曲》：“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丹阳，古指江宁。唐润州改称丹阳。

［10］“朝云”二句：用巫山神女事。见宋玉《高唐赋》。梦渚，云梦之渚，泛指楚泽。

［11］“帝子”二句：用舜妃事。屈原《九歌·湘夫人》云：“帝子降兮北渚……洞庭波兮木叶下。”又楚辞《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12］“却恋”二句：用葛由事。《列仙传》上：“葛由者，羌人也。周成王时，好刻木羊卖之。一旦骑羊而入西蜀，蜀中王侯贵人追之上绥山。山在峨眉山西南，高无极也。随之者不复还，皆得仙道。”结尾有归蜀之念。

［点评］

太白之游曹南，乃方外之游，寄身道籍。故独孤及《送李白之曹南序》云：“仙药满囊，道书盈箧。”别曹南之江南，仍是道者装束：“身佩豁落图，腰垂虎盘囊。”曹南之行似未久，亦无所成。送别“群官”亦只“四五人”。此留别曹南群官之作，历叙奉诏入京前后情况，虽已入道籍，然并未飘然欲仙，故以“范蠡脱勾践，屈平去怀王”为恨为幸，情怀凄惊，虽千载之下，犹为之慨然。

书情赠蔡舍人雄^［1］

尝高谢太傅，携妓东山门^［2］。楚舞醉碧云，吴歌断清猿。暂因苍生起，谈笑安黎元^［3］。余亦爱此人，丹霄冀飞翻。遭逢圣明主，敢进兴亡言^［4］。白璧竟何辜，青蝇遂成冤^［5］。一朝去京国，十载客梁园^［6］。猛犬吠九关^［7］，杀人愤精魂。皇穹雪冤枉，白日开昏氛。太阶得夔龙^［8］，桃李满中原^［9］。倒海索明月，凌山采芳荪^［10］。愧无横草功^［11］，虚负雨露恩。迹谢云台阁，心随天马辕^［12］。夫子王佐才^［13］，而今复谁论。层飙振六翮，不日思腾骞^［14］。我纵五湖棹，烟涛恣崩奔^［15］。梦钓子陵湍，英风缅犹存。徒希客星隐，弱植不足援^［16］。千里一回首，万里一长歌。黄鹤不复来，清风奈愁何！舟浮潇湘月，山倒洞庭波。投汨笑古人^［17］，临濠得天和^［18］。闲时田亩中，搔背牧鸡鹅。别离解相访，应在武陵多^［19］。

［注释］

［1］蔡舍人雄：蔡雄似曾在长安任过中书舍人之职，故美之为“王佐才”。事迹未详。

［2］“尝高”二句：以谢安自拟。《世说新语·识鉴》：“谢公在东山畜妓，简文曰：‘安石必出，既与人同乐，亦不得不与人同忧。’”谢太傅，谢安，死后赠太傅。东山，在今浙江上虞。

［3］“暂因”二句：谓谢安为苍生而出。谢安高卧东山，朝命屡降而不动，诸人相与言曰：“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见《世说新语·排调》。

［4］“遭逢”二句：谓应诏入京献策。两宋本、缪本、咸本，此下俱多：“蛾眉积谗妒，鱼目嗤玙璠。”

［5］“白璧”二句：陈子昂《宴胡楚真禁所》诗：“青蝇一相点，白璧遂成冤。”青蝇，喻进谗者。典出《诗经·小雅·青蝇》。

［6］梁园：汉梁孝王所筑梁苑。故址在今开封、商丘之间。

［7］“猛犬”句：宋玉《九辩》：“岂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猛犬狺狺而迎吠兮，关梁闭而不通。”

［8］太阶：又作“泰阶”，三台星座。夔龙：相传为舜时二位贤臣。

［9］“桃李”句：谓荐贤遍于国中。桃李，《韩诗外传》七：“夫春树桃李，夏得阴其下，秋得食其实。”后因以桃李喻门生或荐士之众。

［10］“倒海”二句：言搜尽人才。明月，指明月珠。芳荪，香草。均用以喻贤才。

［11］横草功：微功。《汉书·终军传》：“军无横草之功。”横草，言行踏草中，使草横卧，意乃极易极微之事。

［12］“迹谢”二句：谓虽去朝，犹有恋栈之意。云台阁，汉宫中高台峻阁。喻指朝廷。天马辕，御厩之马所驾的车。太白曾借用御厩之马。

［13］王佐才：辅佐帝王之才。《汉书·董仲舒传赞》：“董仲舒有王佐之才，虽伊吕亡以加。”

［14］“层飙”二句：谓蔡雄将高升。六翮，健翎。《战国策·楚策》：“奋其六翮而凌清风，飘摇乎高翔。”腾骞，奋飞。

［15］“我纵”二句：自谓如范蠡泛舟五湖。五湖，今太湖。

［16］“梦钓”四句：用严光事。严光字子陵，少与光武同学，召为谏议大夫，不屈，隐于富春山，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濑。曾与光武共卧，以足加帝腹，太史奏客星犯御座。事见《后汉书·严光传》。弱植，谓君弱不堪辅佐。《左传·襄公三十年》“其君弱植”，孔颖达疏：“植为树立，君志弱不树立也。”

［17］投汨：指屈原自投汨罗江而死。汨，汨罗江，在今湖南东北部。汨水与罗水合流，因称汨罗。

［18］“临濠”句：谓欲如庄周得天和之乐。濠，濠上。庄子曾与惠施游于濠上，辩鱼之乐。见《庄子·秋水》。天和，《庄子·天道》：“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与天和者，谓之天乐。”

［19］武陵：本陶潜《桃花源记》。地在今湖南常德。此泛指退隐之处。

［点评］

本篇赠别蔡舍人，赞其王佐才，且将腾骞而佐王；自叙奉诏入长安及赐金放还后之经历与感慨，复告将游吴越潇湘。“徒希客星隐，弱植不足援”，其于玄宗不敬如此，直似骂詈，由此可知太白无儒者之温柔敦厚，用典亦信手拈来，未暇顾及君臣上下之微妙关系也。

酬殷明佐见赠五云裘歌^［1］

我吟谢脁诗上语，朔风飒飒吹飞雨^［2］。谢脁已没青山空^［3］，后来继之有殷公^［4］。粉图珍裘五云色，晔如晴天散彩虹。文章彪炳光陆离，应是素娥玉女之所为^［5］。轻如松花落金粉，浓似锦苔含碧滋。远山积翠横海岛，残霞飞丹映江草。凝毫采掇花露容，几年功成夺天造。故人赠我我不违，著令山水含清晖^［6］。顿惊谢康乐^［7］，诗兴生我衣。襟前林壑敛暝色，袖上云霞收夕霏^［8］。群仙长叹惊此物，千崖万岭相萦郁。身骑白鹿行飘摇，手翳紫芝笑披拂^［9］。相如不足夸鹔鹴^［10］，王恭鹤氅安可方^［11］！瑶台雪花数千点，片片吹落春风香。为君持此凌苍苍，上朝三十六玉皇^［12］。下窥夫子不可及，矫手相思空断肠^［13］。

［注释］

［1］殷明佐：缪本作“殷佐明”。然则，曾与颜真卿、李崿、袁高、陆士修、蒋志诸人作《三言拟五杂组联句》。见《全唐诗》，其名下注“正字”，或曾官秘书正字。五云裘：五彩裘。五云，五色瑞云。

［2］“我吟”二句：谢脁《观朝雨》诗：“朔风吹飞雨，萧条江上来。”

［3］青山：在今安徽当涂东南。南齐诗人谢脁曾筑宅于此，后世又称谢公山。

［4］殷公：指题中殷明佐（佐明）。其时殷居当涂，善诗，故以谢拟之。

［5］“应是”二句：谓五云裘制作巧夺天工，如神仙所为。素娥，嫦娥。玉女，仙女。

［6］山水含清晖：谢灵运《石壁精舍还湖中作》诗中成句。

［7］谢康乐：谢灵运曾袭封康乐公。

［8］“襟前”二句：谢灵运《石壁精舍还湖中作》诗：“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

［9］“身骑”二句：化用曹植《飞龙篇》：“乘彼白鹿，手翳芝草。”有飘然欲仙之意。

［10］相如：指汉司马相如。鹔鹴：指鹔鹴裘。刘歆《西京杂记》二：“司马相如初与卓文君还成都，居贫愁懑，以所著鹔鹴裘就市人阳昌贳酒与文君为欢。”

［11］王恭鹤氅：《世说新语·企羡》：“孟昶未达时，家在京口，尝见王恭乘高舆，被鹤氅裘，叹曰：‘此真神仙中人。’”王恭，字孝伯，晋武帝时曾任前将军，及兖青二州刺史。鹤氅，羽毛制成的裘。

［12］“为君”二句：谓欲持裘上天朝玉皇。凌苍苍，上天。三十六玉皇，指道家所谓三十六天之帝王。玉皇，天帝。

［13］“下窥”二句：言自天上下望殷而不见，因起相思之情。夫子，对殷明佐（佐明）的尊称。矫手，举手。萧本作“矫首”。

［点评］

本篇当是游当涂时殷明佐（佐明）以绣有粉图山水之裘赠之，因赋诗以答。诗以小谢之诗发端，系之以当涂青山；继之以大谢之诗展开，系之以画中山水；收来以游仙寄兴，系之以方士思想。全诗似超然世外，实则寄慨良多。

当涂赵炎少府粉图山水歌^［1］

峨眉高出西极天^［2］，罗浮直与南溟连^［3］。名工绎思挥彩笔，驱山走海置眼前^［4］。满堂空翠如可扫，赤城霞气苍梧烟^［5］。洞庭潇湘意渺绵，三江七泽情洄沿^［6］。惊涛汹涌向何处，孤舟一去迷归年。征帆不动亦不旋，飘如随风落天边。心摇目断兴难尽，几时可到三山巅^［7］？西峰峥嵘喷流泉，横石蹙水波潺湲^［8］。东崖合沓蔽轻雾，深林杂树空芊眠^［9］。此中冥昧失昼夜，隐几寂听无鸣蝉^［10］。长松之下列羽客，对座不语南昌仙^［11］。南昌仙人赵夫子，妙年历落青云士^［12］。讼庭无事罗众宾，杳然如在丹青里。五色粉图安足珍，真山可以全吾身。若待功成拂衣去，武陵桃花笑杀人^［13］。

［注释］

［1］当涂赵炎少府：当是作者在当涂结交的友人，过从甚密。本篇外，又有《寄当涂赵少府炎》、《送当涂赵少府赴长芦》诗及《春于姑熟送赵四流炎方序》一文。当涂，今为安徽马鞍山属县。

［2］峨眉：峨眉山。在今四川峨眉。为蜀中最高山，故言“高出西极天”。

［3］罗浮：罗浮山。主峰在今广东博罗西北。为粤中名山，道教列为第七洞天。南溟：南海。

［4］“名工”二句：谓画工驱山走海善绘山水。绎思，思绪连属不断。意即善于构思。

［5］赤城：赤城山。在今浙江天台。山为火烧岩，色赤如霞，故云“赤城霞气”。苍梧：苍梧山，又名九嶷山。在今湖南宁远。相传苍梧为云出处，故曰“苍梧烟”。句意泛指画中烟霞，非必确指赤城、苍梧。

［6］“洞庭”二句：泛指画中江湖。洞庭，洞庭湖。在今湖南长江南岸。潇湘，潇水与湘水合流称潇湘，此泛指湖南诸水。三江七泽，泛指今湖北水系。古称楚有七泽，云梦为其二。

［7］三山：指海中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

［8］“西峰”二句：谓画幅西面山峰有飞泉流水。蹙水，急流。潺湲，水流貌。

［9］“东崖”二句：谓画幅东面山崖有深林轻雾。合沓，山崖重叠貌。芊眠，茂密幽深貌。本集作“芊绵”，意同。以前有“渺绵”为韵，为避重韵，故据《文苑英华》作“芊眠”。

［10］隐几：倚着几案。《庄子·徐无鬼》：“南伯子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

［11］“长松”二句：谓画中长松下有道士仙人对坐。羽客，指道士。道士服羽衣，因称羽客。南昌仙，指汉代梅福。梅福字子真，为郡文学，后补南昌尉。王莽专政，福舍妻子而去，得道成仙。见《汉书·梅福传》。

［12］“南昌”二句：赞赵炎少府。赵夫子，指赵炎。官少府，故以梅福为喻。历落，磊落。《世说新语·容止》：周伯仁（）道，“桓茂伦彝嵚崎历落，可笑人。”青云士，指立德立言高尚之人。

［13］“若待”二句：意谓不必功成始身退。武陵桃花，典出陶潜《桃花源记》。左思《咏史》云：“功成不受爵，长揖归思庐。”谢榛《四溟诗话》谓末二句“善于翻案”。

［点评］

本篇赞赵少府炎之粉图山水，画工善“驱山走海”，画笔如此，其诗笔亦如此。粉图以自然山水入画，诗则以粉图山水为自然。画中诗，诗中画，各有其真趣。其写山水，终归于全身隐退，其时赵少府或者竟已“以疾恶抵法”（《春于姑熟送赵四流炎方序》），有左迁之危，故劝其远害“全身”，不待“功成拂衣”，以慰其恶怀。然不必功成而后拂衣，乃“全身”之计，非太白之出处观。在太白，必功成而后身退，其时诗人犹有立功之志也。

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1］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2］，中间小谢又清发^［3］。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4］。

［注释］

［1］宣州：今安徽宣城。谢脁楼：又称北楼。更名叠嶂楼。即谢脁为宣城太守时之高斋。故址在今安徽宣城陵阳山。校书：校书郎。叔云：李云。太白尊为长辈。或以为当如另题《陪侍御叔华登楼歌》，作李华。华字遐叔，天宝十一载官监察御史，转侍御史。

［2］蓬莱文章：指东汉东观所藏经籍。《后汉书·窦章传》：“是时学者称东观为老氏藏室，道家蓬莱山。”此谓汉代文章。建安骨：谓建安诗歌风骨。建安，东汉末献帝年号。

［3］小谢：指谢脁。南齐著名诗人，诗风清新，为李白所倾倒。唐人称谢灵运为大谢，谢脁为小谢。

［4］弄扁舟：用范蠡泛舟五湖事。见《史记·货殖列传》。

［点评］

诗写于宣州高楼酣饮，以忧语发端，如大海波涛，裂石拍岸；中怀谢脁，引发诗情，勾起逸兴，如仙风飘举，直上层霄，摘星揽月；终复归于愁，酒之不可浇愁，犹刀之不可断流，因以退隐作结。思绪起伏，变幻莫测，正表现其出处的矛盾心情。

寄崔侍御^［1］

宛溪霜夜听猿愁^［2］，去国长如不系舟^［3］。独怜一雁飞南海^［4］，却羡双溪解北流^［5］。高人屡解陈蕃榻^［6］，过客难登谢脁楼^［7］。此处别离同落叶，明朝分散敬亭秋^［8］。

［注释］

［1］崔侍御：指崔成甫。崔沔之子，进士出身。天宝初由陕县尉擢摄监察御史。后以韦坚案受累贬湘阴。太白曾与结交同游，并赠诗多首。

［2］宛溪：在宣城东。汇入青弋江。

［3］去国：指离开长安。不系舟：喻漂泊不定。《庄子·列御寇》：“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

［4］一雁飞南海：喻崔成甫之返湘阴。

［5］双溪：指宛溪与句溪。北流：双溪均北流。此以溪之北流反衬二人未能重返长安的失意心情。

［6］“高人”句：典出《后汉书·徐穉传》：“（太守陈）蕃在郡不接宾客，惟穉来特设一榻，去则悬之。”谓宣城宇文太守以崔成甫为上宾。

［7］“过客”句：写自己的失落感。太白另有《宣城九日闻崔四侍御与宇文太守游敬亭余时登响山不同此赏醉后寄崔侍御二首》，其一有云：“咫尺不可亲，弃我如遗舄。”谢脁楼，即北楼。

［8］敬亭：敬亭山。在宣城西北。

［点评］

本篇寄赠崔成甫，当是送崔离宣城赴湘阴贬所。诗中表现的感情十分复杂，充满失落感。太白之作七律，多失粘，此诗亦然，然其音响节奏不减杜律，盖得力于歌行体之内节奏也。

赠汪伦^［1］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2］。桃花潭水深千尺^［3］，不及汪伦送我情。

［注释］

［1］汪伦：宋本题下注云：“白游泾县桃花潭，村人汪伦常酝美酒以待白。伦之裔孙至今宝其诗。”

［2］踏歌：连手踏足而歌。《旧唐书·睿宗纪》：“上元日夜，上皇御安福门观灯，出内人连袂踏歌。”

［3］桃花潭：在今安徽泾县西南水东翟村。

［点评］

题一作《桃花潭别汪伦》，是为赠别之作，信手拈来，情景真切，遂成千古绝唱。以水喻情，倘在江流，则喻其长；此别在澄潭，故喻其深。妙在即景取兴。谢榛《四溟诗话》云：“太白《赠汪伦》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此兴也。”正得其妙处。

书怀赠南陵常赞府^［1］

岁星入汉年，方朔见明主^［2］。调笑当时人，中天谢云雨^［3］。一去麟麒阁，遂将朝市乖^［4］。故交不过门，秋草日上阶。当时何特达，独与我心谐。置酒凌歊台^［5］，欢娱未曾歇。歌动白纻山，舞回天门月^［6］。问我心中事，为君前致辞。君看我才能，何似鲁仲尼^［7］？大圣犹不遇，小儒安足悲！云南五月中，频丧渡泸师。毒草杀汉马，张兵夺秦旗。至今西二河，流血拥僵尸^［8］。将无七擒略^［9］，鲁女惜园葵^［10］。咸阳天下枢，累岁人不足。虽有数斗玉，不如一盘粟^［11］。赖得契宰衡^［12］，持钧慰风俗^［13］。自顾无所用，辞家方未归。霜惊壮士发，泪满逐臣衣^［14］。以此不安席^［15］，蹉跎身世违。终当灭卫谤，不受鲁人饥^［16］。

［注释］

［1］南陵：唐属江南西道宣州，今属安徽。常赞府：常姓县丞。太白曾与游五松山，有《与南陵常赞府游五松山》诗。

［2］“岁星”二句：以东方朔自喻，谓奉诏入京。岁星，指东方朔。汉武帝仰天叹曰：“东方朔生在朕旁十八年，而不知是岁星哉！”见《太平广记》六引《洞冥记》及《东方朔列传》。

［3］云雨：喻恩泽。《后汉书·邓骘传》：“托日月之末光，被云雨之渥泽。”谢云雨，失恩宠。指赐金还山。

［4］麒麟阁：汉宫殿名，借指唐宫。去麒麟阁，指去朝。

［5］凌歊台：南朝宋高祖刘裕于此筑离宫。故址在今当涂西北小黄山。

［6］“歌动”二句：言与常赞府于凌歊台欢会歌舞情况。白纻山，本名楚山，在当涂之东五里。晋桓温曾领妓于此唱《白纻歌》，因更名白纻山。天门，即天门山。在当涂之西长江两岸。

［7］鲁仲尼：孔子名丘字仲尼，春秋鲁人。

［8］“云南”六句：写征南诏败师事。《资治通鉴·唐纪》载，天宝十载，鲜于仲通征南诏，大败于泸南西洱河；天宝十三载李宓再击南诏，复败于西洱河。泸，泸水，又名泸江，指今雅砻江下游，在今云南境。西二河，即西洱河，今称洱海，在今云南大理、洱源之间。

［9］七擒略：指诸葛亮的谋略。三国诸葛亮为巩固蜀汉后方，平定南中，七擒七纵南夷酋长孟获。见《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注引《汉晋春秋》。

［10］“鲁女”句：鲁穆公时，君老太子幼，漆室女悲而忧，邻女笑之，曰：“昔晋客舍吾家，系马园中，马逸驰去，践吾葵，使我终岁不食葵。今鲁君老悖，太子少愚，奸伪日起。夫鲁国有患者，君臣父子皆被其辱，祸及众庶。妇人独安所避乎？吾悬忧之。”邻女心服之。见《列女传·仁智传》。

［11］“咸阳”四句：天宝十二、十三载秋，长安霖雨，物价暴贵，人多乏食。见《旧唐书·玄宗纪》。咸阳，秦都，此指唐都长安。

［12］契：虞舜之臣，助禹治水有功，任为司徒。宰衡：指宰相。其时宰相为杨国忠。《汉书·王莽传》：伊尹为阿衡，周公为太宰。以伊尹周公称号加于王莽，称之为“宰衡”。后因称宰相为宰衡。

［13］持钧：秉政。钧，制陶器的转轮，喻国政。

［14］逐臣：自指。

［15］不安席：坐卧不安。

［16］“终当”二句：谓虽如孔子恓恓惶惶，到处受讪谤，然终当弭谤转运。《庄子·渔父》：“孔子愀然而叹，再拜而起，曰：‘丘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困于陈蔡。丘不知所失而离此四谤者，何也！’”

［点评］

诗叙写于凌歊台置酒欢会，常赞府询及其所思，因述及长安放还之感慨，且忧国事，叹兵祸年荒。太白诗多以抒情为主，本篇则兼叙时事，有乐府遗意。其写兵败洱海，饥及长安，可与杜甫即事名篇并称“诗史”。

答杜秀才五松山见赠^［1］

昔献长杨赋，天开云雨欢。当时待诏承明里，皆道扬雄才可观^［2］。敕赐飞龙二天马，黄金络头白玉鞍^［3］。浮云蔽日去不返，总为秋风摧紫兰^［4］。角巾东出商山道，采秀行歌咏芝草。路逢园绮笑向人，两君解来一何好^［5］。闻道金陵龙虎盘，还同谢脁望长安^［6］。千峰夹水向秋浦，五松名山当夏寒^［7］。铜井炎炉歊九天，赫如铸鼎荆山前。陶公矍烁呵赤电，回禄睢盱扬紫烟^［8］。此中岂是久留处，便欲烧丹从列仙^［9］。爱听松风且高卧，飕飕吹尽炎氛过。登崖独立望九州，阳春欲奏谁相和^［10］！闻君往年游锦城^［11］，章仇尚书倒屣迎^［12］。飞笺络绎奏明主，天书降问回恩荣。肮脏不能就珪组^［13］，至今空扬高蹈名。夫子工文绝世奇，五松新作天下推。吾非谢尚邀彦伯^［14］，异代风流各一时。一时相逢乐在今，袖拂白云开素琴，弹为三峡流泉音^［15］。从兹一别武陵去，去后桃花春水深^［16］。

［注释］

［1］杜秀才：杜姓秀才，名字不详，曾游成都，未登仕途，工诗文。五松山：南陵山名。太白《与南陵常赞府游五松山》云：“我来五松下，置酒穷跻攀。徵古绝遗老，因名五松山。”可知山为太白所命名。原注：“山在南陵铜井西五里，有古精舍。”

［2］“昔献”四句：以汉扬雄献赋喻奉诏入京待诏翰林事。献长杨赋，汉成帝时，召扬雄待诏承明庐，从上至长杨宫射熊馆还，上《长杨赋》。见《汉书·扬雄传》。云雨，喻皇帝恩泽。承明，指未央宫承明殿。此喻指翰林院。扬雄，汉代辞赋家。此喻指太白。

［3］“敕赐”二句：写当年骑马扈从玄宗事。飞龙，指飞龙厩。唐制，学士初入翰林，可借用飞龙厩御马。

［4］“浮云”二句：谓被谗去朝。语本《文子》：“日月欲明，浮云蔽之；丛兰欲秀，秋风败之。”

［5］“角巾”四句：言离京取道商山，过汉四皓墓。角巾，隐士的头巾。商山，在今陕西商县。咏芝草，四皓《采芝操》：“晔晔紫芝，可以疗饥。”园绮，指东园公与绮里季。代指“四皓”，应包括里先生、夏黄公。

［6］“闻道”二句：写金陵之行。金陵龙虎盘，晋张勃《吴录》：“刘备曾使诸葛亮至京，因睹秣陵山阜，叹曰：‘钟山龙盘，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谢脁望长安，南齐诗人谢脁《晚登三山还望京邑》：“灞涘望长安，河阳视京县。”

［7］“千峰”二句：写至皖南采矿冶炼，自秋浦至铜陵。秋浦，今安徽贵池。

［8］“铜井”四句：写冶铜事。铜井，南陵铜井在铜官山，今属安徽铜陵。铸鼎荆山，相传黄帝曾铸鼎于荆山。荆山，又名覆釜山，在今河南灵宝之南。陶公，陶安公，相传为铸冶师。见《搜神记》一。矍烁，老而勇健。回禄，传说中的火神。睢盱，跋扈貌。

［9］烧丹从列仙：由冶炼之实业联想到道教炼丹求仙。

［10］“阳春”句：谓曲高和寡。典出宋玉《对楚王问》。阳春，古雅曲名。

［11］锦城：锦官城。指成都。

［12］章仇尚书：指章仇兼琼。唐鲁郡任城人。由剑南节度迁户部尚书。见《新唐书·杨国忠传》。倒屣迎：表示优礼待客。《三国志·魏书·王粲传》载，蔡邕“闻粲在门，倒屣迎之”。

［13］肮脏：刚直貌。珪组：官员的礼器与佩带。指官职。

［14］谢尚邀彦伯：晋谢尚镇牛渚，秋夜乘月，闻袁宏咏其《咏史》之作，邀与之谈，达旦不寐，引袁参其军事。见《晋书·袁宏传》。谢尚，字仁祖，官至镇西将军。彦伯，袁宏字。

［15］三峡流泉：琴曲，晋阮咸作。见《乐府诗集》六〇《琴集》。

［16］“从兹”二句：谓别后归隐。用陶潜《桃花源记》武陵桃花事。

［点评］

本篇答杜秀才所赠五松山新作，历叙去朝后经历，知其自秋浦至五松山，曾从事采矿冶炼之业。太白于东鲁曾从事农耕，于皖南曾从事冶炼，其谪下人间，竟至与工农为伍，可谓一谪到底。然惟其如此，所以成就其为伟大诗人。

赠王判官时余归隐居庐山屏风叠^［1］

昔别黄鹤楼，蹉跎淮海秋^［2］。俱飘零落叶，各散洞庭流。中年不相见，蹭蹬游吴越^［3］。何处我思君？天台绿萝月^［4］。会稽风月好，却绕剡溪回^［5］。云山海上出，人物镜中来^［6］。一度浙江北，十年醉楚台^［7］。荆门倒屈宋^［8］，梁苑倾邹枚^［9］。苦笑我夸诞，知音安在哉！大盗割鸿沟，如风扫秋叶^［10］。吾非济代人^［11］，且隐屏风叠。中夜天中望，忆君思见君。明朝拂衣去，永与海鸥群^［12］。

［注释］

［1］王判官：其人不详。屏风叠：在庐山五老峰下，九叠如屏，有三叠泉。太白与夫人宗氏曾偕隐于此。

［2］“昔别”二句：谓于江夏别后即东游扬州。黄鹤楼，在江夏黄鹄矶。在今湖北武昌蛇山。淮海，指扬州。唐时为淮南道所在地。

［3］“中年”二句：自言中年南游吴越。蹭蹬，困顿貌。

［4］天台：天台山。在今浙江天台。

［5］“会稽”二句：言由剡溪向会稽。会稽，今浙江绍兴。剡溪，曹娥江上游。

［6］镜中：指镜湖，即鉴湖。王子敬《杂帖》：“镜湖澄澈，清流泻注，山川之美，使人应接不暇。”见《戏鸿堂帖》。

［7］“一度”二句：叙由越游楚经历。浙江，即钱塘江。楚台，泛指楚地。

［8］荆门：指荆州。屈宋：指屈原与宋玉。二人均与荆州有关。

［9］梁苑：又名梁园。汉梁孝王刘武所筑。邹枚：邹阳与枚乘，西汉辞赋家。皆曾入梁苑梁孝王门下为客。

［10］“大盗”二句：谓安史之乱。割鸿沟，《史记·项羽本纪》：“项王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指安史与唐抗衡。鸿沟，古运河，故道在今河南境。

［11］济代：即济世。“世”字避太宗李世民之讳作“代”。

［12］“明朝”二句：表示归隐之意。拂衣，振衣，表示某种感情，后称退隐为“拂衣”。谢灵运《述祖德诗》：“高揖七州外，拂衣五湖里。”海鸥，鸥鸟忌机，典出《列子·黄帝篇》。与鸥为群，喻归隐。

［点评］

本篇历叙与王判官聚散行迹，并因世乱而归隐庐山屏风叠。其所以退也，非所谓“社稷苍生曾不系其心膂”（宋罗大经《鹤林玉露》），乃报国无门也。细味诗中“吾非济代人，且隐屏风叠”二句，大有深意在焉。所谓“非济代人”，实是反语，愤激语，叹无知音也。“非”字大有文章，“且”字亦自有主意。且者，暂也。其隐也乃暂隐，以观事变，以待时机。后之从璘入水军，自非偶然。所以出者，盖心系社稷苍生也。

赠闾丘处士^［1］

贤人有素业，乃在沙塘陂^［2］。竹影扫秋月，荷衣落古池。闲读山海经，散帙卧遥帷^［3］。且耽田家乐，遂旷林中期。野酌劝芳酒，园蔬烹露葵^［4］。如能树桃李，为我结茅茨^［5］。

［注释］

［1］闾丘处士：隐居于宿松的逸人，复姓闾丘。太白另有《赠闾丘宿松》一诗，诗赠县令。处士与县令似非一人。

［2］“贤人”二句：《李太白全集》王琦注云：“《江南通志》：沙塘陂，在宿松城外。唐闾丘处士筑别业于此，李太白有诗赠之云云。”素业，清素之业。《颜氏家训·勉学》：“有志尚者，遂能磨砺以就素业。”

［3］“闲读”二句：写处士读书自适。山海经，古代小说异闻之书。书中记述山川、物产、风俗之类，保存古代神话及史地资料甚多。作者未详。散帙，打开书套，翻阅书卷。

［4］露葵：即冬菜。俗呼滑菜。宋玉《讽赋》：“炊雕胡之饭，烹露葵之羹。”

［5］“如能”二句：意谓倘有交情，可以结茅为邻。树桃李，《韩诗外传》七：“夫春树桃李，夏得阴其下，秋得食其实。”后用以喻荐士。此喻交情。结茅茨，盖简陋的草房。

［点评］

太白避难皖南，卧病宿松，曾与处士闾丘氏交游野酌，因赠此诗。诗写田居逸趣，颇得渊明风味。

赠张相镐^［1］

本家陇西人，先为汉边将^［2］。功略盖天地，名飞青云上。苦战竟不侯，当年颇惆怅^［3］。世传崆峒勇^［4］，气激金风壮。英烈遗厥孙，百代神犹王^［5］。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6］。龙颜惠殊宠，麟阁凭天居^［7］。晚途未云已，蹭蹬遭谗毁。想象晋末时，崩腾胡尘起^［8］。衣冠陷锋镝，戎虏盈朝市。石勒窥神州，刘聪劫天子^［9］。抚剑夜吟啸，雄心日千里。誓欲斩鲸鲵，澄清洛阳水^［10］。六合洒霖雨，万物无凋枯。我挥一杯水^［11］，自笑何区区！因人耻成事^［12］，贵欲决良图。灭虏不言功，飘然陟方壶^［13］。惟有安期舄，留之沧海隅^［14］。

［注释］

［1］张相镐：宰相张镐。博州人，玄宗奔蜀，徒步扈从。肃宗即位，遣赴行在，拜谏议大夫，寻迁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河南节度使，持节都统淮南等道诸军事。见《旧唐书》本传。

［2］“本家”二句：自谓汉陇西飞将军李广之后。陇西，指陇西成纪，今甘肃成县。李阳冰《草堂集序》：“李白字太白，陇西成纪人，凉武昭王暠九世孙。”汉边将，指李广。太白尊之为先祖。

［3］“苦战”二句：谓李广屡立战功，然白首未曾封侯，即所谓“李广难封”。事见《史记·李将军列传》。不侯，不曾封侯。

［4］崆峒：山名，在今甘肃平凉之西。又作空桐，《尔雅·释地》：“大蒙之人信，空桐之人武。”故谓“崆峒勇”。

［5］“英烈”二句：谓承乃祖之遗风。神犹王，精神振作。王，读如“旺”。

［6］相如：指汉代辞赋家司马相如。

［7］“龙颜”二句：写待诏翰林事。龙颜，指唐玄宗恩宠。麟阁，汉麒麟阁，在未央宫中，此代指翰林院。

［8］“想象”二句：谓安史之乱如晋末五胡之乱。晋永嘉五年，刘曜等寇洛川，晋帝蒙尘于平阳。见《晋书·孝怀帝纪》。

［9］“石勒”二句：谓石勒、刘聪等颠覆晋室。石勒，羯人，十六国时后赵开国君主。刘聪，十六国汉主刘渊之子，继位后改汉为前赵。曾虏晋怀帝，故云“劫天子”。见《晋书·孝怀帝纪》。

［10］“誓欲”二句：有平乱收复东京之志。鲸鲵，喻安史。洛阳，安史据洛阳为伪都。

［11］一杯水：自谦力微。《孟子·告子上》：“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

［12］“因人”句：《史记·平原君列传》载毛遂语：“公等碌碌，所谓因人成事者也。”

［13］“灭虏”二句：谓功成身退。方壶，又作方丈，传说中海上仙山。

［14］“惟有”二句：拟安期生留舄仙去。《艺文类聚》七八引《列仙传》云：“安期生，琅耶阜乡人，卖药海边，时人皆言千岁公。秦始皇请见，与语三日三夜，赐金璧数万，出于阜乡亭，皆置去，留书，以赤玉舄一量为报，曰：‘复千岁，来求我于蓬莱山下。’”

［点评］

本题二首，此录其二。题下原注：“时逃难病在宿松山作。”即其一所云：“卧病宿松山，苍茫空四邻。”丹阳之败，仓卒南奔，避地宿松，其时尚未系寻阳狱。据其一“昔为管将鲍，中奔吴隔秦”推断，太白与张镐当曾有交情，故直言乞为援引。此篇题一作《书怀重寄张相公》，可知第一首寄出后，未见招纳，故有“重寄”之作。此重寄之作自叙家世，自申壮志，并以功成身退为期，亦自荐之诗。诗云：“誓欲斩鲸鲵，澄清洛阳水。”无论从李璘，抑或求张镐，太白均持此志。

中丞宋公以吴兵三千赴河南军次寻阳脱余之囚参谋幕府因赠之^［1］

独坐清天下^［2］，专征出海隅^［3］。九江皆渡虎^［4］，三郡尽还珠^［5］。组练明秋浦，楼船入郢都^［6］。风高初选将，月满欲平胡^［7］。杀气横千里，军声动九区^［8］。白猿惭剑术^［9］，黄石借兵符^［10］。戎虏行当剪，鲸鲵立可诛^［11］。自怜非剧孟，何以佐良图^［12］？

［注释］

［1］中丞宋公：即宋若思。若思，或误作“若恩”，为宋之悌之次子，官御史中丞，又为江南西道采访使兼宣城太守。寻阳：今江西九江。脱余之囚：指将太白从寻阳狱中释放出来。按，白之出狱，崔涣与宋若思均有力焉。太白撰《为宋中丞自荐表》：“前后经宣慰大使崔涣及臣推覆清雪，寻经奏闻。”参谋幕府：于宋若思幕下参谋军政，起草文书。有《陪宋中丞武昌夜饮怀古》诗、《为宋中丞请都金陵表》、《为宋中丞自荐表》等文可证。

［2］独坐：专席。意指骄贵无偶。《后汉书·宣秉传》：“光武特诏御史中丞与司隶校尉，尚书令会同并专席而坐，故京师号曰‘三独坐’。”

［3］专征：古诸侯或将帅经特许可自行出兵征伐，称专征。陶潜《命子》诗：“天子与畴我，专征南国。”此指宋若思率吴兵赴河南。

［4］“九江”句：《后汉书·宋均传》载，宋均为九江太守，郡多虎豹，设槛阱捕杀，反多伤害，均命属县曰：虎豹在山，鼋鼍在水，各有所托。今为民害，咎在残吏，劳勤张捕，非忧恤之本，可去槛阱，除削课制。此后，相传虎相与东游渡江。

［5］三郡：指宋若思兼任太守的宣城郡。还珠：用合浦珠还故事。典出《后汉书·孟尝传》。称颂宋若思政绩。

［6］“组练”二句：谓宋若思率军经秋浦入郢都。组练，组甲被练，军队装束。后亦用以形容军容之盛。秋浦，今安徽贵池。楼船，多层的大船，此指战船。郢都，楚国都城，此指江陵。

［7］平胡：指平定安史之乱。

［8］九区：犹九州，指全国。

［9］“白猿”句：典出白猿公。越王请处女传剑术，处女北上见王，道逢老翁，自称袁公，请观其术。处女应之，公挽竹为剑，女接末，公操其本刺处女。三入，女因击袁公，公飞上树，化为白猿。见《艺文类聚》九五引《吴越春秋》。

［10］黄石：指黄石公。张良经下邳圯桥，黄石公授以兵法。事见《史记·留侯世家》。兵符：指太公兵法。

［11］鲸鲵：喻指安史。

［12］“自怜”二句：自谦无剧孟之才以佐宋若思平叛。剧孟，汉初游侠。吴楚七国之叛，周亚夫得剧孟，助以平叛。见《史记·游侠列传》。

［点评］

本篇为出寻阳狱入宋若思幕时所作，赞宋之专征平胡，并表示愿佐良图。其写宋若思三千吴兵由吴入楚之盛，有声有色，颇善状军容。

窜夜郎于乌江留别宗十六璟^［1］

君家全盛日，台鼎何陆离^［2］！斩鳌翼娲皇，炼石补天维。一回日月顾，三入凤凰池^［3］。失势青门傍，种瓜复几时^［4］！犹会众宾客，三千光路岐。皇恩雪愤懑，松柏含荣滋^［5］。我非东床人，令姊忝齐眉^［6］。浪迹未出世，空名动京师^［7］。适遭云罗解，翻谪夜郎悲^［8］。拙妻莫邪剑，及此二龙随^［9］。惭君湍波苦，千里远从之^［10］。白帝晓猿断^［11］，黄牛过客迟^［12］。遥瞻明月峡^［13］，西去益相思。

［注释］

［1］夜郎：唐贞观十六年置县，属黔中道珍州，今贵州正安。乌江：《李太白全集》王琦注引《浔阳记》定乌江在浔阳，即指浔阳江。然据“惭君湍波苦，千里远从之”诗句，此乌江似当远离浔阳之江，非首途道别，乃中途分别。宗十六璟：宗楚客之后，排行十六，蒲州人，太白妻弟。

［2］“君家”二句：言宗家曾历鼎盛。台鼎，旧称三公为台鼎，如星之三台，如鼎之三足。《后汉书·陈球传》：“公出自宗室，位登台鼎。”陆离，美好貌。

［3］“斩鳌”四句：写宗楚客曾辅佐武后，三登相位。娲皇，女娲。《淮南子·览冥训》：“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斩鳌足以立四极。”此喻武后。谓宗楚客辅武后，如斩鳌足炼彩石以助娲皇补天纲续地维。凤凰池，省称凤池，指中书省。宗楚客曾三入中书省为宰相。武后朝称夏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4］“失势”二句：写宗氏失势在野如邵平种瓜青门。邵平，广陵人，为东陵侯，秦破为布衣，种瓜青门外。青门，长安东头霸城门。见《三辅黄图》一。按，宗楚客先附武后，后附韦后，事败被害。家道败落，形同布衣。

［5］“皇恩”二句：言宗氏在政争中败落，曾受皇恩，得以昭雪。

［6］“我非”二句：谦言为宗氏东床之婿。东床，王羲之袒腹东床，为郗太傅快婿。典出《世说新语·雅量》。齐眉，梁鸿之妻具食，举案眉齐。典出《后汉书·梁鸿传》。

［7］“浪迹”二句：叙天宝初奉诏入翰林，名动京师事。

［8］“适遭”二句：谓从璘入狱，脱狱未久，复遭流放。

［9］“拙妻”二句：谓其妻宗氏亦送一程。典出《吴越春秋》：“干将莫邪夫妻铸剑，始金铁不销，后同入冶炉，铸出二剑，阳曰干将，阴曰莫邪。二龙，喻双剑。

［10］“惭君”二句：谓宗璟不畏江行之苦从其姊送白一程。

［11］白帝：白帝城。在今四川奉节。

［12］黄牛：黄牛峡。又名黄牛山，下有黄牛滩。《水经注·江水》：黄牛山“既高，加以江湍纡回，虽途经信宿，犹望见此物，故行者谣曰：‘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言水落纡深，四望如一矣”。

［13］明月峡：在今四川巴县。《水经注·江水》：“江水又左迳明月峡，东至梨乡，历鸡鸣峡。江之南岸，有枳县治。《华阳记》曰：枳县在江州巴郡东四百里，治涪陵水会。庾仲雍所谓别江出武陵者也。水乃延江之枝津分水北注迳涪陵入江，故亦云涪陵水也。”

［点评］

本篇为流夜郎途中留别内弟宗璟之作，历叙宗之家世及己之身世。王琦谓宗楚客三入为相，史传以为“冒于权利，外附韦氏，内蓄逆谋，故卒以败”，其行迹若此，乃太白有“斩鳌翼娲皇，炼石补天维”之褒；诛后亦未闻放罪之辞，赠葬之典，乃太白有“皇恩雪愤懑，松柏含荣滋”之美。在诗人固多溢颂之辞，又为亲者讳，不得不然。（见《李太白全集》注）宗楚客既败，史家未必秉笔直书。太白或有溢美，然亦或有可补史家之失者。其叙宗氏家世，正有感于己之身世也，盖负屈含冤者之自白也。

赠从弟南平太守之遥^［1］

少年不得意，落魄无安居。愿随任公子，欲钓吞舟鱼^［2］。常时饮酒逐风景，壮心遂与功名疏。兰生谷底人不锄，云在高山空卷舒。汉家天子驰驷马，赤车蜀道迎相如^［3］。天门九重谒圣人，龙颜一解四海春。彤庭左右呼万岁^［4］，拜贺明主收沉沦。翰林秉笔回英盼，麟阁峥嵘谁可见^［5］！承恩初入银台门，著书独在金銮殿^［6］。龙驹雕镫白玉鞍，象床绮席黄金盘。当时笑我微贱者，却来请谒为交欢。一朝谢病游江海，畴昔相知几人在！前门长揖后门关，今日结交明日改。爱君山岳心不移，随君云雾迷所为。梦得池塘生春草，使我长价登楼诗^［7］。别后遥传临海作，可见羊何共和之^［8］。

［注释］

［1］南平太守之遥：李之遥，白之故交，由南平守以饮酒故，贬谪武陵，白因有此赠。宋本、缪本题下注云：“时因饮酒过度贬武陵，后诗故赠。”南平，即渝州，先名巴郡，天宝初更名南平。今重庆。

［2］“愿随”二句：典书《庄子·外物》：任公子为大钩，蹲于会稽，投竿东海，期年而后钓得大鱼。吞舟鱼，形容大鱼。《庄子·庚桑楚》：“吞舟之鱼，砀而失水，则蚁能苫之。”

［3］“汉家”二句：以司马相如自拟，谓玄宗召至京师。驷马，司马相如初入长安，过成都升仙桥，题柱曰：“不乘高车驷马，不过此桥。”见晋常璩《华阳国志》。此化用题柱事。

［4］彤庭：汉皇宫以朱色漆中庭，称彤庭。班固《两都赋》：“玄墀扣砌，玉阶彤庭。”后泛指皇宫。

［5］“翰林”二句：自谓在翰林院撰文有功。翰林，翰林院。大明宫与兴庆宫均设翰林院。麟阁，麒麟阁。汉宣帝图绘功臣之所。

［6］“承恩”二句：李阳冰《草堂集序》谓太白入京，“置于金銮殿，出入翰林中，问以国政，潜草诏诰，人无知者。”银台门，在大明宫内，翰林院之侧。金銮殿，在大明宫内，其侧为金銮坡。

［7］“梦得”二句：《南史·谢灵运传》载，谢灵运梦其从弟惠连，得“池塘生春草”句，自谓“此语有神助”，写入《登池上楼》诗。此化用其事，以喻之遥助太白诗思。

［8］“别后”二句：语本谢灵运《登临海峤初发强中作与从弟惠连可见羊何共和之》诗。临海，今浙江天台。羊何，指泰山羊璿之、东海何长瑜，与灵运、惠连有笔墨之交。

［点评］

本题二首，此录其一。李之遥由南平守贬武陵，以饮酒故，其二即为此而发，即题注所谓“后诗故赠”。诗云：“东平与南平，今古两步兵。素心爱美酒，不是顾专城。谪官桃源去，寻花几处行。秦人如旧识，出户笑相迎。”为慰之遥而作。本篇首自叙经历，重在奉诏入京一段生活；中写离京后朋友交情之疏，慨世态之炎凉；后转入末题，有感于兄弟之情笃。此乃自慰之作。陆游谓“以布衣得一翰林供奉，此何足道？遂云‘当时笑我微贱者，却来请谒为交欢’，宜其终身坎也。”（《老学庵笔记》）殊不知太白每以待诏翰林自荣自夸，究其心态，实乃自怨自慰也。

流夜郎赠辛判官^［1］

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气岸遥凌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2］！夫子红颜我少年，章台走马著金鞭。文章献纳麒麟殿，歌舞淹留玳瑁筵^［3］。与君自谓长如此，宁知草动风尘起。函谷忽惊胡马来，秦宫桃李向胡开^［4］。我愁远谪夜郎去，何日金鸡放赦回^［5］？

［注释］

［1］夜郎：治所在今贵州正安西北。辛判官：名字事迹未详。判官，唐节度、观察、防御诸使，均置判官，以佐政事。

［2］“昔在”四句：写在翰林时之风流得意。五侯七贵，泛指朝中权贵。语本东汉王宦者同日封侯与西汉外戚七姓贵族。

［3］“夫子”四句：谓与辛判官在长安同游同事的情景。章台，长安章台街。《汉书·张敞传》：“时罢朝会，过走马章台街。”麒麟殿，汉未央宫中殿名。此指唐宫殿。玳瑁筵，以玳瑁装饰坐具的宴席，即盛筵。刘桢《瓜赋序》：“布象牙之席，薰玳瑁之筵。”

［4］“与君”四句：写安史之乱。函谷，即函谷关。此喻潼关。潼关失守，长安即沦陷。秦宫桃李，指唐宫花木。旧注求具体寄托，失之凿。胡，一作“明”，费解；两宋、缪本作“胡”，是。言唐宫花木皆为叛军而开。

［5］金鸡：标志大赦。《新唐书·百官志》：“赦日，树金鸡于仗南。”此俗始于后魏。见《封氏闻见记》四：“按《海中星占》，天鸡星动，必当有赦，由是王以鸡为候。”

［点评］

本篇当是将赴夜郎赠别辛判官之作，历叙长安旧游及乱后远谪事。白与辛似奉诏翰林时旧相识，故以长安走马发端。自长安献纳至夜郎远谪，其间身世之变，时世之变，难以尽述，故一概略去，但以“金鸡放赦”收尾，太白诗之跳跃如此。

巴陵赠贾舍人^［1］

贾生西望忆京华，湘浦南迁莫怨嗟^［2］。圣主恩深汉文帝，怜君不遣到长沙^［3］。

［注释］

［1］巴陵：即岳州，今湖南岳阳。贾舍人：名至，曾任中书舍人，出为汝州刺史。安史之乱，弃州出奔，贬岳州司马。

［2］“贾生”二句：以汉贾谊之贬长沙喻贾至之贬岳州。湘浦，指今湖南。

［3］“圣主”二句：谓肃宗之恩深于汉文帝，故未贬至长沙。意谓岳州比贾谊贬所为近。

［点评］

贾至之贬岳州，有诗云：“极浦三春草，高楼万里心。楚山暗霭碧，湘水暮流深。忽与朝中旧，同为泽畔吟。停杯试北望，还欲泪沾襟。”题曰《南州有赠》（一作《岳阳楼宴王员外贬长沙》）。太白此诗似就其诗意而作，赠以慰之。贾诗袒露，白诗含蓄。“圣主”二句，尤极深婉之至。即所谓“温柔敦厚”者也。

与诸公送陈郎将归衡阳^［1］

衡山苍苍入紫冥，下看南极老人星^［2］。回飙吹散五峰雪，往往飞花落洞庭^［3］。气清岳秀有如此，郎将一家拖金紫^［4］。门前食客乱浮云，世人皆比孟尝君^［5］。江上送行无白璧，临歧惆怅若为分^［6］。

［注释］

［1］陈郎将：名字事迹不详，据诗意知其家居衡阳，且为士宦之家。郎将：五品军官。衡阳：唐属衡州，今属湖南。

［2］“衡山”二句：极言衡山之高。衡山，南岳。隋开皇九年定衡山为南岳，此前南岳为潜山。紫冥，犹紫虚，即天空。南极老人星：南极星，又称老人星。《史记·天官书》：“狼比地有大星，曰南极老人。”

［3］“回飙”二句：写衡山俯视洞庭。五峰，衡山七十二峰，大者五峰，即祝融峰、紫盖峰、云密峰、石廪峰、天柱峰。以祝融峰为最高。

［4］金紫：谓金鱼袋与紫绶。指高级官员。

［5］“门前”二句：谓陈郎将家豪放好客似孟尝君。孟尝君，战国齐公子田文。其门下有食客数千。

［6］“江上”二句：写江夏江边送别之惆怅。江上，长江边。即另题所说南浦。白璧，典出《左传·僖公二十四年》：“春壬正月，秦伯纳之（指晋公子重耳），不书，不告入也。及河，子犯以璧授公子曰：‘臣负羁绁，从君巡于天下，臣之罪甚多矣。臣犹知之，而况君乎？请由此亡。’公子曰：‘所不与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投其璧于河。”以舅氏临河授璧，公子投璧于河，为临别信誓。若为，怎能。若为分，谓难分难舍。

［点评］

本篇题下有《序》云：“仲尼旅人，文王明夷，苟非其时，圣贤低眉。况仆之不肖者，而迁逐枯槁，固非其宜！朝心不开，暮发尽白，而登高送远，使人增愁。陈郎将义风凛然，英思逸发。来下曹城之榻，去邀才子之诗。动情兴于中流，泛素波而径去。诸公仰望不及，连章祖之。序惭起予，辄冠名贤之首。作者嗤我，乃为抚掌之资乎！”咸本题无“与诸公”三字，注云：“一作‘春于南浦与诸公’。”《文苑英华》录其序，题作《春于南浦与诸公送陈郎将归衡岳序》。固知送别之地为武昌城南之南浦。诗写衡山之钟灵毓秀，先状衡岳之高峻，后述陈郎将一家之豪贵。善于转折，极尽形容，音调铿锵，气韵流畅，最显出太白歌行本色。

江夏赠韦南陵冰^［1］

胡骄马惊沙尘起，胡雏饮马天津水^［2］。君为张掖近酒泉^［3］，我窜三巴九千里^［4］。天地再新法令宽，夜郎迁客带霜寒^［5］。西忆故人不可见，东风吹梦到长安。宁期此地忽相遇，惊喜茫如堕烟雾。玉箫金管喧四筵，苦心不得申长句^［6］。昨日绣衣倾绿樽^［7］，病如桃李竟何言^［8］？昔骑天子大宛马^［9］，今乘款段诸侯门^［10］。赖遇南平豁方寸，复兼夫子持清论。有似山开万里云，四望青天解人闷^［11］。人闷还心闷，苦辛长苦辛。愁来饮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阳春。山公醉后能骑马^［12］，别是风流贤主人。头陀云月多僧气^［13］，山水何曾称人意！不然鸣笳按鼓戏沧流，呼取江南女儿歌棹讴。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君亦为我倒却鹦鹉洲^［14］。赤壁争雄如梦里^［15］，且须歌舞宽离忧。

［注释］

［1］江夏：今湖北武昌。韦南陵冰：南陵县令韦冰，京兆人。韦渠牟之父，官终著作郎兼苏州司马，卒于大历末。为太白故交，白曾教授其子渠牟古乐府。南陵，今属安徽。

［2］“胡骄”二句：谓安史攻陷洛阳。胡骄，本谓匈奴，语本“胡者，天之骄子”（《汉书·匈奴传》）。此指安史。胡雏，原指石勒。王衍见石勒而异之，称为“胡雏”。见《晋书·石勒载记》。此亦借指安史。天津水，天津桥下之水，即洛水。此代指洛阳之陷落。

［3］“君为”句：意谓韦冰曾官于张掖。张掖，唐为甘州，今属甘肃。酒泉，即肃州，今属甘肃。

［4］三巴：指巴郡、巴西、巴东。今四川东部一带。按，三巴为太白流夜郎所经之地。

［5］夜郎：今贵州正安。带霜寒：太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云：“扫荡六合清，仍为负霜草。”以“负霜草”为迁客自喻，故曰“带霜寒”。

［6］长句：唐人称七律、七古、七言歌行为长句。

［7］绣衣：指御史台官员。亦称绣衣直指。见《汉书·百官公卿表上》。

［8］“病如”句：化用“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语。见《史记·李将军列传赞》。

［9］大宛马：汉西域大宛所产名马。此指待诏翰林所借御厩中马。

［10］款段：行走迟缓之劣马。马少游欲居乡里，“乘下泽车，御款段马”。见《后汉书·马援传》。

［11］“赖遇”四句：感激南平太守李之遥与南陵令韦冰之勉励与持论，使之豁然开朗消除愁闷。南平，指南平太守李之遥。太白称之族弟，有《赠从弟南平太守之遥二首》。南平，即渝州，今重庆。夫子，对韦冰的尊称。

［12］山公：指晋山简。曾出任征南将军，镇守襄阳。好酒，童谣云：“山公出何许？往至高阳池。日夕倒载归，酩酊无所知。”见《晋书·山涛传》。此指韦冰。

［13］头陀：头陀寺。故址在今湖北武昌蛇山。

［14］“我且”二句：故作狂言，以破愁闷。诗出，即有人讥其狂。故复作《醉后答丁十八以诗讥予捶碎黄鹤楼》一诗，诗云：“黄鹤楼高已捶碎，黄鹤仙人无所依……一州笑我为狂客，少年往往来相讥。”其后禅僧作偈云：“一拳捶碎黄鹤楼，一脚踢翻鹦鹉洲。有意气时消意气，不风流处也风流。”颇得其旨。

［15］赤壁争雄：谓孙刘联军败曹操于赤壁。喻安史乱后藩镇割据争雄事。赤壁，传闻遗址多处，较可信者为今湖北蒲圻赤壁。

［点评］

本篇写赦后于江夏遇故交韦冰，叙离合情怀。诗中屡见“苦心”、“人闷”、“心闷”、“苦辛”、“愁来”、“离忧”诸词，足见其时太白心中之苦闷忧愁。其所愁所忧，非独身世之潦倒，亦忧时世之可危。安史乱后，诸节度拥兵自重，复现“赤壁争雄”之势，此时世之可忧者也。故有捶碎黄鹤楼倒却鹦鹉洲之语，以消其意气。

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1］

我在巴东三峡时^［2］，西看明月忆峨眉。月出峨眉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随。黄鹤楼前月华白，此中忽见峨眉客^［3］。峨眉山月还送君，风吹西到长安陌。长安大道横九天，峨眉山月照秦川^［4］。黄金师子乘高座，白玉麈尾谈重玄^［5］。我似浮云滞吴越^［6］，君逢圣主游丹阙^［7］。一振高名满帝都，归时还弄峨眉月。

［注释］

［1］峨眉山：在今四川峨眉。蜀僧晏：事迹不详。中京：指长安。至德二载十二月改蜀郡为南京，凤翔为西京，长安为中京。上元二年中京复曰西京。

［2］巴东：泛指古巴国之东，含今云阳、奉节以东。三峡在其中，故称“巴东三峡”。《巴东三峡歌》云：“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3］“黄鹤”二句：写与蜀僧相遇于江夏。黄鹤楼，在江夏黄鹄矶。故址在今湖北武昌蛇山。峨眉客，指蜀僧晏。

［4］秦川：秦之故地，约包括今陕甘两省。

［5］师子乘高座：《大智度论》七：“佛为人中师子，佛所坐处，或床或地，皆名师子座。如今者，国王坐处亦名师子座。”师，通“狮”。麈尾：俗称拂尘。晋人谈玄多执玉柄麈尾。《世说新语·容止》：“王夷甫容貌整肃，妙于谈玄，恒捉白玉柄麈尾，与手都无分别。”二句悬想蜀僧晏在长安上座说法。

［6］“我似”句：化用曹丕《杂诗》其二：“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车盖。惜哉时不遇，适与飘风会。吹我东南行，行行至吴会。吴会非我乡，安得久留滞？”所谓“浮云滞吴越”，乃喻指自己滞留江夏。吴越，指“吴会”，切“浮云”。以押韵故改“会”为“越”。均指今江浙一带。

［7］丹阙：指长安宫阙。

［点评］

本篇为送行诗，当是在江夏送蜀僧晏入长安。僧居蜀之峨眉，因题曰“峨眉山月歌”。以峨眉山月发端，复以峨眉山月收束。其间以月为线贯联首尾，月照三峡，月照黄鹤楼，月照秦川，月照峨眉，无往而非月。严沧浪曰：“回环散见，映带生辉，真有月映千江之妙。”（《严羽评点李集》）可谓知言。

江上赠窦长史^［1］

汉求季布鲁朱家^［2］，楚逐伍胥去章华^［3］。万里南迁夜郎国^［4］，三年归及长风沙^［5］。闻道青云贵公子，锦帆游戏西江水^［6］。人疑天上坐楼船^［7］，水净霞明两重绮^［8］。相约相期何太深！棹歌摇艇月中寻。不同珠履三千客^［9］，别欲论交一片心。

［注释］

［1］江上：长江之上。窦长史：名字不详，曾任长史。长史，州郡属官，位在别驾之下。

［2］“汉求”句：用季布故事。《史记·季布列传》载，季布任侠，为项羽将，有名于楚。羽败，汉以千金求购布。鲁朱家收布，之洛阳见汝阴侯滕公。滕公知朱家为大侠，乃为说项，上因赦季布。

［3］“楚逐”句：典出《史记·伍子胥列传》：楚平王诛杀伍子胥之父兄，子胥弯弓欲射使者，使者走，遂出奔吴。章华，楚台名，故址在今湖北。

［4］南迁夜郎国：指从璘获罪长流夜郎事。夜郎，在今贵州正安。

［5］长风沙：在今安徽怀宁东五十里。

［6］“闻道”二句：写窦长史舟游江上。青云贵公子，喻指窦长史。西江，西来之大江，指长江。

［7］“人疑”句：沈佺期《钓竿篇》：“朝日敛红烟，垂竿向绿川。人疑天上坐，鱼似镜中悬。”

［8］“水净”句：谢脁《晚登三山还望京邑》诗：“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为此句所本。

［9］珠履三千客：《史记·春申君列传》：“春申君客三千余人，其上客皆蹑珠履。”

［点评］

本篇为遇赦归至长风沙江上见窦长史时赠诗，谢其相约相期，赞窦长史如春申君之好客，然太白此时已无心于贵公子门下为上客，只是感其交情，故赋诗以赠。诗之风调不减当年，只是略带衰飒。